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機器裏的鬼魂

弗蘭克·普爾先是驚訝無比,隨後感到排山倒海般的喜悅。他從未真的相信能達成任何接觸,不管是和歐星人或是和石板。事實上他甚至還幻想過,自己充滿挫折地踢著那高聳黝黑的“長城”,生氣地大吼:“到底有沒有人在家呀?”

但他也不該那麽詫異,一定有某個智慧生命監測著來自蓋尼米得的他,並同意他降落。當初他應該對泰德·可汗說的話更認真一點。

“戴維,”他慢慢地說,“真的是你嗎?”

除了他還有誰?他心中有個聲音自問。但那倒也不是個蠢問題,因為來自遊隼號控製板小揚聲器的聲音,帶著詭異,或說不自然的機械腔。

“沒錯,弗蘭克。是我,戴維。”

略停了一下,然後同一個聲音,語調沒有任何改變,繼續說道:

“嘿,弗蘭克,我是哈爾。”

普琳柯小姐

記錄

嗯,英德拉、迪姆,真慶幸我把那些都記錄下來了,不然你們一定不相信我……

我猜自己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首先,對一個試圖——也確實動了手——殺掉我的家夥,即使是一千年前,我該有何種感受!但我現在了解了,不該責怪哈爾,不該責怪任何人。有句忠告是我常覺得有幫助的:“袖手旁觀並不代表不安好心。”我總不能對一群不認識的程序設計師生氣,何況他們都死了好幾個世紀了。

真慶幸這是加密的檔案,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而且接下來有許多我要告訴你們的事,到頭來可能會變成百分之百的廢話。我已經受不了信息超載了,得叫戴維暫時別理我——在我曆盡千辛萬苦來找他之後!但我不覺得傷了他的感情,我連他還有沒有感情都不確定……

他是什麽東西呢?問得好!嗯,他是戴維·鮑曼沒錯,但剝除了大部分的人性。像——呃——像書籍或科技論文的大綱。你們也知道,摘要可以提供基本信息,卻不能提供任何有關作者人格特質的線索。但還是有些時候,我覺得老戴維的某些部分仍然存在。我不會把話說得很滿,自認為他很高興再見到我——說是不痛不癢還比較接近……對我自個兒來說,我還是很迷惑。像與久別的老友重逢,卻發覺他已經變了一個人。唉,已經一千年了——我也無法想象他有些怎樣的經曆,不過就像我現在要讓你們看的,他正試著要把其中一部分與我分享。

而哈爾——他也在這裏,這點毫無疑問。大半時間裏,我無法區分到底是誰在和我說話。在醫學上不是也有雙重人格的例子嗎?說不定就是那樣的情形吧。

我也問了他,這是怎麽發生在他倆身上的,而他——他們——該死,就叫哈曼吧!哈曼也試著解釋。我要再次聲明:我可能不完全正確,但這是我心裏唯一說得通的解釋。

當然,有著多重麵貌的石板是把鑰匙——不對,這樣講不對。不是有人說過它是“宇宙的瑞士軍刀”嗎?現在還有這種東西,我注意到了,雖然瑞士已經消失好幾個世紀了。它是個全能裝置,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或者被設定去做的事……

當年在非洲,三百萬年前,它在咱們的進化上補踢了一腳,也不知是好是壞。然後它在月球上的小兄弟,就等著我們從搖籃裏爬出來。我們早就猜到,而戴維也證實了。

我說過他沒有多少人類感情,但他仍保有好奇心——他想學習。他碰到的是個多好的機會啊!

木星石板吸收他的時候——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了,它的收獲超過預期。雖然它利用他——顯然拿來當標本,也是調查地球的探測器——他也一樣在利用它。透過哈爾的協助——誰又能比超級計算機更了解超級計算機呢?——鮑曼探索它的記憶,並試圖找出它的目的。

接下來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石板是部威力強大的機器——看它對木星幹了什麽好事!——但僅此而已。它自動運轉,沒有意識。記得有次我在想,或許我會踢“長城”一腳,咆哮道:“到底有沒有人在家呀?”而標準答案是:除了戴維和哈爾,沒有別人了……

更糟的是,它的某些係統已經不行了。戴維甚至認為,基本上來說它變笨了!或許它已經太久沒人照顧,該是維修的時候了。

而他相信,石板至少判斷錯誤過一次。這樣說可能不對——說不定它是慎重、仔細考慮過的。

不管怎麽樣,它——唉,真的很可怕,而它的後台更恐怖。幸好,我能讓你們看到這一點,所以你們能自行決定。是的,縱使這是發生在一千年前,列昂諾夫號進行第二次木星任務的時候!而這麽長的時間裏,從沒有人猜到……

我真的很高興你們替我裝了腦帽。當然它是件無價之寶——實在不能想象沒它的日子要怎麽過——但現在它正處理著超越原始設計的工作,而它表現得可圈可點。

哈曼大概花了十分鍾才弄清楚腦帽如何運作,並設好界麵。現在我們是心智對心智的接觸——對我來說壓力很大,我可以告訴你。我得不斷叫他們慢下來,用幼稚的語句,或者說是幼稚的思緒……

我不確定這能傳輸得多完整,這是戴維個人的經驗記錄,已經有一千年曆史了,不知如何儲存在石板龐大的記憶中,再被戴維抓到,並灌輸進我的腦帽——別問我怎麽辦到的——最後利用蓋尼米得控製中心轉送並傳給你們。希望你們下載的時候別頭痛才好。

現在回到21世紀早期,戴維·鮑曼在木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