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輪回

眾人屏息凝視,眼前的畫麵說不出來的怪異。一隻微胖的肉掌穿門鎖而過,像是大切活人的魔術表演現場,看得人掌心隱隱發疼。而且,劉子琦的左手還在繼續往前伸,進而穿沒過那道黃漆已經起皮的木門,五指正從深黑的鎖身裏伸出來,抓向銀色的門鎖旋鈕。

但那肉肉的五指並沒有“抓”在旋鈕上,又再次“浸”到了旋鈕裏麵。手指撥動著旋鈕,卻抓不實,隻見手指不斷地在旋鈕邊緣滑進滑出,艱難地帶動旋鈕轉了起來。那手指好像變成了透實體而過的風。

王瑞全身惡寒般哆嗦起來。他的眼睛仿佛被吸住了,腦子裏不由想起《午夜凶鈴》中從電視裏爬出的女鬼,然後想起自己不敢開機的電腦屏幕。

這裏麵有什麽聯係嗎?

“門,門……”黃希靜老人終於緩過勁兒來,“關門,快關門!”

劉子琦迅速抽手,那動作似乎有不小的阻力,像是從油裏拔出來一樣。關上門後,“反鎖!反鎖!”老人連忙囑咐,他又反鎖上。老人捂著胸口連續深呼吸,轉頭對李勇說:“扶我到沙發上躺會兒……”

薛晶箭步上前,綽起沙發上的土製獵槍,小心翼翼地丟到遠處,李勇這才攙著老人到沙發上坐下。

而王瑞此刻怔怔地看著劉子琦的左手,問道:“你……這個手現在能……”

劉子琦沒說話,把左手伸了過來,王瑞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探去。最後一厘米他膽戰心驚地停了兩秒時間,這才碰上。實心的,沒有穿過去,也沒什麽奇怪的特殊感覺。劉子琦這才開口:“我也不明白怎麽做到的,平時都很正常的……”

王瑞遲鈍地點點頭,心中酸酸的,有的能打五個混混,有的能像茅山道士一樣穿牆,隻有自己“見鬼”。誰他媽的願意見鬼?

薛晶見黃奶奶臉色難看,連忙跑進廚房找暖水瓶,倒了碗水送在老人手上,“老奶奶您喝水。”老人家點了點頭,端起水抿了一口,緩過點勁兒來,這才仔細端詳這四人,好像要把他們刻在自己眼窩裏似的。她戰戰兢兢地試探著問:“你們……也看到那東西了?”

薛晶嘴快,“是那個半透明的樣子很奇怪的東西,還泛著五顏六色的光,對嗎?我們都看到了。”

旁邊三個一齊點頭,王瑞補充道:“不光是我們四個……”

老人的目光發直,人也坐直了,呆呆地盯著對麵的牆一動不動。見她不說話,薛晶在一旁低聲叫:“黃奶奶?黃奶奶?”

劉子琦也叫:“阿婆?怎麽了?”

老人黯淡的目光突然綻放神采,兩隻幹瘦有力的手一邊一個抓住薛晶和劉子琦。兩人以為她要做什麽,嚇得本能後縮,想要把手抽回來,但老人的手卻宛若鉗子一般,兩人竟然掙脫不得。四個孩子都是大驚,正要勸老人冷靜,卻見老奶奶的眼裏淌出兩行熱淚來。

“是真的啊,我沒有瘋啊。我就知道我沒有瘋,但是沒有人相信我。他們都說我瘋了。真的不是他們說的那個樣子,蘇聯不是那個樣子的啊。”

一番沒頭沒腦的話讓大家都有些害怕,四人膽戰心驚地望著老奶奶,過了一會兒,她才鬆開手,從兜裏掏出一張手絹擦幹了眼淚。她定了定神,然後轉向王瑞,“你剛才說,不光是你們四個,還有別的人?那人呢?到底怎麽一回事兒,你們在哪裏看到那個東西的?”

終於進入正題了!四人大喜,七嘴八舌地把所有事情說給老人聽。這些話被醫生在內的成年人當作集體癔症,這時終於有一個大人肯相信自己,卻正是確診的癔症病友。

老人一直聽到他們發現程凡的所有痕跡被抹去,沒人記得,連照片都沒有,眼裏又是一陣泛紅。“居然是這樣嗎?居然是這樣……”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大家生怕她歇斯底裏地哭出來,好在沒有。

等眾人說完程凡的事,老人點了點頭。“原來是從醫生那裏知道我的。”她苦笑起來,“說老實話,他們當時覺著我瘋了還真不是為那事兒……”黃奶奶環顧四人,沉默了半晌才終於又開口:“好嘛,我估摸著你們是想知道你們那同學跑哪兒去了?我說不定還真能猜到他去啥樣地方了。”見幾個人瞪大了眼,老人又苦笑,“但你們要想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兒,那發光的透明東西是啥,奶奶我可就一點都不知道了。我屋裏的床底下有個箱子,你們誰去幫奶奶拿出來吧。”

