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看到了盔甲。盔甲不是他自己的皮膚,它比塑鋼更堅固。沒有東西能穿透他的盔甲——刀、毒藥、沙子不行,沙漠上的沙塵或幹熱也不行。他的右手掌握著製造大沙暴的力量,能撼動大地,將它化為烏有。他的雙眼緊盯著金色通道,左手拿著至高無上的權杖,他的眼睛看到了金色通道另一端的永恒,他知道那是他的靈魂和不死肉體的養料。

——摘自《珈尼瑪之書·海吉亞,我兄長的夢》

“對我來說,最好是當不上皇帝。”雷托說道,“哦,我不是指我已經犯下了父親的錯誤,通過香料看到了未來。我是因為自私才這麽說的。我和妹妹需要一段自由的時光,讓我們真正了解如何與自己共處。”

他不說話了,探詢地看著傑西卡夫人。他已經說出了他和珈尼瑪商量好要說的事。他們的祖母會怎麽回答呢?

一盞球形燈照亮了傑西卡位於泰布穴地的房間,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孫子。這是她到達這裏後第二天的清晨,但她已經接到了令人不安的報告,說這對雙胞胎在穴地外的沙漠中待了一夜。他們在幹什麽?她昨晚沒有睡好,渾身酸痛。這是身體在向她提出要求,要她脫離目前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自從在著陸場的那幕表現以來,她一直處於這種狀態中,以此處理必要的事務。這裏便是出現在她噩夢中的穴地,但外麵卻不是她記憶中的沙漠。那些花都是從哪兒來的?而且,周圍的空氣感覺如此潮濕。年輕人中間,穿戴蒸餾服的紀律正在日漸寬鬆。

“孩子,你需要時間了解自己的什麽?”她問道。

他微微搖了搖頭。他知道,孩子的身體做出這個完全成人化的動作,給人的感覺肯定很古怪。他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在這個女人麵前掌握主動權。“首先,我不是個孩子。哦……”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這是個孩子的身體,毫無疑問。但我不是個孩子。”

傑西卡咬了咬上嘴唇。這個動作會暴露她的內心,但她沒有在意。她的公爵,多年前死在這個受詛咒的行星上的公爵,曾嘲笑過她的這個動作。“唯一不受你控製的反應。”他是這麽說的,“它告訴我你很不安,我必須得親吻這對香唇,好讓它們停止顫抖。”

現在,這個繼承了她的公爵的名字的孫子同樣笑著說了一句話,讓她驚訝得仿佛心髒都停止了跳動。他說:“你很不安,我從你嘴唇的顫抖中看出來的。”

全憑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出的強大自控能力,她才多少恢複了鎮定。傑西卡勉強開口道:“你在嘲笑我?”

“嘲笑你?我永遠不會嘲笑你。但是我必須讓你明白我們和其他人是多麽不一樣。請你想想很久以前的那次穴地狂歡,當時,老聖母將她的生命和記憶給了你。她將自己的意識和你的協調一致,給了你長長的一串記憶鏈條,鏈條的每個環節都是一個人的全部記憶。這些記憶至今仍然保存在你的意識中。所以,你應該能夠體會到我和珈尼瑪正在經曆的事。”

“也就是厄莉婭經曆過的事?”傑西卡有意考驗他。

“你不是和珈尼瑪談論過她嗎?”

“我希望和你談談。”

“很好。厄莉婭拒絕接受她不同於一般人這一事實,結果她變成了她最害怕的那種人,無法將體內過去的生命化入她的潛意識。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非常危險的,而對我們這種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來說,它比死亡更加可怕。關於厄莉婭,我隻能說這麽多。”

“那麽,你不是個孩子。”傑西卡說。

“我已經有好幾百萬歲了。這就迫使我做巨大的調整,而普通人永遠不會有這種要求。”

傑西卡點了點頭,感覺平靜了許多。現在的她比和珈尼瑪單獨在一起時更加警惕。珈尼瑪在哪兒?為什麽來的隻有雷托一個人?

“說說吧,祖母,”他說道,“我們是邪物呢,還是厄崔迪家族的希望?”

傑西卡沒有理睬這個問題:“你妹妹在哪兒?”

“她去引開厄莉婭,好讓她不來打攪我們。必須這麽做。但珈尼瑪說的不會比我更多。昨天你沒有觀察到嗎?”

“我昨天的觀察是我的事。為什麽你會提到邪物?”

