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厄拉奇恩著陸區的出入口處有一塊碑銘,製作得十分粗劣,像是用最簡陋的工具刻成的。以後,穆阿迪布將多次引述這段銘文。來到厄拉科斯的第一晚,他便見到了這段碑文。當時他被送到公爵的指揮所,參加父親召開的第一次全體軍事會議。碑文內容原來是對那些即將離開厄拉科斯的人所作的懇求,但在這個剛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男孩看來,卻有了另一層深不可測的沉重內涵——“哦,知道我們在此飽受煎熬的人,別忘了在祈禱詞中提到我們的名字。”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記》

“所謂戰爭理論,一句話,就是經過計算的冒險。”公爵說,“但如果危險涉及你自己的家人,單純的計算因素就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幹擾。”

應該遏製怒氣,但他知道自己沒遏製住。他轉過身,沿著長桌走了幾步,又再折回。

公爵和保羅單獨坐在著陸區的會議室裏。房間裏空****的,隻有一張長桌,周圍是老式的三腳椅。桌子一頭擺放著一塊地圖板和一台三維立體投影儀。保羅緊靠地圖板坐在桌邊。他把獵殺鏢的事告訴了父親,還報告說家裏出了個叛徒,正威脅著他的安全。

公爵在保羅對麵停下,拍著桌子說:“哈瓦特跟我說那幢房子是安全的!”

保羅遲疑地說:“開始我也很生氣,也怪罪哈瓦特。但這個威脅來自房子外,刺殺計劃也非常好:簡單、聰明、直接。陰謀本來很可能得逞,之所以失敗,全靠您和其他許多人對我的嚴格訓練,這些人中也包括哈瓦特。”

“你是在替他辯護嗎?”公爵質問道。

“是的。”

“他老了,就這麽回事。他應該……”

“他很睿智,經驗豐富。”保羅說,“哈瓦特犯過的錯誤,您能想起多少?”

“為他說話的人應該是我,”公爵說,“而不是你。”

保羅笑了。

雷托在桌前坐下,把手放在兒子手上。“兒子,最近,你……成熟了很多。”他抬起手,“我很欣慰。”他也笑了,回應著兒子的笑容:“哈瓦特會自責的。他對自己發火,火氣比我們倆加在一起還大。”

保羅抬起眼睛,向地圖板後黑黝黝的窗子望去。窗外夜色如墨,陽台上的欄杆反射著屋裏的燈光。保羅發現外麵有什麽東西在移動,隨即認出那是身著厄崔迪製服的警衛。保羅回頭看著父親身後的白牆,再低頭看看閃亮的桌麵,發覺自己的雙手早已握成了拳頭。

公爵對麵的門“砰”的一聲打開,哈瓦特大步走了進來,看上去從未這麽蒼老、這麽疲倦過。他繞過桌子,在公爵麵前立正站好。

“大人。”他說,“我剛知道發生了意外。我辜負了您對我的信任,罪不容恕。我認為我有必要請辭……”

“哦,坐下,別說傻話。”公爵說。他擺擺手,指著保羅對麵的椅子說:“真要說你犯了什麽錯誤的話,那就是你過於高估了哈克南人。他們頭腦簡單,所以設計了一個簡單的陰謀。而我們根本沒考慮到那些簡單的小把戲。我兒子剛剛非常努力地向我指出,他這次能逃出來,主要是靠了你對他的嚴格訓練。在這方麵,你並沒有辜負我!”他拍拍空椅子的椅背:“坐下!”

哈瓦特倒進椅子裏:“可……”

“我不想再聽人談這件事。”公爵說,“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還有更緊迫的事要處理。其他人都在哪兒?”

“我讓他們在外邊等著,我……”

“叫他們進來。”

哈瓦特看著公爵的眼睛說:“殿下,我……”

“我知道誰是我真正的朋友,杜菲。”公爵說,“讓他們進來。”

哈瓦特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是,殿下。”他在椅子上轉過身,衝著敞開的門叫道:“哥尼,叫他們進來。”

哈萊克領著一隊人走進屋內,每個軍官的表情都十分嚴肅,身後跟著各自的助手和專家,人人都滿懷熱忱的期盼。眾人紛紛落座,會議室裏回**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時,一股淡淡的臘茶咖啡因飲料的香味沿著桌子飄送過來。

“這兒有咖啡,誰想要就自己拿。”公爵說。

公爵的目光掃過自己的部下,心想:他們都是優秀的軍人,在這種戰爭中,沒人能比他們做得更好。公爵等著咖啡從隔壁房間端進來,送到每個人麵前。他發現不少人臉上都掛著倦容。

過了一會兒,公爵站起身來,裝出鎮定自若、精神抖擻的神情。他用指關節敲敲桌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好了,先生們。”他說,“我們的文明似乎總擺脫不了攻城略地這個老毛病,就算執行皇帝陛下的最簡單的命令,這個老習慣也免不了會冒出來。”

桌邊響起一陣幹笑。保羅意識到,父親的語調、措辭無一不是恰如其分,正好能振作大家的情緒,就連他聲音裏流露出的幾分倦意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想,我們最好先聽聽杜菲對弗雷曼人的情況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公爵說,“杜菲?”

