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否決DNA

嫌疑人極有可能是安平本地人。

案發後,結合偵查工作的實際和調查工作的進展情況,專案組采取逐人見麵、村組幹部座談、關係人印證等方式,圍繞胡永發、吳楠等八名死者的親友關係、生意關係、通信關係、矛盾關係等進行了調查摸排。

胡永發夫婦生前欠外債十萬餘元,應收款項二十餘萬元,各類存款一萬兩千元,各類生意往來的經濟賬目較為清楚,未發現有投資和放貸行為。但是,吳楠、馮慧蓮夫婦的各種單據、記賬本和現金在現場勘查中均沒有發現,經濟賬目尚未查明。為查清胡永發、吳楠兩家的資金流向,民警對永樂鎮從事金融、保險及民間放貸人員共二百多人進行了調查,均排除了作案嫌疑。

經過調查發現,現場足跡所對應的鞋底在安平縣的一家百貨店銷售過,大約賣出了千餘雙,這種鞋在其他各縣市較少。

現場的血手套印對應的手套樣本,經過查找,確定係氨綸質料,橫紋細紗,在安平縣也有銷售。

警方對周邊五個重點鄉鎮年齡在二十至五十歲之間的兩萬多人進行了排查,對一千多名重點人員進行了深入調查。

然後,安平警方經過仔細調查,發現有一個叫馬中波的人非常可疑。他平時悍勇好鬥,曾經因為偷盜被判刑。案發時,馬中波三十五歲,永樂鎮人,身高一米七,體格強壯,穿四十碼鞋(與現場足跡大小吻合)。

安平警方認為,馬中波具備作案動機。就在案發前三天,馬中波開農用車到新星石灰廠買石灰,因為石灰的質量問題與廠方發生了口角,之後揚言要將石灰廠鏟平。

馬中波有作案時間。經調查,案發時間段馬中波使用的手機,於2005年12月27日下午四點多鍾在永樂鎮使用後關機。案發後的第二天清早,同村村民陳立軍騎摩托車上班時碰到了馬中波。馬中波讓他幫忙送一程,陳立軍答應了。在車上,陳立軍問馬中波案發當晚住在哪裏,馬中波說借住在他哥哥家。但民警調查時,他哥哥和嫂子否認他在案發當晚來過,說明馬中波在隱瞞案發當晚自己的去向。陳立軍把他帶到大橋南街,馬中波謊稱上街買菜,到河口搭車去了武威市,過了十幾天才回到安平。當時,他家正在蓋房子,他丟下事情不管,不符合常理。

他回來後,專案組通知他到派出所采集足跡。他牢騷滿腹,不願意去。在他哥哥的勸說下,他才勉強去了,情緒很反常。第二天,他又離開了安平縣。

馬中波的身體條件、心理條件和成長經曆符合嫌疑人所應具備的特征。

他的父親因殺人被判重刑,母親改嫁了他人。他從小就生活在沒有父愛、母愛的環境裏,脾氣暴躁,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馬中波出手狠,一個人跟三四個人打架也從不畏懼,同村人都怕他。

警方從各種角度推測,吳楠都是第一個被殺的,而且被殺的地點不是石灰廠,而是距石灰廠不遠的路上。

這個人是衝著吳楠去的嗎?他跟吳楠又是什麽關係呢?

據說,就在案發前一個月,胡永發家發生了盜竊案,他說丟了八千塊錢。那天胡永發過生日,中午請大家吃飯,可是吳楠沒有參加,說要去姐夫家吃飯。吃飯時,胡永發想起沒帶藥,就先回了家。正在開門的時候,他發現有人從後窗跳出,看背影像是吳楠。他沒追,怕出事。他老婆回來後一查看,說衣服被翻動過了,床下邊的櫃子被撬了。他們立即報案,可民警去了之後,他跟老婆陳雪華商量了一會兒,對民警說:“不報了,自認倒黴吧。”

吳楠跟馬中波認識,於是有人懷疑這個案子是兩個人一起作的,之後可能因分贓不均,馬中波與吳楠發生了矛盾。2005年12月27日案發當晚,馬中波找吳楠要錢,發生了爭執,才殺了吳楠。後來,為了滅口,他返回石灰廠製造了駭人聽聞的驚天血案。

然而,就在大家認定馬中波是犯罪嫌疑人的時候,一個消息讓大家無所適從。

經鑒定,馬中波的DNA跟水池裏的飯碗上檢出的九個位點的DNA不同一。

一邊是馬中波的嫌疑很大,一邊是DNA沒有比中。這讓大家有種雲裏霧裏、不知所措的感覺。而馬中波的突然失蹤,又使此案蒙上了更多的神秘色彩。與此同時,他的作案嫌疑再一次上升。