“提到?別戴著你的貝尼·傑瑟裏特麵具講話,祖母。我會直接查詢你的記憶,一字一句地拆穿你的把戲。我看出的不僅是你顫抖的嘴唇。”

傑西卡搖了搖頭,感到了這個繼承了她血脈的……個體的冷漠。他掌握的資源實在太多了,多得讓她膽寒。她模仿著他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的意圖是什麽嗎?”

他哼了一聲:“你無須問我是否犯了與我父親相同的錯誤。我沒有窺視過我們這個時代之外的東西——至少沒有主動尋求過。把對未來的絕對知識留給那些人人都可能體驗過的似曾相識的時刻。但我知道預知未來的圈套。我父親的生命已經告訴了我。不,祖母,完全掌握未來就等於完全為未來所困。那會摧毀時間,現在會變成未來,而我要求自由。”

傑西卡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差點脫口而出,但最後還是控製住了。她能說什麽?說他這種態度跟某個人很相似?可他並不知道,這叫她如何開口?太難以置信了!他是我親愛的雷托!這想法讓她震驚不已。一刹那間,她幻想著這副兒童麵具會不會變成那張她親愛的麵孔,再次複活……不!

雷托低下頭,暗暗斜著眼睛窺視她。是的,她還是可以被操縱的。他說道:“當你想預知未來時——我希望這種情形很少發生——你和其他人幾乎沒有分別。大多數人認為知道明天鯨魚皮的報價是好事,或是想確定哈克南家族是否會再次統治他們的母星傑第主星。但我們不同,無須預知未來,我們也能摸清哈克南家族的底細,不是嗎,祖母?”

她拒絕上他的鉤。他當然知道他的祖先流著受詛咒的哈克南的血。

“哈克南是什麽人?”他挑釁地說,“野獸拉班又是什麽人?我們又是什麽人?嗯,我離題了。我說的是預知未來的神話:完全掌控未來!掌握一切!它將帶來多麽巨大的財富啊——當然也有巨大的代價。下層社會的人相信這一點。他們相信如果稍知未來有好處,那麽知道得更多意味著更好。多好啊!如果你把一個人生命中的全部變數告訴他,給他指出一條至死都不再改變的道路——那是一份來自地獄的禮物。無限的厭倦!生命中發生的一切都是重複他早已知道的東西。沒有變數。他事先便知道一切回答、一切意見——一遍接著一遍,一遍接著一遍……”

雷托搖了搖頭:“無知有其優勢,充滿驚奇的宇宙才是我追求的!”

傑西卡聽著這番長篇大論,驚訝地發現他的用語與他父親——她那失蹤的兒子極其相似。甚至連想法都相似:保羅完全可能說出類似的話。

“你讓我想起了你父親。”她說道。

“你難過嗎?”

“有一點,但知道他在你體內活著,我很高興。”

“但你完全不了解他在我體內的生活。”

傑西卡感覺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滲出絲絲苦意。她直視著他。

“還有,你的公爵是如何在我體內生活的。”雷托說道,“祖母,珈尼瑪就是你!她完全可以充當你,以至於對她來說,你在懷上我們父親之後的一切行為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你也是我!我是一架什麽樣的肉體記錄機器啊!有時我覺得記錄已多得讓我無法承受。你來這裏是為了對我們做出判斷,對厄莉婭做出判斷嗎?那麽還不如讓我們對你做出判斷!”

傑西卡想從自己的內心尋找答複,卻找不到。他在幹什麽?為什麽他要強調這些不同之處?他故意想讓她排斥他嗎?他是否已經變成了厄莉婭的狀態——邪物?

“我的話令你不安。”他說。

“是的。”她允許自己聳了聳肩,“是的,令我不安——你完全清楚其中的原因。我相信你認真溫習過我所受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珈尼瑪承認這麽做過。我知道厄莉婭……也這麽做了。你身上的與眾不同之處會帶來許多後果,我相信你知道這些後果是什麽。”

他瞥了她一眼,眼光專注,讓人緊張。“是的,但我們本來不想這麽做。”他說道,聲音中仿佛都帶上了傑西卡的疲倦,“我們就像你的愛人一般明了你嘴唇顫抖的秘密,我們隨時可以回憶起你的公爵在**對你說的親熱話。你無疑在理智上已經承認了這一點。但我警告你,僅在理智上承認是遠遠不夠的。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人成了邪物,這完全有可能是在我們體內的你造成的!或是我的父親……或是母親!你的公爵!控製我們的可以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所需的條件都是一樣的。”

傑西卡感到她的胸膛裏陣陣燒灼,她的雙眼濕潤了。“雷托……”她終於允許自己喊出了他的名字,發現再次喊這個名字的痛苦比她想象的要小,“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希望教我的祖母。”

“教我什麽?”

