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父子

四個孩子機緣巧合間在小樓最混亂的時候闖了進去,若是平日,別說進不去,就算進去也早被警衛兵抓捕,扔進了審訊室。正是由於秀龍的異動,唐援朝和屬下混亂中顧不得別的,無辜孩子的性命要緊,先把四人搶了出來。

轉眼間,小樓已化作崩塌的火獄,山體裏掏出的建築體崩塌,強大的時變磁場誘發金屬產生了感生電流,在導體內部形成渦流發出高熱,連鋼梁都直接燒融成鐵水。轉瞬間,小樓準備的一切應對措施都泡湯了,幸而“異客”似乎並沒有直接攻擊人類的主觀意願。可盡管這樣,波及之下,十四名戰士、八位研究員還是犧牲在了崩塌和爆炸中。

出逃時隻顧著小樓的崩塌,還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等出了連接通道回到了十二層大樓,他們才看到外麵的情形。

山崩地裂,整個龍門山脈都在低鳴,十二層大樓像一根旗杆般左右晃動。電光,無數電光像蚯蚓、像蛇、像龍一樣拱出地麵,在漢旺小鎮裏穿行著,朝這裏湧來。山下的房子開始崩塌,碎裂,塵埃四起。

孩子們已經嚇得目瞪口呆。唐援朝叫道:“車呢?先帶孩子走!”話音剛落,大樓的一塊外牆砸下來,落在外麵的大巴車上,硬生生把車砸成了兩段。王瑞四人一片尖叫,唐援朝正想帶著他們往外跑,恰在這時,十二層大樓的大門入口垮塌下來,封住了去路。

王瑞的那個夢境終於侵入了現實。

薛晶終於接受了咒語無用的事實,衝王瑞大叫:“快!快想想辦法!”

“想辦法?”王瑞失魂落魄地望著這一切,“想什麽辦法?”

“你們幾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唐援朝這才有機會問出這個問題來。

劉子琦反問他:“你們那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我爸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爸?你爸是?”

“我爸叫劉佩。”

唐援朝立刻瞪大了雙眼。

王瑞顧不得聽他們說些什麽,爭吵聲、尖叫聲、山脈的低鳴,合著垮塌崩壞之音匯成巨流。短短幾分鍾,這座平靜的山穀小鎮就換上了另一副麵孔。這本是美好的初夏,青山綠水合圍的小鎮在怡人的暖風下奏起簌簌的蟲鳴,薄雲後的太陽在山穀裏投下淡淡的天光,淡霧如紗從山頂淌下,堪比避世清雅的桃花源。可現在,一切都在震顫崩塌,小鎮中央劉秀雕像的頭斷開了,在噴泉裏摔

得粉碎。

在目光不及的遠處,鎮子的邊緣慢慢卷了起來,朝上,朝下,開始變成一個球。不是肉眼可見的空間卷曲,而是在十的負三十五次方米尺度下,量子潮汐尺度的卷曲。土地、空氣、水、人,還有一切的因果都被完美地卷了起來,開始灰飛成彩色的飛沫微粒朝山上而去,化為攢動的電光朝十二層大樓奔流。

王瑞看不到那麽遠,但隻有他知道一切在發生。這裏隻是起點、源頭,震**波朝外擴散,撩撥起構成這個世界的基本粒子。漢旺-綿竹-德陽-成都-四川-中國-東亞……

粒子開始魔方一樣地翻轉,改變自己的麵孔,原本穩定的地球開始劇烈波動。敏感的觀察者認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眼前的一切出現無數重影。但那不是幻覺,狂躁的量子潮汐正在重構這個世界的底層。

在這波震**的最源頭,王瑞頭頂上的樓板砸了下來,在不遠處摔個粉碎,整個地麵為之一震。王瑞驚叫一聲,忽然明白了。

這個宇宙中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秀龍,因為它掌握著比邏輯更基本、更原初的力量。人們甚至沒辦法察覺和意識到它具體做了什麽。

除了和它接觸過的人。就像劉秀一樣,他們的力量都是秀龍的一部分。

劇變已經嚇得李勇、劉子琦他們失了神,隻在不停尖叫:“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辦?武器對秀龍毫無作用。就像劉子琦的手,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它。這個世界的規則對它來說不起作用。他們能拿它怎麽辦呢?