哈瓦特抬起頭來:“殿下,在全麵報告之後,我還要匯報幾個經濟問題。但現在我要說的是,弗雷曼人越來越像我們所需要的同盟軍了。他們目前持觀望態度,看我們是否值得信任。跟他們打交道時,他們似乎沒什麽顧忌,完全是公開的。他們送來了一些禮物,有他們自己製作的蒸餾服,還有一些沙漠地區的地圖,這些沙漠環繞著哈克南人留下的要塞……”他低頭看了一眼桌子,接著說道:“他們的情報經證實完全可靠,在我們與變時裁決官打交道時幫了大忙。他們還送來了一些小東西,有香料酒、糖果、藥品,還有給傑西卡夫人的珠寶。我的人正在檢查這些東西,看樣子沒什麽陰謀詭計。”

“看樣子你喜歡這些人,杜菲?”桌旁的一個人問道。

哈瓦特轉身麵對提問的人:“按鄧肯·艾達荷的說法,這些人值得欽佩。”

保羅瞟了一眼父親,然後把視線轉回哈瓦特身上,鼓起勇氣問:“弗雷曼人的人數有多少?你有相關的最新情報嗎?”

哈瓦特看著保羅答道:“根據他們加工食物的數量和別的一些證據,艾達荷估計他拜訪的那個穴地裏可能有一萬人左右。他們的首領說他統領的這個部落有兩千個家庭。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樣的穴地還有許多。他們似乎都效忠於一個叫列特的人。”

“這是個新情報。”雷托說。

“我過去疏忽了,殿下。有跡象表明這個列特可能是當地人所信奉的神。”

桌旁另一個人清了清嗓子問:“能確定他們與走私販子有來往嗎?”

“艾達荷在那個部落時,正好碰上一個私販商隊帶著大量香料離開。他們用牲口運貨。從種種跡象分析,他們的行程需要十八天。”

公爵說:“看樣子,在這段不穩定的時期,走私販子把他們活動的頻率又增加了一倍。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我們不必過分擔心這顆星球上的非法香料走私活動,這種事總是不可避免的。但要對他們的行動完全置之不理——那也不太好。”

“您已經有計劃了,殿下?”哈瓦特問。

公爵看著哈萊克說:“哥尼,我想讓你帶領一個代表團,如果你願意,叫外交使團也行,去跟這些浪漫的商人接觸一下。告訴他們,隻要他們交納百分之十的公爵稅,我就對他們的走私活動不聞不問。哈瓦特估算過,他們用於買通關節的賄賂款和雇用打手的額外費用是這個數字的四倍。”

“要是皇帝聽到風聲怎麽辦?”哈萊克問,“他一向把宇聯商會的利潤看得很緊,大人。”

雷托微笑道:“我們將把全部稅務所得以沙達姆四世的名義公開地存入銀行,然後從中扣除我們用於征稅的合法費用。讓哈克南人抓我們的把柄去吧!我們會搞垮一堆在哈克南時期發了橫財的人。再也不會有賄賂這種事了!”

哈萊克的臉一擰,露出了笑容:“啊,大人,真是一記漂亮的陰招,剛好打在敵人的腰下。真想看看男爵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臉色!”

公爵轉身對哈瓦特說:“杜菲,上次你說你能買到那些賬本,搞到手了嗎?”

“是的,大人。我的人直到現在還在那兒仔細研究呢。我大概瀏覽了一下,可以先大致說一說。”

“那就說吧。”

“哈克南人每三百三十個標準日便能從這個星球掙到一百億宇宙索。”

在座眾人無聲地倒吸一口冷氣,連那些已經露出厭倦情緒的年輕助手也坐直了身子,相互交換著驚訝不已的眼神。

哈萊克輕聲嘟囔道:“‘因為他們要吸取海裏的豐富,並沙中所藏的珍寶。’[5]”

“你們瞧,先生們。”公爵說,“在座諸位還有誰會那麽天真,認為哈克南人隻因皇帝的一道命令就會乖乖卷起鋪蓋卷,一聲不響地離開這個星球嗎?”

大家都在搖頭,輕聲讚同公爵的觀點。

“我們隻能用利劍奪取這個地方。”公爵轉向哈瓦特,“現在該說說裝備的情況了。他們留給我們多少設備,比如沙地爬蟲、采集機、香料工廠和附屬設備之類?”

