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婆

他們三個絲毫沒有察覺劉子琦神色異常。這會兒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對,哪能想到劉子琦隱瞞了什麽?

離上課還有幾分鍾,王瑞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努力讓神誌從那些邪門故事裏逃出來。“好吧,現在我們四個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辦?”

“我們得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兒。”李勇急切地說,“這件事越來越不正常了。”

“別急別急。”王瑞說,“吸取昨天的教訓,千萬不能著急上火,我們四個千萬不能先內部吵起來。現在已經沒人相信我們了,我們自己再吵,就會跟昨天一樣。對吧,大家同意嗎?”

“嗯。”

“對。”

“昨天中午……是我來晚了……”最後說話的是李勇。王瑞和李勇尷尬地對視了一眼,馬上避開了目光,兩人再也沒說啥。這對於男生而言,已經是最熱切的道歉和解了。

“首先,這絕對不是什麽兒童集體癔症,大家都同意吧?”薛晶生氣地嘀咕,“誰是兒童啊!”沒料到他還有心思計較這個,剩下三人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既然都同意,那我們一起想想應該做什麽,不能再各行其是了。”王瑞說,“現在你們都有些什麽主意?”

“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兒!”李勇重申,“我覺得我們這地方有個怪物。要搞清楚那是什麽怪物,它會幹什麽,它是不是……是不是把程凡拖進洞裏去了,還有怎麽對付它?”有了昨天的經曆,他嘴上不再說直接弄死怪物,但心裏還是打著消滅的主意。

“搞清楚洞裏是怎麽回事。”王瑞說,“可照你剛才說的,現在洞已經沒了,還能怎麽辦呢?”

這問題問得李勇沒了聲息,隻聽他小聲嘟囔道:“好吧,那後麵再說。”

“我覺得應該試著重現昨天發生的怪事。”薛晶說,“大家一起,然後看看能發現什麽。”

李勇道:“你還想再一個打五個嗎?”薛晶嘿嘿一笑。

王瑞知道他說得對,但想到自己那個電腦,依然不免有些害怕,“李勇他有什麽能再現的?你倒好,我怎麽辦?”

“四個人一起,沒什麽好怕的啦。”李勇說。

王瑞說:“那天我們五個人一起上山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又不是上山,是在你家裏啦,沒那麽多鬼怪的。”王瑞聽了這話才穩了神,“好吧。”這一刻,有人幫忙做決定,有人一起出主意,王瑞感覺舒服多了,“我知道這是句沒用的話,但是,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怎麽就讓我們遇上呢?”

這話說者無心,薛晶和李勇兩人倒沒什麽,劉子琦聽到卻不由打了個冷戰。他生怕大家順著這話往下再說什麽,趕忙插話道:“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兩個醫生說的話?”

“他們說了那麽多,你說哪一句?”薛晶問。

“最後說的,就是那個年輕女醫生說的,她說以前也遇到過跟我們同樣得了癔症的人。”

王瑞點頭,“我也聽到了,但那醫生不都說了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嗎?”

“三十年前。”薛晶補充道,“那時候我爸媽都還沒來這裏呢。”

王瑞接著說:“你覺得跟我們有關係?”

劉子琦本來隻是想岔開話題,這時隻好硬著頭皮說:“我覺得醫生自己也說這種癔症很少見,一般癔症不是這樣的。她隻提了兩句,但是她既然一下子就能把我們的事情跟那個三十年前的病人聯係起來,肯定是看了以前的檔案資料覺得很不一樣才會記住的。”

劉子琦可沒想這裏麵有多可怕的事情,王瑞卻驚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這裏一直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從幾十年前還沒這個廠的時候就開始了?”

劉子琦這才反應過來,“我……我不知道。”

王瑞問:“醫生說那個病人叫什麽,你還記得嗎?”劉子琦這下有點慌了,“我不太記得……”

“叫什麽黃希靜,好像是。”薛晶說,“我也沒聽太清楚。”

“是個女的?”

