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罪 1

快9點了,通勤高峰已漸漸過去,由於已經放暑假,從蓮田往大宮的宇都宮線比平常空。有一個座位,檜山便讓愛實坐下,自己則抓住前方的吊環。

隻有在這一刻,檜山才會相信自己的選擇確實沒錯。假如自己是上班族,恐怕很難擁有像這樣和愛實一起出門的生活吧。

隻不過,看著車窗外的雨景,檜山的心情不禁有些憂鬱。因為店裏的營業額在下雨天總是直線下滑。盡管是一家小店,但檜山既是店長也是老板,日常營業和管理兼職工等大小事,都讓他有操不完的心。

車內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三個少年正在前方的車門附近喧鬧。他們大概才初一或初二,穿著白色短袖校服,衣角從黑色長褲中邋遢地露出來。

都已經放暑假了,這個時間還要去學校嗎?他們無視檜山的目光,其中兩人正熱衷於手持式遊戲機,不時發出刺耳的叫聲。另一個人可能是無聊吧,雙手拉住兩隻吊環,模仿體操選手。

坐在他們眼前那個穿西裝的中年男子,將手中的報紙大大攤開在麵前,仿佛在祈禱這場肆虐橫行的台風趕快過去。

愛實盯著少年們看。看到愛實的表情,檜山覺得脊背一陣發涼。即使是像他們那樣,在大人眼中看來天真無邪的少年,在愛實眼中,或許也擁有十足的惡魔氣質。

不,就連大人也害怕他們吧。那個用報紙遮住臉的上班族、坐在旁邊的中年婦人,還有檜山本人也是,也許他們都害怕那群少年隱藏在無邪之中的什麽。他同時也感到憤怒,對像自己這樣雖然裝作麵無表情,卻對不明的恐懼感到畏怯,隻能得過且過、無力做些什麽的大人們感到憤怒。

為了讓愛實的視線離開那些少年,檜山指指車廂內的廣告。那是豐島園泳池的廣告。

“後天爸爸放假,要不要去遊泳池玩呀?”

愛實伸長脖子認真看著廣告,然後抬頭看著檜山,“嗯”了一聲,用力地點了點頭。

“爸爸好久沒開車了,開車沒問題嗎?”

“那搭電車去好了。”

感覺到平常的光芒又回到愛實的雙眼,檜山這才放了心。

走出人潮交錯的大宮車站大廳,戶外依然細雨霏霏。愛實撐著小紅傘,小跳步走在被雨淋濕的人行道上。能和小桃子一起上學,就算是雨天,愛實也一樣有好心情。

愛實念的幼兒園位於緊鄰大宮車站前鬧市區的商辦大樓三樓。進入那整幢都是玻璃帷幕、外觀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大樓後,兩人便在鋪滿大理石的莊嚴大廳等候電梯。

檜山本想讓愛實就讀有庭院、符合國家標準的幼兒園。因為就算有再多色彩繽紛的玩具、再多育嬰師畫的可愛卡通人物,仍無法抹消困在水泥牆裏的封閉感,但是這個地區,希望就讀符合國家標準幼兒園的人數遠遠超出招生名額。青草綠幼兒園唯一的美中不足之處就是沒有庭院,除此之外,無論硬件設備還是經營內容都讓檜山很滿意。

電梯門開了,一個看似要出門跑業務的上班族快步而出。

“路上小心。”

愛實揮手說,上班族也報之一笑,對愛實揮著手離開。

檜山對愛實意料之外的人際關係有些吃驚。

出了電梯,一來到走廊上,在青草綠幼兒園門前迎接孩子們上學的育嬰師早川美雪便注意到他們,朝他們揮手。美雪穿著休閑的白色馬球衫和牛仔褲,外麵套著小桃子圍裙。

眼尖的愛實一看到美雪,便鬆開檜山的手,喊著“美雪老師早”,朝她跑過去。

“愛實早啊。”美雪蹲下來,溫柔地撫摸愛實的頭。

檜山從後麵看著這場每天早上都要進行一次的儀式。

美雪愛憐地撫摸愛實的黑發,她的手指又細又長,指甲卻剪得很短,與手指的優雅並不相稱。不僅是指甲,美雪全身上下毫無裝飾,有著現在年輕女孩少見的樸素。戒指也好、耳環也好、首飾也好,凡是比自己皮膚硬的東西,一概排除。平時脂粉未施的臉給人低調的印象,但正因為毫不修飾,清爽的笑容才更顯得耀眼。

檜山偶爾會想象美雪打扮起來的模樣,這是無聊人父的一點小樂趣;她打扮起來一定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吧。但是,即使能夠想象,他卻不想真的看見美雪打扮起來的樣子。因為美雪的清純樸素,比任何甜香都更吸引孩子們。