“有一大堆,大人。變時裁決官審核了他們遞交的帝國庫存清單,隻要是上麵開列出來的設備都在。”哈瓦特打了個手勢,示意助手遞給他一個文件夾,然後把文件夾在他麵前的桌上打開,“可他們故意漏報,沒跟我們說隻有不到一半的爬行機車可以運轉,隻有三分之一的運載器還可以飛到香料開采地去。哈克南人留下的每樣設備不是已經壞了,就是隨時都可能散架。這些設備中有一半能運轉就是我們的運氣了,這一半設備中,如果有四分之一能繼續運轉六個月,那我們的運氣真可以說好到天上去了。”

“比我們原先預計的好多了。”雷托公爵道,“固定資產方麵,基礎設備的情況如何?”

哈瓦特瞟了一眼文件夾說:“幾天內可以派出大約九百三十個香料采收工廠,用於勘探、偵察和氣象觀測等的撲翼機六千二百五十架,運載器接近一千架。”

哈萊克說:“要是重新與宇航公會談判,讓他們同意發射一艘護航艦到軌道上去充當氣象衛星,這樣是否會便宜些?”

公爵看著哈瓦特:“這方麵沒有新消息嗎,杜菲?”

“現階段我們必須尋找別的途徑。”哈瓦特說,“宇航公會的代理人並非真的想跟我們討價還價。他隻是想通過另一種方式變相地讓我們明白,他們的要價絕對在我們的支付能力以外,無論我們怎麽努力,都不會有所改變。換句話說,他們根本不打算賣給我們。而我們的任務則是在重新跟他們接觸之前找出他們拒絕的原因。”

哈萊克的一個副官在椅子上轉動身體,憤憤地說:“簡直沒有公理可言!”

“公理?”公爵看著說話的人,“誰要在這兒找公理?強權就是公理,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建立自己的公理,就在厄拉科斯——要麽贏,要麽死。你後悔跟我到這兒來了嗎,先生?”

那人望著公爵,說道:“不,殿下。您不能回頭了,我同樣別無選擇,隻有繼續追隨您。請原諒我一時衝動,可是……”他聳聳肩:“……誰都免不了偶爾會覺得憤憤不平。”

“憤憤不平,這我理解。”公爵說,“但隻要咱們手裏握著槍杆子,而且可以自由使用,那也就不必抱怨有沒有公理了。還有誰心裏憋著怨氣的?如果有就發泄出來。在座的都是朋友,大家都可以暢所欲言。”

哈萊克動了動,說:“大人,我認為引起抱怨的原因是我們沒有任何來自其他大家族的誌願軍。他們把您稱作‘公正的雷托’,承諾說永遠都是您的朋友,但那隻是在不損害他們自身利益的前提下。”

“他們還不知道這次交鋒誰會取勝。”公爵說,“大部分家族之所以發了大財,就是因為盡可能少冒險。我們可以鄙視他們這種做法,但卻無法譴責他們。”他看著哈瓦特說:“既然我們在討論設備,可不可以放幾張相關的幻燈片,讓咱們熟悉一下這些機器?”

哈瓦特點點頭,對投影儀旁的助手打了個手勢。

桌麵上出現了一個三維立體投影,就在桌子三分之一的地方,距離公爵較近。有些離得較遠的人幹脆站了起來,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保羅傾身向前,盯著那架機器。

從投影上看得出機器周圍站著幾個人,相比之下,那台機器顯然是個龐然大物,大約有一百二十米長、四十米寬,簡直像一條長長的蟲子,以一組組獨立的寬闊履帶移動。

“這就是一座香料采收工廠。”哈瓦特說,“我們挑了一座修複狀況良好的工廠來製作投影。我們還發現了一整套牽引裝置,是這兒的第一批皇家星球生態學家帶來的。雖然年代久遠,但還可以用。我本人完全不知道它是怎麽撐下來的……或者為什麽能撐下來。”

“如果這套設備就是大家所說的‘老瑪麗’,那它其實應該是博物館的館藏。”一個助手說,“我認為哈克南人把它當成一個懲罰工具,是懸在工人頭上的警鍾:好好幹活,要不就會被分到‘老瑪麗’上去。”

桌邊一陣哄笑。

保羅沒有笑,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投影上,腦子裏充滿了疑問。他指著桌上的影像說:“杜菲,有大到可以把整台機車吞下去的沙蟲嗎?”