“不知道,聽名字應該是吧。”薛晶回答,“好像說她那時候二十多歲,那現在……也快六十了,應該退休了。”

“怎麽?”李勇一臉疑惑,“要去找她?三十年了,人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王瑞說:“而且幾十年前的事情,她也不一定還記得。”

“得了吧!”薛晶叫道,“這種事情,死都記得,隻要人還在,肯定不會忘。隻要是我們廠的,要找肯定能找到。”

“等一下,所以咱們真要去找這位……老奶奶?”王瑞問。

“找啊,幹嗎不找?”李勇說,“如果以前真的發生過,說不定那老奶奶知道該怎麽辦,怎麽對付那個怪物。”

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幾個人倒把遇到的異常先放一邊,商量起找“病友”黃希靜老奶奶的事情去了。王瑞並不知道劉子琦私下擔心的事情,隻覺得沒人讓他再開電腦,看看會不會出現怪影和鬼聲,倒也順了自己的心。

404廠上萬員工,算上家屬,還有已經退休在家的老人足有好幾萬。劉子琦心想,要把這麽一個人找出來豈不是海底撈針?哪知午休剛過,薛晶下午一上學就興高采烈地說:“那個老奶奶找到啦!”

聽起來近乎奇跡,真說起來倒也並不稀奇。人雖然多,但廠裏真正上了年紀的卻有數,六十年代開始建廠時從外地遷來的都是青壯年,數量也不算多,之後招工來的也都是不到二十的年輕人。黃希靜老奶奶自然也是第一批外來者中的一員。404廠人際網絡相當封閉,人雖然多,但幾十年都在一個廠裏,有了姓名總是能打聽到的。

王瑞還出了個歪主意:“就說撿到一個老奶奶的什麽證件,問問誰知道這老奶奶住哪裏。”

因為理由充分,學校同學裏放出風去,憑著自己寬廣的朋友關係,薛晶在中午還真接到隔壁班女生打來的電話,告訴了他黃希靜老奶奶的地址。“但是我給那個老奶奶打電話,老奶奶說自己沒掉身份證啊,你確定是這個老奶奶嗎?”

“啊?哦,那說不定是她作廢的證件吧。無所謂啦,我去看看再說。”

有了線索,下午一放學,四個人便往校門跑去。最後一節是班主任的課,她看著四個人急匆匆跑出教室,心裏又是安心又是別扭,一會兒打得頭破血流,一會兒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現在的初中生真是搞不明白。

想到這種事情在小鎮上不止發生過一次,甚至幾十年來可能一直在發生,王瑞有些緊張。劉子琦本就落在後麵,走著走著突然從背後冷不丁問道:“我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薛晶回頭。

劉子琦猶豫了片刻,“我隨便說的啊,就是,你們這個404廠當年選在這裏,會不會跟這些事情,有什麽關係啊?”

這話把前麵三個人嚇了一跳,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你在說什麽啊?”李勇說,“這是個發電機廠啊。”

“我隻是……隨口這麽一說,隨便想到的。”劉子琦說。

王瑞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走吧走吧,別瞎想。”

地址在家屬區517棟1門。家屬區很大,按樓棟編號分成了好些個區,廠裏人都把這些區俗稱為“1字號”“2字號”“5字號”。517棟位於5字號的邊緣位置,就在球場隔壁,離中學並不遠,大家都很熟悉。沒走多久便到了517棟附近,“說是‘1門1樓,不進

門洞,就在1樓邊上的鐵門’……”薛晶有些疑惑地念著自己記下的地址。

幸好他們走近後就一目了然了。一樓住戶在本來的公共綠地上私搭了棚子,上下水泥瓦片一鋪,生生多出個大房間來。這房間臨著樓,住戶也就懶得從單元門繞進繞出,直接在外麵開了個鐵門。於是,這屋子不光多了個房間,還多了個直通外界的出口。

那房間應該就是“病友”黃希靜老奶奶的家了。這時,王瑞問大夥兒,“等會兒敲門,我們說什麽?”

“不用敲門了。”薛晶指著前麵說,他們這才注意到那扇綠色鐵門敞開著。

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李勇和薛晶正從門外探頭探腦往裏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清掃著地上的頭發,注意到了他們,忙熱情招呼道:“來理發?進來進來!”

隻見,這私搭的房間裝修齊整,屋中間一隻老舊的理發升降椅,對麵掛著半身鏡,敞開的舊木櫃裏整齊擺放著吹風機、剪子、剃刀等等家什。雖然樸實陳舊,大多明顯是從單位浴室那邊淘汰過來的二手貨,但收拾得很清爽。門口就是一個大長椅,直頂大門,是給客人等位用的。

他們四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薛晶試探著問:“黃奶奶?”

