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二天早上八點,醫生們剛剛上班,羅飛就帶著小劉來了。他們很快便找到一個關鍵的目擊者:宋燕燕。她是昨天下午在門診樓藥房坐班的醫師。

“對,這個人昨天來過。”宋醫師一眼就認出了姚柏的照片,“這小夥子古裏古怪的,我印象深得很。”

“哦?你一見到他就覺得他古怪嗎?”

“那倒不是,看他模樣還挺正常的——”宋醫師抬手在自己額頭點了點,“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怎麽了?”

“他想來開藥,可手裏又沒有醫生的方子。我讓他先找醫生,他卻說找醫生沒用,還說自己知道開什麽藥。嘿,你想直接買藥那就去藥店啊,來醫院搗什麽亂呢?”

開藥?難道姚柏果然有病?羅飛又追問:“他想開什麽藥?”

宋醫師不屑地一笑:“他說了個亂七八糟的名字!好像叫抗體病毒血清什麽的。”

“抗體病毒血清?”三個醫學名詞組合在一起,這是藥名嗎?確實有點怪。羅飛扭頭看了小劉,意思在問:你聽說過這藥沒有?後者也茫然搖頭。

宋醫師勸道:“你們就別琢磨了。照我說根本沒這個藥。”

羅飛笑了笑,卻在心裏把那個古怪的藥名牢牢記下。然後他繼續問道:“後來呢?”

“我說沒這個藥,那家夥還不肯走,看他的樣子很緊張,就像急等這個藥救命一樣。可我也幫不了他啊,隻能勸他先去找醫生。這樣僵了好幾分鍾,後麵開藥的人都等不及了。就在這時,那個掛鍾響了。”

宋醫師一邊說,一邊伸手指了指藥房對麵的牆壁。羅飛回頭看了一眼,那牆上確實有一麵掛鍾。可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提到這個細節。

“那個鍾每到準點都會報時,就是‘當當當’地響幾下。”說到這裏,宋醫師反問了羅飛一句,“你覺得這東西嚇人嗎?”

羅飛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嚇人的?”

“那個小夥子就被嚇了個半死。一個男人,那麽大的塊頭,居然會害怕掛鍾。”宋醫師再次點了點自己的腦殼,“你說他這裏是不是有點毛病?”

這事聽來的確荒誕,羅飛需要了解更加詳細的信息:“他具體有什麽反應呢?”

“掛鍾一響,他就猛地把頭扭了過去,死死地盯著鍾看,身體還一個勁打哆嗦。等鍾敲完了他才把臉轉回來,他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眼睛也直了,簡直像是丟了魂。”

羅飛心念大動:這不就是整個案件的關鍵所在嗎?讓姚柏從正常變得不正常的節點!這個節點已展現在自己眼前——如此清晰,卻又如此地令人費解!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發生其他的事情?”羅飛試圖引導目擊者的思維,“那家夥突然間情緒大變,他是不是看到了別的東西?”

“沒有。”宋醫師的回答非常確切,“那會兒不是五點嗎?鍾一共敲了五下,他就是呆呆地站著,一直看著那個鍾。我敢肯定他就是被那個鍾給嚇壞的。”

“那他……有沒有做出什麽特別的動作?或者說出什麽特別的話?”

醫生還是搖頭:“啥話也沒說。我還問了句怎麽了,他也沒理我。然後他走了。”

“他離開時的姿勢呢,有沒有什麽不同?”

“是很怪啊,兩個腳在地上一拖一拖。大概是被嚇到腿軟了吧?”

羅飛點點頭,同時和小劉對視了一眼。現在可以確定姚柏的反常狀態就起始於昨天下午五點整。可導致他失常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他是不是有什麽恐物症之類的啊?”小劉猜測著說道,“比如說特別害怕掛鍾,或者聽見敲鍾的聲音就受不了。”

羅飛皺眉道:“不太說得通。如果有這樣的怪病,應該早被人發現了。”

是啊。掛鍾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如果姚柏真有恐懼掛鍾的怪病,那他絕對每天都會發病。可他此前的工作生活一直很正常啊。

小劉咧咧嘴,正失望間,卻聽羅飛又說道:“不過這也是個思路,你去查著試試。這次挖深一點,他的個人興趣、癖好,包括朋友圈子什麽的,全都細細地梳理一遍。或許能有線索。”

“好吧。”小劉嘴上應承了下來,心中對完成任務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兩人剛剛走出醫院,羅飛就接到了張雨的來電。

“羅隊,你有空的話就過來一趟,這裏有個新情況,需要你親自看看。”法醫在電話那頭說道,“另外昨天現場的那個巡警,你最好把他也帶來。”

羅飛立刻打電話找到了陳嘉鑫。一番溝通,決定由陳嘉鑫開巡邏車來接羅飛,小劉則先行去調查姚柏的個人情況。

四十分鍾之後,羅飛在法醫中心的停屍房見到了張雨。

張雨稍作寒暄,隨後拉開了存放屍體的冰櫃。他指著姚柏的屍體說道:“你們看看這裏。”

張雨所指的是死者的右後側頸部,細細看去,那裏有兩排細小的傷痕,很像是牙齒啃咬的痕跡。

張雨看著陳嘉鑫問道:“這個牙痕會不會是受害人留下的?”

