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太平和采石之後,陳友諒決定集中全力直下應天,以“猛虎掏心”之勢搗毀朱家軍的老巢,即便一時拿不下來,也要讓應天周遭一片廢墟,至少要把抓到的男女老幼都擄走。

不過在此之前,已然誌得意滿的陳友諒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想先辦了,他向張定邊等人征詢道:“我原想著拿下應天之後再正大位,可是為了鼓舞士氣,不如就在這采石把大事辦了,如何?反正帶著那位也是個累贅。”在進攻太平時,徐壽輝也被一同脅迫了來,以免他在江州被人劫持了去。

張定邊曉得,對於南麵稱孤,陳友諒和身邊的一幹人等早就不耐煩了,如果繼續壓製他們的這種想法,恐怕會讓他們士氣消沉,倒不如索性順著他們,或許會讓他們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於是張定邊緩緩說道:“事已至此,隻好順勢而為,那就讓太平成為我等的脫胎換骨之地吧!”

對於張定邊的意見,陳友仁表示讚同道:“雖是戰地稱君,也不可草率,總要辦得隆重些!”

眾人尤其是陳友諒特別看重這二人的意見,因此欣喜道:“不妨的,來日回江州再補辦一次就可以了嘛!”

不久之後,陳友諒移師采石磯。這天,他便派人去把徐壽輝請了來。

待到徐氏坐定之後,陳友諒一邊向他假意陳說近來的軍情,一邊暗示徐氏身後手持鐵錘的壯士,趁著徐氏側耳傾聽之際,突然從其腦後擊碎其首。

由於徐壽輝完全沒有防範,作為傀儡皇帝的他就這樣一命嗚呼了!陳友諒一麵檢視著他的屍體,一麵還振振有詞道:“陛下啊,您也別怨我心狠無情,我想來想去,還是這等手段讓您受苦最少!您泉下有知,還該體諒一下我的良苦用心!”隨後他便將徐氏草草葬了。

為了顯得名正言順,陳友諒讓人假扮了一回徐壽輝,然後上演了一出禪讓的好劇。直到很久之後,陳友諒才向世人公布了徐氏“病歿”的消息,原徐壽輝的屬下、已經成為新一代隴蜀王的明玉珍決心自立門戶,他為了收取人心,便追尊徐氏為“應天啟運獻武皇帝”,廟號“世宗”。

采石磯上有座五通廟,陳友諒決定在這座廟中舉行登基大典,於是便命人將廟中的神像都搬到門外。陳友諒宣布國號為“漢”,改元“大義”,除了他的兄弟們封王以外,仍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邊為太尉,隻是賜予了較高的爵位,其他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賞,一時間群情頗為振奮!

在舉行儀式時,因為五通廟實在太小,所以容不下那麽多人在裏麵三跪九叩,大多數臣僚隻得擠到江灘上行禮。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天氣說變就變,一場瓢潑大雨不期而至,把大夥給澆了個七葷八素,弄得一時間人心惶惶。

為了鼓舞士氣,陳友諒佯裝鎮定道:“好啊!如今我等正在艱苦創業階段,經受這一番風雨也是天意,望諸位多多堅持!”

為了體現與臣下同甘共苦的心意,陳友諒也在雨裏站了一會兒,可是由於大雨持續不斷,登基儀式隻得草草結束,眾人心裏不免都有些不祥之感。張定邊不禁歎氣道:“也許是我等有些造次了!來日舉步更要小心了!”

已經成為皇帝的陳友諒在完成了登基儀式之後,一麵繼續抽調後方精銳兵力到太平、采石一帶集結,一麵又派出使者到張士誠處知會,再次請求張士誠能夠在東線積極配合一下,可是張氏隻是一笑了之,最後不過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

自從占據應天以來,已經四年多過去了,朱元璋和應天城要麵臨的第一次重大考驗眼看就要來臨!麵對漢軍的巨大威勢,坐鎮應天的不少人都有些慌了,元璋自己也難免有些緊張,為確保應天不失,他已經命徐達、常遇春率主力由陸路回師。

在討論會上,李善長率先建議道:“我部應該奪回太平,以便從側後牽製進攻應天的敵眾!”

