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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曼的語言非常簡練,意思表達得非常準確。他們深陷於絕對真理的幻象中,其設想是專製宗教的沃土。而且,弗雷曼人熱衷於說教,他們以諺語來應對所有令人恐懼的不確定性。他們說:“我們知道世上沒有知識大全,那是上帝的寶藏。但隻要人們學到了什麽,他們總可以保有學到的知識。”他們對待這個宇宙的態度就是如此直截了當。以同樣的方式,他們形成了一套奇異的符號,代表信仰與預兆,以及他們自己的命運。這就是他們的克拉裏茲克傳說的起源:宇宙終結時的戰爭。

——摘自《貝尼·傑瑟裏特秘密報告》800881頁

“他們把他抓在手掌心裏了,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納穆瑞說道,他朝正方形石室內另一端的哥尼·哈萊克笑了笑,“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你的朋友。”

“這個安全的地方在哪兒?”哈萊克問道。他不喜歡納穆瑞的語氣,也不喜歡傑西卡強加在他身上的命令。那個該死的女巫!她警告過他,一旦雷托無法掌控體內可怕的記憶,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除此之外,她的話聽上去毫無道理。

“那是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納穆瑞說道,“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收到了密波信息。薩巴赫和他在一起。”

“薩巴赫!她剛剛讓他……”

“這次不會了。”

“你會殺了他嗎?”

“這已經不再由我決定了。”

哈萊克苦笑了一下。密波傳信器。那些該死的蝙蝠能飛多遠?他經常能看到它們掠過沙漠表麵,叫聲中隱藏著它們傳遞的信息。但是,它們在這個地獄般的行星上究竟能飛多遠?

“我必須親眼見到他。”哈萊克說道。

“不行。”

哈萊克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為了等待搜尋結果,他已經熬了兩天兩夜。現在是第三個早晨了,他覺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正在崩潰,暴露出了真實的自我。他從來就不喜歡下命令。下命令的人總是在等待結果,與此同時,其他人正進行著有趣的冒險。

“為什麽不行?”他問道。那些安排了那個安全穴地的走私販子就是這麽神神秘秘的,納穆瑞竟然也這樣對付他。

“有人認為,看到我們這個穴地時,你就已經知道得太多了。”納穆瑞說道。

哈萊克聽出了他話中的威脅,於是身體更加放鬆,隻有受過最嚴格訓練的鬥士才會如此從容。他的手放在刀旁,但沒有握住刀把。他很希望能再有一麵屏蔽場,但屏蔽場會引來沙蟲,再說在沙暴產生的靜電場麵前,屏蔽場的力場撐不了多久,所以他早就棄之不用了。

“保密並不是我們協議中的一部分。”哈萊克說道。

“如果我殺了他,這算不算我們協議中的一部分?”

哈萊克再次感到自己正受到某種未知力量的愚弄,傑西卡事先沒有警告過他這種力量的存在。她那個計劃真該死!或許真不應該相信貝尼·傑瑟裏特。他馬上覺得自己實在太不忠了。她對他解釋過其中的困難,而他也慨然許諾,加入了她的計劃。他早就知道,和其他任何計劃一樣,這個計劃需要時時調整。她並不是隨便哪個貝尼·傑瑟裏特,她是厄崔迪家族的傑西卡,長久以來一直是他的朋友,支持著他。沒有她,他知道自己注定漂泊在比現在這個行星危險百倍的地方。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納穆瑞說道。

“隻有當他顯示自己……入魔道以後,變成邪物以後,”哈萊克說道,“你才能殺了他。”

納穆瑞鄭重地抬起手:“你的夫人知道我們能夠測出他是不是邪物。她很明智,知道應該讓我來做出裁決。”

哈萊克無奈地咬緊了嘴唇。

“你也聽到聖母是怎麽對我說的。”納穆瑞說道,“我們弗雷曼人知道怎麽領會這些女人的意思,你們這些異星人不懂。弗雷曼女人經常送她們的兒子去死。”

哈萊克咬牙道:“你是說你已經殺了他嗎?”

