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冰涼堅硬的地上。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疼。我的頭不住地抽痛、刺痛,顱骨仿佛要裂開。我抬起手臂,輕輕地摸了一下後腦勺。

“沒有出血,”一個聲音說,“不過明天會出現可怕的瘀青。而且你肯定會感到劇烈的頭疼。”

我抬起頭,第一次看見保羅·羅斯。他手拿棒球棒站在我麵前。他與我年紀相仿,但個子高一些,顯得很魁梧。他生就一張娃娃臉,跟艾麗西亞一樣,一頭紅棕色的頭發。他身上散發出陣陣酒氣。

我想掙紮著坐起來,可是試了幾次都不行。

“最好躺著別動。稍微恢複一下。”

“我想我大概是腦震**了。”

“有可能。”

“你他媽的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你以為會怎樣,夥計?我還以為你是個入宅行竊的小偷呢。”

“呃,我可不是。”

“我現在知道了。我翻了你的錢包。你是個心理治療師。”

他從褲子的後袋裏掏出我的錢包,把它扔給了我。錢包掉在我的胸部。我伸手把它拿起來。

“我看了你的身份證,”他說,“你是那家醫院的——格羅夫診療所?”

我點點頭。可是這一動,我的頭又是一陣抽痛。

“是的。”

“那你知道我是誰了。”

“艾麗西亞的表弟?”

“保羅·羅斯。”他伸出手,“抓住。我拉你起來。”

他很壯實,輕而易舉地就把我拉起來了。我站起來,但覺得站立不穩。“你差點要了我的命。”我低聲抱怨說。

保羅聳聳肩:“你很可能帶了家夥。你這是入侵私宅。你以為會是什麽結果?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我是來找你的。”我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真希望沒來。”

“進來吧,進來坐一會兒。”

我疼痛難忍,隻好跟在他後麵。每走一步,我的頭都會產生一次抽痛。我們從後門走進房子裏。

房子裏麵跟外麵一樣,也是年久失修。廚房的牆壁上是橘紅色的幾何圖案,少說也是四十年前的了。壁紙有的已經從牆上剝離;有的卷曲著,還有點折疊,都是黑乎乎的,像煙熏火燎過的。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上掛了許多幹死的小蟲。地板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就像鋪了一層灰塵的地毯。地上散發出貓的尿臊氣,使我感到陣陣惡心。我數了數,廚房裏至少有五隻貓,睡在椅子上和各種東西的表麵上。地板上是許多打開的塑料袋以及發出難聞氣味的貓糧罐頭。

“坐下吧,”他說,“我去泡茶。”

保羅把棒球棒靠在大門邊的牆上。我的眼睛瞄著球棒,覺得在他身邊沒有安全感。

保羅遞給我一個盛滿茶水的破杯子。“喝吧。”他說。

“你有沒有止疼片?”

“我有阿司匹林,不知放哪兒了。有了,”他拿起一瓶威士忌,“這個管用。”

他向我杯子裏倒了一些威士忌。我嚐了嚐,辣乎乎、甜滋滋的,很衝。保羅喝了一口茶,稍事停頓,然後看著我——他使我想起艾麗西亞和她那犀利的眼睛。

“她怎麽樣啊?”他終於開口問。不過我還沒回答,他又接著說,“我很久沒去看她啦。我這裏走不開……母親身體不好——我不想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

“我明白。你上次見艾麗西亞是什麽時候?”

“哦,好幾年了。好長時間不見了。我們失去了聯係。他們的婚禮我去參加了,那以後還見過一兩次。不過我覺得……加布裏耶爾的占有欲比較強。不管怎麽說吧,他們結婚之後,她也不給我打電話了,相互也不走動了。說實在的,我媽媽很傷心。”

我沒有說話,隻覺得頭上一陣陣的痛,沒法進行思考。我可以感覺到他在看我。

“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呢?”他問道。

“我有幾個問題……是關於艾麗西亞的。關於……她的童年時期。”

保羅點點頭,往他自己的大杯子裏倒了一些威士忌。他開始放鬆下來;威士忌對我也產生了作用,我覺得疼痛減輕,思考也順暢了。我告訴自己要挺住,要收集一些事實證據,然後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你們是一起長大的?”

保羅點點頭:“我父親死後,母親就和我搬到了這裏。我當時隻有八九歲。我想我們原先隻打算暫住,可是艾麗西亞的母親在車禍中身亡……所以我母親就留下來,照顧艾麗西亞和弗農舅舅。”

“弗農·羅斯——艾麗西亞的父親?”

“對的。”

“弗農是前幾年在這裏去世的?”

“是的,好幾年啦。”他皺起眉頭,“是自殺,上吊,在樓上,小閣樓裏。屍體是我發現的。”

“實在太可怕了。”

“是的,很痛苦——主要是艾麗西亞。細想起來,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在弗農舅舅的葬禮上。她的精神狀態非常糟糕。”保羅站起來,“再來點兒?”

我本想拒絕,但他一邊說著就又給我倒了一些威士忌。“你知道,我從來不相信她會殺加布裏耶爾——我認為這不合情理。”

“為什麽呢?”

“這麽說吧,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暴力型的人。”

我暗自思忖,可她現在是了。不過我什麽也沒說。保羅喝了一口威士忌:“她現在還是不開口?”

“是的,還是不開口。”

“這沒道理。一點道理也沒有。你知道,我認為她是——”

一聲悶響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這聲音是從頭頂上方的地板上傳來的。接著傳來一陣嚷嚷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吐字含糊不清。

保羅噌的一下跳起來。“等一下。”他說著走出去,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樓梯口,提高嗓門喊道,“媽,你沒事吧?”

樓上傳來一陣嘟囔,不知說的是什麽。

“什麽?哦,好的——等一下。”他的語氣中有幾分不安。

保羅從走廊那邊看著我,皺起眉頭。他向我點了點頭。

“她讓你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