聽她吩咐,薛晶麻利地跑進裏屋。這房子本來不大,除去占公家便宜私建出來的做生意的理發室,就隻有兩居室,老人孤身一人,外麵的房間用作客廳,裏麵則是老人的臥室。床底放著雜七雜八的暫時不用的換季雜物,而在一個大紅盆後麵則藏著一隻半米來長的藤編箱子,薛晶爬進去把它掏了出來。

老人接過箱子,放在腿上卻沒有打開,用手摸了摸,示意他們靠近說話。四個孩子忙湊上前去,豎起耳朵,隻聽她說:“三十年前的事情,說來話就長了啊……

“你們應該都知道,我們這廠裏很多人都是從東北遷來的,對吧?我是哈爾濱的,那時候在哈汽——就是哈爾濱汽輪機廠上班。那時候啊,我才剛二十多不到三十歲,還是個年輕姑娘呢,在廠裏幹的是鉗工。六幾年那會兒,女的當鉗工可是很稀罕的。就六四年吧,我記得,美帝在越南什麽‘北部灣’還是什麽‘灣’哦,跟越南整起來了,毛主席就發話要把四川這片建設搞起來,免得原子彈來了,東北華北飛機一炸都玩兒完。國家一聲令下,搞三線建設,備戰備荒為人民,然後我們這些‘哈汽人’就從哈爾濱調到了這山溝溝裏了。還不是你想調就能調呢,要優秀員工、積極分子,才有機會參與國家重點工程建設。六五年的時候,這個廠剛開始籌建,我可是第一批來這地方的工人。

“那時候這裏還什麽都沒有,就是一個山溝。我們這群人就從炸山修路開始,把山弄平修廠房。你們現在看到西邊廠那片山都是一層一層的,我們來的時候其實跟東邊的山溝一樣——就磷肥廠每天炸山開礦的那個山——都是懸崖絕壁,陡得很。現在這樣,都是我們一鏟子一鏟子平下來的,那時候又沒啥挖掘機,都是靠人力,先炸再挖,硬生生挖平的。然後才能鋪上水泥,從外麵修公路鐵路進來。這時才能修廠房,那時候蘇聯老大哥的專家幫忙出圖紙,派人勘測,中蘇親密戰友共同準備第三次世界大戰……”

薛晶突然插話:“不對吧,黃奶奶。我爸說那時是中國和蘇聯鬧矛盾,然後我們才開始搞三線建設的,蘇聯怎麽還會幫我們搞三線建設呢?”

不光是他,王瑞也覺得奇怪,他上學期才看過一本《中蘇外交關係變遷揭秘》,書裏也提到這事。因為三線建設跟自己家鄉的關係,王瑞看得特別仔細,確實是說那時候中蘇交惡,華東廠內遷主要防的是台灣國民黨反動派,東北廠內遷則是為抵禦蘇聯。本來三線建設的假想敵就是蘇聯,怎麽還會冒出中蘇親密戰友共同建設404廠呢?

黃奶奶的笑容愈發苦澀,“別急,聽我慢慢說。”

“我雖然是鉗工,不是搞建築的,但修廠房的時候大家也不看原本的工種,也不管男女,所有人都沒日沒夜地幹。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就主動跑去旁邊幫別人幹活,一門心思想著早點把廠子建起來,開始生產。六十到八十個工人一組,重點的攻堅組有專家親自指揮怎麽幹,不那麽重要的就是普通領導指揮。我在的組有兩個專家,一個中國專家和一個蘇聯專家。

“那個中國專家叫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就記得老毛子的專家叫米洛舍維奇,我們都叫他老米。那時候我們已經幹了半年多,眼看就要六六年了,大家這麽拚命,建設搞得很快,廠房也慢慢起來了。那時的目標是六六年開始生產,六七年能出第一台能用的機子。眼看一座啥都沒有的深山,就要冒出工廠的煙了,大家都很興奮,恨不得連覺也不睡,通宵三班倒打著燈幹活兒。

“快到年末的時候,那時國慶剛過,廠裏發起新一輪的年前戰鬥衝鋒。大家本來幹得熱火朝天,沒想到,有天晚上小組工作部署大會開完,老米竟然給組長說:‘明天開始,就不要安排女人去那邊幹活兒了,全部派精壯小夥子。’

“老毛子你們這些孩子沒有接觸過,我們東北人見得多了,最是重男輕女的。毛主席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當時聽這話,我跟在場的幾個女同誌就火了。都是幹革命工作,憑什麽看不起女同誌?精壯小夥子能幹的工作,我們就不能幹?我當時就想衝上去理論,結果被旁邊的顧大姐一把按住了。顧大姐是我們小組的三八紅旗手,她拉著我,還把另外幾名女同誌叫出去說話。