陳嘉鑫回憶了一會兒,搖頭說:“不會。當時受害人被嫌犯死死壓住,根本無力反抗。再說了,就算他反咬,也隻會咬到嫌犯的正麵,不可能咬到對方的後脖子。”

張雨“嗯”了一聲說:“和我的判斷是一致的。”不過他的判斷另有依據,“你們看,這裏已經出現了結痂組織,所以傷口形成的時間距離死者死亡至少有一小時開外。”

羅飛的眼神一跳:“那就是說,在案發前曾有人攻擊過死者,並且在他的後頸部留下了這個咬痕?”

“是的。先是他被咬,後來他又咬別人。這兩件事情有沒有什麽聯係?”

這的確是個值得關注的新思路!難怪張雨會急匆匆把自己叫過來。羅飛俯身湊近去看那兩排咬痕,同時問道:“能從這個咬痕比對出牙齒的主人嗎?”

“希望不大。”張雨為難地撓了撓頭皮,“主要是咬得太淺了,留下的特征信息很少。最多能作排除,不能作為確證。”

羅飛明白張雨的意思。死者頸部的咬痕確實非常淺,近乎於情人間的玩鬧。所以這個咬痕的證據效力就不夠強。要作牙模比對的話,這個證據隻能排除明顯差異者的嫌疑,而不能作為痕跡相似者的確證。

這樣一次小小的齧咬真的會導致死者後來的瘋狂舉動嗎?羅飛繼續查驗那處咬痕,喃喃自語道:“不像是有毒的樣子啊?”

“有毒?”張雨很不理解地瞪著眼睛,“這牙痕肯定是人咬的,怎麽會有毒?”

“哦,是這樣的。”羅飛起身解釋說,“死者案發前曾到醫院裏尋找一種血清,我在想他的行為會不會和這次被咬有關。”

“是嗎?”張雨琢磨了一會兒,也覺得這事有意思,便追問道,“他要找什麽血清?”

羅飛記得很清楚,脫口而出:“抗體病毒血清。”

“這是什麽東西?”張雨搖搖頭,顯然他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藥房的大夫說根本沒有這種藥——”羅飛無奈地攤著手,感覺像是嚼住了一塊雞肋。這線索實在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在沉默的氣氛中,旁邊的另外一個人卻開了口。

“我……我能不能說一句?”插話者是陳嘉鑫。小夥子旁聽很久了,一直礙於身份不敢多言。此刻大概實在按捺不住,終於戰戰兢兢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哦?你有什麽思路?”羅飛很熱情地問道。

“我覺得你們可能把藥名聽錯了。不是抗體病毒血清,是抗T病毒血清。”陳嘉鑫說話的聲音不大,顯得缺乏自信。不過他還是盡力想把這事解釋清楚,所以又強調了一句:“是英文字母RST的T,不是漢字身體的體。”

“抗T病毒血清?”張雨眨了眨眼睛,“有這種藥嗎?”

羅飛在這方麵不專業,他隻能期待地看著陳嘉鑫,等待對方回答。

在兩個前輩的注視下,陳嘉鑫愈發緊張,話語也變得吞吞吐吐:“有是有的……不過聽起來有點……有點荒唐。”

“荒唐怕什麽?集思廣益嘛!”羅飛提高了聲調,半是鼓勵,半是催促。

陳嘉鑫這才鼓足勇氣說了:“那是一種治療僵屍病毒的藥物。”

“什麽僵屍病毒?”羅飛一愣,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聽清楚了。

而小夥子接下來的話更加令他茫然。

“就是T病毒。感染這種病毒之後,人就會變成半死不活的僵屍。然後他們就會主動攻擊正常人,攻擊的方式隻有一種——用牙咬。被咬到的人很快也會變成僵屍。而抗T病毒血清,顧名思義,就是能夠對抗T病毒的藥物。被咬的人如果能及時注射抗T病毒血清,自己就不會變成僵屍了。”小夥子一氣說到這裏,最後才補充了一句,“這些都是《生化危機》中的情節。”

“生化危機?這又是什麽?”羅飛簡直要徹底暈菜。

陳嘉鑫解釋說:“是一款僵屍題材的電腦遊戲,還拍了好幾部同名電影,在年輕人當中非常流行。”

“你也迷這些東西?”羅飛微微皺起了眉頭,暗忖小夥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怎麽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出來說呢?

陳嘉鑫搖頭道:“我本來也不了解這些東西的。隻是早上看報紙上說僵屍僵屍的,就上網查了些資料。”

羅飛想起了昨天來到現場的那幫記者,他不知道那些人具體把報道寫成了啥樣。但一定會添油加醋,極盡渲染之能事。

這時又聽陳嘉鑫說道:“報紙我帶著呢,你要不要看看?”

