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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意料的是,綁匪並沒有在“Chez Muraki”進行交易。

下午4點半,我卡著點衝進“Chez Muraki”餐廳,收銀台的電話隨即響起。果然是綁匪打來的電話。他又命令我去JR二條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我就這樣被他逼著在京都市內跑來跑去。離開JR二條站附近的咖啡廳,下一站是近鐵十條站隔壁的便利店,然後是西京極運動公園門口的餐廳……我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到達綁匪指定的中轉點接聽電話。會田警官表示,這是綁匪的常用手段,目的是為了確認警方是否介入,甩掉盯梢的警察。

下午5點56分,我來到了JR山科站前的一家餐廳。

“看來警方並沒有介入啊。”綁匪說道。

“我都說過很多遍了……”

“很好。接下來就去交付贖金的地方吧,給我聽好了,千萬別跑錯了。”

這一刻終於來了。我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

“你知道161號國道在哪兒吧?就是沿著琵琶湖西岸的那條路。”

“知道。”

“沿161號國道開到下阪本那邊,開過太間町的公交車站後,你會立刻看到右邊有一條路。拐進去,開三百米左右,就會看到一條叫大宮川的小河。開到小河跟前再右轉。”

“在大宮川跟前右轉是吧。”

“那邊有去年剛破產的井田證券旗下的療養所。園區角落裏有一座麵朝琵琶湖的船庫。”

“船庫?”

“對。卷簾門是關著的,但沒有上鎖。到時候你就拉起卷簾門走進去。裏麵放著一艘遊艇。把裝著贖金的旅行袋放在遊艇旁邊就行。離開前記得把卷簾門放下。聽明白了嗎?”

我說“知道了”,把對方的話重複一遍。我的聲音應該會通過無線麥克風傳給會田警官,而他會通過數碼對講機匯報給京都府警的綜合對策室。

“定時炸彈會在晚上7點爆炸。別遲到哦,回見。”

對方掛了電話。

我跑回車上,開上1號國道,一路向東。

“警方接下來準備怎麽辦?”我向後座下方的會田警官問道。

“我們會派人去那座療養所周邊守著。到時候一定小心行事,不被綁匪發現。”

“行得通嗎?”

“我們有許多次成功的經驗。”警官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道,像是為了讓我打消顧慮。

“綁匪讓我把贖金拿去船庫,他是準備開船沿琵琶湖逃跑嗎?”

“應該是的,不過您別擔心。我們會聯合滋賀縣警方,在現場周圍部署幾艘警備艇。”

我沿1號國道駛入滋賀縣,與京阪電鐵京津線平行進入東山山脈。公路和鐵軌兩邊出現了高聳的青山。稀稀拉拉的民宅依偎在山腳下。

我從名神高速公路下穿過,在逢阪的Y字路口左轉,進入161號國道。群山朝左右兩邊退去,民宅也越來越多了。穿過京津線的道口,從上方越過JR東海道本線,駛下緩坡,穿過大津。在京阪濱大津站和琵琶湖遊船碼頭出現在右手邊時左轉,開始沿琵琶湖西岸北上。

每每駛過右側岸邊沒有建築的地方,我都能看到湖麵。湖邊有許多停著遊艇和小船的碼頭。再往遠處看去,帆船豎起白色的風帆優雅航行,摩托艇掀起陣陣浪花。周末的黃昏時分,琵琶湖風光分外幽靜。別人享受著的點滴幸福,對我來說卻那樣遙不可及。

“綜合對策室呼叫現場!”6點12分,對講機傳出探員的聲音,“請匯報交易現場的情況!”