“當時已經是深秋,白天幹活不怕冷,衣服穿得也單薄,到了晚上山上冷颼颼的。我們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心想以後這裏到處都是工廠——化肥廠、煤礦、水泥廠、絕緣廠……好像看到了將來濃煙滾滾、熱火朝天的樣子,心裏都是火熱的。你們現在覺得這個鎮上空氣汙染,那時候我們巴不得早點看到到處都是煙囪,到處都是煙呢。顧大姐說:‘老米瞧不起我們,我們跟他吵也沒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自己加油幹,向他證明我們女同誌自己也能把活兒幹好,不比男同誌差,而且還比他們能幹。不服輸的,我們今天就連夜加班,把那個重點區域弄出來,現在就開幹。’

“我們五個人都覺得顧大姐說得對。婦女也要敢教日月換新天。說幹就幹,吃過了飯,我們打著燈就開始幹活兒,挖的挖,運的運。那邊山剛炸過,裏麵的碎石要清平,以後往外鋪成一個大平台,要修廠裏的重點廠房。

“我跟顧大姐兩人一組一起幹活,我一邊幹一邊生氣。老米這個蘇聯專家太可惡了,列寧的繼承人托洛茨基都說過這樣的話:‘在反法西斯的戰爭中,蘇聯的女性至少貢獻了六成以上的功勞。’”

劉子琦插嘴問道:“托……什麽?我怎麽沒聽說過?”

老人說:“托洛茨基是斯大林的死對頭,你們太小,都不知道這個人了。唉,這也難怪。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斯大林是誰。別急,等下你們就明白了。總之,我跟顧大姐一邊幹活兒一邊罵老米,我記得當時跟顧大姐說:‘這些蘇聯專家來幹什麽?還不如沒他們,光添亂。’顧大姐還批評我:‘你生氣我也生氣,但是要就事論事嘛,不要犯擴大化的錯誤。’唉,這話其實跟你們這些孩子也說不著。”幾十年埋在她心底不敢給人講的往事,這時候全都鮮活起來,話裏的枝葉也多了,“一直幹到晚上九點多,我跟顧大姐一人一根扁擔挑兩籮筐碎石頭往外運,幾十上百公斤的石頭,那時候愣能挑起來還不覺得累,唉。走到山坡邊上,我突然覺得全身都不太舒服,一抓自己的胳膊,發現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根根都是直立的。這時顧大姐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麽,也停了下來,可還沒說話,我突然覺得一陣頭暈。

“我還以為是幹活幹太累了,沒休息好,就想要放下扁擔挑子站一會兒,休息一下。顧大姐突然對我喊:‘小黃!地震了!’我這才發覺腳下整個地麵都在抖。東北人沒見過地震,哪怕顧大姐對我喊,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是抱著扁擔傻站在那邊。好在震動不大,沒幾秒就停了。顧大姐連忙對我說:‘快去看看大家有沒有危險,地震不厲害,但是炸過的山坡可能落石,我們分頭叫人撤,注意安全!’

“其他幾個姐妹還在原來的地方幹活,正好就在山坡腳下,頭頂正對著白天剛用雷管炸過的地方。我聽顧大姐的吩咐,心想千萬不要出事啊,趕忙往他們所在的山坡那邊跑,一邊跑一邊擔心地震。都說小震可能是大震的前兆,我知道這個地方是龍門山斷裂帶,我們東北人又沒有經曆地震的經驗,心裏就有點發毛。你們知道都說地震前會有奇怪的征兆,什麽天上有怪異的光啊、動物異常啊、老鼠搬家啊之類的,我一麵跑,一麵抬頭往天上看。真邪門兒,剛抬頭,就在前麵沒多遠的地方,一道閃電劈向天上……”

李勇聽得入神,不由張嘴糾正:“閃電從天上劈下來。”

黃奶奶卻搖了搖頭,“不是從天上劈下來,是從地麵劈向天上。我當時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注意到閃電爆發的地麵就是老米畫的那個‘重點區域’,四個姐妹正在那邊幹活,頓時嚇得我魂飛魄散,都沒有注意到很明顯的反常之處。那道閃電沒有聲音,沒有雷。隻有一道光。

“我趕忙衝過去,一邊大喊我們幾個姐妹的名字:‘小張!徐娜!陳姐!’喊完她們的名字我就卡殼了,該喊地震了快跑,還是問有沒有被雷劈著?最後我隻好又喊了兩遍名字,都沒找到她們的人。這時候我聽見前麵傳來一陣陣怪聲,嗚嗚的,有點像風聲,但又不一樣,也不是什麽野獸的聲音,總之很瘮人。聲音傳來的地方就是那道閃電從地上出現的位置,這時我才察覺到不對頭,想起那道閃電沒有聲音,而且不是從天上劈下來,是從地上劈上去。我又抬頭看了看天,那天晚上月亮很亮,雖然隻是半圓,但是照得清清楚楚,頭頂沒有一絲雲。

