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淩明鼎獨自一人進了監控室,羅飛三人則一同進了審訊室。

白亞星很安靜地坐在審訊椅上。雖然他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

落座之後,羅飛先盯著白亞星看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是白亞星?”

白亞星穩穩應道:“沒錯。”

“你因涉嫌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現對你實施刑事拘留。”羅飛一邊說一邊衝陳嘉鑫撇撇嘴,“把拘留證拿給他簽字。”

陳嘉鑫把開好的拘留證和一支筆送到白亞星麵前,白亞星痛快地簽了字。

羅飛又道:“需要電話嗎?你有權通知你的家人和律師。”

白亞星咧嘴一笑:“不必了。我來之前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好。我們現在依法對你進行刑事訊問。”

羅飛說話的同時,小劉已經打開筆錄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另一邊陳嘉鑫也回到羅飛身旁坐好。屋內四人形成了三對一的對峙局麵。

羅飛按照正常的訊問程序起了頭:“你的年齡?”

白亞星卻沒有回答,他抬起眼皮掃了羅飛三人一圈,忽然說道:“按程序,你們也得向我表明身份。”

確實有這個程序。羅飛首先自我介紹:“我是龍州刑警隊隊長羅飛。”

白亞星“嗯”了一聲,然後衝著小劉一揚下巴,問:“你呢?”那姿態倒像是他在審訊犯人一般。

小劉也報出名號:“劉東平,龍州刑警隊,隊長助理。”

白亞星又調侃般說道:“你的普通話不太標準啊。”

小劉的普通話確實不太標準,不過白亞星自己也不咋的。所以小劉不甘示弱地反駁了一句:“比你差不了多少!”

白亞星“嘿”地一笑,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聽口音你不是龍州人吧?蘇北的?”

這種問題小劉本沒必要回答,但因為對方沒有說對,他想趁機撅一撅對方,於是便“哼”了一聲,拖著長音糾正道:“安徽——”

“哦,安徽。”白亞星眯眼晃腦地,像是在品味著什麽,然後他又說道,“你是安徽人,我是西南的。我們的普通話都不太標準,讓你來給我做筆錄,你做得了嗎?”

這可真有點雞蛋裏麵挑骨頭的意味了。小劉沒好氣地回答說:“你放心吧。你說的話我全都給你記下來,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那就好。”白亞星點點頭,貌似很滿意。隨後他便轉過目光看向了陳嘉鑫。

“我……我叫陳嘉鑫,龍州刑警隊,實習刑警。”陳嘉鑫說話的時候半低著頭,有點怯場。這也難怪,這是他第一次進審訊室訊問嫌犯,而且又承擔著特別的任務,怎會不緊張呢?

“實習刑警?”白亞星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說道,“那你有什麽資格坐在這裏?”

陳嘉鑫一怔,不知該如何回複。

羅飛在一旁反問道:“我們不都是從實習刑警做起來的嗎?”

白亞星衝羅飛“嘿嘿”一笑:“這麽難搞的案子,你派個新人來,你就不怕砸在他手裏?”

羅飛也淡淡地回以一笑:“就是難搞的案子,新人的成長才快啊。”

白亞星看著羅飛,他的笑容漸漸地僵住了,片刻之後他換上冷冷的腔調:“羅隊長,我們都別繞圈子。這個菜鳥為什麽會坐在這裏,我們倆心裏都清楚——這可就沒法玩了!”

羅飛的瞳孔微微一縮,暗想,難道他已經看破陳嘉鑫是個誘餌?不會這麽快吧?或許隻是有點懷疑?自己還是硬著頭皮繼續演一段,且看對方如何反應。

於是羅飛便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以前也做過刑警隊長,就是這樣對待新人?”

白亞星卻不留任何餘地:“讓他出去,否則大家就散夥。”他一邊說一邊把身體往後仰倒,一副“不願與你多說”的態度。

羅飛沉默著,思緒飛速旋轉。散夥?隻要白亞星願意,隨時可以做到,但自己怎能接受?他已經尋找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和對方麵對麵過招的機會。放棄不僅意味著錯失良機,更是向對手示弱的表現,這絕對不行!

在警方既定的計劃中,陳嘉鑫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現在這顆棋子已經被對方識破,那就棄子!寧可棄子也不窩囊求和。

即便棄了陳嘉鑫,己方還是占有先機——因為淩明鼎仍在隔壁監控室中。先讓對方一手,或許能引誘對方大膽地攻出來,反而更容易被淩明鼎抓住破綻。

想到這裏,羅飛便衝陳嘉鑫努努嘴說:“你出去吧。”

陳嘉鑫有點不甘心的樣子:“羅隊……”

“出去。”羅飛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違抗。

陳嘉鑫隻好起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這就好了。”白亞星重新把身體坐直,他笑吟吟地看著羅飛和小劉,“你們兩個我都很喜歡,我們正式開始吧。”

聽對方說話的語氣,羅飛忽地心念一動:難道對方鎖定的目標是小劉?從進入審訊室開始,白亞星在小劉身上便耗費了不少唇舌,而小劉的情緒也的確受到很大影響。這倒不是壞事。讓小劉取代陳嘉鑫,警方的計劃一樣可以完成!

羅飛心中縝密思忖,從表情上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神色平淡地繼續執行訊問程序。

“白亞星,你的年齡?”