“昨晚,珈尼瑪和我分別扮演了母親和父親,這差點毀了我們,但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隻要把自己的意識調整到適當狀態,我們可以掌握許多情況,也能簡單地預測行動。厄莉婭現在——她很有可能在密謀綁架你。”

傑西卡眨了眨眼睛,被他脫口而出的指控震驚了。她很清楚他的把戲,她自己也用過很多次:先讓一個人沿著某個方向推理,然後突然從另一個方向放出一個驚人的事實。一次深呼吸之後,她再次平靜下來。

“我知道厄莉婭在幹什麽……她是什麽,但是……”

“祖母,可憐可憐她吧。不僅用你的智慧,也用你的心。你以前就這麽做過。你構成了威脅,而厄莉婭想要她的帝國——至少,她變成的這個東西是這麽想的。”

“我怎麽知道這不是另一個邪物在對我說話?”

他聳了聳肩。“這就是你該用你的心做出判斷的地方。珈尼瑪和我知道她是如何墮落的。習慣內心大量生命的喧囂,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把他們暫時壓製下去,但隻要你回憶什麽,他們便會爭先恐後地蜂擁而至。總有一天——”他咽了口唾沫,“一個強壯的內部生命會覺得共用肉體的時機已經到來。”

“你就不能做些什麽嗎?”她問出這個問題,但她害怕聽到答案。

“我們相信能做些什麽……是的。不能屈從於香料,這一點非常重要。還有,不能單純采取壓製過去的辦法。我們必須利用它,整合它。最終,我們將與過去那些生命體融為一體。我們將不再是原來的自我,但我們也沒有墮入魔道。”

“你剛才說有人密謀要綁架我。”

“這很明顯。文希亞野心勃勃,希望她的兒子能有所作為。厄莉婭則對自己有野心,還有……”

“厄莉婭和法拉肯想聯手?”

“這方麵倒沒有什麽跡象。”他說道,“但是厄莉婭和文希亞正在兩條平行的道路上前進。文希亞有個姐姐在厄莉婭的宮殿裏。還有比傳個消息更簡單的事嗎……”

“你知道這類消息?”

“就像我看到了並逐字讀過一樣。”

“但你並沒有親眼見過?”

“沒有這個必要。我隻需知道厄崔迪家族的人都聚集在厄拉科斯上。所有的水都匯聚在一個池子裏了。”他比畫了一個行星的形狀。

“柯瑞諾家族不敢進攻這裏!”

“如果他們真的進攻,厄莉婭會從中得到好處。”他嘲諷的語氣惹怒了她。

“我不會要求我的孫子庇護我!”她說道。

“該死的女人,不要再把我看成你的孫子了!把我看成你的雷托公爵!”他的語氣、麵部表情,甚至這粗魯的手勢,簡直與她的公爵一般無二。她不知所措,陷入了沉默。

雷托用淡漠的語氣說道:“我在幫你,讓你做好準備。你至少得配合配合我。”

“厄莉婭為什麽要綁架我?”

“當然是往柯瑞諾家族身上栽贓。”

“我不相信。即便是她,也很難做出這麽荒唐的行為!太危險了!她怎麽能這麽做!我不相信。”

“發生的時候你就會相信了。嗯,祖母,珈尼瑪和我隻是偷聽了一下我們的內心,然後便知道了。這隻是簡單的自我保護的本能。否則,我們怎麽能揣測我們身邊人犯下的錯誤?”

“我絕不相信厄莉婭會計劃綁架……”

“上帝呀!你,一個貝尼·傑瑟裏特,怎麽會這麽愚蠢?整個帝國都在猜測你為什麽到這裏來。文希亞的宣傳機器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詆毀你。厄莉婭不能坐視這種事發生。一旦你的名聲毀了,對厄崔迪家族來說是個致命打擊。”

“整個帝國在猜測什麽?”

她盡量以冰冷的口氣說出這句話,知道她無法用音控力來欺騙這個並非孩子的人。

“傑西卡夫人打算讓那對雙胞胎**!”他怒氣衝衝地說,“姐妹會想這麽做。**!”

她眨了眨眼睛。“無聊的謠言。”她咽了口唾沫,“貝尼·傑瑟裏特不會允許這種謠言在帝國內自由散布。別忘了,我們還是有些影響力的。”

“謠言?什麽謠言?你們當然有讓我們**的願望。”他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說話,“別不承認。等我們度過青春期,仍然和你生活在同一個家族裏時,你的影響力將不過是在沙蟲麵前揮舞的一塊破布。”

“你相信我們會這麽愚蠢嗎?”傑西卡問道。

“我確實相信。你們姐妹會隻不過是一群愚蠢的老女人,向來無法考慮育種計劃以外的事務!珈尼瑪和我知道她們手中的牌。你覺得我們是傻子嗎?”

