第三部 絕殺 19

克勞德·勒貝爾這個晚上過得很糟糕。夜裏一點三十分,他剛要睡著,卡倫把他搖醒。

“頭兒,很抱歉打擾您,但我忽然有個想法。這個家夥,那個豺狼,他拿的是丹麥護照,對吧?”

“繼續說。”

“好的,他一定是從哪裏搞來的。要麽是偽造的,要麽就是偷的。但他因為持有這本護照而改變了頭發的顏色,據此推斷,這本護照應該是偷來的。”

“有道理。說下去。”

“那好,除了他七月那次到巴黎的偵察之旅,他一直住在倫敦。所以他很可能是從這兩個城市中的一個偷來的護照。那麽那個丟失護照的丹麥人會做什麽呢?他一定會去他的領事館。”

勒貝爾掙紮著從行軍**爬起來。

“我親愛的盧西恩,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前程遠大。先給我接托馬斯警司的家,然後是丹麥駐巴黎總領事。按這個先後順序來。”

他又花了一個小時打電話,說服那兩個人從**爬起來,回到他們各自的辦公室。勒貝爾再回到自己的行軍**時已經差不多是淩晨三點了。四點的時候,巴黎警察局一個電話又把他吵醒:夜裏十二點和兩點時,從巴黎各酒店收攏來的丹麥籍人士的酒店登記卡共有九百八十張,已經開始按“很可能”“可能”和“其他”三類進行分揀。

邊境檢查處的工程師打來電話的時候是早上六點。勒貝爾一直都沒有睡,他正在喝咖啡。午夜的時候勒貝爾才向他們下達指令,現在他們就有了收獲。勒貝爾乘車穿過清早的街道向邊境檢查處的總部駛去,卡倫在他旁邊。在一間地下通訊分析室,他們聽了一段錄音。

錄音的開頭是“哢嗒”一聲,很響,然後是一陣“呼呼”的呼吸聲,好像有人撥了七個號碼。然後是電話撥號的長音。接著又是一聲“哢嗒”,有人接電話了。

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喂?”

有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我是雅克利娜。”

這個男人的聲音回答:“我是瓦爾米。”

女人說得很快:“他們知道他是一個丹麥牧師。他們晚上在查所有巴黎酒店裏的丹麥籍人士入住的登記卡,晚上十二點、兩點、四點各收一次卡片。然後一個一個地排查。”

停了一會兒,那個男人的聲音說道:“謝謝。”他掛斷電話,女人也收了線。

勒貝爾盯著仍然在緩緩轉動的帶子。

“你知道她撥的號碼嗎?”勒貝爾問這個工程師。

“知道。我們能從撥號盤歸零的延時長度測算出號碼。號碼是莫裏托五九○一。”

“有地址嗎?”

這個人遞給他一張字條,勒貝爾掃了一眼。

“來吧,盧西恩。我們去探望一下瓦爾米先生。”

“那個姑娘怎麽辦?”

“哦,她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七點,中學教師正在煤氣爐上煮早餐,有人敲門。他皺了一下眉,關了火,穿過起居室,打開門。麵前出現四個男人。雖然他們沒有表露身份,但他知道他們是誰。兩個穿製服的看起來好像隨時會向他撲過來,但那個相貌溫和的矮個男子向他們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待在原地。

“我們監聽了電話,”小個子男人平靜地說,“你是瓦爾米。”

中學教師麵無表情。他向後退去,讓他們進了屋。

“我可以穿上衣服嗎?”他問道。

“當然可以。”

他連睡衣都沒有脫,隻用了幾分鍾便套好褲子和襯衣。兩個穿製服的人站在他左右。穿便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年紀大一點的那個人在房間裏四下轉了轉,翻了翻堆著的書和紙。

“要花很久才能把這些東西清出來,盧西恩。”他說道。

門口的那個人甕聲甕氣地說:“感謝上帝,幸好不是我們的部門。”

“你好了嗎?”小個子問中學教師。

“好了。”

“帶他下樓上車。”

其他四個人離開了,警長沒走。他翻看著那些紙。顯然中學教師之前整晚都在忙著弄這個。但這些都是被批閱過的普通的學校試卷。顯然這個人在家裏辦公。他整天都待在房間裏守著電話,以備豺狼打來。七點十分,電話響了。勒貝爾看了幾秒鍾,然後伸出手,把電話拿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穩,沒有起伏。