這次白亞星很配合地回答了:“四十歲。”

“籍貫?”

“雲南大理。”

“你什麽時候來到龍州的?”

“大概兩個月前吧。”

“你的暫住地?”

“華鼎公寓五號樓402。”白亞星報完地址之後,又補充說了句,“我和小雪住在一起。”

羅飛問道:“小雪是什麽人?”

“我的女人啊,你們剛剛不是見過嗎?”

原來就是先前接待室裏的那個女人。按照白亞星的說法,他在龍州一直是和這個女人同居。那他又該如何處理和杜娜之間的關係?

白亞星似乎看出羅飛在想什麽,他曖昧一笑,略帶得意地說道:“我有很多女人的。”

羅飛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光榮的事情,他也沒興趣糾纏這個話題,隻按程序提醒對方:“我們會依法對你的暫住地進行搜查。”

“隨便搜吧。”白亞星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那隻是一個私人住所。”

羅飛又繼續問道:“你來龍州幹什麽?”

“龍州不是要開催眠師大會嗎?我來湊湊熱鬧。另外你們這邊經濟發達,我也想看看有沒有投資的機會。”

“投資?”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羅飛的預料。

“我有很多錢,你不知道嗎?”白亞星得意地挑起嘴角。

“我當然知道。”羅飛眯起眼睛說道,“而我覺得你的錢已經足夠多,多到不用再搞什麽投資了。”

“誰會嫌錢多?”白亞星撇著嘴說,“而且有些項目不光是為了掙錢,更重要的是社會效益。”

社會效益?羅飛心念一動,主動問道:“你指的是‘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嗎?”

白亞星並不避諱這個話題,他正麵回答說:“這個聯合會的確有我的資金支持。我個人對催眠有點興趣,不過這個行業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

“那你關注的是什麽?”

“一個新興的行業,未必能掙很多錢,但是絕對可以造福整個社會。”白亞星頗為自豪地描述了一番,然後他吐出了這個行業的名稱,“環保。”

“環保?”羅飛頗感意外。他知道這的確是個充滿了公益色彩的新興行業,但是白亞星這種人真的會對環保感興趣嗎?

白亞星看出羅飛的疑慮,他聳聳肩膀說道:“看來你並不關心這個行業,真是叫人失望!我們每天都在製造垃圾,不是嗎?這些垃圾嚴重汙染了環境,甚至威脅到我們每個人的健康和安全。我們不該停下來想一想嗎?怎樣去消除這些垃圾,這不是全人類的共同責任嗎?”

羅飛看著白亞星那副慷慨激昂的表情,暗自揣摩對方說這些話的用意。作為一名頂尖的催眠師,白亞星無疑是個話術掌控高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最終的目的而服務。而警方也正要追蹤白亞星的話術,以此來探索對方的動機和陰謀。

羅飛沒有搭腔,白亞星那邊倒越說越起勁了:“就拿你們刑警隊打個比方吧。每個辦公室都有垃圾簍,一天下來,塞滿了各種垃圾。保潔員會把這些垃圾倒進大樓前的垃圾桶。到了淩晨,環衛工人開來了垃圾車,把整棟樓產生的垃圾運走。”他一邊說一邊在手銬限製的空間內揮動著胳膊,像是老師給學生講課,“我問你們,最終這些垃圾去了哪裏?”

羅飛對此不太了解,隻能猜測著說道:“應該會送到特定的場所進行處理吧?”

“沒錯,在龍州的東郊就有一個垃圾場,兩年前開始建設的。現在市區絕大部分生活垃圾都運到那裏處理。上個月我專門去考察了一次,你知道具體的處理方法嗎?”

羅飛搖了搖頭。

“填埋。”白亞星頓了一頓,又詳細說道,“他們挖了一個大坑,把一車一車的垃圾倒在坑裏,用壓路機碾壓緊實,然後在上麵鋪好泥土,再種樹種草。等工程完工之後,那裏看上去就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綠色丘陵,誰會想到下麵還埋著一堆堆的垃圾?”

對方說得這麽詳細,看來還真是做過一番研究。羅飛聽了也覺得有點意思,便點頭道:“挺好的啊。”

“挺好的?”白亞星一聽這話,眼睛卻驀然瞪了起來,“你覺得挺好的?”

羅飛不解地反問:“怎麽了?”

“你以為這樣的處理是好事?”白亞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那些垃圾雖然被埋了起來,但它們的危害並沒有消失。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在潮濕密閉的環境裏,那些垃圾開始腐敗、發酵,滲出濃稠的、惡臭的**,病菌在其中瘋狂地滋生——你覺得這是好事?”

羅飛斟酌著說道:“既然是專業化的處理,應該有措施來防範這些危害吧?”

“是有一些措施。”白亞星也點頭表示認可,但他臉上仍然掛著嘲諷的神色,“他們會在最下麵鋪設一層隔水的材料,防止那些臭水和細菌入侵土壤。可惜這隻是自欺欺人的把戲。那些臭水和細菌越積越多,終有一天會漫出來,滲入土壤,汙染地下水源,形成的危害比垃圾本身更加可怕。”

羅飛大概理解對方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隻要不把這些垃圾徹底清除,所有表麵化的處理都是沒有意義的?”

