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見如水火

整個下午,關鶴鳴滿腦子都是如何開展九案偵查的事情,竟忘了通知鄭達。等想起來的時候,都晚上十點多了。他想,總比第二天再跟他說強吧。於是,他撥通了鄭達的電話。

剛剛從長春出差回來的羅牧青已早早地上床睡覺了。突然,一串急促的手機鈴聲叫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一看屏幕——“鄭達”,腦子立即清醒了一半。

“明天下午六點多的飛機,在機場跟刑偵局的人會合。我給你個電話號碼,你馬上把身份證號發過去,他們幫你訂票。”

“哦,是去采訪還是開會?”

“采訪,九起大案。具體什麽案子,別問我,注意保密。”鄭達說完,掛了電話。

保密?保什麽密?真是暈,您什麽也沒說清楚呀!

羅牧青一下子從**爬起來,把在長春采訪的稿件抓緊寫了出來。她是個心裏壓不住活兒的人。眼看著有新任務,必須要把手邊的事幹利索。寫完稿子,也快天亮了。她決定睡個回籠覺,可是怎麽也睡不著。

3月15日上午11點,羅牧青接到電話,是用前一天鄭達發給她的那個號碼打來的。

“羅記者,我是關鶴鳴。多帶點兒衣服,出去的時間有點兒長。”對方聲音不大,但很有厚度,有些像配音演員童自榮的聲音。

“好的,謝謝您。”羅牧青剛要問“大概要去多長時間”,電話就掛了。

下午5點,九案偵辦組的三名成員已到達首都機場。

最年輕的那個戴著耳機,一副很陶醉的樣子。他身高一米八五,穿著一件灰色毛呢外套,雙排扣;長圓臉,自來卷頭發,單眼皮,眼睛細長,嘴唇微厚,神情裏帶著些許傲氣。他是朱會磊。

邱實站在朱會磊身旁,比他略矮一些,皮膚白淨,五官勻稱,一臉的平和。他裏麵穿了件黑藍相間的格子襯衫,外麵套了件黑色皮夾克,俊朗中帶著些許書生氣。

關鶴鳴站在他們倆對麵。他中等身材,深藍色的翻領外套熨燙得十分平整,但衣服看上去略顯單薄。他身姿挺拔,臉部線條清晰,下巴微尖,眉毛濃黑,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又直又挺,雙唇緊閉。

這麽多年來,關鶴鳴隻做不說,拒絕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采訪。給記者講案子?這不等於浪費時間嗎?再說,他壓根兒就不想被人關注,隻想踏踏實實地研究案子,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將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所以,帶個女記者出門,他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

羅牧青隨著人流走進了機場候機大廳。她穿著件黑色立領羊毛短大衣,腰身修飾得十分完美,係了一條淺紫色主基調的方格子圍巾。她腳下踩著一雙四厘米的黑色高跟中筒磨砂皮靴,黑色的鉛筆牛仔褲將一雙腿襯托得筆直而修長。她頭發及肩,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東張西望,希望靠自己的直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辨認出九案偵辦組的三名成員。

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您是羅記者吧?”

他比羅牧青高出半頭多。她愣愣地問:“您是……”

“我是邱實,部刑偵局命案處的。關局讓我來接您,他在那邊等您。”邱實講話彬彬有禮,麵帶微笑,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您怎麽一下子就認出我了?”羅牧青微紅著臉興奮地問。陽光、健康,是一個女人最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邱實笑而不語,頭向側邊歪了一下,示意羅牧青跟他走。

來到關鶴鳴近前,羅牧青尷尬了。

關鶴鳴似乎沒有看她,但她分明又感覺有一道目光將她從上到下掃描了一遍。她突然覺得後背有點兒發涼。關鶴鳴的眼睛太敏銳,似乎瞥那麽一下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

該伸手過去,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抑或是站在原地等著他先開口?羅牧青的腦子裏在快速地轉圈圈。

可以說,如果要找一個思維速度飛快的人,羅牧青就是典型中的典型。從小她的記憶力和想象力超群,語言表達能力強,鬼主意特別多,是校園裏的優秀班幹部、工作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

等了那麽兩秒鍾,看起來關鶴鳴沒打算先開口。羅牧青見機行事,伸出手,輕輕地說了句:“關局,您好。”

關鶴鳴隻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仿佛沒有看到她伸出的那隻手。冷,這絕對就是傳說中的高冷!

她隻好悻悻地轉過身,伸出手討好地對朱會磊說:“你好,以後有不懂的,請多指教啊!”