老奶奶放下掃帚熱情地招呼:“哎,是。以前沒見過你們幾個啊,是同學介紹來的吧?都要鉸頭發嗎?那後麵的要多等一會兒。人老了,沒有以前麻利了,要鉸得好看就得多花工夫。放心,肯定讓你們一個個都滿意。”

這時他們總算明白了,黃希靜老奶奶退休後發揮餘熱,開了間理發店。黃奶奶是典型的哈爾濱人,“同學”念成“同淆”,四人被招呼進來一時有些尷尬。黃奶奶問道:“誰先鉸啊?”

李勇把王瑞往前一推,意思是讓他開口問,王瑞腦子裏沒話,一下支吾起來。

黃奶奶熱情地說:“哎喲,看你這頭發,你才多大啊?都有白頭發了。”說著也不由分辯,她直接椅子一轉,把王瑞按在座位上,大白褂一裹,麻利地轉回去,踩著踏板把人升了起來。

“剪短吧,你這分頭可不好看。”不由分說就下了剪子,哢嚓哢嚓隻見碎發紛紛落下,王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本能製止說:“別太短了,別太短了。”

“精神一點,別學電視裏那些二流子,頭發都到肩膀了,不男不女的,不好看。”黃奶奶的話裏略帶教訓的口吻,“小同淆眉清目秀的,上中學了吧?”

“初二……”王瑞不自覺地帶起了話頭,想說“黃奶奶我們是有事找您”,可剛要抬頭看這老人家,脖子就被死死按住,“別動別動別動!一動就花了。”

旁邊三人見狀笑出聲來。王瑞一臉無可奈何,隻好任由黃奶奶擺布。就聽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說:“別看我年紀大了,手藝那是絕對好。就剛才,廠裏頭不知道什麽領導帶了個日本人專門來找我鉸頭發。我幹這行幾十年,澡堂子裏那些鉸頭發的好多都是我徒弟,不過手藝嘛還是欠點火候。要不為啥人家日本人不去澡堂子,專門要來找我呢?弄完了給我一百塊錢,我給找,人家日本人一擺手說:不用找了。我這兒兩塊錢剪個頭發,給一百,真大方啊。小日本的中國話說得還挺好……”

王瑞愣是找不到插話的機會,足足剪了二十分鍾,他像個木偶一樣被擺弄了二十分鍾,脖子一會兒抬一會兒低,一會兒往左按一會兒朝右擺,最後黃奶奶終於用毛巾拍了拍他的後頸:“齊活了!來照鏡子看看,滿意不?”

實話實說,手藝是很好,但偏分變成了一個小平頭,這審美實在太中老年了。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王瑞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哭笑不得,卻也隻能說:“挺好的。”

黃奶奶問:“現在哪個同淆來鉸啊?”

另外三個人忙擺手,“不不不,我們都是陪他來的。”

“那,你們都老實回家,回去好好做作業吧。”黃奶奶看了看手表,“哎呀,都這會兒了,比不了當年了啊。該去打牛奶了。來來,我把門先鎖了去把牛奶打回來,牛奶卡放哪兒來著……”

王瑞還在努力想怎麽開口,四個人就被客客氣氣地轟了出來。大家都有點暈頭轉向。李勇等鐵門落了鎖才回過神來,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薛晶指著王瑞的頭說:“王瑞花兩塊錢剪了一個好醜的小平頭。”

王瑞摸著自己根根豎立的短發,尷尬得不行,“我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啊。”

劉子琦一開始也笑,過了一會兒卻回過神來,“你們有沒有覺得奇怪呀……”

“怎麽了?”李勇問。

劉子琦答:“這個阿婆怎麽這麽多話,一會兒上幾年級,一會兒手藝好,日本人多給她錢都扯出來了。王瑞好幾次想開口都被她堵了回來,好像故意不讓我們問話一樣。”

李勇卻說:“你這個就太牽強啦。老年人都是這樣啊,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再說了,理發師嘛,就愛跟你瞎聊,這有什麽奇怪的。”