“沒錯。”白亞星用手銬在椅麵上一敲,用論斷的語氣說道,“危害本身沒有消除,所有轉移和掩蓋手法都是飲鴆止渴。”

這說法似曾相識,羅飛略一思忖便回憶起來,昨晚在“君臨天下”會所,楚維曾對淩明鼎的心穴理論進行過抨擊。

“搭了橋,那個洞還在。那就算安然一時,又有什麽意義?能保證那座心橋永遠牢固嗎?能保證那個洞口不會越變越大嗎?等到心橋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惡果恐怕會更嚴重吧?”這便是楚維當時的說辭,和白亞星此刻的言論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羅飛專注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他開始意識到,對方說的話一定有著更深層次的含義,就像是一個啞謎等待自己去破解。

片刻之後,羅飛主動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理那些垃圾呢?”

“必須是更加徹底的方法。”白亞星舉了個例子說,“比如垃圾焚燒技術。”

“把垃圾燒掉?”

“沒錯。不過焚燒本身也有問題,如果技術控製得不好,會產生很多有害的煙霧。所以我還在期待一種更好的方法,既徹底又潔淨。我願意就此進行必要的投資——這也是我滯留在龍州的最主要的目的。”

“你的投資現在有眉目嗎?”羅飛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得更深。

“有。是一種全新的工程技術,還在試驗階段。”白亞星神秘地笑了笑,“我還不能告訴你詳情,因為這是一個巨大的機密。”

對方說到關鍵處卻戛然而止,這令羅飛略感失望。白亞星看出了羅飛的情緒,似乎想要補償對方一下,他又微笑說道:“不過我可以把這次工程計劃的代號告訴你。”

羅飛把身體往前傾了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白亞星緩緩吐出四個字來:“淨化工程。”

“淨化工程?”羅飛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試圖從中品出更多滋味。

“行了,我說得已經夠多了。”白亞星打了個哈欠,貌似有點疲倦,然後他歪脖子看看小劉,忽地說道,“哎,你把我的話都記下來沒有?”

“記下來了,保證一個字都不差!”小劉冷冷地回複道。他可不是吹牛,在龍州公安係統,小劉是數得上的快手。羅飛也是看中這一點才選他做的助手。這次給白亞星做筆錄,小劉尤其謹慎認真。第一是不能在對方麵前折了臉麵,第二是淩明鼎要對白亞星的話術展開分析,保留一份詳盡的筆錄可謂有備無患。

“很好。”白亞星豎起拇指誇了一句,“接下來你可更得仔細,因為我就要說到你們最關心的話題了。”

小劉聞言一凜,所謂“最關心的話題”,指的當然就是涉案的內容。他趕忙打起精神,全力以待。

這時羅飛卻看看手表,說道:“十一點多了,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下午再繼續。”

小劉知道羅飛有所安排,便“嗯”了一聲,把筆錄本合起收好。

羅飛又對白亞星說道:“你在這裏稍等,我會叫人送盒飯過來。”

白亞星也不說話,隻無所謂地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羅飛帶著小劉走出審訊室,剛剛把門關上,卻見淩明鼎和陳嘉鑫也從隔壁監控室出來了。原來陳嘉鑫被白亞星趕走之後就去了淩明鼎那邊。

羅飛稍微壓著點聲音說道:“去我辦公室吧。”然後又囑咐小劉,“你去安排幾份盒飯。”

小劉自去食堂準備,羅飛和淩明鼎、陳嘉鑫則結伴來到了辦公室。落座之後,羅飛向淩明鼎問道:“你怎麽看?”

“一開始他的攻擊性非常明顯,包括對小劉,還有對小陳的。後來說到關於環保的話題——”淩明鼎沉吟道,“我覺得他好像在隱射些什麽,又好像在為一些事情做鋪墊。”

羅飛點點頭,對方的分析和他的感覺是吻合的。還有些話淩明鼎自己不好意思開口,羅飛便幫他說了出來:“他隱射的就是你的心穴理論。”

淩明鼎咧咧嘴,算是尷尬地默認了。

下一個問題才是羅飛關注的焦點:“你覺得他在做什麽鋪墊?”

“我也不敢確定,隻是有一些感覺……”淩明鼎緊皺著眉頭說道,“白亞星一定在策劃著某個陰謀,所謂的‘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就是這個陰謀的一部分。而‘淨化工程’則是他給這個陰謀起的代號。”

羅飛凝起目光,漸漸逼近問題的核心:“那‘垃圾處理’又是在指代什麽?”

淩明鼎道:“如果說‘垃圾填埋’是在影射我的‘心橋治療術’,那‘垃圾’應該就是指人們的心理頑疾,也就是所謂的‘心穴’。”

羅飛順著對方的思路推理下去:“這麽說‘淨化工程’就是清理‘心穴’的計劃?”

“應該是吧。昨晚楚維不是說起什麽‘爆破療法’嗎?跟‘心橋治療術’相比,‘爆破療法’的目的就是要把對象的心穴摧毀。這不正是‘淨化工程’所鼓吹的理念嗎?”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分析道:“所以白亞星才會在催眠師大會上搗亂,並且專門建立了‘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和你對抗。”

“是的。”淩明鼎歎了一口氣,又道,“我真的不明白,不過是學術上的異見,何必要搞得劍拔弩張?”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也是他的困惑所在。

如果隻是在心穴治療理論上有分歧,白亞星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反駁。以他的經濟實力,很容易建立起一個超越淩明鼎的行業協會。而所謂的“爆破療法”雖然比較極端,但也不至於到達“陰謀”的層次。白亞星有必要把這事弄得如此神秘,還牽扯出兩條人命嗎?如此細想的話,這背後恐怕另有隱情。

片刻後,羅飛用提醒的口吻對淩明鼎說道:“白亞星在訊問時說過,催眠行業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我覺得他不是虛張聲勢。”

淩明鼎的目光跳躍了一下:“就是說他主要並不是針對我?”