丟下父親,一直與美雪大談小桃子的愛實,回頭對檜山說:“爸爸,你還在呀?會遲到喲。”

檜山苦笑。盡管有點舍不得,檜山還是對美雪說“愛實就麻煩老師照顧了”,對愛實揮揮手。

“小心慢走。”美雪微笑著目送檜山離開。

檜山進了電梯,照例有些嫉妒美雪。美雪很了解愛實喜歡什麽:小桃子、阿勉,以及愛實喜歡吃什麽、喜歡哪些歌。美雪和愛實在一起的時間比自己長,也了解自己所不了解的愛實。

但是,他同時也心存感謝,並且感到安心,因為美雪知道他們的經曆,若是愛實的言行舉止出現了命案後遺症的征兆,她一定也能夠敏銳地察覺吧。

穿過站前鬧市區,來到銀行與辦公大樓林立的大馬路。沿著大馬路走,不久就會看到位於冰川參道路口的招牌。以自由女神為圖像的“百老匯咖啡”招牌,在雨中顯得朦朦朧朧。

放在露台上的桌椅被雨打濕了,好似棄置一旁的大型垃圾般,散發著寂寥的氣息。檜山從正麵入口走進店內。

“歡迎光臨──”誤以為是客人的兼職工福井健大聲招呼。一看到是檜山,福井便露出苦笑:“店長早。”

“店長早。”福井身邊的新人兼職工仁科步美,也將視線轉向檜山,以僵硬的笑容向他打招呼。

“早。”檜山開朗地回應,走向緊張地站在收款機前的步美,“大致上都習慣了嗎?”

“是的。嗯……可是……”步美垂著眼回答。她拿著筆和筆記本,大概正在把福井教給她的工作內容做成筆記。

“工作慢慢學就好,最重要的是要早點跟同事混熟。”

檜山為了緩解步美的緊張,柔聲說著,然後從收款機裏拿了辦公室的鑰匙,對站在洗碗槽旁邊的兼職工鈴木裕子說:

“鈴木,你和仁科同年,麻煩你多照顧她了。”

裕子用充滿睡意的臉冷冷地回應了一下。

店內以深藍色為基調,擺放了許多觀葉植物,牆邊也設置了舒適的皮沙發和椅子。在全國一百五十家百老匯咖啡連鎖店當中,這家大宮店設計得特別寬敞舒適。檜山打開廁所對麵的辦公室。

百老匯咖啡是發源於紐約百老匯的自助式咖啡店。隻要兩百多日元便能品嚐到正統咖啡,再加上各種符合年輕人追求時尚心態的花式咖啡,轉眼間便成為全美備受歡迎的咖啡連鎖店。印有自由女神商標圖案的杯子和招牌,不時出現在好萊塢電影當中,在對流行敏感的日本年輕人之間也形成話題,十年前代官山一號店創立之後,很快便在日本擴展到一百五十家連鎖店的規模。

檜山在九年前與百老匯咖啡日本總部簽下加盟合約,當時他才大學剛畢業。在總部接受店長培訓、親自尋找店麵,店內裝潢也是由他監工的。準備工作耗時將近一年,但總算在二十四歲之前實現了開店的目標。

這家大宮店雖然不在鬧市區內,但平日有在附近辦公大樓上班的上班族,周末假日也有人帶著親友前往距此步行十分鍾左右的冰川神社和大宮公園,相當熱鬧。不過一到下雨天便生意慘淡。

敲門聲響起,福井端著托盤進來。

“我可以休息一下嗎?”

聽到在辦公桌前安排兼職排班表的檜山說“辛苦了”,福井便把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將一隻咖啡杯遞給檜山。

“仁科怎麽樣?”檜山問喝過咖啡、正在大嚼三明治的福井。

“沒問題啊。她有認真做筆記,也學得很快。”

“是嗎。不過,她的表情會不會太僵硬了點?”

仁科步美是兩周前剛來的兼職工,直到現在,麵對檜山時她的表情仍然很緊張。

“會嗎?可是,這是她頭一次做兼職,應該隻是緊張而已吧?”

檜山點點頭。的確,步美和其他兼職工聊天時會露出可愛的笑容。服務業最重要的就是笑容,但願她能早點習慣工作,經常露出那種笑容。

“沒問題的!”吃完三明治的福井拍著胸脯保證。

訪客是剛過2點半的時候來的。當時,中午的高峰時段已過,兼職工輪流休息,檜山也終於有空吃遲來的午餐。

福井從吧台打內線電話說“有客人找店長”。

檜山一麵想著會是誰,一麵蓋上吃到一半的便當,走出辦公室。來到營業廳,他便看到兩名穿西裝的男子正在收銀台前跟步美點餐。

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用一臉“隨便,什麽都可以”的表情站在那裏,而頭上夾雜著白發的中年男子則看著菜單,對著步美問東問西。

