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如果我是你們局長,我也不會再用你了。”

說這話的人是淩明鼎,他轉著手裏的一隻空酒杯,微微眯著眼睛,有點兒故作高深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能安慰安慰我呢。”羅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然後獨自喝了杯悶酒。

“我跟你是實話實說啊。”淩明鼎咧咧嘴,像受了委屈似的,“你想要安慰?那還不簡單,這事我最拿手了。”

羅飛卻又擺擺手:“得了,別用心橋之類的東西來對付我。你還是實話實說吧,為什麽不用我?”

淩明鼎不答反問:“你說你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輸給白亞星?”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家夥對刑警隊太了解了,他知道我們的工作方法,所以每次都能找到漏洞並加以利用。”

淩明鼎搖搖頭:“不對,你沒說到點子上。”

“哦?那你說呢?”

“白亞星不是對刑警隊太了解——”淩明鼎直視著羅飛的雙眼道,“他是對你太了解了。”

“他對我太了解?”羅飛心中一凜,“你指的是省城那次?”

“是的。那次你被他催眠,雖然隻有短短的二三十分鍾,但他的收獲顯然要超出我們的預期。我想他已經掌握了你的性格、處事習慣,甚至是……你的心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淩明鼎特意頓了頓以示強調,然後總結般說道,“你在他麵前就是個透明人。”

“透明人……”羅飛咀嚼著這個詞,心中暗自品味。

“你想想看,最近這幾次交手,你哪一步不是被對方算得死死的?”淩明鼎繼續分析道,“白亞星為什麽要把他的計劃展示在你麵前?就因為他能提前知道你的應對方式。這樣他走一步,你跟著走一步,等於全局都被他控製了。”

羅飛默默點頭。沒錯,白亞星主動投案,其實是要利用筆錄對自己進行陷害;後來他又把自己引到看守所裏,當麵演示所謂的“淨化工程”,其間卻多次布下誘餌,而且每一次都能順利得手。深究起來,這家夥的確對自己太了解了,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遊刃有餘。

淩明鼎又打了個比方:“你是一張好牌,可惜你已經被對手做上了標記。高手過招,誰願意把一張明牌捏在自己手裏?”

一張無用的明牌。這或許就是魯局長對自己的感受?羅飛越想越是沮喪,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落寞之情溢於言表。

“得了,別想這些煩心事了。”淩明鼎伸手在羅飛肩頭一拍,“男人,有時候要灑脫一點。想想女人和美酒吧。”

“女人太麻煩,還是喝酒簡單,一醉解千愁。”羅飛一邊說一邊端起了酒杯。自從當上了刑警隊長,他是很少飲酒的,但這幾天來卻已是第二次貪杯了。

這天淩明鼎一直陪羅飛喝到了淩晨。隨後羅飛醉醺醺回到了住處,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吵醒。

羅飛睡眼惺忪地開了門,來者原來是法醫張雨。

“你怎麽回事?”張雨劈頭就問,“打你那麽多電話都不接?”

羅飛懶懶說道:“睡覺呢,手機調靜音沒聽見。”

“你把手機調靜音了?”張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有點不認識對方的感覺。

羅飛嘟囔了一句:“我被停職了。”

“你被停職?”張雨再次驚訝,他愣了一小會兒,又道,“那這事就更奇怪了!”

“怎麽了?”這會兒羅飛的睡意已經消散許多,他招呼對方,“進屋說吧。”

兩人進屋落座。這回羅飛首先開口詢問:“昨天那個死者的鑒定報告出來了吧?”

張雨點頭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羅飛凝起精神:“快說吧,什麽情況?”

張雨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吐出三個字來:“狂犬病!”

狂犬病?羅飛心中一驚。他雖然不是學醫的,但對這病也早有耳聞。即便是當今醫學發達的年代,狂犬病仍然是不治之症,隻要病毒入侵,患者便絕無生還的可能。

“其實在押人員得狂犬病死了也不算什麽大事吧?看守所裏又沒有野狗,這責任肯定在死者自身。”張雨用探詢的目光看著羅飛,又道,“但是看守所那邊好像在隱瞞什麽。連魯局長也親自打電話過來,囑咐我這事不要出去亂說。”

羅飛的表情漸漸凝重,半晌之後才道:“這事的確得瞞住,萬一鬧開了可不得了!”

張雨往前探著身子,擔憂地追問:“到底怎麽了?”