羅飛點點頭:“催眠術對他來說也許隻是一種工具,就好比他在訊問過程中提到的‘工程技術’。至於他要用這項技術做些什麽,這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白亞星這次來到刑警隊,“自首”絕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隻是他行動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包括他上午說的那些話,似乎給警方一些暗示,但在關鍵處又語焉不詳。在訊問過程中羅飛便開始思考對方的用意,是想通過思路的調動來控製審訊者的思維呢,還是想引導警方的調查方向,以實現某種借力打力般的效果?無論是哪種情況,如果警方能夠盡快破解對方的隱喻,那自然便可占得先機。所以羅飛才會提前中斷訊問,出來和淩明鼎商討。

淩明鼎皺眉沉思了良久,最終卻隻是茫然搖頭。

羅飛失望地搓著自己的手指。兩人在屋內大眼瞪著小眼,一時間都覓不到思路。淩明鼎首先放棄了,他輕歎一聲說道:“還是再觀察一陣吧。”

羅飛也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現在警方掌握到的信息還是太少,就算是淩明鼎這樣的心理分析大師也無法作出更深的判斷。在這種局麵下,等待或許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畢竟白亞星那邊的表演才剛剛開始,隻要訊問繼續下去,他肯定還會繼續施展“話術”。而他說得越多,淩明鼎這邊破解的機會就越大。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響起了敲門聲。陳嘉鑫過去開了門,卻見是小劉帶著幾份盒飯回來了,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名中年男子。這人也是刑警隊的同事,叫做朱東。

小劉一邊把盒飯給大家分了,一邊向羅飛匯報:“羅隊,朱哥已經把那個女人的情況摸清楚了。”

“是嗎?”羅飛打開自己的那份盒飯,招呼道,“來,邊吃邊說。”

朱東便坐在羅飛對麵,他把盒飯接在手裏,然後開始講述:“那女人叫做韓雪,今年二十一歲,本地戶口。原來的工作是個售樓小姐,一個多月前辭職,隨後搬離了公司宿舍,入住華鼎公寓五號樓402室。這個華鼎公寓就是她上班時負責銷售的樓盤,是個高檔小區,精裝修帶家電,真正的拎包入住。房產證上登記的是韓雪的名字,但以她的個人收入肯定買不起這種房子。據小區物業反映,韓雪入住後經常和一個中年男子出雙入對。我去售樓處也問了,這個男子是看房的時候和韓雪相識的。根據我的分析,應該就是這個男人出錢購買的那套公寓,他和韓雪之間多半是一種包養關係。”

羅飛認真聽完之後,又問:“韓雪這人怎麽樣?”

“本市商貿學校畢業的,沒上過大學。據說是挺單純的一個女孩子,以前不要說被人包養,就連戀愛都沒有談過。”把這些情況都說完之後,朱東這才打開盒飯大口吃起來。

對麵的羅飛微微點頭,對屬下的工作表示滿意。朱東提到的中年男子當然就是白亞星,他以韓雪的名字登記買房,借機和對方同居,主要目的就是隱匿自己的行蹤吧。而年輕單純的韓雪怎能抵擋白亞星這樣成熟富有的男人?

羅飛向朱東下達進一步的指令:“吃完飯之後你去開個搜查證,然後把那套公寓封閉起來。晚上我過去搜一搜,或許會有發現。”其實他自忖搜出線索的概率不大,但辦案就是這樣,即便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

朱東應道:“明白。”

便在這番對話的工夫,羅飛已經把一份盒飯吃完了。他看了看時間,又對身旁的小劉等人說道:“你們也快點吃吧,我們一點鍾繼續。”

眾人匆匆把飯吃完,稍事洗漱整理,然後便各赴崗位。朱東去開搜查證,淩明鼎和陳嘉鑫進了監控室,羅飛和小劉則進了審訊室。

白亞星也剛剛吃完盒飯,見到羅飛進屋,他還意猶未盡地誇讚道:“龍州刑警隊的夥食真不錯啊,比我當年在西南的時候可強多了。”

羅飛不冷不熱地回了句:“我看是你的胃口好。”

白亞星“嘿”地一笑,反問:“難道羅隊長的胃口不好?”

羅飛不再搭這話茬,他和小劉各自落座,然後擺出架勢說道:“白亞星,我們現在繼續依法對你進行訊問。”

白亞星一攤手說:“我全力配合。”

這次羅飛直入主題:“白亞星,你自稱對發生在本市的兩起命案負責,那就說說具體的情況吧。”

“這事可說來話長。”白亞星瞥了小劉一眼,“喂,你做好準備了嗎?”

小劉衝對方晃了晃手裏的水筆:“隻管說你的吧。”

白亞星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嚨,然後開始供述。

“我是今年十月二十日到的龍州。我前麵已經說過了,我這次過來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找找投資項目,另外就是因為在龍州要召開什麽催眠師大會。我對催眠很感興趣的,正好來見識見識。”

羅飛插話問道:“你來龍州是乘坐的什麽交通工具?”