“我是豺狼。”

勒貝爾感到怒火中燒。

“我是瓦爾米。”他說道。

電話那頭停了一下。勒貝爾不知道該說什麽。

“有新消息嗎?”那頭的聲音問道。

“沒有。他們在克雷茲跟丟了。”

他的額頭上全是汗。讓這個人在他現在待的地方多待幾小時很關鍵。“哢嗒”一聲,電話再沒了聲息。勒貝爾掛上電話,下樓衝向等在路邊的汽車。

“回辦公室。”他衝司機喊道。

在毗鄰塞納河岸的這家小酒店前廳的電話間裏,豺狼向玻璃外麵看著,有些疑惑。沒有消息?肯定不會沒有的。這個勒貝爾警長不是白癡。他們一定已經追蹤到了那個伊格爾頓的出租車司機,從那裏再找到沙隆尼爾莊園。他們一定發現了莊園裏的屍體,還有失蹤的雷諾車。他們肯定在圖勒找到了雷諾車,詢問了車站的工作人員。他們肯定已經……

他邁步走出電話間,穿過前廳。

“請稍等,”他對服務員說,“我五分鍾後就下來結賬。”

七點三十分,勒貝爾剛進辦公室,托馬斯警司的電話就到了。

“很抱歉這麽久,”英國警探說道,“把丹麥領事館人員弄醒,再讓他們回辦公室花了不少工夫。你想得沒錯。七月十四日,一名丹麥牧師報告丟失了護照。他懷疑是在倫敦西區的一家酒店客房裏丟失的,不過他沒有證據。為了讓酒店的經理放心,他沒有抱怨。這個牧師的名字叫佩爾·詹森,哥本哈根人。體貌特征為:六英尺高,藍眼睛,灰頭發。”

“就是這個,謝謝你,警司。”勒貝爾放下電話。“給我接巴黎警察局。”他對卡倫說道。

八點三十分,四輛黑色的瑪利亞來到大奧古斯汀碼頭的一家酒店外。警察把三十七號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就像被龍卷風掃過了一樣。

“我很抱歉,警長先生,”店主人對指揮這次突襲的頭發淩亂的探長說,“一小時前,佩爾·詹森已經退房了。”

豺狼叫了一輛從街上路過的出租車,回到他前天晚上剛剛抵達的奧斯特列茨火車站。對他的搜捕肯定已經轉移到其他地方了。他把裝著槍、軍大衣和那個虛構的法國人安德烈·馬丁衣物的箱子存在了行李寄存處,隻留下了裝著美國學生馬蒂·舒爾勃格衣服和證件的那隻箱子和裝著化裝物品的手提箱。

他拎著行李,身上還穿著那身黑色套裝,但把領圈用高圓領線衫遮住了。火車站旁邊的拐角處有一家破舊的小旅館,他要了一間房。這個服務員懶得按要求核對旅客的護照,讓他自己填寫了登記卡。所以連這張登記卡填的不是護照上佩爾·詹森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一進屋,豺狼就在臉和頭發上忙開了。他用溶劑洗掉了頭發上染的灰色,露出了本來的亞麻色。然後又染成了馬蒂·舒爾勃格的栗色。藍色隱形眼鏡沒有摘,金絲邊眼鏡則換成了那副高級的寬邊美國眼鏡。黑色便鞋、襪子、襯衫、圍領和牧師服都被卷起來塞進了箱子,一起放進去的還有哥本哈根詹森牧師的護照。然後,他穿上了美國紐約州錫拉丘茲來的美國大學生的跑鞋、襪子、牛仔褲、T恤和風衣。

晌午的時候,他已經弄好準備走了,美國護照放在胸前的口袋裏,另外一個兜裏放了一遝法國法郎。裝著詹森牧師所有“遺物”的箱子被放進了衣櫃,鑰匙被衝進了馬桶。他順著防火梯爬下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家旅館。幾分鍾後,他把手提箱存在奧斯特列茨火車站的行李寄存處,把第二次存箱子的存單塞進褲子後麵的口袋裏,和第一次存箱子的存單放到了一起,然後離開。他搭了輛出租車來到左岸,在聖米歇爾大街和於歇特大街的拐角下了車,然後消失在聚居於巴黎拉丁區的學生和年輕人的海洋裏。

