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發現號 12 下坡狂奔

終於,宇宙飛船開始加速,像下坡一樣向木星狂奔而去。它早已掠過無重力區的四顆外圍小衛星——希諾佩(木衛九)、帕西法厄(木衛八)、阿南刻(木衛十二)和加爾尼(木衛十一)——這四顆衛星各自在離心率很誇張的軌道上搖搖擺擺地逆向運行。它們的形狀都很不規則;毫無疑問,它們都是被木星捕獲的小行星,其中最大的隻有三十公裏長,上麵崎嶇的碎裂岩石除了行星地質學家之外,沒有人會感興趣。它們的歸屬問題一直在太陽與木星之間猶豫不決,不過將來有一天,太陽會完全把它們捕獲回去的。

另外一組的四顆衛星——伊拉拉(木衛七)、萊西薩(木衛十)、希瑪利亞(木衛六)和勒達(木衛十三)——則會留在木星身邊。它們與木星的距離隻有前一組的一半;它們彼此靠得很近,軌道也幾乎共平麵。有人認為它們是由同一個天體分離出來的,如果此說正確,那麽原來的天體最多不超過一百公裏長。

當艦上人員看到這四顆衛星時,都像看到老朋友般欣喜若狂——雖然隻有加爾尼和勒達比較近,肉眼即可看到其圓盤結構。這裏是經曆長途航行之後首度見到的陸地——可說是木星外海的島嶼。最後的幾個小時逐漸逼近,整個任務最重要的階段即將到來:進入木星大氣層。

這時候的木星看起來已經比地球上空的月亮更大,內圍幾顆較大的衛星也清晰可見。每顆衛星都有明顯的圓盤結構和特殊的顏色;不過距離都還很遠,看不出任何細部特征。它們亙古的芭蕾舞表演——時而隱身在木星背後,時而複出向日麵,以自身的影子為舞伴,優雅地掠過木星前方——永遠是最叫座的節目。自從四個世紀以前被伽利略首度發現之後,不知多少天文學家為之著迷。不過,列昂諾夫號上的全體人員是唯一用肉眼欣賞到這場表演的人。

下棋的人早就下膩了,現在,沒當值的人員有的看望遠鏡,有的認真交談,有的聽音樂,但通常都會一邊注視著窗外的美景。同時,艦上有一對戀人正打得火熱:布雷洛夫斯基和澤尼婭常常同時不見人影,這變成大夥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

他們是很奇特的一對,弗洛伊德常在想。布雷洛夫斯基是個身材高大的金發俊男,也是個傑出的體操選手,曾經進入了2000年奧運會決賽。雖然已經三十出頭,卻有一張稚氣無邪的娃娃臉。相貌不會騙人,他雖然有輝煌的工程師資曆,但弗洛伊德老是覺得這個人太天真、太單純了一點——就是那種你喜歡跟他攀談但不久就覺得索然無味的人。在無可挑剔的專業領域之外,他是個可愛但膚淺的人。

二十九歲的澤尼婭是艦上最年輕的姑娘,仍然有點神秘。既然沒有人願意講,弗洛伊德也就不曾問起她受傷的事,華盛頓方麵提供的數據也沒有任何線索。她顯然遭遇過嚴重的意外事故,但充其量不過是車禍罷了。有一種說法她是在一次秘密的太空任務中受的傷——這種謠言在蘇聯境外很流行,但應該不太可能。五十年來全球追蹤網絡無孔不入,要偷偷進行什麽任務已經不可能了。

除了身體和心理傷痕之外,澤尼婭還有一項障礙要克服。她是在最後一刻被換上來的,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列昂諾夫號本來的營養師兼醫藥助理是雅庫妮娜,但由於在玩滑翔翼時與人爭吵,不幸摔斷了好幾根骨頭。

每天的格林威治時間18點整,七名艦上人員加一位乘客都會在狹小的交誼廳(位於飛行甲板、艦上廚房和宿舍區之間)開會。交誼廳中央的圓桌勉強可以擠八個人,因此錢德拉和庫努醒來之後,就沒有位子可坐了,必須在旁邊加擺兩個座位才行。

這場每天例行的圓桌會議被稱為“六點鍾蘇維埃會議”,開會時間通常不超過十分鍾,但在提高士氣方麵扮演著重要角色。各式各樣的抱怨、建議、批評、進度報告等,統統可以提出來——艦長有最後的否決權,但她很少行使。

會外非正式的議題倒不少,一般不外乎請求常換菜單、增加私人與地球的通信時間、電影節目的建議、交換新聞和八卦消息,以及人數居於劣勢的美國人經常受到的善意揶揄。弗洛伊德因此曾經放話,等另外兩名從低溫睡眠醒來以後,情勢會明顯改善,人數將從目前的一比七變成三比七。而且根據他的私下盤算,庫努的高分貝大嗓門足以抵得上艦上的任何三個人。

不睡覺的時候,弗洛伊德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交誼廳。原因之一是,交誼廳雖小,但比待在自己的小寢室裏較沒有幽閉恐懼感。另外,交誼廳的陳設也比較活潑,所有可貼東西的平麵都貼滿了漂亮的風景照片、運動比賽圖片、知名影星的大頭照,以及令人懷念的地球事物。不過,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一幅列昂諾夫的親筆畫作——1965年的素描《近月》;當時他還是個年輕的中校,因爬出“上升2號”宇宙飛船而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太空漫步的航天員。

這幅畫雖然談不上職業水準,但顯然是出自一位有天分的業餘畫家之手。畫中描繪出滿是坑洞的月球表麵,前景是美麗的虹灣(Sinus Iridum),上方若隱若現的是巨大的地球,其新月形的向日區環抱著黑暗的背日區。最遠方是熾熱的太陽,搖曳生姿的日冕環繞著它,直入數百萬公裏的太空。

這幅作品令人矚目,它所描繪的未來景象在短短三年內就實現了。1968年的聖誕節,美國宇宙飛船阿波羅8號上的三位航天員安德斯、博爾曼和洛威爾就親眼目睹了這幅壯麗的景象。

弗洛伊德對這幅畫讚不絕口,但心裏還是百感交集。他絕不會忘記,它比艦上任何人的年齡都老——除了一個人。

列昂諾夫畫這幅畫時,弗洛伊德已經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