除非,能找到它的弱點,明白它是怎麽回事。

但這怎麽可能做得到呢?已經沒有時間了,大人一直在秘密研究秀龍,也許已經研究了很多年了。如果連專家都沒有辦法,那倉促之間又怎麽能……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這些專家,這些大人,包括劉子琦的爸爸,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搞不清秀龍的秘密的。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秀龍的力量,他們沒辦法察覺秀龍真正做了什麽。隻有自己、黃奶奶、劉秀這樣真正接觸過秀龍、得到了它的力量殘片、能用秀龍的眼睛來觀測的人,才知道秀龍做了什麽,知道世界發生了什麽變化,現實怎樣扭曲。

大人們有知識,但他們看不見秀龍的真正力量。自己能看見秀龍真正的力量,但沒有揭破背後本質、找到秀龍秘密和弱點的知識。

怎樣才能把兩塊拚圖拚合起來?王瑞身邊就是唐援朝,雖然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但也猜到他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哪有時間建立信任,把事情說清,還要找到辦法……

這完全不可能。就算不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幾個初中生想要跟一個快退休的基地主管說清楚這一切,就算他能信,至少也要幾個小時……

自己果然不是一個能拿主意的人。王瑞絕望地想,多慮少決,隻能做做參謀,不能做將軍。

此刻,他掃過自己的同伴,另外三人都已經嚇蒙了,沒有人能幫他做決定……

對了!劉子琦!他的目光停在了劉子琦的身上,炙熱得仿佛看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王瑞一躍而起。有一個辦法,能爭取到一點時間,找到能相信自己的專家大人,去爭取一絲希望。

他一把拉住李勇,見他嚇得失魂落魄,連打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喊道:“李勇!李勇!”兩個耳光讓李勇回過神來,王瑞抓住他的肩膀,“聽著!你得把我們剛才做的所有事情抹掉,聽明白了嗎?”

混亂之際,李勇哪能立刻明白,“什麽,什麽意思?”

“把我們剛才做的所有事情抹掉。”王瑞緊盯他的眼睛,“就像那天你抹掉地震一樣,把世界線重新抹掉!想辦法讓我們留在家屬區,別去十二層大樓,更沒有進到那個密室裏。讓我們回到家屬區!能做到嗎?!”

李勇大概明白了一點,“為什麽?”

“沒空解釋了!”震動越來越強,“能不能做到?”

“我不知道……”

“試一下!”

見王瑞麵色凝重,李勇也不再多問,“好。我試一下。”

塗改現實並不簡單。李勇真正使用力量的次數並不多,上次能抹掉地震也是一時情急,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在周圍驚心動魄的轟鳴聲中,想要把“來十二層大樓”整個事情抹掉,他一時不知道如何下手。

之前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做了些什麽,他搞不清楚,一切都模糊難辨。

他想起了劉子琦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集中注意力,不要多想。”

“就像平常用手拿東西一樣,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然後伸手,就穿過去了。”

不要多想。

怎麽找到這種可能性呢?該死,這跟之前不一樣,不是地震,不是玻璃砸下來,這是一個非常複雜、非常混亂、幾乎不可能的要求,自己怎麽才能滿足這樣的要求?

無數影子衝入李勇的腦海,瞬間就占滿了腦容量。必須思考,必須想辦法,必須……動腦子……

不行,怎麽可能,王瑞他也沒有想到呀。他要是想到,就會告訴自己怎麽做,他都沒有想到,我怎麽想得到?一道白牆橫亙在他思路的前方。

他望向王瑞,望向劉子琦,甚至是薛晶。沒有人能幫自己思考,沒有人能代替他使用他的腦和心。

不對,不是不能多想,就是要多想,要拚命地想,用盡自己的力氣去想。

李勇深吸一口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不是我要發動超能力,是……是……

他閉著眼睛,想象現實變成無數個影子,飄浮在周圍,變成一朵巨大的雲。他在裏麵穿過,尋找……

尋找一種邏輯上的可能,尋找一種把他們四個攔下來,沒有離開家屬區的可能。在無數影子中尋找一種並沒有發生的現實,然後用它替換眼前正在發生的大毀滅!

替換,李勇明白了。關鍵是替換,不是塗改,不是抹殺,而是替換。尋找另一種現實的可能性。

任何一道題,不管多難,一定跟你學過的知識有關係。首先就要找到那個知識點,找到解題的鑰匙。這是王瑞給自己說過無數遍的。

自己見過什麽跟王瑞出的題目有關呢?有什麽能阻止他們實施本來的計劃,把他們堵在迎春門裏?

