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小陳,你了解女人嗎?”在吃完飯回去的路上,陳嘉鑫正在開車,羅飛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見對方茫然難以回複,他又補充說道,“比如對袁秘書和夏夢瑤這兩個女人,你更喜歡哪個?”

“我喜歡夏夢瑤。”小夥子回答的時候臉頰還紅了一下。

“為什麽?袁秘書不如夏夢瑤漂亮?”

“倒也不是。袁秘書也挺漂亮的,不過她這個人沒有夏夢瑤實在,和她相處的時候不太舒服,總得端著點姿態似的。夏夢瑤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

羅飛理解對方的說法。袁秘書似乎太過職業了,就連笑容也是職業的。而夏夢瑤則親和得多,和她隻是第一次見麵,但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那氣氛卻像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有這姑娘幫助淩明鼎去宣傳催眠文化,肯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羅飛想到這裏,腦子裏已浮現出一個生動的“代言人”的形象。他又想起淩明鼎曾說過,自己的控製欲太強,很難接受催眠。可如果是麵對夏夢瑤這樣可愛的女孩的,自己會不會放棄抵抗?

羅飛微笑著搖了搖頭,暗暗嘲笑自己動搖的精神立場。

陳嘉鑫正看後視鏡往右轉彎,恰好注意到羅飛的小動作。他便反問道:“羅隊,你也喜歡夏夢瑤吧?”

羅飛一怔,趕緊把笑容收了起來。片刻後他像是故意轉移話題,又問陳嘉鑫:“你為什麽想當刑警?”

“與罪惡戰鬥。”小夥子回答得很快,而且那五個字說得抑揚頓挫,滿懷**。

羅飛“謔”的一聲,有點以前小看了對方的意思。

陳嘉鑫卻又羞澀地笑了笑,告訴羅飛:“這是一本書的名字。”

“一本書?”

“一本描寫刑警生活的書,寫得非常棒。”小夥子解釋道,“我就是看了這本書之後,才立誌要當一名刑警。”

“是嗎?”羅飛想起淩明鼎對陳嘉鑫的評價,點頭道,“你的情緒果然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

小夥子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又興奮地說道:“當時我在上大學,我還給作者寫了信。那人還給我回信呢。他鼓勵我努力奮鬥,終有一天能實現自己的理想。現在看來,他的話果然應驗了。”

羅飛也被小夥子的情緒感染了:“那本書還在嗎?什麽時候借給我看看。”

“好啊。”陳嘉鑫痛快地答複說,“明天我就帶給你!”

小夥子說話挺靠譜,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本書送到了羅飛的辦公室。羅飛拿到書先瞄了眼封麵,作者署名叫“劍龍”,料想該是個筆名。

再略略把書一翻,發現內容還不錯。雖然是虛構的小說體裁,但作者顯然是有親身經曆的,很多細節都與真實的刑警生活相符。羅飛本有興趣仔細閱讀,隻是工作時間看小說未免不妥,於是便把書暫且放置在書架上。這時他注意到書的封底留有作者的電子郵箱,並且有歡迎交流討論之類的附言。想必陳嘉鑫就是通過這個郵箱和作者進行了聯絡,隨後便在後者的鼓勵下踏上了從警之路。

放下小說之後,羅飛又拿起當天的早報尋找關於催眠案子的報道。在第三版上還真有一篇,而且寫的就是昨天下午淩明鼎在醫院給胡友東做催眠治療的內容。這篇報道不僅塑造了淩明鼎的正麵形象,在篇末還展開探討,拋出論點說催眠本身並不可怕,這種心理技巧如果掌控得當,可以激發出非常積極的精神力量。

羅飛知道這篇報道肯定是昨天在現場的那個記者所寫,淩明鼎通過此人的筆杆子向構陷催眠師大會的幕後黑手展開了反擊,這一擊又準又狠,效果十足。

大會明天就要舉行,不知道對方在剩餘不多的時間內又會有怎樣的應對?