“我自己開車。”白亞星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問這個,特意解釋道,“我一般不坐飛機的,我不想被別人查到行蹤。而且我到龍州之後一天賓館都沒住,我直接去售樓處買了一套房子送給小雪,然後我們倆就住在一起。”

這個說法正和警方的調查相吻合。羅飛便又追問:“你想方設法隱藏自己的行蹤,有什麽目的?”

“為了安全。”白亞星略帶嘚瑟地笑了笑,“我現在有億萬身家,被人盯上可不好。”

這理由倒也解釋得通。羅飛冷眼看著白亞星,心想:你這億萬身家就是害了別人性命所得。不過這事先放一放,羅飛最關心的還是發生在自己轄區的那兩起命案。

“你為什麽要用催眠術謀害姚柏和章明?”

白亞星答道:“我並不是衝著這兩個人去的,我針對的是催眠師大會,是淩明鼎,是那荒唐的心橋治療術。”

羅飛聯係到上午的對話:“你反對心橋治療術,就像反對垃圾填埋一樣?”

“就是啊。”白亞星坦然道,“這兩者本質上是一樣的,避實就虛,自欺欺人!”

羅飛皺眉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你也不能危害無辜者的性命。”

白亞星咧咧嘴,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我隻是在試驗一種全新的心理療法。要知道,任何試驗都是有犧牲的。”

“所謂的‘爆破療法’嗎?”

“就是啊。這才是真正有效的心理治療術。”白亞星振振有詞地說道,“那什麽心橋法隻是把病人的心穴掩蓋起來,能有什麽用?心穴在平靜的表麵下繼續惡化,總有一天會複發,到時候危害更加嚴重。而我提出的‘爆破療法’卻能將心穴徹底鏟除,就算產生了不良後果,那也是長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不留後患。”

“一下子奪走兩條人命,這也叫有效的治療術?”羅飛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譏諷意味。

“死了兩個人,就全城震動;我還治愈了那麽多人,卻有誰知道?嘿嘿,這世道就是這樣。真正想做點事情,唉,那可真難啊!”白亞星歎完之後,又瞥著羅飛反唇相譏,“羅隊長,我原以為你見識不錯,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聽這意思,白亞星的試驗對象並不僅有姚柏和章明二人?隻是在“或重生、或毀滅”的雙向結果中,姚柏和章明不幸被“毀滅”,而其他的試驗對象都獲得了“重生”?羅飛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白亞星,暗中揣摩對方這番話語的可靠程度。

白亞星這時又把兩手一翻:“話說回來了,我也不能對你苛求太多,畢竟你是個警察。警察天生就對死人感興趣。所以我們還是來談談這兩個死人吧。”

羅飛不再多說什麽,隻擺出聆聽的態勢。在這次訊問中警方有意表現得被動一點,這樣才能讓白亞星盡情發揮,以便淩明鼎進行分析和研判。

白亞星也樂於享受這樣的空間。針對那兩個可憐的犧牲品,他開始展開長篇大論般的敘述。

“先說那個叫做姚柏的家夥。一個大小夥子,二十多奔三十的人了,工作沒有起色,個人生活也一塌糊塗,女朋友談一個吹一個。為什麽?因為他玩電腦遊戲上癮,尤其是那種僵屍類的遊戲,能整夜整夜地玩。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什麽出息?跟父母一塊兒住,還連累老人家一塊著急上火的。被我遇見了,我當然得幫他治治。

“怎麽治?嘿嘿,對付這種玩物喪誌的家夥,最好的辦法不是堵,而是疏!以前我有個遠房侄子,也是玩網絡遊戲上癮,他父母怎麽都管不住,後來交給我**。我把他帶到網吧,讓他敞開玩了三天。給他頂級的賬號,好裝備全都配齊。這三天讓他盡情過癮。三天後賬號裝備全都收回,結果他再也沒興趣玩那個遊戲了。為什麽?因為最過癮的那個階段他已經享受過了,讓他從低級別重新練起還有什麽滋味?當然了,那時候我還不會催眠術,隻能用了笨方法,買賬號買裝備花了不少錢。現在的話就不需要了。

“那天是十一月七日吧?我閑著沒事,就帶小雪去電影院看電影——是個僵屍片。這個姚柏也來了,正好坐在我旁邊。我看他精神狀態不太好,就趁著開場前和他聊了一會兒,把他的大致情況都摸清楚了。我想幫幫這個小夥子,用的當然就是‘爆破療法’。在電影播放的過程中,我對姚柏實施了催眠,讓他覺得自己感染了僵屍病毒。為了讓催眠效果更逼真,我還催眠了坐在姚柏後麵的那個觀眾,讓他在姚柏的脖子上咬了一下。然後我告訴姚柏,如果在五點鍾之前沒有注射抗體,他就會變成一具僵屍。當然了,那所謂‘抗體’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這小子一定能好好過一把當僵屍的癮。當他醒了以後,那些僵屍遊戲和電影還有什麽吸引力?他再也不會沉溺其中,他將獲得新生。”

看著白亞星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羅飛忍不住要提醒對方:“可他再也沒有醒來!”