大家頓時不作聲了。公爵暗暗罵了一句,轉念一想:不——他們必須麵對這裏的現實。

“沙漠深處確實有那種巨型沙蟲,可以把這一整個香料采收工廠一口吞進肚子裏。”哈瓦特說,“至於屏蔽場城牆附近,也就是大部分香料開采出來的地方,那兒有許多沙蟲可以先將整個工廠毀掉,再慢條斯理地吞下去。”

“為什麽我們不能給香料機車裝上屏蔽場呢?”保羅問。

哈瓦特答道:“根據艾達荷的報告,在沙漠上安裝屏蔽場是很危險的。即使一個人體大小的屏蔽場都會招來方圓數百米內的沙蟲。看樣子,屏蔽場會使沙蟲狂性大發。關於這一點,弗雷曼人警告過我們。我們沒有理由對此表示懷疑。艾達荷在弗雷曼人穴地裏也沒有發現任何屏蔽場設備的蹤跡。”

“一點兒都沒有?”保羅問。

“讓數千人對這種設備緘口不言,這是相當困難的。”哈瓦特說,“艾達荷可以到弗雷曼人穴地的各個地方隨意走動。他沒有看見屏蔽場,也沒發現任何使用過屏蔽場的跡象。”

“真讓人猜不透。”公爵說。

“但哈克南人卻在這裏使用了大量的屏蔽場設施,”哈瓦特說,“他們在每個駐軍所在地都設有維修倉庫,而他們的賬目也顯示出更換屏蔽場及其零配件的巨額花銷。”

“會不會是因為弗雷曼人有某種方法可以使屏蔽場失靈?”保羅問。

“不太像。”哈瓦特回答說,“理論上有這種可能,當然,隻要有一個作用麵積為一個郡那麽大的靜電反相裝置,就能破壞屏蔽場。但從沒有誰做過這樣的實驗。”

“如果弗雷曼人真的有這種設備,我們肯定早就聽說了。”哈萊克說,“走私販子們與弗雷曼人有密切聯係,如果這種設備真的存在,他們早就弄到手了,而且早就把它賣到其他星球上了。”

“我不喜歡讓如此重要的問題懸而未決。”雷托說,“杜菲,我希望你把它列為首要任務,盡快找到答案。”

“我們已經開始打探了,大人。”哈瓦特清清嗓子說,“對了,艾達荷確實說過一件事,他說弗雷曼人對屏蔽場的態度一目了然。他說他們時常覺得屏蔽場這種東西很可笑。”

公爵皺起眉頭:“我們正在討論的是開采香料的設備。”

哈瓦特朝投影儀旁的助手做了個手勢。

龐大的香料采收工廠的影像被一個帶機翼的裝置取代了,那個裝置同樣很龐大,相比之下,它周圍的人簡直成了侏儒。“這是一架運載器。”哈瓦特說,“基本上就是一架大型撲翼機,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將香料采收工廠送到香料儲量豐富的沙漠地帶,沙蟲出現時再把工廠撤出來。沙蟲無處不在。開采香料就是一個進進出出的過程,盡量多跑幾趟。”

“這倒很符合哈克南人的道德觀。”公爵說。

全場哄堂大笑。

投影儀又投下一架撲翼機的圖像,取代了原先的運載器。

“這是傳統的撲翼機,”哈瓦特說,“運載器主要的改動是增長了航程,此外還增加了防沙的密封裝置。三十艘運載器中大約隻有一艘裝有屏蔽場,也許是為了減輕重量、增長航程,這才放棄了屏蔽場發生器。”

“如此忽視屏蔽場,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公爵喃喃地說。他心想:難道這就是哈克南人的秘密?這是否意味著,如果事態的發展對我們不利,我們乘著帶屏蔽場的護航艦,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他猛地搖搖頭,想甩掉這種念頭。他說:“讓我們進行工作評估吧。我們能有多少利潤?”

哈瓦特翻了兩頁筆記說:“在估算了維修和可運行設備的花銷後,我們已經初步估算出了運行成本。為了保證盈餘的準確度,計算還考慮了折舊因素。”哈瓦特閉上眼睛,進入門泰特的半入定狀態,然後接著說:“在哈克南統治時期,維護費與薪金開支控製在百分之十四以內。至於我們,在開始階段,如果能把這個比例控製在百分之三十的話,我們就已經算是夠走運的了。考慮到追加成本和其他可能出現的因素,包括宇聯商會的提成和軍事支出,我們的利潤率會降到非常低的百分之六到百分之七。這種情況將一直持續到我們將陳舊的設備更新換代,這樣利潤才能回升到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十五的正常水平。”他睜開雙眼:“除非大人願意采用哈克南人的做法。”

“我們的目的是建立一個堅實而永久的行星規模的基地,”公爵說,“所以必須努力使這裏的大多數人安居樂業——尤其是弗雷曼人。”