“很多時候,某個知識點看起來好像跟題目沒關係,但是你要去想這個點的各種變體、各種可能,讓一個原理像種子一樣生長,你才能找到題目和知識點之間的關係。”

今天早上,他們離開迎春門前可能發生什麽,周圍的一切可能會有什麽變體?讓它們生長……

一顆奇異的種子在李勇心裏生長起來,快速撕裂那道仿佛堅不可摧的白牆。他開始動腦子,開始思考,開始妄想,讓瘋狂的想象找到他要的可能性,然後把妄想化為現實。

一圈微弱的震波在李勇周圍慢慢聚攏,隻在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打倒美帝國主義!”一個聲音高喊著。

一支長長的隊伍齊聲呼應:“打倒美帝國主義!”

“打倒北約野蠻行徑!”

“打倒北約野蠻行徑!”

“追查真凶到底!”

“追查真凶到底!”

長長的遊行隊伍堵住了迎春門。王瑞回過神來,發現大家被攔在賓館門口,遊行警戒線就在身前幾尺處,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還在不斷散發傳單。

一早就開始的遊行還沒結束。在遊行隊伍通過前,他們困在家屬區沒法離開。

李勇在他旁邊晃了一晃,差點往前一栽。王瑞忙把他拉住,“你還好吧?”

“剛才……剛才不是做夢吧?”李勇問。

沒等王瑞答話,薛晶問:“我們剛才,是去了十二層大樓裏的秘密基地,對吧?不是做夢吧?”

“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劉子琦問。

薛晶又急著問:“我們安全了嗎?”

李勇搖頭。

“沒有!”王瑞道,“隻是暫時不會死。李勇隻是暫時塗改了現實,把我們剛才的行動更換成了另一種可能,讓我們沒有去十二層大樓。這樣一來,秀龍或許不會那麽快蘇醒。”他朝山上看,看不到廠區大樓,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情況,但地震還沒開始,電光也尚未出現。

“不過,這也推遲不了多久。李勇塗改現實的力量來自秀龍。從秀龍身上偷來的本領,是不可能正麵和本體對抗的!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雖然力量有限,他們卻成了唯一能夠對抗秀龍的人類。遊行的隊伍憤怒地喊著口號,絲毫不知道更可怕的災難已經發生。現在,關於異變的記憶隻存在於他們四人的腦海中。

話音剛落,李勇覺得顱內一陣劇痛襲來,不由得慘叫出來,雙手緊箍住腦袋。

“怎麽了?”薛晶問。

李勇隻覺眼前的世界忽然閃爍了一下,像一盤錄像帶沒有洗幹淨,竄出了之前的影像來。他的眼前出現了兩團模糊的影子,疊加在一起,衝撞撕扯著。

“它想要改回來!”李勇咬著牙說,“王瑞你要做什麽就動作快一點。”

“堅持住。”王瑞一麵說,一麵抓住劉子琦,“我們現在得去找你爸。”

“找我爸?”劉子琦還沒有緩過勁兒來,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別扭,但馬上明白這不是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我知道了,去哪裏找?”

“醫院。”王瑞早想好了,“你爸不是送醫院了嗎?他現在應該在醫院裏。要讓你爸相信我們,隻能靠你了。隻有讓你爸搞清楚秀龍是怎麽回事,我們才能找到對付它的方法。”

話雖如此,王瑞卻沒太大把握。劉子琦此刻身負重任,滿心擔憂爸爸是否真會相信自己。但他沒有推辭,而是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當遊行隊伍遠去,周圍平靜了下來,隻有中氣十足的口號聲不時響起,現在誰也說不清那山崩地裂的災變是否會在幾分鍾後發生。“快走!”王瑞催促著劉子琦,薛晶攙著李勇,紛紛朝醫院跑去。

五髒俱全的家屬區裏,功能建築都擠在一起,醫院離賓館很近,他們轉眼就跑到了急診室。那裏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患者卻不多,值班醫生見四個孩子慌慌張張衝進來,以為是玩耍中出了什麽意外,連忙問:“出什麽事兒了?”說話間,他已經認出薛晶來,地震那晚就是他接的診,連忙起身,“你的病情複發了?”

薛晶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我。”說著一推劉子琦,“是他爸。剛暈倒送急診了。”

劉子琦沒有說話,醫生問:“你爸叫什麽名字?什麽原因送來的?”

“劉佩。”回答了醫生的話,劉子琦對父親暈倒這事才有了實際的感覺,心裏不由緊張起來。

隻聽醫生說:“啊,是他啊。你爸的同事怎麽回事兒?剛才把他送過來,轉頭就走了,連個陪護的都沒有。你是他兒子?快跟我過來。你爸有沒有心腦血管病史?”