“他的毀滅並不是我的過錯。就像手術一樣——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但你不能把手術的失敗全都歸咎於主刀的醫生。”

羅飛不想和白亞星爭辯此事,隻繼續問道:“那麽章明呢?你又是怎麽對他進行催眠的?”

白亞星道:“我是在早市裏碰到這個家夥的。他的症狀和姚柏相似,都是玩物喪誌,沉溺上癮。不過他的年齡更大,中毒的程度也更深。我對他進行催眠,讓他相信自己就是一隻鴿子。為了讓他徹底享受這個過程,我還特意讓人在他樓下吹鴿哨,對他進行深層次的精神引導。聽到鴿哨,鴿群都飛起來了,如果這時候章明能清醒過來,他就會明白那些鴿子並不值得羨慕。鴿子的飛翔隻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的奔波,和所謂的‘自由’毫不相幹。可惜了,他並沒有及時醒悟,他還是固執地追隨著鴿群。他所向往的自由生活,嘿嘿,隻能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了。”

白亞星的這兩段描述正和警方之前的調查相符。隨後羅飛又針對一些時間和地點上的細節展開訊問,白亞星也一一作答,而且他的答案與警方所掌握的材料分毫不差。

對方的坦誠讓羅飛頗為不解。如果說白亞星是為了蠱惑警方而來,在訊問過程中怎會如此老實?

羅飛正思忖間,卻聽白亞星又悠然自得地說道:“我身上還背著一起案子,但不是你們的管轄範圍——要不要聽?”

管轄範圍外的案子?羅飛立刻凝目反問:“是許麗那事?”

“就是啊。”

“那你說吧。我們自然會找省城方麵並案。”羅飛一邊說一邊轉頭看看身旁的小劉。小夥子一絲不苟地把白亞星先前的供述全都記錄在案,這會兒正想歇一口氣呢。聽羅飛這麽一說,他趕緊又擺好重裝上陣的姿態。

“要說許麗這事,確實有點對不起她。不過那數億的巨款能成就太多大事,她的犧牲也算值得。”白亞星先是感慨了幾句,言辭中確然藏有歉意。然後他才開始詳述事情的經過。

“我並不是個貪戀錢財的人,事實上我自己對物質的要求非常低。不過我追求的事業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尤其是最近兩年,這種需求變得越來越急迫。我開始左思右想,尋求融資的渠道。一開始我想通過催眠術控製幾個富豪,再找機會侵吞他們的財產。可富豪的財產都被他身邊的人盯得死死的,你想拿走談何容易?即便能得手,也會給警方留下太多的線索,風險難以控製。

“後來我就琢磨,有沒有一種隱形的富豪,坐擁巨額的資金卻沒人知道?我想來想去,這種人還真有——那就是中了彩票大獎的幸運兒。彩票出售的時候都是不記名的,所以在開獎之後、領獎之前,誰也不知道中獎者的真實身份。而中獎者一般也不會把中獎的事情告訴其他人。我隻要趁著這個階段把彩票搞到手,那我就成了合法的中獎者。我不但可以領到巨額的獎金,而且這事神不知、鬼不覺的,不會有任何風險。

“於是我就開始關注各種彩票的開獎情況。國內彩票單注獎金最高隻有幾百萬,這點小錢我是看不上的。不過有一些執著的彩票愛好者會重複購買同一個‘幸運號碼’,一次甚至買上一兩百注。這種人如果中獎,那獎金的總額將十分驚人。我等待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機會終於來了。就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福利彩票雙色球開出了117注頭獎,每注金額518萬,其中有111注是在同一個銷售點售出的。如果這些彩票是一個人購買,那這個人中獎的金額將達到5.7億元,這是國內彩票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我告訴自己,該下手了。

“我找到福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略施手段就得到了那111注彩票的銷售信息,包括售出彩票站的名稱以及具體的售出時間。隨後我連夜趕往你們省城,第二天清晨五點多鍾,我已經到達了那家彩票銷售點。趁著裏麵的人還沒上班,我竊取了店內監控係統的硬盤。從監控錄像裏我找到了那個買彩人,原來是個中年婦女。我接著往下調查,到十九日中午的時候,我查出這個女人叫做許麗,我搞到了她的手機號碼,我還知道她正陷於一場家庭危機。這場危機正好能為我所用。

“當天午後,我冒充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員給許麗打了電話,我約她在一家咖啡館見麵。要催眠這個女人真是太容易了。我告訴她,她的丈夫顧大鵬已經察覺到她中獎的事情了,目前正在對她進行秘密調查。她身邊的人,包括父母、兒子,都可能是顧大鵬派來的眼線。在我的蠱惑下,許麗開始產生明顯的迫害妄想症狀。除了我之外,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這時的許麗左右為難。一方麵她不敢再保留那些彩票,因為她害怕身邊的人會把彩票搶走;另一方麵她又不願意立刻兌獎,因為她和顧大鵬還沒離婚呢,這個時候兌獎,獎金可就成了夫妻的共同財產。我趁機向她提出,可以辦一個延期領獎的手續,就是先把得獎的信息登記下來,等她把離婚手續辦完了,再把獎金提走。許麗立刻就同意了。她把中獎的彩票拿給我登記,我便用假彩票調了包。這時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大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女人解決掉,永除後患。

“說來也巧,就在我準備對許麗下手的時候,一個叫吳睿的家夥出現了。這個二流的催眠師居然是淩明鼎的學生,信奉狗屁的‘心橋理論’。他怎麽可能是我的對手?我讓許麗相信,這個家夥就是顧大鵬派來害她的。結果如我預料,許麗在癲狂狀態下殺死了吳睿,隨後她也自殺身亡。我的計劃完美謝幕,那數億元的巨額獎金從此成了我的合法財產。”

兩條人命,一筆巨款。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起駭人聽聞的大案。可白亞星娓娓道來,卻輕鬆得像在敘述一段街坊軼事。羅飛看著麵前的這個對手,脊背上隱隱透出寒意。對方手腕毒辣也就罷了,而他如此詳盡地講述自己的犯罪手法,那種有恃無恐的姿態才真正令人畏懼。

“你和許麗聯係的時候,用的是哪個電話號碼?”

