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覺醒來,晨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了臥室。

帶悅夫出門散散步吧,反正天氣很好。腦海中浮現出這個朦朦朧朧的念頭。

就在這時,前一天的記憶瞬間複蘇,隻覺得自己突然墜入了萬丈深淵。我沒法帶悅夫出門散步。因為他昨天被人綁架了。

望向另一張床,早紀子早已不在。下樓一看,四位警官都已端坐在客廳的電話前。早紀子正在廚房裏做早餐。

她的臉色不太好,這讓我有些擔心。她的身體本就不算好。也許昨天還能靠意誌力撐著,然而一夜過去,終究躲不過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我問了一句“沒事吧”,她虛弱地笑了笑,嗯了一聲。但她顯然是在強撐。

隻能等待的時間是何等漫長。銀行真會在下午4點前送來一億現金嗎?綁匪拿到錢以後真的會放過悅夫嗎?焦慮的種子何其多,我卻無能為力,隻能默默等待。無窮大的焦躁快把我逼瘋了。

上午10點多,門鈴響了。

是銀行送錢來了嗎?我望向對講機的攝像頭畫麵。出現在鏡頭中的分明是柏木武史和香苗。他們怎麽來了?我走去開門。

“姐夫,早上好呀。”香苗用快活的聲音說道。

“噢,早上好。什麽風把你們吹來啦?”

香苗睜大眼睛瞪著我說道:

“什麽風把我們吹來了?我的天哪,簡直豈有此理!不是你說好久沒碰頭了,讓我們偶爾過來吃頓飯的嘛,你不記得了啊?”

聽到這話,我才突然想起來。還真是忘得一幹二淨了。因為我們四個人已經很久沒聚過了,所以我在兩個星期前請他們來家裏吃頓飯。

這時,香苗貌似也察覺到我的神色有些古怪。

“姐夫,出什麽事了?你怎麽臉色發青啊?”

“實話告訴你,悅夫昨天被人綁架了。”

“綁架?”

香苗和柏木倒吸一口冷氣。柏木素來務實,忙問:

“報警了嗎?”

“嗯,警察現在就在家裏。”

“綁匪要了多少贖金?”

“一億。”

“……一億?你拿得出來嗎?”

“沒問題,把房子抵押給銀行貸款就行了。銀行的人今天會送錢過來的。總之你們先進來吧。”

我把他們帶回客廳。早紀子猛地抬起頭來,喃喃道:“香苗……”香苗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

“姐姐,別擔心,悅夫一定會回來的!”

然後她摟著早紀子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說著話,仿佛是在哄孩子。

“這兩位是?”岩崎警部補用犀利的眼神問道。

“我愛人的妹妹香苗和她先生柏木武史,柏木是‘Media Now’的副社長。您不介意他們留下吧?”

岩崎繃著臉點了點頭。他大概是不希望閑雜人等出現在搜查現場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希望二位協助我們做好保密工作。”

柏木武史和香苗回答:“好的。”我把綁匪在電話裏說的內容詳細講給他們聽。

“……定時炸彈?”

柏木不禁驚呼,隨即用逼問的語氣對岩崎警部補說道:

“警方查不到悅夫被關在哪裏嗎?就沒人見到可疑的車輛嗎?”

岩崎搖了搖頭,神情凝重。

“我們也不知道人質被囚禁在哪裏,懷疑範圍太大了。也沒有搜集到關於可疑車輛的目擊信息。”

柏木癱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努力控製心中的煩躁。他很喜歡孩子,向來疼愛悅夫,一直為自己和妻子不能生育深感遺憾。

下午1點多鍾,門鈴又響了。

“我是明央銀行的。”

“來了!”我衝去玄關開門。京都分行的行長站在門口,腳下放著銀色的鋁箱。行長隨我來到客廳,見到圍在桌旁的四位刑警時,他似乎吃了一驚。岩崎告訴他,綁架案尚未告破,請他務必保密。行長神色慌張,連連點頭。我寫下借據,蓋好章,接過鋁箱。

“實在抱歉,讓您急忙準備這麽多錢。我會盡快把用作抵押的房屋產權證送過去的。”

“希望孩子能平安回來。”

行長深鞠一躬後告辭。

贖金算是準備好了。下一步是把錢轉移到旅行袋裏。前一天買的兩個旅行袋就放在桌下。我伸手去拿,岩崎卻說:“請等一下。我們需要記錄紙幣號碼。”

“紙幣號碼?可綁匪說下午4點會再打電話過來的啊,哪有時間——”

“您放心。”

岩崎望向水島。水島點了點頭,從包裏拿出一台相機。他貌似是準備用相機一鼓作氣把號碼拍下來。

我打開鋁箱,拿出一捆紙幣,撕開綁帶,一張一張擺在桌上。水島拍完後,岩崎再把紙幣裝進旅行袋。這是一項艱巨的工作,我們一直忙到下午3點半才把所有紙幣拍完,眼睛和雙手倍感疲勞。岩崎通過對講機告知搜查本部,贖金已經準備好了。

下午4點整,電話鈴響起。四位刑警各就各位。我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

“您好,這裏是成瀨家。”

“是我,”綁匪的聲音傳來,“一億贖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先讓我聽聽兒子的聲音吧,他沒事吧?”

