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讓-費利克斯?”

接待處的前台裏沒有人,我喊了也沒有人出來。我稍事猶豫,隨即走進了畫廊。

我沿走廊來到懸掛《阿爾刻提斯》的地方。再一次,我看著這幅畫,再一次,我想重新對它進行解讀,可是我依然毫無頭緒。這幅畫中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東西——或者說其中有我還無法破解的秘密。是什麽呢?

這時候,我突然發現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的東西,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果眯起眼睛仔細看,就會發現艾麗西亞身後的陰影部分,也就是畫麵上最暗的部分,會聚攏在一起。從一個特定的角度去看,它就像一張全息圖片,從二維變成了三維,陰影部分凸顯出一個形狀……一個人形。一個人——躲在暗處。在監視。在窺視艾麗西亞。

“你要幹什麽?”

我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讓-費利克斯看見是我,顯得不太高興。

“你在這兒幹什麽?”他問道。

我剛想指出畫中陰影部分有個人,並想問一下讓-費利克斯——可是轉念一想,覺得這樣不合適。所以我就笑了笑。

“我還有兩個問題。不知道現在問合不合適?”

“不太合適吧。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肯定不會再有什麽了。”

“其實,現在出現了一些新的信息。”

“是什麽?”

“有一點,我以前不知道艾麗西亞打算撤出你的畫廊。”

讓-費利克斯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聲音就像一根快要繃斷的橡皮筋。

“你在說什麽呢?”

“是不是確有其事?”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艾麗西亞是我的病人。我想讓她再度開口說話——但是我現在明白了,讓她繼續保持沉默,好像對你有好處。”

“你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麽說吧,隻要沒人知道她有撤出的願望,你就可以無限期地占有她的作品。”

“你究竟要指控我什麽?”

“我根本不是在指控你。我隻是在講述一個事實。”

讓-費利克斯笑起來:“那我們就走著瞧吧。我要聯係我的律師——並且向醫院方麵提出正式的投訴。”

“我想你不會。”

“怎麽就不會?”

“好了,你看,我還沒說我怎麽知道艾麗西亞準備撤出的呢。”

“不管是誰跟你這麽說的,都是在騙人。”

“是艾麗西亞。”

“什麽?”讓-費利克斯這一驚非同小可,“你是說……她開口說話了?”

“在某種意義上。她把自己的日記給我看了。”

“她的——日記?”他眨了幾下眼睛,似乎難以處理這個信息,“我不知道她還記日記。”

“她有。她比較詳細地記錄了你們最後幾次見麵的情況。”

我沒再多說。我已無須多說。長時間的停頓。讓-費利克斯沉默不語。

“有事跟我聯係。”說完我就笑眯眯地走出畫廊。

到了索霍的街上,我開始對剛才惹毛讓-費利克斯感到有些內疚。不過那些話是我有意說的。我想看看這樣的挑釁會產生什麽結果,他會作出什麽反應,會怎麽去做。

現在我隻能等著瞧了。

我穿過索霍時,給艾麗西亞的表弟保羅·羅斯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馬上要去他那裏。我不願意成為那幢房子的不速之客,不想受到上次那樣的對待。我頭上的瘀傷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

我用肩膀和耳朵夾住手機,騰出手來點了一支煙。電話剛響了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吸一口煙,那邊就有人接了。我希望是保羅而不是莉迪亞。我的運氣不錯。

“喂?”

“保羅,我是西奧·費伯。”

“哦,你好,夥計。對不起,我說話聲音小,”他說,“老媽正在睡午覺,我不想吵醒她。你的頭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

“好,太好了。有什麽事能幫你?”

“是這樣的,”我說,“我得到了一些有關艾麗西亞的新情況……我想跟你談一談。”

“關於什麽的情況?”

我告訴他艾麗西亞給我看了她的日記。

“她的日記?我不知道她還記日記。上麵寫了些什麽?”

“當麵談簡單一些。你今天有空嗎?”

保羅的反應很慢:“你最好別來我家。我媽會……呃,你上次來她就不太高興。”

“是的,我領教過了。”

“我家門口那條路另一頭有座轉盤,邊上有一家酒吧,叫白熊——”

“是的,我記得,”我說,“聽起來挺不錯的。什麽時間?”

“5點鍾左右?我那時候能稍微離開一會兒。”

我聽見背景中傳來莉迪亞的喊聲。她顯然已經醒了。

“我得走了,”保羅說,“一會兒見。”他掛斷了電話。

幾小時後,我踏上前往劍橋的行程。上車後,我打了另一個電話——給馬克斯·貝倫森。我是幾經猶豫才打這個電話的。他已在迪奧梅德斯那裏告了我一狀,所以再次接到我的電話不會很高興。可我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別無選擇。

接電話的是塔尼婭。聽聲音,她的感冒好多了,可是我能聽出來,當她意識到我是誰以後,聲音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我認為不——我的意思是,馬克斯很忙。他這一天都在接待客戶。”

“那我等會兒再打。”

“我不知道這適不適合,我——”

我聽見背景聲中馬克斯在說話,我聽見塔尼婭說:“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馬克斯。”

馬克斯搶過電話直接跟我說:“我剛才告訴塔尼婭讓你他媽的滾蛋。”

“啊哈。”

“你還敢再給我打電話!我已經向迪奧梅德斯教授投訴你了。”

“是的,我知道。可是現在有新情況,和你直接有關——我沒辦法,隻好打電話給你。”

“什麽情況?”

“是艾麗西亞的一本日記,是她在殺人之前的幾個星期裏寫的。”

電話那頭出現了一陣沉默。我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艾麗西亞詳細記述了你的一些情況,馬克斯。她說你對她有愛慕之情。我想是不是——”

對方哢嚓一聲掛斷電話。迄今為止,一切順利。馬克斯咬鉤了——現在我隻要靜觀其變,看他如何反應。

我意識到自己就像塔尼婭一樣,有點害怕馬克斯·貝倫森。我記得她曾小聲跟我說,讓我去找保羅談談,去問問他——問什麽?問問他艾麗西亞母親出事那天晚上的一些事情。我還記得馬克斯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塔尼婭臉上的表情,以及她突然住口,向他賠笑的樣子。我認為不能低估馬克斯·貝倫森。

那會是個危險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