“那時,我的手電閃了幾下,熄了。電筒也是蘇聯造的,小毛病多。我沒多想,隻是像以前一樣拍了拍,手電閃了幾下又亮了。順著這個怪聲,我繼續往前麵走。在原來老米畫的那個‘重點區域’,就是我們本來幹活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個山洞。”

四個孩子都吸了口氣,不敢說話,生怕驚擾了什麽。

“那個山洞原來肯定沒有,天天幹活兒從沒看到過。最初,我想肯定是地震震出來的,但馬上又覺得不對,這些天又是炸藥炸又是滾石砸都沒露出來的洞,怎麽一點地震就冒出來了?不過,想到有人可能困在裏麵,我也顧不上其他,咬咬牙就往裏鑽。

“一進洞,那種全身發毛的感覺就越來越厲害了,跟你們差不多,但我沒走多遠,就在洞裏看到那個發光的奇怪東西。第一眼見到它,我瞬間就緊張起來了,這肯定是美帝的特務來搞破壞,在這裏安了什麽破壞裝置。那個年代,我們經常要學反帝反特,謹防敵人破壞,尤其是我們三線生產,所以我第一反應就是,肯定是個炸彈!當時真是什麽也不怕,也沒想碰了會不會爆炸,就覺得肯定不能讓它留在原地!這是老米說的‘重點區域’,一定要保護好!趕快把它拿得遠遠的,然後想法通知領導。”

說到這裏,老人突然沉默了。大家誰也不敢說話,隻眼巴巴等著。就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長長地呼了出去。

“不對,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那麽勇敢,我想了那東西碰了會不會爆炸,而且還想起別人說美國的原子彈有多厲害,能把一個山都炸沒了。我當時想的是:老米你這個王八蛋,都是你這個老毛子什麽鬼專家的錯!要不是你,我這會兒已經在**好好躺著了!肯定是美帝的特務從老米那邊偷到了圖紙,所以才會在他畫的重點區域裝炸彈。沒有這些老毛子專家來,我們自己照樣搞三線建設!然後我就去抓那個發光的東西,想把它往外拿……”

回憶起這一幕,老人似乎耗盡了心神,眼睛慢慢闔上了,但嘴卻沒有停:“然後……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很長一段時間,好像亂七八糟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記憶裏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景象,一切都沒有頭緒,說不清那些畫麵是什麽,我記不清,也沒法說明白。後來醫生說那是因為我精神錯亂導致的。”

“黃奶奶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們等會兒再聽你說。”薛晶說道,大家也都露出關切的眼神。

“沒關係,我要說。好容易終於有人願意聽了。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真的沒有騙人,也沒有精神錯亂。”老人閉著眼睛的模樣很是執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顧大姐抓著我的手喊:‘小黃發什麽呆啊,快跑!到山下的平地上才安全!’我一路迷迷糊糊地跟著顧大姐跑,從山上跑回了山下,等到了現在的廠大門那裏,這才停了下來。

“顧大姐安慰我說:‘小黃你嚇暈了啊?沒事了,小地震。’我看到小張、徐娜、陳姐也跑了下來,知道大家都沒事兒,確實是個小地震,這才安了心。我問顧大姐:‘那個東西呢?’顧大姐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我給她說山洞裏的那個東西,可能是美帝的炸藥什麽的。幾個姐妹都嚇壞了,本來地震不嚴重,等了幾分鍾,大家就一起上去找那個洞。

“那個洞是不見了嗎?”李勇插嘴問。

黃奶奶點頭,“對,沒有看到什麽洞。我賭咒發誓說有,小姐妹們就笑我,肯定是被地震嚇暈了,昏了頭。遇到這麽個事兒,我們班也不加了,各自回去休息睡覺。想到第二天就要按老米的安排,不讓我們去‘重點區域’幹活兒,我在**氣得睡不著,一直翻來覆去到天亮。

“第二天,上工開會安排新工作,卻沒有看到米諾舍維奇,隻有他那個副手,叫……什麽來著?哦,小唐!唐援朝。小唐也才二十多歲,從沒獨自指揮分配工作。果然就沒給我們分配去‘重點區域’幹活兒。等會開完,我也不管顧大姐昨天說了什麽,立馬就去找唐工,說這樣工作安排不合理,是歧視我們勞動婦女,問他做出這個安排的蘇聯專家米諾舍維奇人呢?”

