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就是這樣奇怪,似乎對一切事物都具有逆反性。剛才我們還糾纏不休地非要進來見他們的負責人,現在被正式邀請進去,卻反而遲疑起來,本能地害怕遇到什麽陷阱。不過我諒他們也不敢光天化日地把我們兩個人怎麽樣,所以短暫地猶豫之後,跟著那男人朝裏麵走去。

途中,我注意中間大樓兩側的樓房,分別標注著“A區”、“B區”、“C區”等字樣,這些樓房麵向我們的每一扇窗戶都無一例外地關攏著,並拉上了窗簾——其中的神秘性令人浮想聯翩。

馮倫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打賭活死人就在這些房子裏。”

我揚了下眉毛,表示讚同。

進入中間那棟大樓後,我們乘坐電梯上了六樓。在路上一言不發的男人把我們領到一間辦公室門口,做了一個表示請進的動作:“副院長在裏麵。”

我把虛掩著的房門推開,和馮倫一起走了進去,看到室內一張辦公桌的麵前,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顯然就是這裏的副院長。他看到我們後,放下手中正在看的那疊紙,指了一下辦公桌旁邊的皮沙發:“請坐吧。”

我和馮倫坐下來後,副院長直視著我們。“你們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和馮倫對望了一眼,然後坦白地說:“我猜這裏是關閉活死人的地方,對嗎?”

副院長搖了搖頭。“方向是對的,但表述不準確。我們隻是提供適合他們生活的居住區罷了。”

馮倫顯得有些激動:“這裏就是全市活死人集中居住的地點!”

“現在幾乎每個國家的每個城市都設有這樣的機構,這沒有什麽奇怪的。”副院長平淡地說,頓了一下。“不過我希望你們不要把這個地點向外界宣揚,因為這裏不是觀光區和遊覽地。能夠進入這裏的除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就是被送來的活死人——其他人是一概不準入內的。”

我感到好奇:“那你怎麽會允許我們進來呢?”

副院長離開辦公桌,繞到我們跟前,雙手交叉注視著我們,令我們感到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剛才送來的那個男人,是你們的熟人?”

“是的。”我回答道,“他是我的朋友。”

“他看起來比你大二十多歲。”

“沒錯,他是一家書店的老板,而我是他的老主顧。我們關係很好,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是朋友。”

副院長略略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你們曾經有過些什麽樣的接觸?”

“什麽意思?”我沒聽懂他的話。

“你們有沒有一起吃過飯,或者是共用過水杯之類的?”

我慢慢張開了嘴,一瞬間,我好像什麽都明白了。

“這麽說,羅叔(書店老板)真的變成活死人了嗎?”好半晌,我才問出這個問題。

“現在還沒有,但即將變成活死人了——我們的醫生檢查了,估計就是這兩天。”副院長提醒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心裏突然有些發慌,馮倫此刻也瞪大眼睛注視著我。我仔細回想——和書店老板的接觸,好像僅限於交談和喝茶,除此之外,應該沒什麽特別的……突然,我想到不久前的一件事,心中一驚。

“唔……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和他一起吃過飯。”我吞吞吐吐地說。

“說來聽聽,具體點兒。”副院長說。

“一個多月前,我到他的書店去看書,那天我發現了一本很好看的書,一直看到吃晚飯的時候還不想離去。當時羅叔正在樓上涮羊肉(他的家就在書店的二樓),就熱情地邀我一起吃。我本來有些不好意思,但禁不住他的再三邀請和羊肉散發出的香味的**,就上樓去和他一起吃了一些……”

“你們是在同一個鍋裏涮的嗎?”

副院長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讓我產生了不好的感覺。我回答道:“……是的。”

“蘸碟也是用的同一個?”

“好像……是的。”

“我要肯定的回答。”

我仔細回想,得出的結果我自己都不願聽到。“是同一個。”

副院長深吸一口氣,皺起眉頭:“這樣的話,就有些糟糕了。”

我不安地望著他。

副院長把身體退到辦公桌邊倚靠著。“如果你們是在一起吃的西餐——我指的是那種分餐製——那就會好很多。但如果是在同一個鍋裏燙東西吃……”

“那會染上喪屍病毒嗎?”我著急地問。

“隻能說有這種可能性。你知道嗎,solanum病毒是能夠通過唾液傳染的。”

“但是我那天並沒吃幾筷子……”我的聲音變得很虛弱。

“這跟你吃了多少沒有關係。這是一個概率問題——如果你幸運的話,可能吃完一整鍋都沒問題;但如果運氣不好,隻吃一筷子也能被感染上——全看你有沒有接觸到那鍋裏或蘸碟裏可能出現的病毒。”

我腦袋裏嗡嗡作響——我還年輕,我還有很多沒嚐試過、沒經曆過的事,我不想成為這個地方的新成員。我的胃在恐懼和憂慮中緊縮了起來。

坐在我身旁的馮倫也被嚇到了,他替我問道:“那現在該怎麽辦呢?”

“對了,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過飯嗎?”副院長指著我問馮倫。

我驚訝不已——幾分鍾前,他擔心我是喪屍病毒的感染者,現在就已經懷疑我是傳播者了——我的身份在他的猜疑中變得越來越糟。

馮倫咽了口唾沫。“我們,剛才還一起吃過冰激淩。”

“你們不是用的同一把勺子吧?”

馮倫的臉紅了。“當然不是,我們用各自的叉子。”

“那問題不大。你們在一起吃過別的東西嗎?”