警方已經對三個嫌疑最大的催眠師展開監控,如果細加分析,警方會麵臨著上中下三種局麵。

上等局麵是凶犯就在被監控的三名嫌疑人之中,而且此人接下來也有所行動,正好被警方逮個正著;

中等局麵是凶犯此後再也沒有新的動作,那警方就必須調整偵查方向,主動求變;

下等局麵是凶犯繼續行動了,但他並不在警方的監控範圍內,這樣的話警方就被對手牽著鼻子走,被動之極。

這三種局麵羅飛都想到了,他沒想到的是,就在猝不及防之間,上等局麵竟會突然轉變成下等局麵。

上午十點一刻左右,小劉急匆匆趕到羅飛的辦公室,劈頭便道:“羅隊,出狀況了!”

羅飛立刻起身問道:“怎麽回事?”

“監控的人現在聯係不上了!”

“誰聯係不上?怎麽聯係不上?說清楚點。”

“就是打電話沒人接。三個人都是這樣,一個也聯係不上!”

開始小劉說有狀況,羅飛還以為是哪個人跟丟了目標。現在聽到這話,他才知道小劉為何會如此慌亂。一般來說,負責監控的同誌是不會和指揮部中斷聯絡的,而且這次行動羅飛還特別關照過,遇見狀況必須第一時間向指揮部報告。現在這三個人卻同時失去了聯係,羅飛不得不考慮三人遇險的可能性。

“失去聯係有多久了?”

“我是在十多分鍾之前發現的,但出狀況的時間應該更早。”小夥子咽了口唾沫,又詳細說道,“按照計劃,他們應該每隔一個小時向我匯報一次。01是整點匯報,02整點二十分匯報,03整點四十分匯報。可是十點鍾的時候01卻沒有給我打電話,我等了一會兒,在十點零五分左右主動給他打了電話,但是對麵不接。我想可能當時的現場狀況不便通話,就又等了一會兒。到十點十分的時候再打,對麵還是不接。我覺得不太對勁,接著又給02、03打了電話,結果這兩人的手機也是沒人接聽。然後我就跑到這裏來了。”

三人的手機都通著,但沒一個人接聽,這事非常不對勁。羅飛立刻下達了作戰的命令:“趕緊聯係技術部門進行手機定位,調三輛車出來,我們分頭找人!”

羅飛親自帶著一輛車尋找01號監控員趙遠。這位五十多歲的老同誌幹了一輩子的刑警,再過幾年便可以光榮退休。羅飛可不希望他在自己手上出什麽意外。

根據技術部門的信息,趙遠的手機目前定位於市中心凱德大廈附近,開車過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鍾的時間。臨出發時羅飛也用自己的手機撥了一下,同樣沒人接聽。隨後他便不敢多撥,萬一把對方的手機撥得斷電關機,那就沒法定位了。

眼看就要到達凱德大廈,技術部門又傳來新的消息,這個消息令羅飛喜憂參半。

“目標手機剛剛離開了凱德大廈,現在正沿著昌河路由東向西移動。”

手機在動!是否說明相關警員並未遇害?羅飛隨即又撥打了那個號碼,仍然無人接聽。他又開始憂慮,這手機還在趙遠手上嗎?如果是,對方為何不接電話?他是否正處於某種身不由己的危險境地?

羅飛唯有叫司機加快車速,向著那個移動中的定位目標趕去。

又過了五六分鍾,警車開到了一個丁字路口。按照技術部門的指示,目標應該是上了右手邊的步行街。因為街口攔著石頭樁子,警車已無法繼續前行。羅飛確定定位無誤,便下車進入街區徒步搜尋。

這條街的街麵兩側都是商鋪檔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羅飛往裏摸了有百十米的樣子,忽地眼前一亮——不遠處的牆角站著一名男子,正是趙遠!

見對方安然無恙,羅飛的心已放下大半。仔細看時,卻見趙遠憑著牆壁拐角隱蔽住身形,目光卻微微探出向右前方窺視。他手裏還拿著一個筆記本,正在揮筆記錄些什麽。

這情形顯然是在對目標進行監控呢。為免暴露,羅飛便往相反方向繞了個大圈,然後才緊貼著牆根向趙遠走去。接近之後他抬手在對方肩頭輕輕一拍。

趙遠嚇了一跳,猛回頭看到是羅飛,忙問:“羅隊,你怎麽來了?”

羅飛反問道:“你怎麽不接電話?”

趙遠沒有回答,他眯起眼睛四下搜尋,神色警惕之極。片刻後他才把目光收回到羅飛身上,又問:“你是一個人來的?”