“對,弗雷曼人是關鍵中的關鍵。”哈瓦特附和道。

“我們在卡拉丹之所以能保持絕對優勢,”公爵接著說,“靠的是海洋的力量和天空的力量。在這兒,我們也要發展出某種優勢,就叫它沙漠的力量吧。這裏麵也許可以包括天空的力量,也可能沒有。我請你們注意一個問題,本地撲翼機大多缺乏屏蔽場的保護,這裏麵似乎另有文章。”他搖搖頭,接著說:“哈克南人雇用異星專業人才,把他們放到關鍵崗位上,以此提高產量和利潤。但我們不敢,每一批新人裏都會有不少奸細。”

“那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咱們的利潤和產量都會很低。”哈瓦特說,“最初兩季的產量可能要比哈克南人的平均產量低上三分之一。”

“正是如此。”公爵說,“正如我們所預料的。我們必須加快與弗雷曼人的談判。在宇聯商會第一次審計工作開始之前,我希望得到整整五個營的弗雷曼軍團。”

“時間太緊了,殿下。”哈瓦特說。

“但大家很清楚,我們本來就沒有多少時間。隻要一有機會,偽裝成哈克南人的薩多卡軍團就會出現在這個星球上。杜菲,你估計他們會運來多少人?”

“最多四五個營,殿下,不會再多了。宇航公會收的運費相當昂貴。”

“那麽,五個營的弗雷曼人軍團再加上我們自己的軍隊,應該足以應付了。我們隻要弄些薩多卡俘虜在蘭茲拉德聯合會上亮亮相,形勢就能大為改觀。至於香料開采的利潤,那倒無關緊要。”

“我們會盡力的,殿下。”

保羅看了看父親,又回頭看著哈瓦特,突然注意到這位門泰特畢竟已經上了年紀,意識到這位老人已是厄崔迪家族的三朝元老。渾濁的棕色眼睛,飽經異域風霜摧殘、滿是皺紋的臉頰,耷拉下來的雙肩,薄薄的嘴唇上還沾著服用紗芙汁殘留下的莓果色汙漬——這一切都顯示出他已經老了。

這麽重大的責任,卻要壓在一個老人身上。保羅想。

“我們正進行著一場刺殺戰爭。”公爵說,“但現在戰爭還沒達到**。杜菲,哈克南人留下的暗殺組織情況如何?”

“我們已經清理出了二百五十九名哈克南核心間諜,大人,剩下的哈克南刺殺組織不會超過三個,可能一共也就一百人左右。”

“你們清理的這些哈克南人都是有產階級嗎?”公爵問。

“大多數生活富裕,大人,屬於承包商階層。”

“我要你給他們每個人偽造一份效忠書,上麵加上他們的簽名,”公爵說,“整理好,然後送給變時裁決官。我們要采取法律行動,證明他們的效忠是假的,然後沒收他們的財產,剝奪他們的一切權利,把他們的家人驅逐出境,讓他們一無所有。注意,一定要分給皇室百分之十的好處。務必讓全部行動合法化。”

杜菲笑了,深紅色的嘴唇下露出染上了紗芙汁紅漬的牙,他說:“絕妙的一步棋,真是老謀深算啊,大人。很慚愧我沒能先想到。”

哈萊克在對麵皺起眉頭,滿臉詫異地瞪著保羅。其他人卻都在點頭微笑。

錯了,保羅想,這隻會將敵人逼上絕路。他們投降卻得不到什麽好處,就會跟我們拚命。

他知道,盡管在這種血海深仇戰中,無論使出什麽手段來都不算過分,但這樣一步棋,就算可以給他們帶來勝利,最終還是會引著大家走向滅亡。

“‘我曾在異鄉為異客。’”哈萊克引述道。

保羅盯著他,知道這句話引自《奧蘭治天主教聖經》,心想:難道哥尼和我一樣,也不希望再搞那些不光明正大的手段了嗎?

公爵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回頭看著哈萊克說:“哥尼,你說服了多少沙漠工人留下來跟我們幹?”

“總共二百八十六人,殿下。我認為應該接受他們,這是我們的運氣。他們都是很有用的人。”

“就這麽點兒人嗎?”公爵不高興地撇撇嘴說,“好吧,傳達我的命令……”

門外一陣**,打斷了公爵的話。鄧肯·艾達荷穿過衛兵,沿著長桌疾步走到公爵身邊,俯身在他耳旁說了幾句什麽。

公爵朝他一揮手,說:“大聲講出來,鄧肯,在座的都是高級軍官,沒什麽不放心的。”

保羅仔細觀察著艾達荷。他的一舉一動很像貓科動物,身手矯捷,反應敏捷,沒人能比他更適合做武器教官了。艾達荷黝黑的圓臉轉向保羅,深邃的目光中沒有任何神情,但保羅能察覺到他沉靜的外表下隱藏著興奮。