“牌?”

“她們知道你是哈克南的後代!就記在她們的育種記錄裏:坦尼迪亞·納盧斯為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生下了傑西卡。一旦那份記錄被意外地公之於眾,你就會很難辦……”

“你認為姐妹會會墮落到對我進行恐嚇?”

“我知道她們會的。哦,她們會為恐嚇包上糖衣。她們讓你去調查有關你女兒的謠言。她們滿足了你的好奇,解除了你的憂慮。她們激發了你的責任感,讓你為隱居卡拉丹感到愧疚。而且,她們還給了你一個拯救孫兒的機會。”

傑西卡隻能無言地看著他。他仿佛偷聽了她與姐妹會學監的交流。她感到自己完全被他的話征服了,開始承認他說的厄莉婭要綁架她的陰謀或許是真的。

“你看,祖母,我要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他說道,“一個選擇是追尋厄崔迪家族的神秘力量,為我的國民而活……為他們而死;另一個選擇是走另一條道路,一條可以讓我活好幾千年的道路。”

傑西卡不由自主地畏縮了。對方脫口說出的這些話觸及了貝尼·傑瑟裏特的大忌。很多聖母本來大可以選擇那條路……或者做出這種嚐試。畢竟,姐妹會的創始人知道控製體內化學反應的方法。可是一旦有人開始嚐試,或早或晚,所有人都會走上這條路。永葆青春的女人的數量不斷增加,這是無法掩蓋的。她們也確信這條路最終會毀了她們。短命的人類會對付她們。不——這是大忌。

“我不喜歡你的思路。”她說道。

“你不理解我的思路。珈尼瑪和我……”他搖了搖頭,“厄莉婭本來可以做到,可惜她放棄了。”

“你確定嗎?我已經通知姐妹會厄莉婭在練習禁忌之事。看看她的樣子吧!自從我離開這裏,她一天都沒變老……”

“哦,你說的是這個!”他一隻手一擺,表示自己說的並非姐妹會對追求長生的禁忌,“我說的是別的事——一種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達到過的盡善盡美的狀態。”

傑西卡保持著沉默,驚駭於他那麽輕易就能從她身上套出秘密。他當然知道這種消息相當於判了厄莉婭的死刑。雖然他轉變了話題,但說的是犯下同樣的大罪。難道他不知道他的話極其危險嗎?

“解釋你的話。”她終於說道。

“怎麽解釋?”他問道,“除非你能理解時間和它的表象完全不同,否則我無從解釋。我父親懷疑過這個問題,他曾經站在頓悟的邊緣,但他退縮了。現在輪到珈尼瑪和我了。”

“我堅持要求你做出解釋。”傑西卡摸了摸藏在長袍褶皺內的毒針。它是一根戈姆刺,極其致命,輕輕一刺就能在幾秒鍾內取人性命。她們警告過我,我或許不得不用上它。這種想法使她手臂的肌肉微微顫抖,幸好還有長袍幫忙掩飾。

“好吧。”他歎了口氣,“第一,對時間來說,一萬年和一年之間沒有什麽分別,十萬年和一次心跳的時間之間也沒有分別。沒有分別是關於時間的第一個事實。第二個事實是:整個宇宙的時間都在我體內。”

“一派胡言。”她說道。

“如何?你不明白。那我盡量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好了。”他用右手打著手勢,一邊說,一邊左右擺動著這隻手,“我們向前,我們回來。”

“這些話什麽也沒解釋!”

“說得對,”他說道,“有的東西用語言是無法解釋的。你必須自己去體會。但你還沒有準備好去冒險,就像你現在雖然看著我卻看不見我一樣。”

“但是……我正看著你。我當然看見了你!”她盯著他。他的話反映了他對她在貝尼·傑瑟裏特學校裏學過的禪遜尼法典的了解:玩弄文字遊戲,混淆人們的思維。

“有些東西的發生超出了你的控製範圍。”他說道。

“這句話怎麽解釋那……那種還沒人達到過的盡善盡美的狀態?”

他點了點頭:“如果有人用香料或你們貝尼·傑瑟裏特畏之如虎的可以習得的調整肉體化學平衡的方式來延緩衰老和死亡,這種延緩隻是一種虛無的控製。不管一個人迅速還是緩慢地穿過穴地,他畢竟要穿過。穿越時間的旅途隻能由內心來感知。”

“為什麽要玩弄文字遊戲?早在你父親出生前,我就不再相信這些胡說了。”

“信任可以重新培養起來。”他說。

“文字遊戲!文字遊戲!”