“他還活著,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會繼續服用香料。”

“如果他活下來,我要送他回到他祖母那兒去。”哈萊克說道。

納穆瑞隻是聳了聳肩。

哈萊克知道,這就是他能得到的全部回答。該死的!他不能帶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回到傑西卡那兒!他搖了搖頭。

“那些事是你無法改變的,你為什麽要咬著不放呢?”納穆瑞問道,“你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報酬。”

哈萊克恨恨地盯著那個人。弗雷曼人!他們相信所有的外邦人都能被錢收買。但是,納穆瑞表現出的還不僅僅是弗雷曼人的偏見。在這裏,發揮作用的還有其他力量,這一點對於受過貝尼·傑瑟裏特訓練的眼睛來說真是太明顯了。整個事件散發出騙局中套著騙局的氣味。

哈萊克換了一副腔調,用傲慢的口吻道:“傑西卡夫人會很生氣。她會派軍隊——”

“你隻不過是個跟班,是別人手下的信使而已!”納穆瑞罵道,“你進不了默哈拉塔!我會很樂意替那些比你高貴的人沒收你的水!”

哈萊克將一隻手放在刀上,同時準備好用左衣袖給對方來個小小的突然襲擊。“我沒有看到誰的水被潑灑在這裏,”他說道,“或許你的驕傲讓你瞎了眼睛。”

“你能活著,是因為我想讓你在死之前看明白一點:你的傑西卡夫人手下沒有任何軍隊。你不該這麽快送命,異星渣滓。我是一個高貴的民族的一員,而你——”

“而我隻是厄崔迪家族的仆人。”哈萊克溫和地說道,“我們是一群把你們肮髒的脖子從哈克南的絞索中解放出來的渣滓。”

納穆瑞不屑地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的夫人早已成了薩魯撒·塞康達斯上的囚徒。你自認為來自她的命令實際上來自她女兒!”

哈萊克竭力保持著平穩的語氣:“沒關係。厄莉婭會……”

納穆瑞拔出他的晶牙匕。“你了解天堂之母?我是她的仆人,你這個雜種。奉她的命令,我來取走你的水!”說完,他直愣愣地衝過屋子,向他一刀砍來。

哈萊克沒有被對手看似笨拙的動作所欺騙。他抬手一揮長袍的左袖,特意加長加厚的一截假袍袖甩了出去,纏住納穆瑞的刀。衣袖展開,蒙住了納穆瑞的頭。與此同時,哈萊克右手持刀,穿過左衣袖的下方,朝納穆瑞的臉直刺過去。他感到刀尖刺到了肉體,隨後,納穆瑞的身體撞到他身上。隔著納穆瑞的長袍,他感覺到了那個人衣服裏麵的盔甲。弗雷曼人發出一聲慘叫,往後退了幾步,倒在地上。他躺在那兒,血從嘴裏湧出,眼睛死死地盯著哈萊克,漸漸地失去了神采。

哈萊克噓了一口氣。愚蠢的納穆瑞,怎麽會認為別人看不出他長袍底下穿著盔甲?他撿回了那截假袍袖,擦幹淨刀,收刀入鞘,同時對著屍體說道:“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厄崔迪仆人是怎麽訓練的嗎,傻瓜?”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思索起來:現在,我又是誰的棋子呢?

納穆瑞的話透露了某些真相。傑西卡成了柯瑞諾家族的俘虜,厄莉婭正在進行其邪惡的計劃。傑西卡已將厄莉婭視為厄崔迪的敵人,並準備了很多應急方案,但她從來沒料到自己會成為俘虜。眼下,他仍然有命令要執行。但首先,他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幸運的是,穿上長袍的弗雷曼人看上去個個差不多。他把納穆瑞的屍體滾到牆角,在上頭蓋了幾個坐墊,拖過一張地墊蓋住血跡。做好這些之後,和所有準備進入沙漠的人一樣,哈萊克調節了一下蒸餾服的鼻管和嘴管,戴上麵罩,扣上兜帽,走出去,開始了漫長的旅途。

良心無牽無礙,腳下輕鬆愉快。他想。他覺得自己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解脫感,仿佛他正在遠離危險,而不是步步逼近它。

我從來就不喜歡對付那個男孩的計劃,他想,如果我能再一次見到夫人,我一定要把這個想法告訴她。隻是如果。因為萬一納穆瑞的話是真的,他就隻能選擇實施那個最危險的計劃了。一旦厄莉婭抓到他,肯定不會讓他活得太久。好在他還有斯第爾格——一個迷信、善良的弗雷曼人。

傑西卡曾經對他解釋過:“斯第爾格的本性上麵隻蒙著薄薄一層文明規範,除去這層東西的方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