艾達荷望著桌邊眾人:“我們製服了一隊偽裝成弗雷曼人的哈克南雇傭軍。弗雷曼人派了一個信使,向我們報告敵人喬裝改扮的情報。但在戰鬥中,我們發現哈克南人伏擊了弗雷曼信使,他受了重傷。我們本想把那個弗雷曼人帶到這兒來救治,但他在送醫途中不治身亡。我當時便發現信使傷勢過重,馬上盡力搶救。也許是我的動作嚇到了他,他竟想扔掉一件東西,結果被我發現了。”艾達荷看了一眼雷托:“是一把刀,大人。一把您前所未見的刀。”

“晶牙匕?”有人問。

“沒錯。”艾達荷回答道,“乳白色,寒光閃閃,仿佛它自己就能發光似的。”他把手伸進外衣裏,拿出一柄刀,露在刀鞘外麵的刀柄上刻著黑色紋路。

“別把刀拔出來!”

洪亮的聲音從屋子盡頭敞開的房門處傳來,穿透人心。大家都站了起來,朝門口望去。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長袍的人站在門口,被警衛交叉的利劍擋在外麵。淺棕色的長袍把他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隻在頭罩上留出一道縫,黑色的麵罩後露出一雙全藍色的眼睛,一點兒眼白也沒有。

“讓他進來。”艾達荷輕聲耳語。

“別攔他!”公爵說。

警衛們猶豫一下,放下手中的劍。那人走了進來,站在公爵對麵。

“這是斯第爾格,是我拜訪的那個部落的首領,假弗雷曼軍隊的事就是他派人前來警告我們的。”艾達荷介紹說。

“歡迎,先生。”雷托說,“為什麽我們不能拔刀?”

斯第爾格望著艾達荷道:“你知道我們豪爽果決、注重名譽的風俗,此刀的主人已是你的朋友,我這才允許你看這把刀。”他的眼光掃過屋內其他人:“可我不認識其他人,你就這樣讓他們褻瀆這把榮耀的利刃嗎?”

“我是雷托公爵,”公爵說,“您能允許我看這把刀嗎?”

“我同意給予您拔出此刀的權利。”斯第爾格說。桌邊傳來一陣不滿的嘟囔聲。他舉起一隻瘦削、青筋暴起的手,說:“我提醒你們,這把刀的主人將你們視為他的朋友。”

大家安靜下來,耐心等待著。保羅仔細觀察著來人,感到他身上散發著威嚴的氣勢。他是一個首領,一個弗雷曼首領。

坐在保羅對麵、靠近桌子中間的一個人輕聲道:“他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竟要他來告訴我們在厄拉科斯上享有什麽權利?”

“據說厄崔迪的雷托公爵受命統治這裏,”那個弗雷曼人說,“正因如此,我必須把我們的原則告訴您:見過晶牙匕的人必須承擔一定的後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艾達荷:“看過晶牙匕後,他們就是我們的人,未經我們允許,決不能離開厄拉科斯。”

哈萊克和另外幾個人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哈萊克說:“隻有雷托公爵才有權決定是否……”

“請等一下。”雷托說,溫和的語氣使眾人冷靜下來。決不能讓局麵失控。他想。他對那個弗雷曼人說:“先生,維護我個人尊嚴的人,我也會尊重他、維護他的尊嚴。我確實欠了您的情,而我向來有恩必報。如果按照你們的風俗,這口刀不能在此出鞘,那麽,它絕不會出鞘——這是我的命令。這位朋友為我們而死,我們對他深感敬意。如果還有什麽我們能做的,隻需講一聲,我們一定照做。”

那個弗雷曼人盯著公爵,然後緩緩拉開麵罩,露出一張長滿胡須的臉。他的胡須黝黑鋥亮,鼻子細小,嘴唇豐滿。他不慌不忙地彎下腰,在明亮的桌上吐了一口唾沫。

桌旁眾人勃然大怒,正準備一躍而起,艾達荷大喝一聲:“別動!”吼聲響徹整間會議室。

大家一怔,誰也沒動。艾達荷接著說:“我們感謝您,斯第爾格,感謝您把生命中的水贈給我們。您的心意我們欣然接受。”隨即,艾達荷在公爵麵前的桌上吐了口唾沫。

他站在公爵身旁說:“殿下,還記得水在這兒有多珍貴嗎?這是尊敬的表示。”

雷托這才在椅子上坐定。他的視線與保羅相交,見兒子懊悔地笑了笑,意識到手下眾人已經理解了那弗雷曼人的舉動,桌旁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那弗雷曼人看著艾達荷說:“我的穴地對你評價很高,鄧肯·艾達荷。你是否身負契約,必須效忠公爵?”