“啊哈,你已經接近了!”

“哼!”

“祖母?”

“什麽?”

他久久地沉默著,隨後道:“明白了嗎?你仍然能夠以你而不是姐妹會的身份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他對她笑了笑。“但是你無法看透陰影,而我就在陰影裏。”他又笑了笑,“我的父親曾非常接近這個境界。當他活著時,他確實活著,但是當他死去時,他卻沒有死去。”

“你在說什麽?”

“他的屍體在哪兒?”

“你認為是那個傳教士……”

“可能,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他的軀體。”

“你什麽也沒解釋清楚。”她責備道。

“我早說過你不會明白的。”

“那為什麽……”

“因為你要求我解釋,我隻好告訴你。現在,讓我們回到厄莉婭和她的綁架計劃上……”

“你想幹出那件大忌之事嗎?”她問道,抓住她長袍內有劇毒的戈姆刺,做好準備。

“你會親自充當她的行刑者嗎?”他問道,語氣十分溫和,很有欺騙性,他指著她藏在長袍內的手,“你認為她會讓你得手嗎?或是你認為我會讓你得手?”

傑西卡發覺自己連咽唾沫都辦不到了。

“至於你的問題,”他說道,“我沒打算觸犯你們的禁忌。我沒有那麽愚蠢。但你讓我極其吃驚。你竟敢對厄莉婭做出判斷。她當然違反了貝尼·傑瑟裏特的戒律!你指望什麽?你遠離她,讓她成為這裏事實上的女皇。這是多麽巨大的權力啊!你隱居在卡拉丹,躺在哥尼的懷抱裏照料你的傷口。這很好。但你憑什麽對厄莉婭做出判斷?”

“我告訴你,我不會……”

“閉嘴!”他厭惡地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但是他的話卻是用特殊的貝尼·傑瑟裏特方式說出的——能控製人心智的音控力。她陷入了沉默,仿佛有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想:誰還能更高明地施展出音控力,用它來攻擊我?這種自我寬慰的想法令她覺得好受了些。她多次對別人使用過音控力,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栽在它底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自打從學校畢業後……

他重新望著她:“對不起。我隻是看到了你是多麽盲目……”

“盲目?我?”聽到這話,她比受到音控力的攻擊更加惱怒。

“你,”他說道,“盲目。如果你體內還有一絲真誠,你就應該從自己的反應中發現些什麽。剛才我叫你祖母,你的回答是‘什麽’。我禁錮了你的舌頭,激發起你掌握的所有貝尼·傑瑟裏特秘技。用你學到的方法審視一下自己的內心吧。你至少可以做到……”

“你怎麽敢!你知道什麽……”她咽下了後半句話。他當然知道!

“審視內心,照我的吩咐去做!”他的聲音專橫之極。

他的聲音再一次震懾了她。她發覺自己的感官停止了活動,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在她意識中,隻有一顆跳動的心,還有喘息……忽然間,她發現自己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無法使心跳和呼吸恢複到正常水平。她震驚地瞪大了雙眼,感到自己的肉體在執行並非由自己發出的指令。她慢慢地恢複了鎮靜,但是她的發現仍然駐留在意識中。在這次談話的整個過程中,這個非孩子的個體就像彈琴般操縱著她。

“現在你應該知道,你那寶貝姐妹會為你設置了什麽心理定勢。”他說道。

她隻能點頭。她對語言的信任被徹底打碎了。雷托迫使她徹底審視了她眼前的肉身世界,讓她離開時顫抖不已,讓她的意識獲得了新生。“給我看看他的肉身!”他給她看了她自己的肉身,就好像那是新生兒的一樣。自她早年在瓦拉赫上學的日子以來,自她被公爵派人買下之前那些可怕的日子以來,自那些時光以後,她從未對她下一刻的命運感受到過如此惶惑不安。

“你會讓自己遭到綁架。”雷托說。

“但是……”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他說道,“你要讓自己被綁架。把我的話看作公爵給你的命令。等事件結束時,你會明白我的用意。你將麵對一個非常有趣的學生。”

雷托站起身,點了點頭,說道:“有些行為有結果但沒有開始,有些行為有開始但沒有結果。一切取決於觀察者所處的位置。”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在二號前廳處,雷托看見珈尼瑪正匆匆往他們的私人住處走去。看到他之後,她停了下來:“厄莉婭正忙著忠信會的事。”她探詢地看了看通向傑西卡房間的通道。

“成功了。”雷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