朱會磊嘴角斜了一下,撇向邱實,用軟軟的“蘇普”說:“以後多向邱處長請教好了。”

羅牧青尷尬地把手縮回來,邱實連忙打著圓場:“這是朱會磊,江蘇省北湖市的著名法醫。”

她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預感到這一路會狀況不斷。

朱會磊對記者沒什麽好感。當邱實告訴他要有一個女記者同行時,他就渾身不自在。有個女人跟著,言行坐臥都不方便。有個女記者跟著,簡直就是身邊帶了顆定時炸彈。在他看來,現在已經鮮有“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新聞記者了。更多的所謂記者,是為了提高點擊量,編造新聞、詆毀他人、顛倒黑白……他有個朋友,是派出所的民警,遇到了一個老上訪戶。上訪戶把房子租給別人開小賣店,小賣店主在房子到期前一個月轉租給別人之後,拿著租金消失了。上訪戶報警,派出所隻能找拿走租金的小賣店主。人過了一年才找到,可錢已經花光了。上訪戶不依不饒,非讓派出所解決。派出所提出的解決方案,上訪戶全都不同意。上訪戶打了《都市報》的新聞熱線,說派出所的人跟拿走租金的小賣店主認識,偏袒店主。記者來了,事件正在處理中。派出所按照有關規定,沒有接受采訪,結果記者不僅偏聽偏信,還添油加醋,把上訪戶描寫成一個生活窘迫的老實漢子,代表普通群眾問責派出所。所長因為沒有處理好這件事,讓公安機關被動了,還受了處分。這樣的事太多了!不知道從何時起,記者揭露真相、抨擊醜惡的光輝形象暗淡下來。一些不擇手段追求名利的記者,嚴重敗壞了這個職業群體的形象。

“到了地方,不要說是記者。”關鶴鳴的眼睛根本沒有看著羅牧青,隻是自顧自地低聲說道。候機大廳裏十分喧鬧,也就是記者出身的羅牧青能迅速地捕捉到,一般人恐怕都聽不清。

“噢,”她把這個字拖了很長的尾音,然後語氣裏帶有一點兒不情願,蒙蒙地問:“那我……說我是從哪兒來的?”

“就說是局裏借調的吧。”關鶴鳴依然不看她,聲音低沉地說。

“要是有人問我從哪兒借調的,我怎麽回答?”

這時,關鶴鳴抬起頭,眼神像一道寒光甩過。羅牧青感覺自己被抽了一鞭子,臉上有點兒發熱。

的確,話有點兒多,這也讓她意識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存在,這將是史上最尷尬的采訪。

她紅著臉把頭扭向一邊,正碰上朱會磊的目光。於是,她向他微笑著聳了聳肩膀。

朱會磊根本無心理會她,扭過頭望向登機口,低頭看了一眼黑色的運動腕表,說:“關局,時間到了,咱們過去吧。”

羅牧青心裏嘀咕著:“刑警都這麽沒有人情味兒嗎?”

關鶴鳴坐在十八排,羅牧青、邱實和朱會磊坐在後麵一排。剛坐下,朱會磊就戴上眼罩開始睡覺了。

邱實說:“羅記者,您可能還不是特別了解這次行動,我先給您簡單介紹一下。”

“感謝,感謝!”羅牧青連聲說。她想,這三個人裏,隻有邱實還算正常。社會上有個說法,說做記者的百無禁忌,不管遇上什麽人都能說得上話,聊得了天。這話說得雖然難聽了點兒,但好像不無道理。羅牧青天生就有股不服輸的勁兒,越是難以搞定的采訪對象,就越要衝上前去試一試。

“咱們這次行動的攻堅目標,是改革開放以來的九起疑難命案積案。之所以能騰出手來搞這些積案,就是因為近兩年咱們的現案偵破率已經達到百分之九十八,有些省份達到了百分之百。我們先期是讓各省刑偵部門把疑難命案匯總上來,然後挑最有影響、最難的幹。噢,就是白金的案子,一開始省裏沒報,是我們做了工作以後才報上來的。”邱實耐心地介紹著。

“預計能破幾起?”羅牧青單刀直入。

邱實皺了一下眉,心想:“你以為這些都是普通案子嗎?剛才都說了,這些都是最疑難的案件,聽話沒聽到重點,還當什麽記者?”

可他的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禮貌地說:“這個您問關局吧,他是攻堅行動的一線指揮長。”然後,他從雙肩背包裏拿出一本書,把書裏夾著的一張對折的A4紙遞給羅牧青,說:“這是九起案件的名稱,要是有興趣,可以在網上查一下。當然,網上的信息肯定不準確,有的編得還挺離奇。”

然後,他翻開書,專注地看起來。

羅牧青想,這真是一個很有心的人。

羅牧青用身體擋住手機屏幕,趁著還沒有起飛,偷偷地上網,把九案偵辦組這三人的名字輸入了搜索引擎。遺憾的是,沒有得到有價值的信息,都是名片式的介紹而已。

一切皆有因果。人們常以為先有因,後有果,或許邏輯上是這樣的。但是,事實上,常常是人們看到果之後,才會想起因在哪裏。

刑警就是最先看到結果,然後去尋找原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