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聽到風刮過沙漠,我看到冬夜的月亮如巨船般升上虛空。我對它們起誓:我將堅毅果敢,統治有方;我將協調我所繼承的過去,成為承載過去記憶的完美寶庫;我將以我的仁慈而不是知識聞名。隻要人類存在,我的臉將始終在時間的長廊內閃閃發光。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引述的《雷托的誓言》

早在年幼時,厄莉婭·厄崔迪就已經在普拉納-賓度訓練中練習過無數個小時,希望強化她本人的自我,以對抗她體內其他所有人的記憶的衝擊。她知道問題所在——她隻要身在穴地,就無法擺脫香料的影響。香料無所不在:食物、水、空氣,甚至是她夜晚倚著哭泣的織物。她很早就意識到穴地狂歡的作用,在狂歡儀式上,部落的人會喝下沙蟲的生命之水。通過狂歡,弗雷曼人得以釋放他們的基因記憶庫所累積的壓力,他們可以拒絕承認這些記憶。她清楚地看到她的同伴們如何在狂歡中像著魔一般如癡如醉。

但對她來說,這種釋放並不存在,也無所謂拒絕承認。在出生之前很久,她就有了全部的意識,周圍發生的一切如洪水般湧入她的意識。她的身體被死死封閉在子宮裏,隻能與她所有的祖先,還有通過香料-道進入傑西卡夫人記憶深處的其他死者聯係在一起。厄莉婭在出生之前,就已經掌握了貝尼·傑瑟裏特聖母所需知識的方方麵麵,不僅如此,還有許許多多來自其他所有人的記憶。

伴隨這些記憶而來的是對可怕現實的承認——邪物。如此龐大的記憶總量壓垮了她。她出生前便有了記憶,無法逃脫。但厄莉婭還是進行了抗爭,抵抗她的先輩中的某些十分可怕的人。一段時間裏,她取得了短暫的勝利,熬過了童年。她有過真正的、不受侵擾的自我,但寄居在她身體內部的那些生命時不時地就會入侵,她無法長久抵擋這種侵襲。

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那樣的生命,她想。這個想法讓她遍體生寒。懵然無知地寄居在自己產下的孩子內部,她不斷向外掙紮,拚命爭取,以求獲得屬於自己的哪怕一絲意識和體驗。

恐懼控製了她的童年,直到青春期到來,它仍舊糾纏不休。她曾與它鬥爭,但從未祈求別人的幫助。誰能理解她所祈求的幫助是什麽?她的母親不會理解,母親從來沒有擺脫對她這個女兒的恐懼,這種恐懼來自貝尼·傑瑟裏特的判斷:出生之前就有記憶的人是邪物。

在過去的某個夜晚,她的哥哥獨自一人走進沙漠,走向死亡,將自己獻給夏胡魯,就像每個弗雷曼盲人所做的那樣。就在那個月,厄莉婭嫁給了保羅的劍術大師鄧肯·艾達荷,一個在特萊拉人的技藝下死而複生的門泰特。她母親隱居在卡拉丹,厄莉婭成了保羅的雙胞胎的合法監護人。

同時她也成了攝政女皇。

責任帶來的壓力驅散了長久以來的恐懼,她向體內的生命敞開胸懷,向他們征求建議,沉醉在入定狀態中以尋找指引。

危機發生在一個普通的春日,穆阿迪布城堡上空天氣晴朗,不時有來自極地的寒風刮過。厄莉婭仍然穿著表示悼念的黃色服裝,和昏暗的太陽光是一個顏色。過去的幾周裏,她對體內母親的聲音越來越抗拒。人們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在寺廟舉行的聖日典禮做準備,而母親總是對此嗤之以鼻。

她體內傑西卡的意識不斷消退,消退……最終消退成一個沒有麵目的請求,要求厄莉婭遵守厄崔迪的法律。其他生命意識開始了各自的喧囂。厄莉婭感到自己打開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各式麵孔從中冒了出來,像一窩蝗蟲。最後,她的意念集中到一個野獸般的人身上:哈克南家族的老男爵。在驚恐和憤怒中,她放聲尖叫,用叫聲壓倒內心的喧囂,為自己贏得了片刻的安寧。

那個早晨,厄莉婭在城堡的房頂花園進行早餐前的散步。為了贏得內心這場戰鬥的勝利,她開始嚐試一種新方法,凝神思索著喬達給禪遜尼的訓戒:

“離開梯子,人可能會往上掉!”