年輕男子注意到檜山,拍拍中年男子的背。中年男子回頭,看到檜山。

一看到他的臉,檜山便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停下腳步。

年輕男子露出仿佛不想讓檜山離開般的眼神,正要從胸口掏東西出來,中年男子伸手製止了他。

“好久不見。”

檜山緩緩將早已硬塞到意識一角的記憶拉回來。

“您是埼玉縣警局的……”

聽到檜山好不容易才開口說出來的話,站在收銀台旁邊的步美睜圓了雙眼,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我是三枝。這位是大宮署的長岡。不好意思,百忙之中突然來打擾。”三枝利幸微笑著說。

雖然想多少回應三枝溫和的目光,但腦中來去的記憶實在令人心痛,檜山的表情似乎下意識變得有些扭曲。

“其實是剛好經過這附近,不知道你過得怎樣。方便的話,稍微聊聊好嗎?”三枝以過意不去的語氣說。也許他對自己身為不祥記憶的元凶有自知之明吧。

親切和藹的中年男子特地來訪,檜山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絕。

“好啊,當然方便。”

檜山一答應,三枝便轉身麵對在收銀台的步美:“那就一杯熱咖啡,然後我要一杯小姐剛才說很好喝的焦糖香草卡布奇諾。”

“我請客。”

檜山以眼神要步美別收錢,但三枝說“不用不用”,硬把錢推給不知如何是好的步美。然後他要長岡端著托盤,自己率先走入咖啡廳後方。

他在客人不多的店裏選了較裏麵、四周又有觀葉植物形成死角的位子,與長岡並肩坐下。檜山則麵對兩人而坐。

“後來過得怎麽樣?”三枝仿佛刻意等檜山喝了咖啡、稍稍喘息,才露出沉穩的笑容問道。

“還可以。”後來的生活實在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道盡的,但為了回應三枝的關心,檜山擠出些許笑容。

“是嗎,那我就放心一點了。”

三枝這麽說著,用湯匙舀了杯子裏的香草冰激淩,一麵舔,一麵笑著說真好吃。坐在旁邊的長岡依舊以僵硬的表情喝著咖啡,一副基於義務,不得已才喝的樣子。

白發增加了不少啊,這麽近看著三枝,檜山再次為四年的歲月感慨。而且三枝臉上的皺紋好像也加深了。

這也是難免的吧。眼前這個人每天都必須麵對死不瞑目的被害者和家屬的慟哭。到目前為止,他究竟看過多少血淚呢?那件命案對檜山而言是一生頂多一次的噩夢,對這個人而言,卻是每天不得不重複的現實。就算是工作,但不得不過這種日子,應該也是痛苦萬分吧?現在的檜山稍微會這麽想了。

自己曾對他說過一聲謝謝嗎?當時的檜山憤恨到幾乎發狂,完全無法想到這麽理所當然的事。

“對了,令愛現在幾歲啦?叫什麽名字來著?”

“愛實,四歲了。”

“對對對,愛實小妹妹。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像是後遺症之類的症狀?”

“沒有,托你的福,她很好。現在在幼兒園的育嬰師和一些好心人身邊平安長大。”

“是嗎,那太好了。發生那件事之後,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當然,不難想象檜山先生有多心痛,但我認為,隻要有令愛在,檜山先生就一定能夠重新振作起來。”

“謝謝。”

這是檜山的真心話。對三枝而言,檜山遭遇的隻不過是天天發生的案件之一,檜山隻是每天都要麵對的被害者家屬之一,三枝卻對女兒如此關懷,真令人高興。

“對了,這家店營業到幾點啊?”

三枝突然改變話題。

“到晚上8點。”

“那麽8點一到,檜山先生就馬上回家?”

“沒有沒有,打烊之後要和兼職工一起打掃,打掃完8點半左右。接下來我還要結賬、寫日報表、向總部下單訂食材,離開店裏都超過9點半了。之後才能去幼兒園接女兒。”

“結賬、訂貨這些,都是檜山先生自己來?”

“是啊,因為現在沒有別的全職員工。雖然也有會做這些的兼職工,但我現在把開店的工作交給他,所以沒有輪休的時候,我都是自己一個人負責的。”

“真是辛苦啊。那麽,8點半之後就剩檜山先生一個人在店裏嗎?”

