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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會是在迪奧梅德斯的辦公室開的,但從一開始就由斯特芬尼·克拉克在主持。現在我們不談心理學的抽象世界,開始討論康複和安全等具體事宜。這些都屬於她的管轄範圍,這她也很清楚。迪奧梅德斯則板著臉,沉默不語,顯然他也知道這一點。

斯特芬尼站在那裏,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我覺得她是想借題發揮——她是這裏的負責人,有最後的發言權——她對我們的厭惡不言而喻,認為我們騎在她頭上,合起夥來跟她作對。現在她準備品嚐一下報複的滋味。“昨天上午發生的事件讓人完全無法接受,”她說,“讓艾麗西亞畫畫的事,我事先提出過警告,可是我的意見被否定了。一個人的特權肯定會引起嫉妒和怨恨。我知道這種事會發生。從現在起,一定要把安全問題放在首位。”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艾麗西亞隔離起來了?”我問道,“是出於對安全問題的考慮?”

“她對她自己,對其他人,都是個威脅。她攻擊了伊麗芙——她差點把她給殺了。”

“她受到了挑釁。”

迪奧梅德斯搖搖頭,插進來,帶著厭倦的語氣說:“我認為任何形式的挑釁,都不能證明這種攻擊行為是正當的。”

斯特芬尼點點頭說:“千真萬確。”

“這是一次孤立事件,”我說,“把艾麗西亞單獨關起來不僅非常殘酷——而且非常野蠻。”我在布羅德穆爾工作的時候,曾經見過把病人單獨隔離的情況。病人被關進一間沒有窗戶的狹小房間,裏麵勉強可放一張小床,沒有放其他家具的空間。把一個人單獨關起來,一關就是幾小時或幾天,任何人都會被逼瘋的,更何況關的是一個情緒不穩定的人呢。

斯特芬尼聳聳肩:“我是診療所主管,有權采取任何我認為必要的行動。我請教過克裏斯蒂安,他同意我的意見。”

“他當然會同意。”

在房間另一側,克裏斯蒂安自鳴得意地衝著我笑。我感到迪奧梅德斯也在看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我在意氣用事,也沒控製住自己的感情;但我不在乎了。

“把她關起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們需要繼續與她交談。我們需要理解。”

“我非常理解,”克裏斯蒂安就像個保護人在對一個遲鈍兒童說話,“不懂的是你,西奧。”

“我?”

“還有誰?是你把事情攪起來的。”

“怎麽會是我攪的呢?”

“這是事實,對不對?你到處遊說,說要減少她的用藥劑量……”

我哈哈一笑:“這根本談不上什麽遊說,隻是一項幹預。藥物治療快把她變成活死人,變成一具僵屍了。”

“胡說八道。”

我轉身對著迪奧梅德斯:“你真的要把這個責任推到我身上?這就是你們現在該做的事情嗎?”

迪奧梅德斯搖搖頭,但是沒有看著我的眼睛:“當然不是。不過,這樣的治療使她變得很不穩定。這讓她麵臨太大、太頻繁的挑戰。我懷疑這就是發生這起不幸事件的原因。”

“我不接受。”

“你可能是當局者迷,看不清事實。”他像吃了敗仗似的,舉起雙手,歎了一口氣,“我們不能再犯錯誤啦,特別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你知道,這座診所的前景岌岌可危。我們所犯的每一個錯誤,都會給基金會關閉診所多一個借口。”

他的失敗主義情緒,他那令人討厭的逆來順受,讓我非常反感。“答案不是放棄其他解決辦法,一味給她使用麻醉藥,”我說,“我們並不是在看守監獄。”

“我同意。”英迪拉對我笑了笑表示支持,然後繼續說,“問題是我們已經變得謹小慎微,寧可過度用藥,也不願冒任何風險。我們需要有足夠的勇氣來麵對瘋狂,控製病魔,而不是把它束之高閣。”

克裏斯蒂安眼珠一轉,正準備提出反對意見,迪奧梅德斯搖搖頭,先開了口:“現在說為時已晚。這是我的錯。艾麗西亞不是心理治療的合適對象。我當初就不該同意。”

迪奧梅德斯說怪他自己,其實我知道他是在怪我。所有人都看著我:迪奧梅德斯大失所望皺起的眉頭,克裏斯蒂安的嘲諷和勝利者的傲氣,斯特芬尼敵意的目光,英迪拉充滿關切的眼神。

“如果你認為有必要,那就停止讓艾麗西亞繪畫。”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話說得像懇求,“但不要停止對她的治療——這是接近她的唯一途徑。”

迪奧梅德斯搖搖頭:“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還有救。”

“再給我一點時間——”

但是他的聲音像板上釘釘,毫無回旋的餘地,說了也無濟於事。

“不行,”他說,“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