但屏蔽場城牆反射的晨光幹擾著她的思考。花園的小路上種滿了生命力頑強的絨毛般的小草。她從屏蔽場城牆收回視線,目光落在腳下的小草上。她發現草葉上綴滿夜晚的水汽凝成的露珠。一顆顆露珠仿佛在告訴她,擺在她麵前的選擇何其繁多。

繁多的選擇讓她頭暈目眩。每個選擇都攜帶著來自她體內某張麵孔的烙印。

她想將意念集中到草地所引發的聯想上來。大量露水的存在表明厄拉科斯的生態變革進行得多麽深入。北緯地區的氣候日益變暖,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正在升高。她想到明年又該有多少公頃土地會被綠植覆蓋,每公頃綠地都需要三萬七千立方英尺[5]的水去澆灌。

盡管努力考慮這些實際事務,她仍然無法將體內那些如鯊魚般圍著她打轉的意識驅除出去。

她將手放在前額上,使勁按壓著。

昨天落日時分,她的神廟衛兵帶來了一名囚犯讓她審判:艾薩斯·培曼,一個深色皮膚的小個子男人,他表麵上是一個從事古玩和小飾物交易、名叫內布拉斯的小家族的門客,但實際上是宇聯商會的間諜,任務是估計每年的香料產量。在厄莉婭下令將他關入地牢時,他大聲地抗議道:“厄崔迪家族不公正。”這種做法本應使得他被立即吊死在三角架上,但厄莉婭被他的勇敢打動了。她在審判席上聲色俱厲,想從他嘴中撬出更多的情報。

“為什麽宇聯商會對我們的香料產量這麽感興趣?”她問道,“告訴我們,我們可以放了你。”

“我隻收集能夠出賣的信息,”培曼說道,“我不知道別人會拿我出售的信息幹什麽。”

“為了這點蠅頭小利,你就膽敢擾亂皇家的計劃?”厄莉婭喝道。

“皇室同樣從來不考慮我們也有自己的計劃。”他反駁道。

厄莉婭欽佩他的勇氣,接著說道:“艾薩斯·培曼,你願意為我工作嗎?”

聽到這話後,他的黑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你打算先弄清楚,再處決我,對嗎?我怎麽會突然間變得這麽有價值了,值得你開出如此價格?”

“你有簡單實用的價值。”她說道,“你很勇敢,而且你總是挑選出價最高的主子。我會比這個帝國的其他任何人出價更高。”

他為他的服務要了個天價,厄莉婭一笑置之,還了一個她認為較為合理的價錢。當然,即使是這個價錢,也比他以往收到的任何出價高得多。她又補充道:“別忘了,我還送了你一條命。我想你會認為這份禮物是個無價之寶。”

“成交!”培曼喊道。厄莉婭一揮手,讓負責官員任免的教士茲亞仁庫·賈維德把他帶走。

不到一小時之後,正當厄莉婭準備離開審判庭時,賈維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報告說聽到培曼在默誦《奧蘭治天主教聖經》上的經文:“Maleficos non patieris vivere。”

“你們不應在女巫的**威下生活。”厄莉婭翻譯道。這就是他對她的答謝!他是那些想用陰謀置她於死地的人之一!一陣從未有過的憤怒衝擊著她,她下令立即處死培曼,把他的屍體送入神廟的亡者蒸餾器。在那裏,至少他身體裏的水分會給教會的金庫帶來些許價值。

那一晚,培曼的黑臉一直糾纏著她。

她嚐試了所有的技巧,想驅逐這個不斷責難她的形象。她背誦弗雷曼《克裏奧斯書》上的布吉經文:“什麽也沒發生!什麽也沒發生!”但培曼還是糾纏了她一整夜,使她昏昏沉沉地迎來了新的一天,並在如寶石般折射著陽光的露珠中又看到了他的臉。