安平警方決心找到他。幾個月後,終於有了他的消息。2006年4月10日,馬中波與同夥持刀搶劫,被武威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立案偵查,同夥被現場抓獲。馬中波跳江逃跑,生死不明。案發後,省廳技術處對長江沿線武威段打撈上來的無名男屍全部進行了DNA檢測,但無一比中。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到了2010年,在參加DNA交流研討會時,安平警方把這個DNA數據交給了一名女專家。她看了十幾分鍾,認為有七個位點是可靠的。這幾年,陸續比對過四萬多條數據,但都沒有比中。

這個案件十分特殊。

憑直覺,關鶴鳴感到了它的複雜性:一個是現場沒有提取到可以直接認定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另一個是這個人的反偵查能力很強,震懾控製能力也很強,很有可能是一個在當地有一定威信的人。

在不大的會議室裏,坐著二十幾個專案民警。過去的幾年裏,他們已經向很多個專家組匯報過案情,所以這次更是輕車熟路,隻是不再抱那麽大的期望了。

看著案卷裏那副碗筷的照片,關鶴鳴琢磨著如何破解九個位點的DNA設置的謎題。

不管能用還是不能用,都一定要有一個結論。否則,這將成為很多辦案民警解不開的心結。

碗邊的脫落細胞本來就微量,再加上反複擦拭,現在已經什麽痕跡都沒有了,不可能再有重新來做的機會。

關鶴鳴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了朱會磊。

朱會磊仿佛讀懂了關鶴鳴的眼神,說:“微量DNA檢材,屬於疑難生物檢材。之所以說它疑難,是因為它受到汙染的可能性很大。2005年的時候,微量DNA技術還不是很成熟,即使做出了數據,可靠性也不敢保證。所以,這個DNA,我建議放一放,不作為當前本案研究的重點。”

繞過DNA,這是好多人都不願意的。

因為,掌握了DNA,就無異於案件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去數據庫找人了。數據會不斷更新,這樣大家心裏還有個盼頭。如果推翻DNA,就等於一切歸零。

此刻,安平民警都屏住呼吸,盯著關鶴鳴,等待他對DNA能否使用作出判斷。

關鶴鳴沒法兒說這樣的話。他知道,即便是這樣一個很不牢靠的DNA數據,也凝聚著很多人的辛勤付出。至於他們提出的那個重點嫌疑人馬中波,他也覺得不太像。

但是,如果一下子就把這些“希望”全否了,又一時指不出明確的偵查方向,就會造成軍心不穩,讓本來就缺乏信心的隊伍更加如一盤散沙。

他語氣平緩地問邱實:“你怎麽看這個案子?”

邱實仿佛早已做好了準備,一點兒都沒遲疑地說:“我認為,還是要從案件本身入手。這個案子的核心人物是吳楠,他身上的傷多達三十多處。致傷工具比較特殊,刀不大,但很鋒利,不像一般的刀具,像是工具刀。什麽人會隨身帶有工具刀?另外,吳楠的被害過程還不是很清晰。到底是偶遇、追殺,還是兩人在同行途中矛盾升級?盡快弄清這些問題,有助於刻畫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劃定排查範圍。”

關鶴鳴聽得很仔細,但沒有表態。

邱實又補充道:“這個案子的重點人員就是老板胡永發和工人吳楠,他們倆的關係圈必須要排查清楚。”

話音未落,站在旁邊掛著三督警銜的武宏寧著急地說:“我是案發地轄區派出所的副所長武宏寧,負責排查吳楠的關係圈。當時這項工作做了三個多月,後來各級部門搞攻堅戰,我又多次參與了排查。我敢保證,吳楠的這條線沒有排漏。”

武宏寧高大帥氣,說起話來很有底氣。看來,他這些年確實做了不少工作,也投入了大量精力。

關鶴鳴和邱實都沒說話,隻有朱會磊冒出一句:“沒破案,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排到窮盡了。”

武宏寧白了一眼朱會磊,說:“如果最後案子破了,我這條線出了問題,我願意負全部責任。”

朱會磊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又生生把話咽了回去。他心想:“話說得這麽滿,小心最後自食其果。”

關鶴鳴點了點頭,說:“工作做得很多很細。咱們這個案子,最大的難點就是缺少認定嫌疑人的依據。我聽說國內最高層次的專家都研究過這個案子,下了很大功夫。現在我們來了,在你們前期大量工作的基礎上,把現有的東西再梳理得清楚一些,爭取把犯罪嫌疑人刻畫得再詳細一些。至於九個位點的DNA能不能用,我的觀點是再請專家運用新的理論和技術來論證。如果可用,那就要放在第一位去研究使用。這次來,獲得的信息量很大,還要再消化消化。下次我還要來看現場,這裏是咱們跟犯罪嫌疑人交會的地方。空間給我們的信息是什麽?犯罪嫌疑人又給我們留下了哪些信息?你們也再研究研究,咱們下回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