羅飛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問這個,但他還是答道:“還有個司機,在街口等著呢。”

趙遠鬆了口氣,他把腦袋往羅飛身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道:“我不能在電話裏說,因為我們的隊伍裏麵有內鬼!”

“內鬼?”這消息令羅飛頗為震驚,他連忙追問,“是誰?”

“現在還不清楚。但隻要盯著他就能找到線索!”趙遠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中的筆往右前方指了指。那個方向上有個賣衣服的店鋪,裏麵有兩個店家,四個閑逛的顧客,還有一個正在派件的快遞員。

羅飛打眼看了一圈,覺得這幾個人都很正常,便困惑地問對方:“你說的是哪個?”

“就是那個假扮快遞員的男子。”趙遠把左手裏的筆記本展示了一下,說,“他的行蹤全都被我記下來了!”

果然,那本子上一行行的,全都是諸如此類的信息:

九點五十一分,嘉茂大廈1002,收件人:年輕女子,微胖,160cm左右。

九點五十七分,嘉茂大廈608,收件人:中年女子,正常,165cm左右。

十點十三分,凱德大廈201,收件人:年輕男子,瘦,178cm左右。

……

最後一個信息是剛剛記錄上的,正和店鋪裏的情況對應上。

十點四十三分,興達路步行街敏敏時裝店,收件人:年輕女子(店主),瘦,170cm左右。

羅飛看得滿頭霧水:“你記這些東西幹什麽?不是讓你監控那個叫秦天的催眠師嗎?”

“這名男子是團夥中的聯絡人,隻要把他盯死,那幫家夥就可以一網打盡了!”

趙遠的聲音雖低,語調中卻透出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這時那個快遞員又走進了另一家店鋪,趙遠連忙在筆記本上記錄好最新的信息。

“你這些消息準確嗎?”羅飛將信將疑地問道,“而且我說過有情況要及時匯報的,你為什麽擅自行動?”

“隊裏有身份不明的內鬼,所以我不能冒險和你們聯絡。”趙遠頓了頓,又鄭重說道,“現在我的行動直接受省廳領導的指揮。”

省廳領導?羅飛皺起眉頭追問:“哪個省廳領導?”

“主管刑偵的副廳長。現在這個案子已經被省廳接管,我隻會接省廳領導的電話。”說到這裏,趙遠意味深長地看了羅飛一眼,“羅隊長,我覺得你肯定不是內鬼,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省廳跨級接管自己手上的案子,都不打個招呼?羅飛覺得這事太離譜了,他轉身撤開幾步,然後拿出手機給省廳分管刑偵工作的何廳長打去了電話。

何廳長的回複簡單明了:“完全沒有此事。”

羅飛掛斷電話,他審視著趙遠,暗自揣摩對方的這番表演到底是何用意。

趙遠感覺到了羅飛的目光,他轉過頭來狐疑地問道:“怎麽了?”

羅飛決定直接攤牌,他繃著臉走到對方麵前,嚴肅說道:“我剛剛給省廳領導打了電話,他說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趙遠和羅飛對視著,絲毫顯不出謊言被揭穿後的慌亂。他的目光反而很銳利,倒似反過來看破了羅飛的秘密一般。片刻後,他帶著譏諷的語調說道:“你以為能騙到我嗎?我們早就料到你會這麽說了!”

羅飛實在無法理解對方的態度:“你什麽意思?”

“省廳的領導說了,對手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阻撓我。所以他一再囑咐,我隻能和他單線聯係,其他任何人的話都不能聽!”

羅飛從對方的言辭中嗅到了深深的敵意,他愕然問道:“你懷疑我是內鬼?”