一名女侍衛出現在低矮的含羞草叢後的天台門旁,請她用早餐。厄莉婭歎了口氣。這麽多毫無意義的選擇折磨著她,讓她仿佛置身地獄。來自她意識深處的呼喊和侍衛的呼喊——都是無意義的喧囂,卻十分執著,她真想用刀鋒結束這些如同沙漏發出的聲音般惱人的噪聲。

厄莉婭沒有理睬侍衛,眺望著天台外的屏蔽場城牆。山腳下是一個沉積物形成的衝積平原,看上去像一把由岩屑形成的扇子,早晨的陽光勾勒出沙地三角洲的輪廓。她想,一對不知內情的眼睛或許會把那把大扇子看成河水流過的證據,其實那隻不過是她哥哥用厄崔迪家族的原子彈炸開了屏蔽場城牆,打開了通向沙漠的缺口,讓他的弗雷曼軍隊能騎著沙蟲,出其不意地打敗他的前任沙達姆四世。現在,人們在屏蔽場城牆的另一麵挖了一條寬闊的引水渠,以此阻擋沙蟲的入侵。沙蟲無法穿越寬闊的水麵,水會使它中毒。

我的意識中也有這麽一條隔離帶嗎?她想。

這個想法讓她的頭更為昏沉,讓她覺得更加遠離現實。

沙蟲!沙蟲!

她的記憶中浮現出了沙蟲的一組畫麵:強大的夏胡魯,弗雷曼人的造物主,沙漠深處的致命殺手,而它的排泄物中卻包含了無價的香料。她不禁想:多麽奇怪啊,平凡而堅韌的沙鮭竟能長成沙蟲。它們就像她意識中的眾人。一條條沙鮭在行星的岩**排列起來,形成活動的蓄水池。它們留住行星上的水,使它們的沙蟲變異體能夠生存。厄莉婭感到,她身上也存在著類似的關係:存在於她意識中的其他一些人正抑製著某些可怕的力量,不讓它們奔騰而出,徹底毀滅她。

那女侍衛又喊起來,讓她去吃早餐。女侍衛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厄莉婭轉過身,揮手讓女侍衛離開這裏。

女侍衛服從了命令,但離開時重重地摔上了門。

摔門聲傳到厄莉婭耳裏,她覺得自己被她長久以來一直在抗拒的一切俘獲了。她體內的其他生命像巨浪般洶湧而出,每個生命都爭著將各自的麵孔呈現在她的視界中央——一大片臉:長著癬斑的臉、冷酷的臉、陰沉的臉……各式各樣的臉如潮水般衝刷她的意識,要求她放棄掙紮,和他們一起隨波逐流。

“不,”她喃喃自語道,“不……不……不……”

她本該癱倒在小路上,但身下的長椅卻接住了她癱軟的身體。她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辦不到,隻得在塑鋼椅上攤開了四肢,仍低聲反抗著。

體內的潮水洶湧澎湃。

她感到自己能留意每個微小的細節。她知道其中的風險,以警覺的態度對待她體內每張喧囂不已的嘴裏說出的話。一個個刺耳的聲音想引起她的注意:“我!我!”“不,是我!”但她知道,一旦她將注意力完全放到某個聲音上,她就會迷失自我。在眾多麵孔之中甄別出某一張,追蹤與那張臉相伴的聲音,意味著她將被這個與她共存的自我中心單獨控製。

“正是因為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你才會知道這一點。”一個聲音低聲說。

她雙手捂住耳朵,想:我不能預言未來!就算進入入定狀態也不起作用!

但那聲音堅持著:“能起作用的,隻要你能得到幫助。”

“不……不。”她喃喃自語。

其他聲音在她意識內響起:“我,阿伽門農[6],你的祖先,命令你聽從我的吩咐!”