醫生邊說邊起身,領著大家往病房走去,一路上繼續詢問劉佩的病史:中風、遺傳性高血壓等等,可劉子琦一問三不知。醫生生氣地埋怨道:“你這兒子怎麽當的,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那他現在是什麽情況?”劉子琦問。

“目前情況還好。”醫生說,“雖然是急性腦梗——也就是中風——但幸好搶救及時,剛剛已經脫離危險。之後的恢複關鍵得看過往病史,這樣我們才知道後麵有多大風險,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問題。唉,本來打算問他家裏人,你又不知道,你媽呢?”

劉子琦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意外離世了,他不知怎麽給醫生說,張了張嘴最終沒說出話來。醫生見狀搖了搖頭,“好吧,應該沒有癱瘓的風險,但不排除神經受損的可能。”說著到了病房,他推開房門,領著大家進去。隻見劉佩穿著病號服,躺在**一動不動,鼻子裏插著氧氣管,胸口貼著電極片。“你們安靜點,不要影響病人休息。”醫生叮囑完畢,轉頭回去值班了,隻留下他們四個。

再緊急的事情,這時候也不好催。薛晶見劉子琦目光發直,輕聲問他:“你還好吧?”

劉子琦腦子裏亂糟糟的。平心而論,劉佩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本來媽媽走得早,都說父子相依為命應該是很親密的,但劉佩的工作忙碌得遠超正常限度,父子間的交流少得可憐,甚至還不如陌生人。連從上海轉學到漢旺,這麽重要的事情,爸爸都可以說是不聞不問。對叛逆期的少年來說,他感覺不到爸爸對他的愛,自然慢慢生出逆反的恨意來。更糟糕的是,現在劉子琦發現,就那點僅有的可憐交流,還不知道他爸往裏摻了多少假話。

盡管如此,當看到爸爸昏迷在病**,幹瘦的身體插著管子,連著導線,劉子琦積攢了一肚子的氣也很難再生起來了。他走上前去,輕聲喚道:“爸,你沒事兒吧?爸?”他看著心電監護,眼角竟濕潤了。

劉佩之前一直昏迷不醒,這時也不知道是治療起了作用還是兒子的聲音,他的身體竟有了反應。本來以為是幻覺,但睜眼果然看到劉子琦,心中一寬,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兒子?你怎麽會在這裏的?這種地方你怎麽進來的?唐工呢?”他以為自己還在小樓裏,可轉眼覺得不對,“這是哪裏?”

“這是醫院。”劉子琦說,“你剛才在單位暈倒了。”

“醫院?我暈倒了?”劉佩這才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王瑞在一旁等得無比焦慮,輕推劉子琦示意。劉子琦說:“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他話還沒說完,劉佩就伸手拔下了氧氣管,“我怎麽能在醫院?兒子,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我得馬上……”

“爸爸!”

“子琦,我現在沒時間。回頭等我忙完了……”他說著就要起身。

“爸!你聽我說!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

本來敏銳如劉佩,自己疾病送醫,兒子趕來不關心病情還要說事,他早該察覺不對勁,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異客”,異常的電子電量是一個極端重要的信息,意味著“異客”的可怕超乎想象。

“你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聽話,爸爸的工作很重要,不能耽誤!”說著就開始扯身上的心電監控。

這些話劉子琦聽了太多遍。從小就是這樣,爸爸的事情很重要,聽話,別鬧,下回吧……劉子琦積年邪火猛地上湧,一把摔上病房的門,咚一聲巨響。劉佩正掙紮著要爬下床,找床底的鞋,聽門口巨響抬頭,隻見兒子衝上前去,把他往**一按,硬是讓他躺了回去。

“劉子琦,你……”劉佩竟沒有力氣抵抗,這才意識到兒子的力氣已經比自己大了,“你要幹什麽?”

“工作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句話啊!”劉子琦又是狂怒,又是傷心。

劉佩卻不明白“都這個時候”是什麽意思,“劉子琦!你別耍小孩子脾氣,爸爸的事情……”

“‘異客’都要毀滅世界了,你還不知道嗎?我們都要死了!整個鎮都要完蛋了!”劉子琦對父親吼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回話啊!”

劉佩從沒見過兒子這模樣,聽到“異客”二字更是一愣,“你說什麽?‘異客’,是什麽意思?”

劉子琦從褲兜裏掏出一直存著的紙條,“‘異客’,秀龍,那個十二層大樓密室裏的東西。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劉佩驚疑不定地接過那張破破爛爛的紙條。他一直沒明白為什麽公文包裏有張報告文件缺了一塊,公文包沒有打開過,報告也不像是自己不小心損壞的,此刻聽到兒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又是驚訝又是糊塗。他連忙坐直,認真地看著劉子琦,還有他的夥伴。

此刻,他坐在**,劉子琦站在他麵前。他這才發現,必須仰著頭才能和兒子麵對麵說話了。“到底怎麽回事兒?這張紙你是怎麽拿到的?”