“是啊。”檜山點點頭,內心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這種突兀感是哪裏來的?檜山若無其事地觀察兩人的模樣。這一看,才發現坐在三枝旁邊的長岡已不再是剛剛那種事不關己的樣子,上半身還微微前傾。

“你常去大宮公園嗎?”三枝又改變了話題。

“是啊。”檜山簡單回答。

大宮公園是距離這家店步行約十分鍾的縣立公園,位於冰川神社後方,占地廣大,有供人劃船的人工湖及小型動物園,旁邊還設有足球場、棒球場等,在埼玉縣內也是首屈一指的賞櫻勝地,一到春天便擠滿觀光客。天氣好的時候,檜山會把愛實從幼兒園帶出來一起吃中飯。

“其實,昨晚大宮公園發生了命案。”

三枝沉著的表情一變,神情顯得嚴肅。

“命案?”檜山望著三枝,又問了一次。

“是的,所以我們今天一直在這附近打聽消息。”

三枝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檜山身上,就像偷偷分享八卦的鄰居太太一樣,裝出親密的樣子,等著看檜山的反應。

檜山這才想起,昨晚關店後,拿錢到車站前的夜間銀行去存的時候,曾聽到警笛大響。

“喔,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怎麽了嗎?”

三枝問,還把身子往前探,檜山便說出聽到警笛聲的事。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想是快10點的時候。”

“那時候,檜山先生是一個人嗎?”

“是啊。”

檜山不明白三枝這麽問的用意,一邊回答一邊感到訝異。但三枝完全不在乎,接著說:“被害者是9點45分左右,被公園管理處的巡邏人員發現的。頸動脈被刀子割斷,因失血過多而死。巡邏人員也在8點半的時候巡邏過,已證實當時並沒有看到被害者。我想,被害者恐怕是在8點半到9點45分遇害的。”

三枝的口吻像是要檜山去想象他不願想象的慘狀似的。為何要對一個無關的人說這麽多呢?從三枝漸漸變得糾纏不放的視線中,檜山開始感覺出閑聊之外的用意。

或許是察覺檜山的表情變得訝異,三枝喝了口卡布奇諾,頓了一頓,緩緩地說:

“遭到殺害的是澤村和也。”

“啊?”

看到檜山的反應,三枝與長岡對看一眼,再一次,慢慢說著:

“如果說‘少年B’的話,會不會比較容易想起呢?”

這個字眼在檜山腦海裏鮮明地亮起。“少年B死了?”

“被殺了。”三枝牢牢地盯著檜山的眼睛。

檜山在心中反芻這句話的意思,片刻之後,他才總算明白他們的來意。他被騙了,被眼前這親切的表情騙了,被他關心愛實的假動作騙了。他們隻是來確認他的不在場證明而已。

“這麽說來,你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嗎?”

“案發的時候不知道。”檜山再度點燃了湧上心頭的憤怒,“警方不是什麽細節都不肯透露嗎?家庭法院[1]也一樣,什麽都不肯透露!《少年法》修正之後,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

2001年4月,《少年法》修正條文實施,才首次加上“被害人等可閱覽與謄寫有關記錄”的條款。換句話說,在此之前,在《少年法》保護犯罪少年健全成長的宗旨之下,少年的個人資料受到嚴密的保護,眾多的被害者與家屬無法得知案件的詳情和少年的姓名資料。

刑警會來到這裏,就表示檜山曾於《少年法》修正後提出申請,閱覽那些少年的記錄一事,已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眼前這兩名刑警緊盯著檜山不放。

少年B被殺了。

就算聽到這個消息,檜山也沒有任何感想,不高興,不悲傷,也不痛心,隻是在腦海一角冷靜地思考著:警方在懷疑自己。這是當然的,檜山痛恨他、有殺害他的強烈動機,而且他還是在檜山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時間,在這附近遇害的。

檜山試著想象他的死狀,希望至少能做出一點痛心的表情,但他連這一點都辦不到。因為檜山就連他是個什麽樣的少年都不知道。

三枝望著無言的檜山好一會兒,喝完卡布奇諾,催促長岡站起來。

“打擾了。這裏的飲料真好喝,我們以後還會再來光顧的。”

檜山失神地看著三枝他們離開店裏,耳中響起陰鬱的節奏。那是午後由低垂的烏雲落下的雨滴所形成的滴答雨聲。

三枝他們走了之後,檜山胸口的疼痛依舊沒有平複。不,隨著時間的推移,疼痛更加劇烈,還伴隨著無法抑製的痛楚。

他受不了在辦公室內發愁,便到吧台處理客人的點餐,但無論他如何集中精神工作,當時的記憶仍在檜山心中奔流洶湧。

檜山好不容易熬過了幾個鍾頭,打掃完畢讓兼職工回家。拉下鐵門,他累癱似的坐在椅子上。

檜山在隻剩下間接照明的昏暗店內點起一根煙。

尼古丁滲透了過度敏感的神經。隻要一個不注意,壓抑的記憶似乎就會泉湧而出,但此刻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抗拒從無底洞裏滿溢出來的記憶了。

檜山心中總是存在著兩個時間:一個是那起命案發生後便靜止的時間,一個是案發後他不得不度過的這三年又十個月的時間。檜山總是在這兩個時間軸之間來來去去。無論多少時光流逝,靜止的時間都不會成為過去,永不褪色,總是能鮮明地喚醒當時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