“不……不。”她用雙手使勁壓住耳朵,耳朵旁的肉都壓疼了。

一陣癲狂的笑聲在她耳內響起:“奧維德[7]死後出了什麽事?簡單。他是約翰·巴特利特[8]的前世。”

這些名字對困境之中的她來說毫無意義。她想朝著他們以及腦海中的其他聲音放聲尖叫,卻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

某個高級侍衛又派剛才那個侍衛回到了天台上。她站在含羞草叢後的門口,再次瞥了一眼,見厄莉婭躺在長椅上。她對她的同伴說道:“嗯,她在休息。你知道她昨晚沒能睡好,再睡一覺對她有好處。”

但厄莉婭沒有聽到侍衛的聲音。腦海中一陣刺耳的歌聲捕獲了她的意識:“我們是愉快的鳥兒,啊哈!”這聲音在她顱內回**,她想著:我快瘋了。我快失去理智了。

長椅上的雙腳微微動彈,做出逃跑的動作。她隻覺得一旦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她會立刻逃離。她必須逃走,以免讓她意識內的潮流將她吞沒,永遠腐蝕她的靈魂。但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她最微小的一時之念都能調動帝國內最強大的力量,而此刻的她卻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她的體內發出咯咯的笑聲。“從某方麵來說,孩子,每個創造性的活動都會帶來災難。”這是個低沉的聲音,朝她眼睛隆隆響起,接著又是一陣笑聲,仿佛是對剛才那句話的嘲弄,“我親愛的孩子,我會幫助你,但你同時也得幫助我。”

厄莉婭牙齒打著戰,對一片喧囂之上的這個低沉的聲音說:“是誰……誰……”

一張麵孔在她意識中成形。一張笑眯眯的肥臉,像一個嬰兒,但那雙眼睛閃爍著貪婪的目光。她想抽回意識,卻僅能做到離那張臉稍微遠一點兒,繼而看到與臉相連的身體。那具身體異常肥胖,包裹在長袍中,長袍下端微微凸出,表示這具胖身體需要便攜式浮空器的支撐。

“你看到了,”這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認識我,我是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

“你……你已經死了!”她喘著氣說。

“當然,我親愛的!你體內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但其他人不會來幫助你。他們不理解你。”

“走開,”她懇求道,“哦,請你離開。”

“可你需要幫助呀,外孫女。”男爵的聲音爭辯道。

他看上去是多麽不同尋常啊,她想,在閉合的眼瞼內看著男爵的形象。

“我願意幫助你,”男爵引誘道,“而這裏的其他人隻會爭相控製你的全部意識。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想趕走你自己的意識。但是我……我隻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小角落。”

她體內的其他生命再次爆發出一陣狂飆。大潮再次威脅著要淹沒她,她聽到了她母親的聲音在尖叫。厄莉婭想:她不是還沒死嗎?

“閉嘴!”男爵命令道。

厄莉婭感到自己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渴望,想強化那道命令。這種渴望遍及她的意識。

她的內心沉寂下來,安寧感如同涼水浴般淌過全身,野馬狂奔般的心跳逐漸恢複到正常水平。男爵的聲音又適時響了起來:“看到了?聯合起來,沒有誰能戰勝我們。你幫助我,我幫助你。”

“你……你想要什麽?”她低聲道。

眼瞼內的肥臉露出沉思的表情。“嗯……我親愛的外孫女,”他說道,“我隻要求一些小小的樂趣。讓我時不時地和你的意識接觸。其他人無須知道。隻要讓我能感受你生活的一個小角落,例如,當你陶醉在你愛人的懷抱裏時。我的要求難道很高嗎?”

“是的。”

“好,好。”男爵得意地笑道,“作為回報,我親愛的外孫女,外祖父我能在很多方麵幫助你。我可以充當你的顧問,向你提出忠告,無論在你體內還是體外的戰鬥中,我都可以讓你成為不可戰勝的人。你將摧毀一切反對者。曆史會遺忘你的哥哥,銘記你的名字。未來將會是你的。”

“你……不會讓……其他人控製我嗎?”