“我當時新開了一張電話卡,是聯通的手機號,不需要實名登記。”白亞星翻著眼皮回憶了一會兒,隨後把那個號碼報了出來,“具體的號碼應該是1302***1590。”

羅飛又問:“當時你和許麗一共見過幾次麵?具體的碰麵地點在哪裏?”

“四次。都是在明月路一家叫‘靜心’的咖啡館裏。”

羅飛看看小劉,用目光督促屬下將這些細節全都記錄在案。然後他開始切入另外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被你冒領的那筆獎金在哪裏呢?”

這筆巨款必須盡快追繳,這不僅能幫被害人挽回損失,而且可以切斷白亞星團夥的經濟來源,有效遏製他們繼續犯案。

白亞星一翻眼皮說道:“這筆獎金扣完稅款之後還剩4.5億,已經全部被我兌換成金磚提走。”

羅飛繼續追問:“那金磚呢?”

“被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點。”

“在哪裏?”

白亞星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嘿嘿”幹笑了兩聲,反問道:“你覺得我會說嗎?”

這話問得羅飛頗為尷尬。要知道,白亞星此刻能坐在這張審訊椅上,其實並無刑警隊一絲功勞——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此人現在的態度就是要提醒羅飛,別看是你在訊問我,但這局勢是我主導的,我想說的自然會說,我不想說的,你就別多問。

“好吧。”羅飛隻好無奈地後退一步,把主動權重新交給對方,“那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沒有啊——我全都交代完了。”白亞星微笑著回答。

羅飛一愣,這就完了?就案情本身而言,對方的確已說了不少。可是預期中的“話術”呢?自己和小劉尚未受到對方的任何影響。如果就這樣結束訊問,那白亞星的目的到底何在?不會說真是來自首的吧?

可白亞星卻把這出戲演得越來越逼真了,他甚至用戲謔的言語提醒羅飛:“羅隊長,難道你忘記相關的刑偵程序了?現在你應該讓我在筆錄上簽字畫押,然後將案卷材料整理好,提交檢察機關申請逮捕。”

對方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羅飛還能有其他選擇嗎?他隻能衝小劉使了個眼色,吩咐道:“給他簽字吧。”

小劉起身將筆錄本送到白亞星麵前。後者接過去細細地審閱了一遍,末了他由衷讚道:“這筆錄記得,還真是分毫不差。你確實有兩下子!”

小劉把筆往本上一摔,努努嘴。那意思,沒問題就趕緊簽。

白亞星二話不說簽了字,然後又用大拇指沾了印泥,把指印按在自己的簽名上。完事之後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一副大功告成般的自得表情。

小劉押著白亞星離開。把嫌犯安置好之後,他如約來到了隊長辦公室,羅飛同淩明鼎、陳嘉鑫三人正在屋內等待著他。

見眾人都到齊了,羅飛開始征詢大家的意見:“你們覺得白亞星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小劉和陳嘉鑫都把目光投向了淩明鼎,後者是心理分析專家,他還沒表達觀點,別人又怎敢妄言?

淩明鼎抱著胳膊沉吟了一會兒,用無奈的口吻說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在隔壁?”

這話的潛台詞非常明顯,那就是,我根本沒發現白亞星的任何漏洞,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以致對方有所警覺?

羅飛卻並不讚同淩明鼎的思路,他緩緩搖頭說道:“沒這麽簡單。如果他隻是看破了我們的用意,那他閉口不言或者胡扯些什麽都行,又何必把自己的罪行交代得這麽清楚?”

“他是無所謂吧?”淩明鼎猜測道,“他知道你們手上沒有證據,所以怎麽說都不怕。根據法律,隻有口供沒有證據,是不能給嫌疑人定罪的吧?”

“你說的沒錯,在我國的刑事訴訟法中,確實有重證據、不輕信口供的原則。但你別忘了,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所謂‘證據’有兩種,一種是直接證據,一種是間接證據。間接證據如果能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也是可以用來給嫌疑人定罪的。具體說到這幾起案件,警方現在掌握的間接證據就是與案件相關的證人證言以及受害人在案發時間段的行為記錄等等,而這些恰能和白亞星的口供完美吻合,這就形成了一個證據鏈條,足以給白亞星定罪。”

羅飛這麽一說,淩明鼎大致明白了。他又追問:“你說的‘完美吻合’,具體體現在哪些地方?”