我和馮倫一起思考著——我們倆一起吃過的東西簡直不計其數,但仔細想起來多數都是分開各吃各的小吃或西餐——我和他一起吃中餐的機會好像不多。

過了幾分鍾,馮倫說:“我不知道我們一起吃的那些東西會不會導致互相傳染……太多了,我實在難以判斷。”

“算了,沒關係,我們會幫你們得出結論的。”副院長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這個機構的名稱叫做‘活死人預防和研究中心’,對所有可能感染上solanum病毒的人提供免費檢測——一個星期之內,你們就能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我一直以為聽到這句話會是在我即將得知高考成績的前夕,沒想到竟然是在這種詭異的狀況之下。馮倫顯得比我更驚訝:“你是說,我們兩個人都要接受檢測?”

“對,任何可能接觸到solanum病毒的人,都要進行嚴格檢測,以排除變成活死人的可能性。這是對你們,也是對你們身邊的人負責。”

“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檢測出來我們感染上了喪屍病毒,那會怎麽樣?”馮倫戰戰兢兢地問。

副院長盯著我們看了一陣。“我覺得你們都是大人了,應該可以接受實話相告——如果你們沒有被感染,當然就可以回家了;但如果真的染上了喪屍病毒,那麽很遺憾——你們這輩子剩下的時光可能就隻能在這個地方度過了。”

他的話令我和馮倫呆若木雞,後背浸出一身冷汗。

副院長看我們倆都嚇呆了,安慰道:“我覺得你們不用太擔心——相信你們也了解現在的狀況——很多人對於變成活死人還求之不得呢。”

“但是我不想。”我沮喪地說,“我隻想當個普通人,體會各種事情帶給我的歡愉或刺痛——那才是真實的人生。”

說完這話,我望了一眼馮倫,看到他低著頭若有所思,並沒有對我的話做出附和。

我不知道副院長是不是還在想法安慰我。他說:“我希望你能暫時保留意見,也許你在真正了解活死人的生活狀況後,會產生改觀。”

他的話意味深長,我一時難以理解。而副院長看到我沒有說話,以為我已經平靜下來準備接受一切可能出現的事實了。他吐了口氣:“一會兒你們就打電話告知家裏吧,學校方麵也要請至少五天假。其它問題就不用擔心了,我會叫人安排好你們在這裏的食宿,和住旅館沒有太大的區別……”

“等……等一下。”我驚愕地張大了嘴。“你說什麽?要我們從現在起就留在這裏,不回家了?”

副院長歪著頭看我。“好像我說了這麽久,你們還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你們現在已經被懷疑感染上solanum病毒了,在沒有徹底排查之前,貿然讓你們回去,那豈不是有可能導致更多人被感染?所以你們應該充分理解才對——就像那個書店老板的家人,不用我們請,她們就主動要求來這裏接受檢測了。”

盡管他說得有理有據,但我還是沒法接受:“不行!我的父母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想讓他們跟著我擔驚受怕!”

“恐怕這不是你能選擇的。”副院長遺憾地說。

我看了一眼馮倫,他倒好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我不行,我在乎我的家人——想到家人,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副院長,據我所知,現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沒有出台任何一套關於活死人的法案。你把我們強行留在這裏,可是有法可依的?”

副院長一愣,好像沒想到一個高中生竟然能說出這種將他一軍的話,他有些尷尬地說道:“你對這些事情,好像還了解得蠻清楚的。”

“是的,我很了解。”我終於拋出王牌,“關於出台《活死人法案》的事,我經常在家裏聽我父親說起。”

“哦?你的父親是?”

“就是那個著名的社會學家洛傳銘。”馮倫搶在我之前回答,似乎認為由他來介紹更加合適。

看得出來,副院長聽到我父親的大名後有所震驚和敬畏,他微微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兒,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可以打電話征求令尊的意見。”

“不用了,我爸爸肯定希望我能回去。而且他也跟我一樣,不希望讓我的家人,尤其是我母親著急。”

副院長說:“但就算如此,我們也必須對你進行徹底檢測,這是對你負責。”他再次強調。

“這點我完全同意,我願意配合接受檢測,我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感染。所以,你看這樣行嗎——我每天保證到這裏來接受檢測,完了之後我就回家,第二天再來——直到所有的檢測項目結束。”

副院長仔細考慮著我的提議。“好吧——但你們要答應我,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嚴格避免一切可能導致傳染的行為。”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的。”我說。馮倫也跟著表示同意。

“你們明天什麽時候來?”

我想了想。“隻能是晚上,我們請假不上晚自習。”

“好的,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晚上七點鍾的時候,你們直接到這個辦公室來找我,門衛那裏我會打招呼的。”副院長凝視著我們,“我相信你們會準時來的,為了你們自己和家人著想。”

“當然。”我不失禮節地說道,“謝謝了,副院長。”

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我們可以離開了。

我和馮倫忘了坐電梯,幾乎是跑著下了樓。

出了活死人中心,我們倆走在路上,有好幾分鍾沒有說話,我不知道馮倫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這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下午——我本來是憑著對朋友的關心來到這鬼地方的,沒想到最後居然把自己都套了進去——真不知道這是禍還是福。

“洛晨……”馮倫終於開口說話了,但顯得很沉重。

“你想說什麽?”我同樣凝重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看著我,“我隻能向你保證,如果你變成了喪屍,我不會用球棒打爛你的頭。”

我翻了下眼睛,說話的同時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能配合著將黑色幽默進行到底。“謝謝,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們倆都變成了喪屍,我盡量不把你的頭當作球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