“他們無法與我們抗衡!獨自一人,我們會被控製,但聯合起來,我們就能統治他人。我會演示給你看。聽著。”

男爵陷入了沉默,他在她體內存在的象征——他的形象也消失了。接下來,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記憶、臉孔或是聲音侵入她的意識。

厄莉婭顫悠悠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伴隨著那聲歎息,她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強行進入她的意識,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到它背後另有一個沉默的聲音。

老男爵是個魔鬼。他謀殺了你父親。他還想殺了你和保羅。他試過,隻不過沒有成功。

男爵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的臉卻沒有出現:“我當然想殺了你。你難道沒有擋我的道嗎?但是,那場爭端已經結束了。你贏了,孩子!你是新的真理。”

她感到自己在不斷點頭,臉孔摩擦著長椅粗糙的表麵。

她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有一條定理:爭端的目的是改變真理的本質。這條定理更加印證了男爵的話有道理。

是的……貝尼·傑瑟裏特的人肯定會這麽想。

“正確!”男爵說道,“我死了,你還活著。我隻留下了微弱的存在。我隻是你體內的記憶。我是你的奴仆。我為我提供的深邃建議所要求的回報是如此之少。”

“你建議我現在該怎麽做?”她試探著問道。

“你在懷疑自己昨晚做出的判斷,”他說道,“你不知道有關培曼言行的報告是否真實。或許賈維德把培曼視為對他目前地位的威脅。這不就是困擾你的疑慮嗎?”

“是的。”

“而且,你的疑慮基於敏銳的觀察,不是嗎?賈維德表現得和你越來越親密。連鄧肯都察覺到了,不是嗎?”

“你知道的。”

“很好,讓賈維德成為你的情人……”

“不!”

“你擔心鄧肯?你丈夫是門泰特,也是個神秘主義者。他不會因為肉體上的行為受到刺激或是傷害。你有時沒感到他離你很遠嗎?”

“但是他……”

“一旦鄧肯知道你為摧毀賈維德所采取的手段,他內心門泰特的部分會理解你的。”

“摧毀……”

“當然!人們可以利用危險的工具,但它們變得太危險時,就應該棄之不用。”

“那麽……我是說……為什麽……”

“啊哈,你這個小傻瓜!這是一個極有價值的教訓。”

“我不明白。”

“我親愛的外孫女,有無價值取決於成果,以及這一成果對其他人的影響。賈維德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你,完全接受你的統治,他的……”

“但這種教訓是不道德的……”

“別傻了,外孫女!道德必須基於實用主義。‘愷撒的歸愷撒’之類的都是廢話。隻有滿足了你內心最深層的欲望,這樣的勝利才稱得上真正的勝利。你難道不仰慕賈維德的男子氣概嗎?”

厄莉婭咽了口唾沫,雖然羞於承認,但在存在於自己內心的觀察者麵前,她無法隱藏事實,隻得說道:“是。”

“好!”這聲音在她腦海中聽起來是多麽歡快啊,“現在我們開始相互理解了。當你挑起了他的欲望,讓他相信,在你的**,你就是他的俘虜時,你就可以問他有關培曼的事了。裝作開玩笑:為你們之間提供笑料。當他承認欺騙你之後,你就在他的肋骨間插入一把晶牙匕。啊哈,流淌的鮮血會增加很多情趣……”

“不。”她低語道。由於恐懼,她隻覺得嘴巴發幹:“不……不……不……”

“那麽,就讓我替你做吧。”男爵堅持道,“你也承認必須這麽做。你隻需要設置好條件,我會暫時取代……”

“不!”

“你的恐懼是如此明顯,外孫女。我隻是暫時取代你的意識。許多人都可以非常完美地模仿你……不說這個了,反正這些你全知道。但如果取代你的人是我,啊,人們能立即辨別出我的存在,你知道弗雷曼法律如何對付被附身的人。你會被立即處死。是的——即便是你,也同樣會被立即處死。你也知道,我不希望發生那樣的事。我會幫你對付賈維德,一旦成功,我馬上退到一邊。你隻需……”

“這算什麽好建議?”

“這個建議將幫你除去一個危險的工具。還有,孩子,它將在我們之間建立工作關係,這種關係能教會你如何做出有關未來的判斷……”

“教我?”

“當然!”