豺狼坐在一家煙霧騰騰的小飯店裏,吃著一份廉價的午餐,他開始想今天晚上該去哪兒。他毫不懷疑勒貝爾這會兒已經拆穿了佩爾·詹森牧師的把戲,而現在這個馬蒂·舒爾勃格的身份他也頂多隻能用二十四個小時。

“那個該死的勒貝爾。”他一邊恨恨地想著,一邊衝著女服務員微笑著說,“謝了,寶貝。”

上午十點,勒貝爾回到辦公室給倫敦的托馬斯打電話。他的請求讓托馬斯低聲哼了幾聲,不過他還是十分有禮貌地回答說他會盡力。掛上了電話,托馬斯立刻喊來了上周參與調查的那個高級督察。

“好吧,請坐。”他說,“法國佬又回來了。看來他們又把那個家夥弄丟了。現在他在巴黎市中心,他們懷疑他可能準備了另外的假身份。我們兩個現在就去給倫敦的各個領事打電話,要他們將從七月一日起至今,外國遊客丟失或被竊的護照開具一張清單。不用管黑人和亞洲人,隻要白種人。我要知道每位當事人的身高。凡是在五英尺八英寸以上的都是懷疑對象。開始幹吧。”

巴黎內政部的每日例會被提前到了下午兩點。

勒貝爾依然用他一貫的和緩語氣做了報告,而與會者的反應卻極其冷淡。

“該死的家夥,”部長中間插嘴道,“他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不,部長先生,不是運氣。至少不全是。他不斷得到我們每一階段的進展情報。這就是為什麽他匆忙離開加普,為什麽在沙隆尼爾莊園殺死了那個女人,然後在羅網收攏前離開的原因。我每天晚上都向與會的各位報告我的進展。我們有三次隻差幾個小時就抓到他了。今天早上,由於逮捕了瓦爾米而我又不能在電話裏裝扮成瓦爾米,所以導致他從藏身處逃走並又換成了其他身份。但前麵兩次,他是在我向會議做完匯報之後的淩晨得到消息的。”

桌子周圍一片靜寂,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好像記得,隊長,之前你就這樣暗示過,”部長冷冷地說,“我希望你能說得更具體一些。”

作為回答,勒貝爾拿出一個小型便攜式錄音機放到了桌上,按下了“播放”鍵。在會議室的死寂中,磁帶放出的電話錄音聽來像金屬摩擦一樣刺耳。放完之後,整個屋裏的人都盯著桌上的這台機器。聖克萊爾上校麵色灰白,雙手輕輕哆嗦著把他的文件收到一起,放進他的文件夾。

“那是誰的聲音?”部長最後問道。

勒貝爾仍然沒出聲。聖克萊爾慢慢站起身來,屋子裏的目光都轉向他。

“我很遺憾地告訴您,部長先生……這個聲音是……我的一個朋友。她現在和我住在一起……請原諒。”

他離開會議室返回愛麗舍宮去寫辭呈。屋子裏的人都目不斜視,默不作聲。

“很好,隊長,”部長的聲音很平靜,“你可以繼續了。”

勒貝爾接著匯報,說到了他請求倫敦的托馬斯追查過去五十天裏報失的護照。

“我希望,”他最後說,“今天晚上就能拿到一份簡短的名單,符合我們已經知道的豺狼的體貌特征的人很可能至多隻有兩個。一旦獲悉結果,我需要這些到倫敦旅遊的人的所在國提供那些人的照片,我們可以肯定,豺狼現在看起來一定更像他的新身份,而不是凱斯洛普或者杜根或者詹森。幸運的話,我明天中午就能拿到這些照片。”

“從我這方麵,”部長說,“我可以向各位報告關於我和戴高樂總統的談話。他明白無誤地拒絕了為躲避刺客而改變未來任何一項日程安排。坦率地說,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我還是讓總統做出了一個讓步。這就是,至少現在關於禁止公開的禁令解除了。豺狼現在是一名普通的殺人犯。他在沙隆尼爾男爵夫人的房間裏謀殺了她,入室盜竊她的珠寶。據信他已經逃至巴黎,躲了起來。對吧,先生們?