羅飛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小夥子便從口袋裏摸出份報紙遞給他。羅飛展開版麵,很快找到了相關報道。

標題很驚悚:《鬧市驚現啃臉僵屍》。正文如下:

昨日下午五時許,我市陽和路發生一起惡性案件。一名男子先是數次騷擾路人未果,後又當街啃食另一過路司機的臉部。聞訊趕來的警察連開三槍才將該男子擊斃。受害司機半張臉被啃光,目前仍在醫院搶救。據現場目擊者介紹,啃臉男子動作緩慢,脾氣狂暴,其行為表現與恐怖電影中的“僵屍”非常相像。因為警方婉拒了記者的調查,目前此案的真相仍是一個謎團。

羅飛閱畢,目光從報紙轉到陳嘉鑫身上,他問道:“你看了這篇報道,然後就相信了‘僵屍’的說法?”

“相信也談不上,我隻是……隻是很想找到真相。”頓了頓後,小夥子又說道,“但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那個人像僵屍一樣走路、咬人,脖子上還有一個牙印。還有他在醫院想找的藥,如果他說的確實就是‘抗T病毒血清’……”

說到這裏陳嘉鑫自己停了口,他也知道這個思路實在是太荒唐。羅飛和張雨默然對視著——他們都讀懂了那個小夥子的潛台詞。片刻後,張雨首先搖頭否決:“這完全不科學,不可能的!”

羅飛卻依舊沉默,他這種態度讓張雨略感不安,後者忍不住要問:“羅隊長,現在你是怎麽想的?”

“僵屍當然是不存在的。不過他講的這些東西倒是啟發了我——”羅飛伸手指了指陳嘉鑫,沉吟道,“這事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什麽?”

羅飛沒有急於說明,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振鈴響了三四聲之後,聽筒內傳來了小劉的聲音:“喂?羅隊?”

“你在哪兒呢?”

“我在姚柏的公司,剛剛和他生前幾個要好的同事聊了會兒。”

“有什麽進展嗎?”

“有個線索很值得研究!你不打過來,我正準備打過去呢!”小劉說完就問羅飛,“今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聽到這話羅飛心念一動,難道助手已經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一邊回答說:“就是僵屍那篇吧?看了。”一邊把手機的揚聲器打開,讓身邊的兩個人也能聽見他們的通話。

“我剛剛問到的好幾個人都說,姚柏這次是迷戀僵屍走火入魔了!這小子是個標準的僵屍迷,他最喜歡一款叫做《生化危機》的僵屍遊戲,國外拍的僵屍電影更是每部必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條線索的確很有價值,回頭到隊裏我們再詳細分析。”羅飛打發了電話那頭的小劉,然後他看著張雨,用之前的話反問對方,“現在你是怎麽想的?”

“沉迷於虛擬世界,走火入魔。這事聽起來離奇,但也不是沒有先例。”張雨一邊說一邊凝目沉思,眉頭中卻始終有個疙瘩解不開,末了他伸手指指姚柏的屍體,把心頭疑問拋向羅飛,“他脖子上的咬痕怎麽解釋?”

羅飛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那個咬痕,他思忖著說道:“看來不僅有內因,還有外力……”

“外力?”張雨馬上明白了,“你是說有人在誘導他走火入魔?”

羅飛點頭道:“這個咬痕就是其他人存在的鐵證。”

沒錯。死者再怎麽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咬到自己的後脖頸。這必然是他人所為。張雨順著這個思路琢磨了一會兒,心中有了些猜測:“他們是不是在玩一種情景模擬的遊戲?然後這家夥入戲太深導致失控?我覺得可以查一查和死者有相同愛好的圈內人。”

羅飛卻搖搖頭,神色凝重。“恐怕沒這麽簡單。”他沉著聲音說道,“那家夥應該是有預謀的,他做了非常精妙的策劃和布局。”

“哦?”

“他做了一個扣子,或者叫做……”羅飛想了想,又找出一個意思更加貼切的詞語,“叫做觸發器。”

張雨臉上的神色愈發困惑了。

“死者被咬後先是去了中康醫院,他在尋找什麽抗體病毒血清——”說到這裏羅飛往陳嘉鑫身上瞥了一眼,又補充說,“嗯,或者是抗T病毒血清。”

陳嘉鑫欣慰地一笑,他感覺自己得到了對方的首肯。

羅飛又繼續說道:“這時死者確實沉浸在一種情景模擬的狀態中,但他的神智尚未失控。不久之後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醫院那裏有一個掛鍾,下午五點整的時候掛鍾開始報時,死者聽到鍾聲後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隨後他便離開了醫院,據目擊者說,他從這時才開始變得目光呆滯、行動緩慢,可算真正進入了走火入魔的狀態。”

還有這樣的情節!張雨訝然反問:“這鍾聲就是你說的觸發器?那是怎麽做到的呢?”

“怎麽做到的我現在也猜不透。”羅飛沉默了一會兒,又正色道,“如果事情真像我設想的一樣,那這案子就絕不是什麽意外了!”

不是意外,難道竟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謀殺?張雨的後背有些隱隱發涼。他做了這麽多年的法醫,還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和另類的作案手法。

而隨後打來的一個電話讓他意識到,一場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