厄莉婭雙手捂住眼睛,試圖認真思考。但她知道,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她體內的這個存在所知悉,而且,這些想法完全可能就是那個存在的產物,卻被她當成了自己的念頭。

“你沒必要這麽放心不下,”男爵引誘道,“培曼這家夥,是……”

“我做錯了!我當時累了,倉促做出了決定。我本該先確認……”

“你做得對!你的判斷不應當以厄崔迪家族那種愚蠢的平等觀念為基礎。這種平等觀念才是你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培曼的死亡。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他是另外一個危險的工具。你是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才這麽做的——這才是你做出決斷的正當理由,絕不是什麽有關正義的胡扯!世上絕沒有所謂的公平正義一說。試圖實現這種虛偽的平衡,隻會引起社會動**。”

聽了這番為她對培曼的判斷所做的辯護之後,厄莉婭不禁感到一絲欣喜。但她仍舊無法接受這種說法背後無視道德的理念。“公平是厄崔迪家族……是……”她把雙手從眼睛上拿開,但仍然閉著雙眼。

“你所做出的一切神聖裁決都應該從這次錯誤中吸取教訓。”男爵道,“任何決定都隻能有唯一的出發點:看它是否有利於維護社會秩序。過去有無數文明都曾以公平為基石。這種愚昧摧毀了更為重要的自然等級製度。任何個體的價值都應當根據他與整個社會的關係來判定。除非一個社會具有明確的等級,任何人都無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是最低還是最高的位置。來吧,來吧,外孫女!你必須成為人民的嚴母。你有責任維持秩序。”

“但保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你的哥哥死了,他失敗了!”

“你也是!”

“沒錯……但對我來說,這隻是個無法預料的意外。來吧,咱們來對付這個賈維德,用我告訴你的方法。”

這個想法讓她的身體熱乎乎的。她快速說道:“我會考慮的。”她想:真要這麽做的話,隻要讓賈維德就此安分下來就行。不必為此殺了他。那個傻瓜可能一下子就會招供……在我的**。

“您在和誰說話,夫人?”一個聲音問道。

厄莉婭一時間惶惑不已,以為這是來自體內喧囂生命的又一次入侵。但她辨出了這個聲音,於是睜開雙眼。茲亞仁卡·維裏夫,厄莉婭女子侍衛隊的隊長,站在長椅旁,那張粗糙的弗雷曼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情。

“我在和我體內的聲音說話。”厄莉婭說道,在長椅上坐直身體。她感到通體舒暢。惱人的體內喧囂消失後,她整個人精神抖擻。

“您體內的聲音,夫人。好的。”她的回答使茲亞仁卡的雙眼閃閃發光。每個人都知道厄莉婭能利用其他人所沒有的體內資源。

“把賈維德帶去我的住處,”厄莉婭說道,“我有正事要和他談談。”

“您的住處,夫人?”

“是的!我的私人房間。”

“遵命。”侍衛轉身去行事。

“等等,”厄莉婭說道,“艾達荷先生去泰布穴地了嗎?”

“是的,夫人。他按您的吩咐,天沒亮就出發了。您想讓我派人去請……”

“不用。我自己處理。還有,茲亞仁卡,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賈維德被帶到了我的房間。你親自去。這件事非常重要。”

侍衛摸了摸腰間的晶牙匕:“夫人,有威脅……”

“是的,有威脅,賈維德是關鍵人物。”

“哦,夫人,或許我不應該帶他……”

“茲亞仁卡!你認為我對付不了他嗎?”

侍衛的臉上露出狼一般的笑容:“原諒我,夫人。我馬上帶他去您的私人房間,但是……如果夫人允許,我會在您門口安排幾個衛兵。”

“隻要你在那兒就夠了。”厄莉婭道。

“是,夫人。我馬上去辦。”

厄莉婭點點頭,看著茲亞仁卡遠去。看來她的侍衛們不喜歡賈維德。這又是一個對他不利的標誌。但他仍然有其價值——非常有價值。他是她打開迦科魯圖的鑰匙,有了那地方之後……

“或許你是對的,男爵。”她低語道。

“你明白了!”她體內的聲音得意地笑道,“啊哈,為你效勞很愉快,孩子,這隻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