“這是今天下午的報紙,至少是晚報要報道的內容。隊長,隻要你一確定豺狼的新身份,或者是兩三個可能的、他目前正在假扮的身份,你被授權將這些人名公布給媒體。這樣,那些早報就能用新標題報道事件的最新情況了。

“那些在倫敦不走運,丟失了護照的遊客照片明天早上一到,你就可以把它向晚報、電台、電視台公布,作為追捕謀殺犯事件的信息更新。

“除此以外,我們一旦拿到名字,巴黎所有的警察和共和國衛隊都要上街,攔住每個人,查看他們的護照。”

巴黎警察局局長、共和國衛隊負責人和司法警察署的頭兒都忙著在記錄。部長接著說道:“中央檔案局要協助邊境檢查處去檢查所有已知的‘秘密軍組織’的同情者。明白嗎?”

邊境檢查處和中央檔案局的頭頭都使勁點著頭。

“司法警察署的所有探員,手上不論有什麽事,都停下來,全力緝凶。”

司法警察署的馬克思·費爾內點點頭。

“至於愛麗舍宮方麵,顯然我需要一份從現在起,總統近期全部活動的完整清單。為了保護他,甚至不必就額外采取的預防措施向他匯報。這一次,為了保護他,即使他雷霆震怒也在所不惜。另外,當然,我要求總統警衛隊空前加強對總統的保護。迪克雷隊長,可以嗎?”

作為戴高樂私人保鏢的讓·迪克雷點了點頭。

“至於刑警大隊,”部長盯著布維埃隊長,“顯然有很多黑社會眼線。我希望把每個人都動員起來,盯著這個人,向那些人提供豺狼的名字和體貌特征。好嗎?”

莫裏斯·布維埃生硬地點點頭,心裏很是焦慮。通緝凶手的事他見過,但這一次規模空前。不要說體貌特征,隻要勒貝爾一給名字和護照號,從安全部門到黑社會就得有將近十萬人在街道、酒店、酒吧和飯店尋找這個人。

“我有沒有漏掉什麽其他情報渠道?”部長問道。

羅蘭上校很快地看了眼吉布將軍,然後是布維埃隊長。他咳嗽了一下。

“哪裏都少不了科西嘉工會。”

吉布將軍盯著自己的指甲。布維埃對羅蘭怒目而視。其他人大多表情尷尬。科西嘉工會是科西嘉人的兄弟會,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法國最大的犯罪集團組織。他們已經控製了馬賽和大多數的南部沿海地區。有些專家認為他們比黑手黨更危險,曆史也更悠久。他們不像黑手黨那樣張揚,鬧得家喻戶曉,所以也沒有像黑手黨那樣不得不在二十世紀初葉移居到美國。

戴高樂派和科西嘉工會曾經兩度合作,兩次都大有幫助,但也讓他們很難堪。因為工會總要求回報,通常都是要求警方對他們的犯罪勾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九四四年八月,工會曾幫助盟軍攻占法國南部,並從那以後擁有了馬賽和土倫。後來,他們又於一九六一年四月輔助打擊了阿爾及利亞殖民勢力和“秘密軍組織”,並據此把他們的觸角大大伸入了北方和巴黎。

作為警察,莫裏斯·布維埃痛恨這些人渣,但他知道羅蘭的行動分局十分倚重科西嘉人。

“你覺得他們能幫上忙嗎?”部長問道。

“如果豺狼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厲害,”羅蘭上校回答道,“那麽我認為,在巴黎如果有人能找到他的話,那就是工會的人。”

“他們在巴黎有多少人?”部長懷疑地問道。

“大概八萬人。分布於警察、海關、共和國衛隊、情報局,當然還有黑社會組織。而且他們是有組織的。”

“你自己看吧。”部長說道。

沒有人再提議了。

“好,那就這樣了。勒貝爾隊長,現在我們想要從你那得到的就是一個名字、一些體貌特征和一張照片。得到這些之後,這個豺狼隻有六小時的自由了。”

“事實上,我們還有三天。”勒貝爾凝視著窗外,說道。他的聽眾都驚呆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馬克思·費爾內問道。

勒貝爾迅速地眨了眨眼。

“我必須道歉。我之前沒有看出這一點來實在是很愚蠢。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確信豺狼有一個計劃,他自己選了個日子刺殺總統。當他離開加普,為什麽沒有立刻扮成詹森牧師呢?為什麽沒有立刻開到瓦朗斯跳上來巴黎的特快列車呢?為什麽他到法國之後整整一周都在那兒打發時間?”

