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沙漠邊的穴地,

屬於列特,屬於凱恩斯,

屬於斯第爾格,屬於穆阿迪布,

然後又屬於斯第爾格。

一個又一個耐布長眠沙中,

但是穴地依然屹立。

——弗雷曼民歌

離開那對雙胞胎時,厄莉婭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她差點衝動地決定留在他們身旁,請求他們的幫助。多麽愚蠢、懦弱的表現啊!想起那一刻,厄莉婭警醒過來。這對雙胞胎敢嚐試著預見未來嗎?那條曾經毀了他們父親的道路一定在引誘著他們——在入定狀態下洞悉未來,這種**就像風中的薄霧般搖曳不定。

為什麽我看不到未來?厄莉婭想,我這麽努力地嚐試,為什麽它卻總是躲避我?

一定要讓這對雙胞胎做出嚐試,她告訴自己,要**他們這麽做。他們仍有孩子的好奇心,而這種好奇心又與跨越數千年的記憶緊緊相連。

和我一樣。厄莉婭想。

她的侍衛們打開穴地的正門的水汽密封口,站在入口兩邊,她隨後走上停著撲翼飛機的著陸台。從沙漠深處吹來的風裹挾著沙塵刮過天空,但好歹天色還是挺亮。厄莉婭從穴地的球形燈的燈光下來到日光中,環境的變化讓她拋開了原來的思緒。

為什麽傑西卡夫人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難道有關攝政女皇的故事也傳到了卡拉丹?

“我們得抓緊時間,夫人。”一個侍衛在風聲中提高嗓門說道。

厄莉婭在別人的幫助下上了撲翼飛機,係好安全帶,但是她的思緒仍舊沒有停止。

為什麽現在來?

撲翼飛機的機翼上下拍打了幾下,滑行起飛,升入空中。她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地位所帶來的浮華和權力,但是這些都是多麽地脆弱,多麽脆弱啊!

為什麽是現在,在自己的計劃還沒有完成的時候?

空中飄浮的沙塵漸漸消散了,她能看到陽光照耀著大地。行星的地貌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過去幹燥的土地上覆蓋了大麵積的綠色植物。

如果無法預見未來,我會失敗的。哦,要是具備了保羅的預知能力,我將會做出一番怎樣的豐功偉績呀!我乞求這樣的預知能力,但並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痛苦。

痛苦的渴求使她渾身戰栗,她希望自己能放下權力的**,和其他人一樣,接受呱呱墜地的衝擊,懵懵懂懂、平平安安地了此一生。但是,不!她生來就是一個厄崔迪,一個受害者,母親的香料癮激活了潛藏在她記憶深處的無數世紀的意識。

為什麽我的母親今天回來?

哥尼·哈萊克應該和她在一起——那位無比忠實的仆人;外貌醜陋的雇傭殺手;忠誠坦率的音樂家,既可以用樂器撥片殺人,又可以輕鬆地用九弦巴厘琴奏樂助興。有人說他已經成了她母親的情人。這一點還有待確認,它可能會成為最有價值的情報。

變成普通人的想法不知不覺間離開了她。

必須引誘雷托進入入定狀態。

她想起以前問過雷托,他會怎樣處理和哥尼·哈萊克的關係。雷托當時便察覺到了這個問題背後的深意,他說哈萊克忠誠於“一個錯誤”,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他崇拜我……的父親。”

她注意到了那片刻的猶豫,雷托差點脫口說出“我”,而不是“我的父親”。是啊,有時把基因記憶和活人自己的言行分開是很困難的。對雷托來說,有關哥尼·哈萊克的記憶就不容易區分。

厄莉婭的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微笑。

保羅去世後,哥尼與傑西卡夫人一直在卡拉丹。現在,他的返回將會使已經十分複雜的形勢更加複雜化。回到厄拉科斯後,他會在現有的關係中加入他自己的因素。他曾經效力於保羅的父親,這一脈的繼承次序分別是雷托一世到保羅到雷托二世。此外還有一條分支從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的育種計劃中誕生:傑西卡到厄莉婭到珈尼瑪。哥尼的到來將加劇這種混亂,這個人可能會有其利用價值。

如果他發現我們帶著他最憎惡的哈克南家族的血統,他會做出什麽反應呢?