“他這是要我加入他們的部落,殿下。”艾達荷說。

“他接受雙重效忠嗎?”雷托問。

“您希望我跟他去嗎,殿下?”

“這件事我希望你自己做決定。”公爵嘴裏這麽說,語氣中卻流露出迫切之意。

艾達荷注視著那弗雷曼人說:“斯第爾格,您能接受我現在這種身份嗎?有的時候,我得回來為我的公爵效力。”

“你作戰勇猛,也為我們的朋友盡了最大的努力,”斯第爾格看著公爵道,“就這樣決定吧:此人,艾達荷,可以保留這把晶牙匕,作為他效忠我們的標誌。當然,他必須潔淨身體,還要舉行效忠儀式,但這件事可以留待日後再做安排。他將同時成為弗雷曼人和厄崔迪戰士。這種事是有先例的:列特就效忠於兩個主人。”

“鄧肯?”雷托問。

“我懂您的意思,殿下。”艾達荷回答說。

“那好,同意。”雷托說。

“你的水是我們的了,鄧肯·艾達荷,”斯第爾格說,“我們的朋友的遺體留給你的公爵,他的水就是厄崔迪的水。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契約。”

雷托歎了口氣。他看了一眼哈瓦特,兩人視線相交,哈瓦特點點頭,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艾達荷要跟朋友們道別。”斯第爾格說,“我會在下麵等著。圖羅克是死去的那位朋友的名字,在安息儀式上,你們需要這個名字,讓他的靈魂重獲自由。你們現在都是圖羅克的朋友。”

斯第爾格轉身準備離開。

“您不願意再待會兒嗎?”雷托問。

那弗雷曼人轉回身,手一抬,蒙好麵罩,同時隨手把麵罩後麵的什麽東西調整了一下。在麵罩落下之前,保羅瞟了一眼,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根細管。

“我有什麽理由要留下來?”他問。

“我們想向您表達敬意。”公爵回答。

“但我必須馬上到另一個地方去,否則也就不值得尊敬了。”說完,他又看了一眼艾達荷,迅速轉身,大步流星地從衛兵身旁走過。

“如果別的弗雷曼人都能跟他一樣,我們就能合作無間了。”雷托說。

艾達荷淡淡地說:“弗雷曼人都跟他差不多,殿下。”

“鄧肯,你知道以後要怎麽做嗎?”

“我是您派到弗雷曼人那兒的大使,殿下。”

“全靠你了,鄧肯。在薩多卡軍隊來犯之前,我們至少需要五個營的弗雷曼軍團。”

“這需要花些功夫才行,殿下。弗雷曼人相當獨立,喜歡各自為營。”艾達荷有些猶豫,隨即又說,“殿下,還有一件事。我們幹掉的那隊雇傭軍中,曾有人想從死去的那位弗雷曼朋友身上奪走晶牙匕。那個雇傭兵說,哈克南人為得到晶牙匕懸賞一百萬宇宙索。”

雷托的下頜一抬,顯然非常吃驚:“他們為什麽如此渴望得到晶牙匕?”

“這刀是用沙蟲的牙齒打磨而成的,它是弗雷曼人的身份標誌。有了它,隨便哪個藍眼睛的人都可以滲入任何一個弗雷曼部落。如果我前往別的弗雷曼穴地,因為我長得不像弗雷曼人,所以他們會盤問我,除非我們早就認識。可如果換一個人……”

“你說的是彼得·德伏來,哈克南的門泰特殺手。”公爵說。

“一個魔鬼般狡詐的家夥,大人。”哈瓦特說。

艾達荷把帶鞘的刀塞進衣服裏。

“看好這把刀。”公爵說。

“我明白,大人。”他拍拍掛在腰帶上的無線電收發機說,“我會盡快向您匯報的。杜菲有我的呼叫代號,讓他用戰時密語呼叫。”他敬了個禮,轉身急匆匆去追趕那個弗雷曼人。

他們聽著艾達荷咚咚的腳步聲在走廊裏漸行漸遠。

雷托和哈瓦特心領神會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微笑起來。

“還有很多事要談,殿下。”哈萊克說。

“對不起,我老打岔。”雷托說。

“我這兒有前哨基地的報告。”哈瓦特說,“是否下次再談,殿下?”

“需要很長時間嗎?”