“我本來是相信你的,可你為什麽要騙我?”趙遠瞪視著羅飛,嚴厲質問。他的眼中閃著些異樣的光芒,熱血亢奮,堅定無比。

羅飛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他黯然地看著對方,發出一聲深沉的無奈歎息。

兩個小時後。

羅飛站在刑警隊審訊室外,透過單麵玻璃看著室內的情形。

趙遠和另兩名男子被束縛在審訊椅上,他們像是剛剛從夢中醒來似的,神色茫然,目光呆滯。

淩明鼎坐在三人對麵,正在說著些什麽。說完之後,他又拿出一些文件材料展示給那三個人。三人看了會兒文件,隨即又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猶疑不定。

淩明鼎起身走向審訊室外,看起來他已經完成了既定的任務。

羅飛挪步來到門口,正趕上淩明鼎從屋裏出來。後者聳聳肩膀說道:“已經破解了。不過別急著放人,他們還得回味一陣才能徹底想明白。”

羅飛點點頭道:“先去我辦公室聊吧。”

兩人來到羅飛的辦公室。羅飛招呼淩明鼎坐下,又給對方倒了茶水。

淩明鼎喝了口水,說道:“是欺騙性的瞬間催眠術,依靠瞬間的信息衝擊造成對象思維阻塞。這種手法見效快,催眠程度深。但是不難破解,隻要把那些阻塞思維的虛假信息疏通一下就行了。”

羅飛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同時問道:“事情的經過都清楚了?”

淩明鼎點點頭。剛才在審訊室裏三人的說法相互印證,已經讓他窺看到事件的全貌。

羅飛伸出根手指道:“具體說說。”

“你的手下分三路對三名催眠師進行監控。大概九點鍾左右,三個催眠師同時離開自己的住所,向著寶帶河畔聚集。最後他們會合在河畔一個露天咖啡館裏。你的手下跟蹤著各自的目標,自然也在河邊碰到了一處。三個人便借機短暫交流了一下。就在這時趙遠接到了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自稱是省公安廳的領導。他質問三人為什麽不懂得分散,這樣聚在一處很容易被目標發現。那人的言辭非常專業,又用上了催眠技巧,趙遠等人對他的身份絲毫沒有懷疑。

“於是三人趕緊散開,他們從此就斷了聯係。片刻後一個快遞員來到咖啡館,他給催眠師秦天送了一份文件。與此同時,趙遠又接到了省廳領導的電話,領導聲稱,因為案情重大,並且龍州市刑警隊裏藏有內鬼,所以這個案子已經由省廳接管。現在這個送快遞的人就是犯罪團夥的聯絡員,他命令趙遠立刻對此人展開監控,對秦天的監控任務則由留在現場的其他刑警負責。於是趙遠就跟著那個快遞員走了。而他沒走多久,又有兩個快遞員先後到達咖啡館。”

聽到這裏,羅飛已經能猜到後續的情節:“那個家夥對我的每一個手下都說了相同的話?”

“是的。所以你的三個手下全都離開了現場,每個人都以為另兩個同伴會在咖啡館附近繼續監控。”

羅飛無語苦笑。他的三員得力幹將就這樣被調虎離山,完全放棄了真正的監控目標。而後來他們那種敵友不分的荒唐言行,更是幾成笑柄。

片刻後羅飛又想起什麽,自言自語道:“難道那三個催眠師早就串通在一塊兒了?”

淩明鼎沉默著緊皺眉頭。他曾懷疑詆毀催眠師大會的黑手就在這三人之間,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卻更加嚴峻。因為這三人的行為顯然是統一的,有組織的。如果他們真的已經聯合在一起,三人合力之下,自己該如何抵擋?

不過羅飛很快又提出另一種可能性:“也許隻是其中的某一個人有問題,但其他兩個人被他設計,無意中做了他的幌子。”

淩明鼎點點頭,隨後又深深一歎道:“不管是幾個人吧,反正一定有人做了些什麽,可我們卻一無所知。”

是的,既然有人處心積慮把監控的刑警調開,那他一定是要有所動作。羅飛曾一度期待著此人的動作,隻可惜對手隻輕輕一招,便徹底把警方甩進了盲區。

那三個快遞員都調查過了,就是普通的派件員而已。那三份快件標明了定時定點投遞,卻沒有留下寄件人的任何信息。而快件公司的收件量極大,不可能憑借收件人的回憶去找到寄件人。

那個自稱“省廳領導”的電話號碼是剛剛開通的,沒有登記機主的身份,同樣無法查詢。

咖啡館也是精心選擇的地點,因為是河邊,附近都沒有監控探頭。那三個催眠師此後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全都無從得知。

期待中的上等局麵就這樣變成了下等局麵。

警方和淩明鼎隻能在一片被動中等待催眠師大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