說到這裏,黃奶奶停下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歇了一會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夜色。之後,她張了幾次嘴都沒有說出話來,孩子們見狀都靜靜地等著,沒有催促,過了好幾分鍾,老人才鼓足力氣把話說了下去。

“唐工說:‘蘇聯專家?什麽蘇聯專家?哪來的什麽蘇聯專家?你發現蘇修特務的蹤跡啦?’他一眼不眨地盯著我,他人比我還年輕,但眼神很嚇人,看得我心裏毛毛的。我當時滿心在想‘蘇修特務’這個詞是什麽意思。我隻聽過美帝特務、台灣特務,可蘇修是什麽?”

王瑞忍不住開口說:“就是蘇聯修正主義的意思啊。”他剛說完就覺得自己傻,老人現在怎麽可能不知道蘇修是什麽,頓覺自己炫耀得太尷尬了,不由得臉紅埋下頭來。

“蘇聯修正主義,是啊,蘇聯修正主義。我跟他說了半天,也沒個頭緒,顧大姐把我拉下來問我怎麽回事兒,我們兩個雞同鴨講說了半天,我才搞明白她的意思。根本就沒有什麽叫米諾舍維奇的蘇聯專家,不光沒有叫這個的人,而且我們404廠根本就沒有什麽蘇聯專家——不光我們廠沒有,全中國都沒有蘇聯專家,六○年的時候,也就是五年前,蘇聯就撕毀協議,撤走了全部專家,一個也沒留下。”

不知什麽時候黃希靜老人的眼睛瞪得溜圓,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滿臉震驚。

“我暈頭暈腦一整天,最開始顧大姐他們以為我昨天被地震嚇糊塗了還沒好,但我一直在問她們蘇聯的事情,她們就覺得不對。我問她們好好的蘇聯老大哥怎麽會變成了蘇修,她們更說不清楚。等到晚上,就有廠裏人武部的同誌來找我……人武部就是人民武裝部,你們知道啥是人武部嗎?”

三個孩子一齊點頭,隻有劉子琦不太明白,但他也不好意思現在問。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說給那位同誌聽。他也不明白我說的意思,但第二天白天就不讓我去勞動了,還找了他們的支部書記來跟我談話。跟那個支部書記說了一整天,我才大概明白過來斯大林、赫魯曉夫是怎麽回事兒。我問他,斯大林就是那個被托洛茨基驅逐出黨的反動派吧?當時書記臉都白了,他告訴我,雖然斯大林還無法定性,但不能叫他反動派,這是要犯政治錯誤的。列寧繼承人更不是托派領袖托洛茨基,而是斯大林。不是斯大林被托洛茨基驅逐出黨,是托洛茨基被斯大林驅逐出黨,而且1940年的時候他就被斯大林處決了。”

老人蒼白的嘴唇顫抖著,“所以……三線建設從來就沒有蘇聯專家,而且三線建設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防備蘇修帝國主義,怎麽可能還有蘇修的人來幫忙呢?”

她喃喃自語起來,也不顧這四個孩子聽不聽得懂:“我從小在東北就要學習托洛茨基主義,一直批判斯大林錯誤的‘一國社會主義論’是新帝國主義。托洛茨基沒有上台,蘇聯當然就從社會主義老大哥變成了蘇修帝國主義。自然就沒有蘇聯專家支援三線建設,沒有蘇聯專家支援三線建設,自然就沒有米諾舍維奇這個老米……”

蘇聯已經解體好幾年,四個孩子都隻知道俄羅斯,蘇聯隻是一個遙遠的曆史名詞了,什麽斯大林、托洛茨基主義、蘇修完全聽得暈頭轉向。但就這樣,大家也模模糊糊理解到老人講的往事中的可怖之處。他們的一個同學人間蒸發,被憑空抹去了前因後果,連出生的可能都消失了,而這比起黃希靜老人的故事簡直不值一提:老人生活的整個世界的格局和曆史都被改變了。

“我隻是高小畢業,沒有太多文化。這些事情說出來大家就當作笑話,也沒人信。我也沒法證明。過了一段時間呢,被別人笑話多了,我也覺得是自己糊塗,記錯了。但又覺得奇怪,我一個高小學曆的人,哪裏編得出這麽一整套故事呢?”所謂高小,就是上完了小學六年級,區別於隻上了三年級的初小。那時候的高小,哪有眼前四個孩子讀書多呢?