“嗯,為什麽呢?”有人問道。

“因為他挑好了日子,”勒貝爾說,“他知道該在什麽時間發動攻擊。迪克雷隊長,今天總統有離開愛麗舍宮外出的活動安排嗎,或者明天,或者是星期六?”

迪克雷搖搖頭。

“那星期天呢,八月二十五日?”勒貝爾問道。

桌子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就像風拂過玉米地一樣。

“當然,”部長輕聲說,“解放日。而且要命的是,在座的諸位,大多數人那天都要和他在一起。一九四四年,巴黎解放日。”

“完全正確。”勒貝爾說道,“我們的豺狼有點像心理學家。他知道一年之中有那麽一天,戴高樂將軍哪裏都不去,就在巴黎。那麽,這一天就是他的大日子,也是這個刺客等待的日子。”

“既然如此,”部長興奮地說,“我們就已經抓到他了。現在他的情報來源已經斷了,巴黎哪一個角落他都無法躲藏。我想,在巴黎是不會有人收容他並把他保護起來的;即使是強迫他們,他們也不會幹。我們抓到他了。勒貝爾隊長,給我們那個人的名字。”

克勞德·勒貝爾站起來走向大門。其他人也都站起來準備離開去吃午餐。

“噢,還有一件事,”部長叫住勒貝爾,“你怎麽知道要竊聽聖克萊爾上校私人公寓的電話?”

勒貝爾在門口轉過身,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他說,“所以昨天晚上我竊聽了你們所有人的電話。日安,先生。”

下午五點,豺狼坐在音樂廳廣場旁邊的一家咖啡館,喝著啤酒。和其他所有人一樣,他臉上也戴著一副黑色的墨鏡,擋太陽。他看到兩個男人從街上走過,忽然有了主意。他付清酒錢,起身離開。他順著街道走了一百碼,看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一家女性化妝品店。他走了進去,買了些東西。

六點,各家晚報都換了它們的頭條新聞。最新的版本上,報紙頂部印著整行令人驚歎的標題:《殺死男爵夫人的凶犯逃至巴黎》。標題下麵有一張沙隆尼爾男爵夫人的照片,那是五年前她在參加巴黎一個社交晚宴時拍的。一家圖片社從檔案裏找到這張照片,所有報紙都用了同一張照片。六點三十分,羅蘭上校胳膊下麵夾了一張《法蘭西晚報》,走進華盛頓街的一家小咖啡館。皮膚黝黑,下頜突出的酒吧侍者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朝大廳後麵的另一個人點點頭。

第二個人走過來和羅蘭打招呼。

“羅蘭上校?”

行動分局的頭頭點點頭。

“請隨我來。”

他在前麵帶路,穿過咖啡館的後門,上二樓來到一間小起居室——這很可能是店主的私人住所。他敲了敲門,裏麵有個聲音說道:“進來。”

門在羅蘭上校的身後關上了,一個男人從扶手椅裏站起來,羅蘭握住他伸出的手。

“羅蘭上校?很高興見到你。我是科西嘉工會的卡普。據說你要找一個人……”

八點,托馬斯警司來電話了,聲音聽上去很疲憊。他今天過得可真不容易,有些領事很願意配合,其他的卻很不願意幫忙,頗費了一番周折。

他說,在過去的五十天裏,除了女人、黑人、亞洲人和矮個子,有八個外國男性遊客在倫敦丟失了護照。他給這些人列了一個單子,有姓名、護照號和體貌特征,一目了然。

“現在我們來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人吧,”他向勒貝爾建議,“豺狼化名杜根不在倫敦期間,有三個人丟失了護照。我們也向航空公司訂票處核實了從七月一日以來的情況。看來七月十八日,他乘坐晚上的航班飛往哥本哈根。根據BEA公司的記錄,他在布魯塞爾的BEA櫃台用現金買了票,然後八月六日晚上飛回英格蘭。”

“是的,我們也查過,”勒貝爾說道,“我們發現,他不在倫敦的那個星期來了巴黎,時間是從七月二十二日到七月三十一日。”

“好的,”托馬斯說道,聲音從倫敦的電話線裏傳來,有些噪音,“他不在倫敦期間有三份護照丟失。我們可以把這三個排除了,對吧?”