“除了死者之外,還有四名在押人員也有同樣的症狀。”羅飛頓了頓,隨後又加重語氣說道,“另外還有二十多號人被他們咬傷了。”

張雨瞪大了眼睛,忙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羅飛在心中一合計,回答說:“四天前。”

“那可壞了!”張雨重重地拍了下大腿,“被狂犬病毒感染者咬傷,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注射抗體!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天,這些人恐怕,恐怕……”

對那殘酷的現實張雨不忍直言,但羅飛早已心中了然。那二十多人多半也會成為狂犬病人,而這正是白亞星給他們下達的死刑判決。

張雨還在喃喃嘮叨:“難怪要瞞住!這事要是捅出去,龍州公安係統恐怕要來一次大地震呢。”

看守所直屬公安局,而在押犯人又與刑警隊脫不開幹係,若要追究這起事件的責任,從魯局長往下,包括薛所長和羅飛,所有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羅飛當然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他沉著聲音向張雨谘詢道:“你給我講講狂犬病的特征,主要是發病過程這一塊。”

“狂犬病毒一般是通過皮膚或者黏膜的破損處入侵人體。感染者的臨床表現可分為四個時期:首先是潛伏期,一般是二十到九十天的樣子,在潛伏期感染者沒有任何症狀,但他的體內已經攜帶有大量的狂犬病毒;第二個階段叫前驅期,這時感染者開始出現一些不適反應,比如說低熱、頭疼、疲倦等等,同時他的精神上也會有一些變化,煩躁、失眠,對聲、光、風等刺激很敏感,這個階段會持續二到四天;再接下來就是興奮期,感染者變得高度興奮,恐水、怕風,會表現出極度恐懼的表情,有時候病人的麵部神經被病毒侵蝕嚴重,也會呈現怪異的‘鬼臉’。恐水是這個階段最主要的特征,感染者即便渴極了也不敢喝水,見水、飲水甚至提及飲水就可以引起咽喉肌嚴重**,但病人神誌基本清楚,少數也有精神失常。本期會持續一至三天,也是感染者較多死亡的階段;如果病人能夠渡過興奮期僥幸存活,接下來他就會進入昏迷期,本期感染者深度昏迷,最終死於呼吸係統衰竭。”

羅飛認真聽完,暗自分析:這麽看來,朱健在事發前已經進入了前驅期,事發後則進入興奮期並且死於禁閉室,另外四人中那個不肯出號房放風的家夥應該也進入了前驅期,其他三人則處於潛伏期。這其中隱藏著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他必須要再次確認一下。

“潛伏期的感染者咬人也會傳播病毒嗎?”

“是的。”張雨無奈地攤攤手,徹底澆滅了控製局麵的最後一絲希望,“要想阻止病毒的傳播,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給被咬者注射抗體疫苗。可惜,現在已經太晚了。”

羅飛捏著下巴頦,暗自懊惱:其實在事發前朱健已經顯示出一些狂犬病人的症狀,自己怎麽就沒往這方麵想呢?再一琢磨時,他豁然明了,這是因為白亞星故意將自己的思路引入了歧途,他把自己約到看守所,並且現場展示了操控騷亂的整個過程,目的就是要強化“催眠”的概念,朱健的症狀再明顯,自己也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催眠導致的。

就在羅飛沮喪自責的當兒,卻聽張雨又沉吟著說道:“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羅飛抬頭看看對方:“什麽事?”

“狂犬病毒雖然危險,但人和人之間傳播狂犬病的案例非常罕見。因為人類感染者即使進入興奮期,一般也不會去咬人的。瘋狗會咬人,那是犬類在恐懼狀態下的一種本能的防衛行為,而人類的恐懼行為模式則完全不同。你說在看守所裏有五個感染者同時咬人,這很不正常。”

羅飛告訴對方:“這五個人全都被催眠了。”

“催眠?”張雨一驚,“難道和上個月的案子有關?”

羅飛點點頭,同時說道:“這事很複雜,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張雨眉頭一皺:“你就是因為這事被停職的?”

“對手不但狡猾,而且勢力驚人。魯局長也是迫不得已。”羅飛解釋了幾句,隨後又用警勸的口吻說道,“你是個技術人員,沒必要卷進這些是非。”

這兩人已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彼此間心意一點就透。於是張雨就不再糾纏案情,隻針對羅飛個人問道:“那你現在準備怎麽辦?”

羅飛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白亞星的陰謀終於展現出了猙獰的麵目。更加可怕的是,看守所裏的致命騷亂在他口中僅僅是一次“試驗”而已,那所謂的“淨化工程”如果全麵展開,後果怎堪設想?

魯局長也該意識到案情的嚴重性,必然會加強對專案組的投入力度——隻是羅飛自己想要重回偵辦第一線是不太可能了。

如果轉換一個思路呢?既然如淩明鼎所說,自己已成為一張廢牌,何不幹脆撤出明麵上的牌局?難道沒了刑警隊長這個名號,就什麽都幹不成了嗎?

到另一條戰線上繼續戰鬥。當羅飛想到此處時,他的鬥誌又重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