厄莉婭嘴角的微笑變成了沉思的表情。畢竟,那對雙胞胎還是孩子。他們就像有無數對父母的孩子,他們的記憶既屬於別人,也屬於自己。他們將站在泰布穴地的著陸台上,看著他們的祖母乘坐的飛船在厄拉奇恩盆地下降的軌跡。飛船在空中留下的噴氣尾跡很顯眼,對於傑西卡的孫子孫女來說,這道尾跡會使她的到來更真實具體嗎?

母親會問我是怎麽訓練他們的,厄莉婭想,會問我是否恰如其分地對他們進行了普拉納-賓度訓練。而我會告訴她,他們是在自己訓練自己,就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我會引用她孫子說過的話:“統治者的職責之一是實施必要的懲罰……但隻能以受害者犯了錯誤為前提。”

厄莉婭突然想到,如果她能讓傑西卡夫人將主要精力集中在雙胞胎身上,其他事情就可能逃過更仔細的檢視。

這完全可以做到。雷托很像保羅。這很自然,他可以在任何他願意的時候變成保羅。就連珈尼瑪也具備這種令人膽寒的能力。

就像我可以變成我的母親,或是其他任何與我分享他們人生記憶的人。

她將思緒轉向別處,看著掠過機身外的屏蔽場城牆的形狀。隨後,她又想到:離開了富含水分、溫暖安全的卡拉丹,重回到沙丘星球厄拉科斯,她會有什麽感受?在這顆沙漠行星上,她的公爵被謀殺了,而她的兒子成了一個殉教者。

為什麽傑西卡夫人在這個時候回來?

厄莉婭找不到答案——至少找不到明確的答案。她可以同時擁有體內無數人的自我意識,但個人的經曆不同,每個人的動機也會變得不一樣。隻有每個個體所采取的個人行為才能顯示該個體的決定。對於出生前就有記憶的厄崔迪來說,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他們的出生過程不同於常人:離開母體隻是一種肉體上的徹底分離,在此之前,母體已經給小生命留下了豐富的記憶庫。

厄莉婭不認為她同時愛著也恨著她的母親是一件奇怪的事。這是一種必然,是一種必要的平衡,不需要為此感到內疚或者去譴責他人。愛與恨能在何處止息?應該譴責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嗎?因為她們設計了傑西卡夫人的道路?當記憶覆蓋了上千年時,內疚和對他人的譴責也減弱了。姐妹會隻是想繁殖出一個魁薩茨·哈德拉克,充當成熟聖母的男性對應者……而且……身為具有超常感知力和意識力的人,魁薩茨·哈德拉克可以同時出現在多個時空。在這個育種計劃中,傑西卡夫人僅僅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然而她品位低下,居然愛上了分配給她的生育伴侶。為了滿足她所摯愛的公爵的願望,她沒有按照姐妹會的安排生一個女孩,而是生了一個男孩。

讓我在她染上香料癮以後出生!現在,她們又不想要我了!現在,她們居然害怕我!還找來了各種理由……

她們成功地製造出了保羅,她們的魁薩茨·哈德拉克提早了一代出生。這是她們長期計劃中的一個小小的計算錯誤。現在她們又麵臨著一個新問題:邪物,邪物的身上攜帶著她們尋找了好幾代的寶貴基因。

厄莉婭感到眼前落下一片陰影,抬頭一看,隻見她的護航艦隊已排成著陸前的最高警戒隊形。她搖了搖頭,驚歎於自己的胡思亂想。在頭腦中拜訪曆史人物,把他們的錯誤揉作一團,這會帶來什麽好處?現在畢竟是一個全新的時代了。

鄧肯·艾達荷已將他的門泰特意識集中於傑西卡為什麽會在這時候回來的問題上,他用他的天賦——如古代計算機般的大腦——評估著這個問題。他說,她回來是為了幫姐妹會取回那對雙胞胎,因為他們同樣攜帶著那些寶貴的基因。他很可能是對的。這個目的足以讓傑西卡夫人從自願隱居在卡拉丹的狀態中走出來。如果姐妹會命令她……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能讓她回到這個對她來說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呢?

“我們會弄清的。”厄莉婭喃喃地說。

她感到撲翼飛機在她城堡的屋頂上著陸了,如同一個突然出現的標點符號,使她心中充滿對未來的不祥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