李善長其實並不長於軍事,尤其是在麵對複雜、艱危的局麵時,包括李善長在內的很多人都難以應付。對於他的意見,元璋不以為然道:“太平乃是我們新近加固過的堡壘,塹深濠闊,敵人若隻是從陸地來攻,必不能破!偏他們有巨艦的優勢,這才讓他們僥幸把城給攻破了。而今敵人既占據了上流,順勢來侵襲應天,其水軍十倍於我,倉促之間實難應敵。”

顯然,戰爭的主動權已經操之於陳友諒之手,應天方麵隻能被動接招,除非有什麽方法能把這一形勢扭轉過來。此時大家都有點慌神了,有的幕僚道:“不如放棄應天,退守他城,避敵鋒芒,以保存實力,伺機與敵進行陸戰,以展我騎兵之長!”

另有的幕僚則道:“鍾山有帝王之氣,不妨退據鍾山之上以期自保!”

更有一些欲言又止,明顯是想慫恿元璋幹脆投降陳友諒算了,反正朱、陳之間也沒什麽深仇大恨。

麵對這些餿主意,元璋一時也沒了與之爭論的興趣,他隻是佯裝鎮定道:“應天乃是龍盤虎踞之地,如果輕易就能易手,豈不是笑談?

那陳友諒水師誠然眾多,可應天不是太平,敵眾沒有空子可鑽,破敵之計可徐徐圖之!”

陶安立即站出來附和道:“陳友諒固然有其所長,我等這裏也有所長,總要讓大家都見識一下厲害!”他是火器方麵的主要監製者,知根知底,底氣明顯比那些不知底細者大得多,而這些利器此前一直是保密的。

徐達、朱文正和邵榮等人也毫不示弱,紛紛向元璋請戰,但元璋一時還是提不起精神來,他見劉基也沒有發言,便叫大夥先散了,準備次日再議。

在眾妻妾裏,能夠討論大事的隻有秀英和孫氏了,不過元璋心底裏並沒有把此次危機視為致命的威脅,也沒有傳令讓被他視為奇鋒的廖永忠到應天來,隻調了他訓練的一部分水師,所以還輪不到他跟秀英商議何去何從。不過,為著開闊思路計,元璋還是來到孫氏的房裏,對她笑道:“近來的事情,你可是聽說了?”

孫氏一麵上前為元璋打扇,一麵又命人去取冰塊,然後微笑道:“如今天氣炎熱,我出去更少了,外麵的事,如何得知?”

元璋坐下道:“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就是西邊的那位打上門來了,不讓咱們有好日子過嘍!近日這位老兄還在采石稱了帝,排場不小哇!”

孫氏聽元璋及眾人提到過陳友諒的事,那的確是不小的威脅,不過冰雪聰明的她還是給元璋打氣道:“西邊的那位得位不正,又是出頭的椽子,恐怕不會長久呢!如今他又急急忙忙來攻打應天,想來是不能持久的!您也是用兵如神了,何必懼他呢!”

“哈哈,如神?”元璋大笑道,“你可真是舉賢不避親!咱不是神,那西邊的,也不可小看啊,他在三兩年間就席卷了大片土地,其人必有非凡之處!”

孫氏嬌媚地笑道:“那跟您也不能比啊,您從前可是連肚子都吃不飽呢,可不是古今稀有的?”

聽了這話,元璋非常受用,忍不住抓起孫氏的手,握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一件事,咱還有點拿不準,你來幫我斷斷吧!”

“何事?”

“就是咱想著把應天四郊的百姓都組織起來做民兵,還想著將城外百姓的積蓄悉數運進城來,以免資敵。你覺得此舉可行否?”