“到了1966年,工廠開始生產了,大家一忙起來,這事兒也就淡忘了。但是又過了一年,‘**’也影響到了我們這個山溝裏。這時,就有人想起我的笑話來,說我把蘇修大毒草說成是蘇聯老大哥,然後什麽散布曆史虛無主義啊,什麽這個那個的帽子就都來了。”老人淡淡地說,表情沒有什麽波瀾,頗無所謂,“好在404廠衛生所成立了精神科,說我是癔症,精神失常。現在明白那都是顧大姐她們好意保護我,但是那時候……唉……

“後來我就不能幹一線了,改當理發師,過了這麽多年。”

三十年前的故事就這麽三言兩語講完了。老人這才打開膝蓋上那個藤編的箱子,一翻開,裏麵全是各種各樣的信件、紙片。有的早就泛黃,有的還很新。紙片有的是報紙,有的是從雜誌和書籍上剪下來的書頁。

“這些年啊,一有機會我就想要去把當時在洞裏看到的那玩意兒搞利索。澡堂子裏理發師的工作你們都知道,有一陣沒一陣的,除了周末和晚上,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麽人來。旁邊就是廠文化宮,我就成天去那裏借各種各樣的書,想要查出來那是什麽東西。這麽多年,雜七雜八有關係沒關係的書我看了好多,文化倒是長了不少。但一點眉目都沒有啊。後來‘文革’一結束,我想別人都上大學了,我考是考不上了,但可以寫信問專家嘛。然後我又照著各個大學的地址挨個兒去給專家寫信。也不管人家什麽係,反正都寫,什麽陳景潤、華羅庚我都寫過信。我連數學係都不放過,生物、化學、物理、地球科學之類就更別提了。我現在知道的大學院係名字鐵定比你們多。”

老人說著,翻了翻箱子裏寥寥的幾封回信,“但是沒用,大多數信都沒人回。就算有人回,也是些套話:你說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但沒法提供幫助。最好的回信也就是:根據你的描述判斷,這種事不屬於本專業範疇,建議你可以向哪裏哪裏谘詢。”

黃奶奶說:“我問了二十年,一點有用的也沒找到。”二十年的努力匯成一個小小的箱子,箱裏黃黃白白的紙片,一無是處。

這聲歎息讓四個人的心拔涼拔涼的,但王瑞竟然有些輕鬆了。既然所有學科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那自己終於不用糾結從哪裏開始找了。

“但是你說大概知道程凡——就是我們不見了的那個哥們兒去哪裏了?”李勇賠笑說,“我有點沒聽明白,他是去哪裏了呢?”

老人看著四人,發覺大家眼中都很茫然,“你們沒有一個人想到嗎?”四個人都搖頭。老人歎息著往沙發上一躺,“你們想想吧,我原來在的地方,那裏托洛茨基打敗了斯大林。我碰到了那個東西之後,我在的地方變成了斯大林打敗了托洛茨基。那麽,在原來那個托洛茨基打敗了斯大林的地方,我人呢?”

王瑞恍然大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但是其他人依然一臉茫然。“黃奶奶你的意思是,不是這個世界變了樣子,而是那個世界也在,這個世界也在,你從那個世界來到了這個世界,所以原來那個世界的你不見了?”

“說不準,我也不敢說就是這樣。隻不過這麽多年來,我偶爾也會想起那個蘇聯不是蘇修的地方,那裏的顧大姐、老米他們又遇到了什麽。我一直也想不出來。今天聽說了你們同學的事情,我想他們遇到的可能就跟你們差不多了。”

“不見了就是不見了,那為什麽所有證據都變了呢?那些照片、學校花名冊呢?還有程叔叔……”李勇問,“是誰把這些東西都改了的呢?”

“不知道。”老人的聲音很輕。

“那誰知道呢?”劉子琦問,“還有我這個手……”聽他這麽一說,幾個人馬上又炸了鍋。他們一直沉浸在老人的回憶裏,差點忘了自身的古怪,“對啊!還有我們這些奇怪的……”該叫超能力嗎?還是該叫毛病?

“我一直覺得,有一個人應該知道。”老人說,“這些年我一直都在設法打聽他的音訊。”

“誰?!”幾個人馬上急切起來。

“老米,米諾舍維奇,那個蘇聯專家。我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為什麽當時那個奇怪的閃電和山洞不往東邊不往西邊,就偏偏在他畫的那個‘重點區域’裏?我當時以為他那樣安排勞動隻是重男輕女,但現在想起來,說不定完全想岔了。他知道那邊可能出問題,怕我們出事,這雖然也是重男輕女大男子主義,但是……老米很有可能是知道些什麽的。”

“但那個蘇聯專家不是不在了嗎?”薛晶問,“就跟程凡一樣,消失了啊。”

“不一樣。”老人搖頭,“沒有一個叫米諾舍維奇的蘇聯專家來幫助404廠建設,但不一定沒有一個叫米諾舍維奇的蘇聯專家。他可能一直在蘇聯,當然現在蘇聯沒了,那就有可能在俄羅斯,甚至在前蘇聯分出來的哪個國家裏。在我以前的那個地方,他肯定是因為懂些什麽,才會被派來這裏。那在那個地方的老米他也應該懂,隻要我能聯係到他,把當時的事情寫信告訴他,老米或許就能給我……給我們解釋。”