劉子琦隻了解上海的理發店,並不熟悉此地民風,聽了李勇的話頓時沒了底,隻好說:“但我們什麽都沒問到啊,連提問的機會都沒有。”

“是……”王瑞說,“這麽說確實有點奇怪就是了。”

薛晶也讚同:“嗯。”

李勇說:“那等黃奶奶打牛奶回來,我們直截了當問她三十年前犯病的事情。”

“嗯,等著唄。”

等了半小時,六點的下班哨響了,回**在山穀中,可黃奶奶依舊沒回來。薛晶說:“我覺得這黃奶奶不是打牛奶去了。”

任憑四個少年想破頭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最後李勇搖頭,“算了,回家。吃晚飯,七點鍾在5字號路口集合,我不信這老奶奶今晚還能消失不見了。”

聽到“消失不見”這四個字,他們同時一激靈。這個詞莫名其妙在他們心中變成了一個禁語,光說出口就讓人不舒服。

王瑞道:“別亂說話。”

李勇笑了:“也不知道是誰天天說‘封建迷信要不得’。”

眾人各自回家吃晚飯。其他人都要等父母回家做飯,為了出門還得幫忙收拾碗筷,然後找各種理由解釋一大堆——比如作業寫完沒有,比如跟誰出去幹嗎。總之都不免有些絮叨。隻有劉子琦的爸爸要加班,依舊沒回來。劉子琦跟往常一樣在賓館餐廳裏對付一頓,一心隻想動作快點兒,早早去把黃阿婆守著,看看是不是真有不對頭的地方。

這時,餐廳外仿佛傳來一句浙江話。這裏還有浙江人嗎?他疑惑地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頂著跟王瑞相仿發型的男人站在餐廳外麵的角落裏,手裏拿著一個天線巨大的手機壓低了聲音在說什麽。

劉子琦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一台“銥星電話”。這是他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見到真正的“銥星電話”。

銥星通信係統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全球衛星移動通信係統。美國摩托羅拉公司花費了幾十億美元,發射了六十六顆近地通信衛星,確保地麵上的銥星電話在全球任何地點任何時間,都能與頭頂的通信衛星聯係。跟手機不同,銥星電話不需要基站支持,不需要考慮不同地區的網絡製式,直接通過六十六顆衛星提供通信服務。隻要手上有一台銥星電話,你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能實現通話。

可惜先行者總是死在岸上。隨著手機網絡的普及,超級昂貴的銥星移動通信係統如白駒過隙般消失在曆史中,1996年第一批衛星發射,1998年完成全球無死角覆蓋,1999年摩托羅拉宣布銥星公司破產,隨後停止服務。不過現在還沒人知道,這個技術上的奇跡要不了幾天就會死在商業的沙灘上。

劉子琦隻在父親拿回家的內參圖片上看過銥星電話——一台電話在手,全球無死角通信,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時親眼見到,劉子琦不禁看癡了。

回過神來,劉子琦顧不上禮貌,放下餐盤就朝那人走去,對方身處角落也沒注意到有人過來。他越走越近,那人壓低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劉子琦這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日語,聯想到他那個發型——這就是黃阿婆提到的日本人。很顯然,他也住在404賓館裏。

日本人終於察覺到了有人靠近,連忙神色緊張地轉過身來。見到是個孩子,他轉而微笑起來,捂著電話對他說道:“您好,您有什麽事兒嗎?”他的中文很好,還帶著一點京腔。劉子琦不好意思說自己沒見過銥星電話,對這東西很好奇。他臉一紅,也不說話,轉頭跑了回去。

吃過飯,劉子琦便先往黃奶奶那邊去了。時值初夏,四川的天陰得厲害,過了六點便見不到太陽。劉子琦離開賓館時,家屬區的路燈都亮了。高壓鈉燈剛點亮時還有些昏暗,暗黃中帶著一絲陰沉的紫色,外麵的世界似乎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迷霧裏。

賓館幾百米外就是家屬區的正大門,叫迎春門,下班的人們沐浴著鈉燈的黃光,蜂擁著穿過迎春門回家。成百上千的工人都穿著統一的工廠製服,一水兒藍,讓人一時有些分不清麵目。

劉子琦在517棟門口等了一會兒,見老奶奶的房間裏一直沒有亮燈。不久後,三名同伴都陸續趕來。

“還沒回來?”李勇問他。“打個牛奶打到哪裏去了?”