羅飛列舉著說道:“比如說姚柏對僵屍文化的嗜好,姚柏在案發當天的活動以及留在姚柏脖子上的那個牙印等等,這些都是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得到的線索,一般人根本無從知曉。而白亞星卻能把這些細節說得清清楚楚,足以證明他就是這起案件的操作者。章明墜樓的案子也類似,從章明的行蹤到樓下有人吹哨這個細節,都可以證明白亞星的口供真實有效。許麗那起案子中,最有力的間接證據就是那個電話號碼,如果白亞星不是凶手,他怎麽能將涉案的手機號碼一口報出?還有那個‘靜心’咖啡館,我記得這家咖啡館就在許麗所住的小區附近,這便證明白亞星的確到過案發地點。隻可惜時隔太久,已經不可能調出當時白亞星和許麗會麵的監控錄像,否則這個證據會更有價值。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了。”

這也是困擾在羅飛等人心頭的疑問。屋中人全都沉默著,誰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良久之後,卻聽淩明鼎揣摩著說道:“難道他還留著後手?”

“應該是有後手。”羅飛繼續凝思了一會兒,又道,“其實對於下午的訊問,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似乎出了什麽差錯。”

“差錯?”淩明鼎有些不解,“你剛剛不是還說,白亞星的口供和警方的調查完美吻合嗎?”

“內容上的確吻合,但他說的話總讓我有種別扭的感覺。”

“怎麽個別扭法?”淩明鼎轉頭看看小劉,“你有這種感覺嗎?”

小劉茫然眨了眨眼睛:“沒有啊,我覺得挺正常的嘛。”

其實具體怎麽個別扭法,羅飛也說不上來。他隻覺得心裏咯咯噔噔的不太順暢。也許是自己警惕性過高了,所以對白亞星的供詞抱有某種先天的成見?又或者是某種直覺?可直覺就是這樣,你或許能感覺到,但常常又無法描述,更講不出其中的道理。

“算了。”羅飛自己擺了擺手,暫時放棄了,“我們還是站在白亞星的角度上,想想他接下來能做些什麽。”

順著這個思路一想,淩明鼎便問羅飛:“羅隊長,按照正常的程序,你們會怎麽處理白亞星?”

“現在還處於刑事拘留的階段。接下來我們會把相關材料送到檢察院,申請對白亞星實施逮捕,檢察院應該在七個工作日之內給予答複。”

“按你剛才的說法,批準逮捕的可能性應該很大吧?”

羅飛點頭道:“就算批不下來,最壞也是補充偵查。放人或者取保候審之類是絕不可能的。”

淩明鼎“嗯”了一聲,又問:“那在檢察院審核的這段時間裏,白亞星會羈押在哪裏呢?”

“看守所。”隨後羅飛又詳細解釋,“就算檢察院批準逮捕了,他也要在看守所繼續待著,等待法庭定罪宣判。如果判下來是死刑,那就在看守所一直待到執行;如果是死緩以下,那就移交到監獄開始正式服刑。”

“如果這樣的話——”淩明鼎鄭重其事地提醒道,“你們一定要防備他在看守所裏作亂。”

羅飛明白這話的用意。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白亞星進看守所已成定局,那警方就要考慮這會不會正是對方計劃中的一步。在刑警隊裏,羅飛等人都充滿了警惕,白亞星的陰謀很難得手,而進了看守所之後,他麵前的對手就要稀鬆得多,沒準他的陰謀在這個階段才會真正施展。

淩明鼎道了聲:“這就好。”沉吟片刻之後,他又說:“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我們也不能不防。”

羅飛“哦”了一聲,等待下文。

“這會不會是調虎離山之計?白亞星主動投案,把警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他身上,而他的同夥則在外麵趁機作案?”

羅飛點點頭道:“不錯,對楚維和杜娜這兩個人還得盯好。”

淩明鼎補充提出個要求:“明天有一個小夏專場的催眠表演,你們刑警隊能不能幫忙提供安保?”

羅飛一口應承:“當然沒問題。”夏夢瑤現在已成了淩明鼎的代言人,就算後者不提,警方也應該積極保護這個女孩的安全。

淩明鼎滿意地拍了拍手:“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你們看呢?”

羅飛看看小劉和陳嘉鑫。兩個年輕人全都默不作聲,看來他們並沒有什麽獨特的思路。羅飛見狀便不再多說,他開始部署接下來的指令:“時間也不早了。我們盡快把白亞星押送到看守所——小陳,你開車跟我走一趟。小劉,你抓緊把案卷整理好,明天一早就送到檢察院。”

眾人各按計劃行事。

半小時之後,羅飛和陳嘉鑫把白亞星押送到城郊的看守所。辦完交接手續之後,羅飛特意向主管的薛所長叮囑了幾句:“這人會催眠術,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監管人員和其他犯人不要隨意與他接觸,免得被他蠱惑了。有什麽異常情況,及時和我們刑警隊聯係。”

“放心吧。”薛所長爽朗地笑道,“我單獨給他開個牢房,讓他住單間。”

羅飛也笑了。這樣便能徹底隔絕白亞星和其他人員的聯係,無疑是最保險、最安全的方法。

“那我就把人帶進去啦。”薛所長一邊說著,一邊指揮著警衛把嫌犯帶進了看守所的鐵門。白亞星在鐵門後轉過頭來,衝羅飛告別道:“羅隊長,再見。”

羅飛沉著臉,不予回複。

白亞星卻不以為意,他甚至還微微一笑,說了句有點自作多情的話語:“是你把我送過來的,到時候可別忘了把我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