“交易現場監控組收到,現已各就各位!”另一名探員的聲音傳來,“療養所周圍的樹林中設有兩處監控點,不間斷監視船庫。監控點距離船庫大約一百米。目前園區內一切正常。”

“收到。貼身跟蹤組請匯報。”

對講機又傳出另一位探員的聲音。

“四號車正在跟蹤運鈔車,車距五十米左右。正經過陸上自衛隊大津駐地。沒有發現可疑車輛與摩托車。”

“收到。記得在即將到達交易現場時下線。”

我瞥向後視鏡,看見了三輛車。一輛白色卡羅拉,一輛紅色的馬自達,還有一輛出租車。我詢問了那幾輛車的情況。

“那輛出租車是警方的,”會田回答,“的哥是探員假扮的。”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

“因為我們派了好幾輛車跟著。如果同一輛車跟太久,可能會被綁匪發現,所以我們會定期輪換。”

警方的部署似乎萬無一失。如此一來,綁匪就不會意識到警方的介入。

左邊東山山脈中出現了一座格外高聳的山峰。那正是比睿山。不久後,太間町的公交車站映入眼簾。我按綁匪的指示,在開過公交車站後右轉,沿著兩邊有些零星房屋的直路行駛。大約三百米後,眼前出現了一條小河。那一定是綁匪提到過的大宮川。小河跟前有一條往右拐的路,再往前開一些就是形似療養所的建築所在的園區。鐵門緊閉。我把車停在了門口。

混凝土門柱上鑲有一塊牌匾,上麵刻著“井田證券琵琶湖莊”。下車後,我伸手推門。門沒有鎖,開啟時嘎吱作響。我回到車上,把車開進園區,找到一座能容納五六輛車的停車場,便把車停好,熄火。儀表盤上的時鍾告訴我,現在是下午6點20分。

園區占地麵積約六百坪,三麵環繞鬆樹林。園區右側有一棟兩層高的白牆小樓,設計得頗為雅致,窗戶開得很大,還有陽台,卻散發著破敗的氣息。地上也是雜草叢生。看來這裏已經有半年多無人打理了。

唯一不與鬆林相接的那一側朝著琵琶湖。被夕陽染成金黃色的湖麵漣漪層層。放眼望去,湖對岸的草津和更遠處的山巒隱約可見。

園區盡頭的岸邊有一棟兩層高的拚接板房。那肯定是綁匪指定的船庫。四周不見一個人影。

“請您務必小心!”

聽到會田的低語,我默默點頭。我打開駕駛席一側的車門,走下車,繞過車頭,再打開副駕駛席一側的車門,拿起兩個旅行袋。

我就這麽提著旅行袋,走向了岸邊的船庫。

當我靠近湖麵時,一陣風吹來。叢生的雜草隨風搖擺。岸邊浪花朵朵,沙沙作響。

船庫前的岸邊是一條混凝土澆築而成的水路,方便船隻出庫。綁匪肯定是打算坐船庫中的船逃走。恐怕此時此刻,他正躲在某處死死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這個念頭讓我的動作變得僵硬起來。我強忍著想四處張望的衝動,向前走去。

我拉起船庫的卷簾門。門口朝東,即使拉開了門,光線還是照不進去,所以船庫中依然昏暗。牆上有電燈開關,我便伸手按下去,但船庫可能沒通電,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並沒有亮。

一艘白色的遊艇被安放在帶輪子的底座上。牆邊擺著好幾個塑料桶,大概是用來裝船隻燃料的。我按照綁匪的指示,把兩個旅行袋放在了遊艇旁邊。

船庫角落裏設有通往二樓的樓梯。上樓的念頭閃過腦海,但我很快改了主意,心想還是別亂走為好。在救回悅夫之前,我必須服從綁匪的安排。

我走出船庫,關好卷簾門,回到車上。鑽進駕駛席後,後座下方的會田警官輕聲問道:

“綁匪在嗎?”

“船庫裏沒人,隻有一艘白色的大號遊艇。也許他正在某個地方監視。”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現場監控組吧。我相信他們會妥善處理的。”

我發動引擎,踩下油門,掉頭穿過園區大門,開始原路返回。門鏡中,暮光下的白色建築逐漸縮小。

我心想,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盡力了。

但我並沒有解脫。各種各樣的焦慮仍在腦海中盤旋。萬一綁匪發現警察在監視他怎麽辦?也許我就不應該報警的。說不定會有不相關的第三者碰巧走進那間船庫,被神經高度緊張的綁匪誤以為是刑警,到時候可怎麽辦?要是綁匪在拿到贖金之前遭遇意外或突發疾病,動不了了,沒有拆除定時炸彈,那我又該怎麽辦呢?

懷著萬千憂慮,我驅車飛馳在夕陽的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