薛晶說:“也許去了她兒子女兒家了也不一定。也有可能被人叫去打牌跳舞什麽的吧。”

王瑞並不同意:“我覺得劉子琦之前說得對,這事不對勁。”

“那怎麽辦?”薛晶問,“難道就這麽幹等著?要是她一直不回來呢?”

周圍人來人往,四個孩子堵在單元門口雖然不算太紮眼,但總不太好。四個人便走入門道裏,一樓門洞陰冷,裏麵又堆著些自行車什麽的,頗有些雜亂。

“就傻站在她家門口嗎?”薛晶問,“要不……”

“你想幹嗎?”李勇問。

薛晶有些不好意思,賠著笑說:“要不我們去遊戲廳,看看昨天我那件事還能不能做到。”其他人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聽門上的鎖傳來哢嗒一聲。

幾個人同時看去,隻見劉子琦的左手從門鎖的位置縮了回來,然後門朝裏慢慢打開了。“開了。”劉子琦說。

吱……門軸發出幹澀的鏽聲,門後漆黑,沒有開燈。顯然不是黃奶奶或者家裏其他人打開的。

“怎麽,怎麽開的?”王瑞驚訝道。

薛晶叫:“誰開的?”

“你有鑰匙?”李勇也問。

“我……”劉子琦縮回左手,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拿手推了一下就開了。”

“沒鎖門嗎?”薛晶說,“是不是剛才走得太慌了,門沒帶上。”

王瑞說:“門沒帶上也該有條縫吧?我剛才沒看到有縫啊?”

還是李勇最直接,“別管那麽多了,要進去嗎?”

“不太好吧……”薛晶和王瑞都有些猶豫,這不是闖空門嗎?犯法的吧?

劉子琦卻兀自推門走了進去,回頭說:“我覺得那個阿婆在躲我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她如果一直躲我們,我們就一直在外麵傻等嗎?”

李勇緊跟他進了房間,薛晶猶豫了一下,也走了進去。王瑞最後歎了口氣,又朝外麵望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才躡手躡腳進了屋,還連忙拉上了門。他壓低聲音說:“我們進來幹什麽啊?人又不在。”

“如果這個阿婆真遇到了跟我們差不多的事情,”劉子琦進門前已經想了很多,他低聲說,“那她這麽多年一定會想辦法收集材料、證據什麽的。我們在她家應該能找到一些……”

話沒說完,便聽裏屋傳來一聲斷喝:“別動!手舉起來!”然後兩根黑漆漆的管子伸了出來,直對著他們四個,“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裏屋亮起了微弱的燈光,劉子琦見狀頓時腿腳一軟。他隻在電視裏見過槍,也分不清土製獵槍和製式霰彈槍的區別。四個人都嚇得麵如土色,立刻乖乖舉起手來。

“別!別開槍!”薛晶大叫,“黃奶奶,是我們,剛才來剪過頭發的。”

黃希靜老人聲色已變,不再是之前那個絮絮叨叨的退休理發師,聲音冰冷,厲聲道:“我知道是剛才那四個。你們是什麽人?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們不是幹什麽的。”李勇說,“我們是學生。黃奶奶你先把槍放下。”

“學生?不是吧?”老人說,“你們跟那個什麽三菱的日本人是什麽關係?”說著她拉了客廳的燈繩,突然亮起的強光刺得幾個人想捂眼,但被槍指著都不敢動彈,隻能眯著眼睛微微側臉虛擋了一下。

“什麽日本人啊?”李勇叫道,“我們不認識什麽日本人。我們是廠中學的初二學生,怎麽會認識什麽日本人?”

老人冷笑著,“聽說日本小鬼子有一種技術,專把小個子培養成特務——給他們打激素,明明是成年人了,看起來卻還是小孩子。我怎麽知道你們不是這種特務?”

這種傳言流傳甚廣,連王瑞他們也都聽過。王瑞問:“黃奶奶,日本特務要找你做什麽啊?”