這一問,劉子琦反而不知從何說起了。這時,王瑞把放在病房櫃子上的硬殼本遞給了他,那是醫生記錄病情用的,又硬又厚實。劉子琦略一疑惑,馬上明白了過來。

隻見,劉子琦伸出左手,穿物而過。劉佩剛才還滿心不解,此刻立馬瞪圓了眼睛, “這……你這是怎麽回事兒?你沒事兒吧?”兒子的異常讓他顧不上“異客”,本能地想要握住兒子的手,劉子琦忙抽回,“這時候不能碰!”

等他抽回左手,一切恢複原狀,劉佩連忙緊握在手上,心驚膽戰地仔細看著,“這是怎麽回事兒?兒子你到底怎麽了?快說啊!”劉子琦從沒見過父親這般關切,一時呆了。

還是王瑞在一邊說:“我們遇到了秀龍。”

薛晶也補充道:“就是‘異客’,叔叔你肯定知道。”

劉佩緊緊抓住兒子的手不肯放,硬把他往自己床邊拉。劉子琦先是不肯,最後拗不過才坐下了,另外三人就在父子情深的背景下把事情講了出來。時間不多,來不及說清所有細節,但也大概說了個明白。

劉佩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聽著孩子們匪夷所思的經曆,他半個腦子狂轉,對照著自己對“異客”的猜想。這些經曆在普通人的感知和理解範圍以外,尤其是李勇的塗改現實。這聽起來荒誕不經,但劉佩卻意識到,這正可以解釋“異客”的奇特現象。

為什麽它能搶在激光器開啟前躲避?為什麽有那麽多不可思議的巧合圍繞它?

他想要認真思考,但隻有半個腦子能用在正事上。也許還不到一半,更多的腦力深陷於愧疚之中,劉子琦之所以遭遇這一切,全因自己非要把他帶到這個鎮上。

聽孩子們說起天崩地裂的地震時,劉佩忍不住顫抖起來。但隻持續了一瞬,為了工作,他經受了長期訓練,若不是因為劉子琦,他本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

突然,他伸手一把抱住劉子琦。十四歲的兒子雖然還比他略矮一點,但已經比他重了。劉佩心中一顫,幾滴熱淚從眼眶滾落而下,“兒子,對不起。”

劉子琦驚訝地瞪著眼睛,不懂爸爸為什麽這麽講,正要問,劉佩已經擦去眼淚,長歎苦笑道:“你剛才罵得對,爸爸一直忙來忙去,從沒把時間留給過你。現在也來不及了,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這裏陪著你。”

劉子琦覺得這話不對,王瑞多聰明的人,頓時驚得渾身冰涼,“叔叔,秀龍是怎麽回事兒?現在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它有沒有什麽弱點……”

劉佩一笑,“唉,說是陪你,爸爸也不知道該怎麽陪。我大概猜到‘異客’是怎麽回事兒了。弱點……”他搖了搖頭。

“孩子們,你們說你們查了雙縫幹涉,知道波粒二象性,知道了量子態疊加,還查到了我那張紙條上寫的單電子宇宙假說。很了不起,你們才上初中啊。唉……”他長歎一口氣,有些出神,旋即平複過來,“但是雙縫幹涉實驗衍生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推論實驗,你們應該沒有查到,叫延遲選擇實驗,你們知道嗎?”

這話隻有王瑞和劉子琦勉強聽得進去,卻不明白這個節骨眼兒上為什麽要說這個。王瑞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十二層大樓的方向,劉子琦則搖了搖頭,“延遲選擇實驗?沒聽說,爸……”

劉佩中風剛恢複,精力不濟,對他擺了擺手,“沒有時間了。聽著吧。誰能想到我們父子好容易有機會說說話,居然是說這個。也好,足球、籃球、羽毛球爸爸也都不會,兒子你呢?”

可他沒有想到,連說這個的機會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橙色的電光從他們腳底竄過。伴隨著薛晶的尖叫聲,頭頂的預製板直直砸了下來。劉佩一把抱住劉子琦,撲向床邊三個孩子,把他們四人用手臂護住,推向牆角的三角區。

醫院樓塌了。驚慌中,李勇想要故技重施,卻覺得腦內一陣劇痛。他一直繃緊著意識,努力維持這個現實,這時終於斷弦,整個世界再度扭曲。劉子琦看見預製板砸在了父親的背上,劉佩身上一片鮮血,立刻尖叫起來。尖叫聲中,王瑞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