老人說得有點亂,但是大家都聽懂了,“唉,可惜我也不知道怎麽去找那個老米……怎麽也打聽不到。”

直腸子的李勇歎道:“唉,說來說去,我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啊。”給了希望,又馬上打得粉碎,大家都顯得很沮喪。

王瑞突然想起什麽,問道:“那個日本人是怎麽回事兒?你說之前有個什麽日本人……”

“日本人?哦,那個三菱的。沒什麽。”老人笑歎道,“大概是我搞錯了,有點敏感了。也沒什麽。前兩天一個日本人,說是三菱的,來我們廠出差,跟404談合作。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我手藝好,一定要來找我鉸頭發。鉸頭發聊天的時候他說了一大堆,說自己是曆史愛好者,誇這個廠簡直是個人類的奇跡,又問我是不是第一批來的,有沒有參加過當年的建設,當年是不是很辛苦,有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反正亂七八糟問了很多。我當時沒說什麽,今天我們說的這些話,也不是能隨便給人說的。鉸完頭他塞給我一百,還非不讓我找錢給他。

“當時我也沒覺得什麽,事後就總覺得有點古怪,好久沒人問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知道點兒的不好意思提,不知道的也就不知道了。何況又是日本人,你知道我們東北人,對日本人不是很那啥。本來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但隻隔了一天,你們又來了。”

“可是,”王瑞摸著自己的頭發,“我們下午也沒說什麽啊。黃奶奶你是怎麽發覺不對的呢?”

“其實也沒什麽。是不是來鉸頭的,我幹了幾十年,不至於看不出來。再說了,莫名其妙有人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掉了身份證,我明明沒掉,偏偏有孩子說撿到我的身份證,所以我就有點起疑。

“最主要的是,今天下午一看到你們四個,我身上就起了雞皮疙瘩。那種全身發毛的感覺就跟三十幾年前那天晚上一樣。我就知道哪裏不對。然後就想到那個日本人,不過現在看來大概是想岔了。”

“哦,這樣啊。”王瑞本以為這裏麵另有貓膩,聽老人一說,也覺得多半是她疑心太重。黃奶奶翻著膝頭的箱子,看著信封上的日期,撫摸著那些泛黃發脆的紙,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啦,該說的我都告訴你們了。奶奶勸你們一句,你們聽嗎?”

四個孩子紛紛點頭。

“把這事兒忘了吧,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好好上你們的學去。”

李勇心直口快,老人話還沒說完他就叫道:“怎麽可能?!”老人隻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便將目光移向窗外,手依然撥弄著箱子中的紙片。

“三十多年,我花了三十多年想要搞清楚那東西是什麽,那是怎麽回事兒,想要證明我沒瘋,想要……想要回去……三十多年前我才二十七歲啊,現在呢?”她慢慢舉起自己的手,望著枯瘦蒼老的手指,然後猛地抓起箱子裏的紙片,“我這三十多年的時間都用在這些東西上,可找到什麽了?什麽也沒找到。白白浪費了三十年。

“今天看到你們,你們這些娃娃,我就想起我那時候。”老人說著,從茶幾上綽起一把細長的剪刀,她是理發師,屋裏各種長短大小的剪刀多得是,對著一遝信件就哢嚓哢嚓地剪了下去。

薛晶立刻就要製止,“黃奶奶您幹什麽?別剪啊!”

“別像我這樣,”身為理發師,剪刀在她手裏猶如活物,轉眼框裏便是一堆黃白的紙屑,許多碎成了渣,“不要浪費幾十年時間,什麽也沒做,就隻留下一堆廢紙。不要讓別人提起你們的時候說:那個澡堂理發室的瘋婆子。把這些事情都忘了,當它沒發生,好好上學,以後上班,好好過日子。”

這話裏沉重的含義孩子們隻能聽懂皮毛,王瑞說:“可是,可是……”

“你們不懂!”老人聲量突然放大,見自己失態,馬上又壓低聲音,“好吧,我問你們,為什麽你們一個同學失蹤了,你們不去找家長,不去找老師,不去報警,反而偷偷摸摸找我一老太太呢?”

“我們給老師和家長都說過了,他們不相信啊。”李勇說。

王瑞一驚,“你什麽時候給家長說的?”

李勇聳了聳肩,薛晶汗顏道:“那個,我其實也說了……”

“看吧,你們還沒明白嗎?不會有人相信你們的。沒送你們去瘋人院,算是你們運氣好。不會有人幫你的,老師、家長、警察都不會管,因為不論是他們的記憶裏,還是所有的證據裏,都沒有你們說的那個人。靠你們自己,幾個孩子,初中都還沒畢業,怎麽可能把事情弄清楚呢?三十多年啊……你們還上學嗎?你們想變得跟我一樣嗎?退都退休了,還整天疑神疑鬼的。來個大方點的日本人,給點小費,就覺得肯定跟那個事情有關。到最後,腦子裏無時無刻不在想那個事情,你們還做別的事情嗎?還做正事兒嗎?你們這幾天好好上過課嗎?”