“沒錯。”勒貝爾說道。

“剩下的五個人裏,一個太高了,足足有六英尺六英寸。用你們的算法,已經超過兩米了。而且,他是個意大利人,這就是說他的護照扉頁上是用米和厘米來標注身高的。差異太大,法國海關官員會立刻發現的。除非豺狼踩著高蹺。”

“我同意,這個人肯定是個巨人,他可以排除了。另外四個人是什麽情況?”勒貝爾問道。

“好的。一個太胖了,有二百四十磅,或者說有一百多公斤。這個要是豺狼的話,那他都胖得走不動路了。”

“他也可以排除了,”勒貝爾說道,“還有誰?”

“另外一個太老了。他身高合適,但是已經七十多歲了。除非那種真正的戲劇化裝高手在他臉上操持,否則他不可能扮得那麽老。”

“這個也不算,”勒貝爾說道,“最後兩個怎麽樣?”

“一個是挪威人,另一個是美國人,”托馬斯說道,“兩個人都符合標準。高個子,寬肩膀,二十到五十歲之間。這個挪威人有兩件事使他不太可能是你要找的人。第一,他的頭發是亞麻色的。我不認為這個豺狼在杜根暴露後會變回他自己頭發的顏色,對吧?那樣他就會更像杜根了。另外一件是,這個挪威人向領事報告時說,他和女友劃船時不慎落水,護照就是這時才從口袋裏滑落的。他發誓說他落水之前,護照還在他胸前的口袋裏,等他爬上岸十五分鍾後就發現護照不見了。另一個美國人則對倫敦機場的警察發誓說,他在機場大樓的候機大廳向別處張望的時候,裝有他護照的手提箱就不見了。你怎麽看?”

“請發給我,”勒貝爾說道,“有關這個美國人馬蒂·舒爾勃格的所有詳細情況。我要向華盛頓護照辦公室要他的照片。再次感謝你,謝謝你的所有努力。”

當晚,內政部又開了第二次會,是目前為止最短的一個。會議前一個小時,國家安全機構的每個部門都收到了馬蒂·舒爾勃格詳細材料的油印件,此人是被通緝的殺人犯。第二天早上有望能得到他的照片,恰好來得及刊登在上午十點鍾街上出售的報紙上。

部長站了起來。

“先生們,我們頭一次開會的時候,都同意布維埃隊長的建議——甄別殺手豺狼的身份從本質上來說,是一項純粹的偵探工作。可是通過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不再同意這個論斷。在過去的十天裏,我們很幸運,有勒貝爾隊長為此事操勞。盡管刺客換了三次身份,從凱斯洛普到杜根,從杜根到詹森,又從詹森到舒爾勃格,盡管這間屋子裏不斷有情報泄露出去,他仍然成功地甄別出了刺客的身份,並且在這個城市裏追蹤到了這個人。我們欠他一份感謝。”

部長朝勒貝爾低頭致意,後者看起來有些窘迫。

“不過,從現在開始,這項任務就要轉移到我們身上了。我們有了刺客的名字、體貌特征、護照號碼和國籍。幾個小時之內,我們還會有他的照片。我很有信心,在你們各自部隊的努力下,幾個小時之內,我們就能抓獲他。巴黎的每一個警察,每一個共和國衛隊的警察,每一個警探,都已經收到了這個人的簡要情況。明天早上之前,或者,最遲到明天中午,這個人就再也無處藏身了。

“現在,讓我們再次祝賀你,勒貝爾隊長,並且從你的肩膀上把這次調查的壓力和重擔卸下。在即將到來的幾個小時裏,你將不必再為此事操勞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幹得漂亮。謝謝你。”

勒貝爾耐心地聽他說完,之後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這群最有權勢的人點點頭。他們指揮著成千上萬的士兵,控製著數百萬的法郎,而此時,他們向他報以微笑。勒貝爾轉身離開會議室。

十天來,克勞德·勒貝爾隊長第一次回家睡覺。當他把鑰匙插進鎖孔裏轉動的時候,他聽到了妻子厲聲的責難。子夜的鍾聲響起,八月二十三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