“我可沒這閑工夫。給我聽好了,東山三條南邊有一家叫‘La Farruca’[3]的咖啡廳。你必須在4點10分之前趕到。”

“你再說一遍,那家店叫什麽——”

電話就這麽斷了。

“追蹤到沒有?”岩崎取下監聽接收器,向水島問道。水島搖了搖頭:

“不行啊,通話時間太短了。”

“得抓緊時間過去!”

我提著兩個旅行袋站起身。出乎意料的分量害得我差點沒站穩。心跳加快,輕微的惡心感湧了上來。

“等等!”岩崎掏出一個形似按鈕的東西,“請您戴上這個。”

“那是?”

“一種微型無線麥克風,叫局部無線通信器。請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裏。我們無法預測綁匪下一步會怎麽做,但您要是直接見到了他,這個麥克風就會把綁匪的聲音一並傳回來。和綁匪通話時,請您把要點複述一遍,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接過麥克風,塞進胸前的口袋。

“為了接收無線麥克風的信號,我會安排會田警官躲在車後座下方。他會通過數碼對講機把聽到的情況匯報給府警的綜合對策室。另外,我還想派便衣警車與您同去。”

“便衣警車嗎?”我有些猶豫,“還是算了吧,太危險了。”

“我們會派好幾輛車輪流跟的,不存在被綁匪發現的風險。請您配合一下。”

“好吧。但是請你們務必小心。”

我又望向早紀子。

“我一定會把悅夫救出來的。”

妻子仰視著我,仿佛我是她的救命稻草:“小心點啊。”

香苗說:“一定會順利的啦!”柏木則半開玩笑道:“悅夫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讓你進家門!”他們的鼓勵讓我感動不已。

我一手一隻旅行袋,帶著會田警官走向車庫。悅夫的小自行車忽然闖入視野。它放在車庫的角落,孤零零的。莫名的忐忑驀然襲來。沒事的,我反複告訴自己,一定會順利的。

我把包放在沃爾沃的副駕駛座上,會田警官則躺進了後座下方的狹小空間。儀表盤上的時鍾顯示現在是4點2分。我必須在八分鍾內趕到綁匪指定的咖啡廳。點火,踩下油門,駛離修學院的家。

沿白川大街一路往下,向右拐進丸太町大街,在熊野神社的十字路口左轉,進入東大寺大街。天空開始混入淡淡的靛青色。

綁匪指定的咖啡廳在距離東山三條路口二十多米遠的位置。趕到時,正好是4點10分。剛把車停在店門口,我便下車衝上馬路,惹得後車按了喇叭,但我早已顧不上這些了。

當我衝進餐廳時,隻見女服務員正麵帶愁容,一桌一桌問過去:“請問成瀨正雄先生是哪一位?”

“是我!”

我舉起一隻手說道。服務員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說“有您的電話”,然後把我帶去了收銀台。我拿起電話說道:

“我是成瀨。”

“怎麽拖這麽久才接啊!”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煩躁,“要是你再晚來五秒,我就要掛了。”

“找這家店的路上花了點時間。”

“你不會是出門前和警察開了個會,所以才來遲了吧?”

我緊緊握住聽筒。

“不,我沒有報警。”

“是嗎?如果你報了警,那你兒子就死定了。”

要不幹脆承認我們報了警,向綁匪求情吧?——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編一套像模像樣的謊言騙過警方,和綁匪暗中交易。然而,這個想法未免太不現實了。一旦讓警察介入,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我真沒報警。”

我擔心極了,隻怕那一絲絲的猶豫混入自己的聲音。

“姑且相信你吧。聽好下一個聯絡點。”

“下一個聯絡點?喂,你要讓我跑多少——”

“北山的植物園門口有一家叫‘Chez Muraki’[4]的餐廳。現在是4點12分。4點半前必須要到。”

電話斷了。

我重重放下聽筒,撂下呆若木雞的服務員衝出店門,鑽進車裏,沿著東大路大街疾馳而去。

“綁匪說什麽了?”

後座下方的會田警官問道。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過於激動,忘了用無線麥克風報信。

“他要我在4點半前趕到北山植物園門口的一家叫‘Chez Muraki’的餐廳。”

會田立刻用對講機聯係同事。我向右拐進小巷,然後再次右轉,來到三條大街。會田說了句“收到”,結束通話。

“我們會安排警員偽裝成路人和顧客,守在‘Chez Muraki’及其周邊地區。即便要在那家餐廳進行交易,也能當場逮捕綁匪。”

“綁匪會不會偷聽到警方在對講機裏的對話啊?”

“您放心,”會田向我保證,“我們用的是數碼對講機,竊聽難度非常高。綁匪竊聽的可能性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