四個人都沒說話。

“聽奶奶的話,把這事兒忘了。”轉眼那藤箱裏已經隻剩一堆碎紙屑了,孩子們雖然沒說話,但眼裏卻是滿滿的不服,正如她當年不服老米的安排一樣。老人歎了口氣,“你們真想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兒,真想把你們那個同學找回來,就更應該把這事兒先放下。好好學習,上了大學,考研究生,讀博士學位,讀博士後,變成專家。到那時不用去寫信求別人,你們自己就是專家教授,然後再來想辦法。”

誰都沒搭腔,尤其是劉子琦,整個人甚至悄悄往後縮了縮,生怕有人突然想起他來。過了好一會兒,薛晶才開口:“可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了啊?我們才初二,讀到博士至少要十年吧?到時候我們去哪裏找程凡呢?他還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十年說少了,初中還有一年半,高中三年,本科四年,碩士最快三年,博士最快兩年。最快也是十三年以上,也就是這些孩子年紀的一倍。要十四不到的孩子想象自己十三年以後的事情,比記起自己一歲前做過什麽還難。

“沒用的。用不了多久,你們身上這些特異功能就會消失的。”

“你怎麽知道?”薛晶問。

黃奶奶並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自顧自地說:“他們看到了又怎麽樣呢?這些年看到的特異功能、氣功大師,這個感應、那個場還少了嗎?他們今天會被你們說服,明天呢?你們身上這些會消失的,等到那天,他們又會覺得,哦,又跟那些氣功大師和特異功能小孩一樣,是被騙了。你們不是瘋子就是騙子……”

“不至於吧……”薛晶樂觀地說,“那些是假的,我們是真的啊。是吧,是吧?”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小夥伴,可隻有李勇點頭,王瑞和劉子琦都沒接茬。王瑞明白過來,老人在三十多年前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一定也有某種能力,說不定就跟劉子琦差不多,否則也不會先前一見到劉子琦的能力就差點暈過去。那她說很快會消失,自然是經驗之談,不會有假。

那自己很快就不用擔心見到鬼影什麽的了。

“相信奶奶的話了吧?好好上學,忘了這事兒吧。至少是暫時忘了這事兒,不要落得跟我一個下場。到時候像我現在一樣再後悔,也來不及了。我當時還比你們大十多歲呢,而且我花了三十年時間,也沒什麽結果。記住奶奶的教訓吧。回去吧,當什麽也沒發生。”

黃奶奶的話像一盆冷水把幾個人澆得冰涼,隻有劉子琦心慌意亂,他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自己知道的事情如果說出來,這群認識還不到一周的朋友會說什麽,會怎麽想呢?昨天大家大吵的那一架,很大的原因不就是因為對自己的懷疑嗎?

何況就算說出來,他們幾個就能找回程凡嗎?

“我們走吧。”王瑞終於決定告辭。四個孩子紛紛站了起來。

“你們相信奶奶說的話。”黃奶奶再一次囑咐,“都忘了吧。我也把這些都忘了,算是了結了。”

他們悻悻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李勇突然站住了,薛晶一個不留神差點撞他身上。

“等一下,有什麽忘了。”李勇說。

大家都看著他,“什麽?什麽忘了?”

“我……想不起來,但是挺重要的。”他一直覺得好像忘了什麽。最開始他也沒多想,平時裏哥兒幾個總有誰會提起來,但直到要離開竟然也沒人提起。是什麽呢?

思考不是他的強項,而且越是想得少,就越不習慣動腦子。大家看著他,他有些著急,越急越想不起來。“你不覺得有什麽忘了嗎?”他問王瑞。王瑞搖了搖頭。

被他這麽一提醒,王瑞突然反應了過來:“對了!那個‘重要區域’!當年挖山的時候,黃奶奶你出事的那個重要區域,是在現在的什麽地方?”

李勇聞聲一拍大腿,“啊!對,就是這個!”

“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黃奶奶說,“就是現在的十二層大樓,那時準備給404廠修總部嘛,所以叫‘重要區域’。後來我去過好多回,什麽也沒有發現。”

最後一點火星也撲滅了。

“黃奶奶再見。”他們與老人告辭。

老人再次苦口婆心地叮囑:“記住我說的話。”

三個孩子都轉了身,隻有劉子琦還定在那裏。

十二層大樓,他爸爸上班的十二層大樓。

想了想,劉子琦忍不住說了一句:“阿婆,如果我知道了這是怎麽回事兒,我會來告訴你的。”

黃奶奶還想說什麽,他們已經跑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