“簡單講講的話,不會太久。在弗雷曼人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說在沙漠植物試驗站運行時期,厄拉科斯上曾經建有二百多個這樣的前哨基地。到現在,所有前哨基地應該都已經廢棄了,但有報告說這些基地在廢棄之前已被封存。”

“裏麵有設備?”公爵問。

“根據鄧肯的報告,是這樣。”

“它們都分布在什麽地方?”哈萊克問。

哈瓦特回答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嘛,無一例外全都是‘列特知道’。”

“上帝知道。”雷托輕聲道。

“或許不完全是這樣,殿下。”哈瓦特說,“斯第爾格剛才也提起過這個名字,他指的會不會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列特就效忠於兩個主人’,”哈萊克說,“這話聽上去像引述的宗教語言。”

“說起引述,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公爵說。哈萊克笑了。

“這位變時裁決官,”雷托說,“那位皇家行星生態學家——凱恩斯……他會不會知道這些基地在哪兒?”

“殿下。”哈瓦特謹慎地說,“這個凱恩斯是皇室的人。”

“但天高皇帝遠。”雷托說,“我需要那些基地,那裏麵一定會有大量物資,我們多少可以撈上一批,來修複現有的設備。”

“殿下!”哈瓦特說,“從法律上說,那些基地仍然屬於皇帝。”

“這兒的氣候太惡劣,足以毀掉任何東西。”公爵說,“我們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卸到惡劣的氣候上。找到這位凱恩斯,至少打探清楚這些基地是否存在。”

保羅觀察著周圍人的表情,發覺大家十分緊張,專注地聽著每一個字。看上去,他們對父親的態度深感不安。

“父親,聽他的吧。”保羅壓低聲音說,“他講的都是真話。”

“殿下。”哈瓦特接著說,“那些基地裏的物資確實可以讓我們修好所有的設備,但從戰略的角度講,這種做法不妥。在沒有獲得更多情報之前貿然采取行動,未免太過草率了。我們不該忘記,這個凱恩斯是皇帝授權的變時裁決官。弗雷曼人也敬重他,對他敬若神明。”

“那就來軟的,手法溫和些。”公爵說,“我隻想知道那些基地是否真的存在。”

“遵命,殿下。”哈瓦特坐回到座位上,垂下眼簾。

“好吧。”公爵說道,“我們都知道等在我們前麵的是什麽了——那就是工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何況我們早已身經百戰。我們很清楚戰利品是什麽,也明白失敗的後果。你們領命之後就各自行動去吧。”他看著哈萊克說:“哥尼,首先處理走私販子的事。”

“‘我將深入幹燥之地上悖逆之人的營地。’[6]”哈萊克吟誦道。

“總有一天,讓我抓住他不掉書袋的時候,看他會不會跟沒穿衣服一樣無地自容。”公爵說。

桌旁響起一陣笑聲,但保羅聽得出來,笑聲十分勉強。

公爵轉向哈瓦特說:“杜菲,在這層樓上再設一個情報通信指揮站,準備妥當就來見我。”

哈瓦特站起身來,在屋裏四下打量著,好像在找幫手似的,然後轉過身,帶頭走出了房門。其他人也紛紛推開椅子,匆匆忙忙站起來,一齊向門口擁去,弄得有點兒亂哄哄的。

會議就這樣亂哄哄地結束了。保羅一邊想,一邊看著最後幾個人離去的背影。以前,會議總是在直截了當的氛圍中結束。但這一次似乎有些散亂,又因為準備不充分而顯得拖拖拉拉的,令人疲憊,最後還出現了爭執,但沒等得出確切的結論,會議就草草結束了。

生平第一次,保羅允許自己認真考慮失敗的實際可能性——並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由於老聖母等人的警告,而是出於自己對形勢的分析。

父親很絕望。他想,局勢對我方很不利。

保羅想起哈瓦特在會議期間的行為舉止,這位老門泰特似乎有些輕微的猶豫和不安。

某件事讓哈瓦特坐立不安。

“後半夜你最好待在這兒別走了,兒子,”公爵說,“反正馬上就要天亮了。我會通知你母親的。”他站起身來,動作顯得緩慢而僵硬:“你可以把這些椅子拚起來,躺在上麵睡一會兒。”

“隨便你。”

公爵把雙手背在身後,沿著長桌邊緣來回踱步。

像籠中困獸。保羅想。

“您準備與哈瓦特談談叛徒的事嗎?”保羅問。

公爵在兒子對麵停住腳步,對著黑黝黝的窗口說:“出現叛徒的可能性,我們已經討論過好幾次了。”

“那老婦人似乎相當自信。”保羅說,“母親的情報也……”

“已經采取了防範措施。”公爵說道,在屋裏四下打量了一番。保羅注意到父親眼中困獸般的絕望。“待在這兒別走。我要去跟杜菲談談建立指揮站的事。”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向警衛輕輕點了點頭。

保羅瞪著父親剛才站過的地方,公爵出門前那地方就已經空了,他隻是移不開眼睛。保羅想起了那個老婦人的話:“……至於你父親,他已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