“問你們啊?”老人說,“三番兩次來,你們那個頭頭,他到底要幹什麽?還裝模作樣地問東問西。”

他想幹什麽倒是不知道,但老人手裏有獵槍。早些年,持有各種土製火銃的人並不少,但現在管得嚴了,私藏槍支都是重罪,土製火銃也不例外,正常人誰臥室裏藏槍啊。

“我見過那個日本人。”劉子琦說,“也剃著一個平頭,是吧?是阿婆您剃的,對吧?”

三人齊刷刷地回頭望向他,劉子琦忙解釋:“晚上吃飯的時候在賓館餐廳碰見的——”

老人拿槍指著他:“很好,現在終於承認了,說吧。他到底要幹什麽?他最開始來鉸頭我就覺得不對,問東問西,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剛被我打發走兩次,你們又來了。你們四個人都不太對頭,你們以為我老了就感覺不出來嗎?”

不太對頭?是什麽不太對頭?王瑞頓覺有些古怪,而手臂的酸脹感也提醒他舉太久了,連忙問道:“那個日本人說了什麽?他是不是問您三十年前的事情?”

老人的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晃動了一下,“怎麽,現在不假裝跟你們頭頭沒關係了?不假裝是中學生了?”

王瑞不禁懷疑這位黃希靜老人是不是真的精神有問題。薛晶急道:“不是這樣的。我們是貨真價實的廠裏子弟,從小就在這裏,您就算不認識,這麽多年也總該在路上看到過我們一兩眼吧。我以前就見過您,說不定您退休前還在澡堂理發室給我們剪過頭發……”

薛晶對自己的這番說辭並不確定,但話裏的道理總是沒錯的。老人遲疑了一下,仔細端詳著,努力在記憶裏搜索他們的身影,槍口也慢慢放低了些,她打量了一會兒王瑞,“你是不是得過什麽比賽的什麽獎,還在廠裏的報紙上登過照片?”

那是去年數學奧賽的事情,王瑞忙點頭。

薛晶在一旁說:“對啊對啊,現在相信我們了吧?”

老人槍口垂了一半,四人略略鬆了口氣,可那黑管子卻馬上抬了起來,“不對,這事情不對。你們幾個人身上哪裏不太對頭。”

“沒有什麽不對頭啊。”薛晶急得想哭,“您倒是說說哪裏不對頭啊。我們好解釋。”

“說不清楚……”老人說,“從你們下午進到我理發店,我就覺得挺不自在。”她突然想到什麽,“等等!你們如果是廠裏的子弟,初二學生,那我這門你們是怎麽弄開的?!”

“門沒關啊。”李勇說。

“胡說!”老人喝罵,“回來以後我專門把門反鎖,客廳的燈也關了,就是覺得那日本小鬼子可能會搞什麽把戲。門反鎖得嚴嚴實實,怎麽可能沒關?!”

三人立刻轉頭望向劉子琦。劉子琦沉默了一會兒,答道:“阿婆,不光你覺得我們不太對,我們本身確實不太對勁。”他說著轉身往外走。

老人舉槍叫道,“別動!你們幾個矮子特務又要耍什麽把戲?”

劉子琦不管不顧,直往外走,嚇得三個夥伴六神無主,生怕這個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奶奶真開槍。劉子琦回頭說:“阿婆你不是想知道門怎麽開的,想知道我們哪裏不對,那就來看著呀。”

此刻,劉子琦的身上流露出異樣的氣息,老人仿佛被其所攝,猶豫了一下,“你們一起去,慢點。”

幾個人到了門口,劉子琦伸手抓住了門把手。

“幹什麽?”老人疑惑道。

劉子琦卻不理會,“阿婆你好好看著吧。看完了你就知道了。”

幾天接觸下來,王瑞他們發覺劉子琦這人是有些“軸”,但此刻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背負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劉子琦右手拉開門,門朝裏開,推了大概三分之一,夠他側身站在門的一側,然後伸出左手。“我先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而且也不是總能做到,但有時候……”

話音未落,老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站立不穩往後一歪,槍也無力垂落。李勇站得近,連忙扶住老人,順勢卸下那柄“大號火銃”,燙手山芋一樣丟到了沙發上。

一時間,屋裏的呼吸聲都停了。

劉子琦的左手穿過了門鎖,撥動著裏麵的把手。

眼前的一切像是大魔術師的魔術,隻是沒有任何障礙物擋著視線,絕不是什麽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