孫氏想了一下,皺眉道:“此舉恐怕不妥吧!”

“如何不妥?”

“民兵一事,甚為擾民呢!也容易加重眼下的混亂情形,若是再沒收了百姓的積蓄,那百姓心裏更沒底了,無恒產者無恒心,恐怕還會抗拒呢!”孫氏又道,“而且應天若遭遇不測,那府庫所藏之金銀又有何用處?依我的愚見,不妨反其道而行,給將士們分了算了。如此一來,百姓不受打攪,便可民心安定;將士得了封賞,士氣才能更高嘛……”

元璋細細思量了一下,不禁站起來道:“哎呀,這幾天咱心裏著實有些畏敵如虎了!居然還不如你有識見,看來眼下安定人心才是上計啊!咱若顯得慌了,恐怕有些人更慌了,說不定那大膽的還敢投敵呢!那時可就壞了大事!”

元璋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和自信,於是他一麵安頓居民,將應天方圓十幾裏範圍內的百姓分散撤離;一麵又將府庫中剩餘的金銀全部分賞給將士,部隊士氣本來就高,現在得了封賞,因而更加奮勇了。

第二天上午,眾人又聚在一起商議守城大計,就在大家七嘴八舌之際,劉基卻依然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悠閑之態,仿佛周圍的紛擾都與他無關,元璋對此頗有幾分不悅。

過了許久元璋才恍然大悟,劉基必然有一些密計不便於讓眾人知道,以免有人通敵泄密。元璋立即命眾人暫且退下,單留下了劉基一人奏對。

這時元璋才微笑著開口問道:“先生是臥龍鳳雛一般的人物,想必定有高論,還望不吝指教咱才是!”

劉基一揖道:“主公過譽了,不才隻有三句話要說。”

“先生請講!”為示器重,元璋還特意命劉基靠近自己坐下。

劉基咳嗽了一聲後,道:“第一句,主降及逃奔之人,當斬!此為宣示誓死抗敵之決心也!”

聽罷此言,元璋不禁身上一凜,道:“這個,這個,恐怕有些不妥吧!想那官渡之戰時,曹孟德尚且體諒人之常情,咱也該大度一些才是。若殺之,有些可惜!不如就暫且拘禁吧!”

“也好!第二句,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

“咱也正有此意呢!”

劉基又道:“這第三句,就是具體的兵事應對策略了,即是誘敵深入而以伏兵邀擊之。”

聽到這句,元璋的興致馬上就高漲起來,忙問:“如何伏兵邀擊呢?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如今主動之權操之於敵手,他來攻我來防,處處防備而處處虛弱,若將主動之權操之於我手,引誘敵人攻我防備堅強之處,那時豈不美哉?”劉基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坦然姿態道,“主公盡可放寬心,如今賊勢甚驕,用計取之,易如反掌也!所謂天道後舉者勝,吾以逸待勞,何患不克!取威製敵,以成王業,在此一舉!”

元璋不禁擊節讚歎道:“好!先生一席話,令咱茅塞頓開,隻是這用計之事,還要從長計議才行!”

“如今人心確乎有些搖動,主公可專挑一將向陳友諒私自投誠,陳氏自有五分信他!此將與陳氏約定日期,命陳氏來攻,以裏應外合,那時縱然陳氏將信將疑,也定然難逃我之掌握也!”劉基慨然道。

這時元璋突然想到了已經被提升為都指揮使的康茂才,覺得他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於是向劉基專門做了一番推介,其中道:“這康茂才乃是一大孝之人,陳友諒那廝又對他有恩,想來必不疑他!兩人有這番舊情,也自比他人較易得陳氏信用!”

“好!既然主公這樣說,那就確定康指揮使吧!”劉基讚同道。

兩人又就細節問題商議了半天,等到元璋把眾人重新請進大廳,眾人這才發現主公的臉上已經一掃陰霾,滿麵春風了。元璋欣然宣布道:“諸位莫急,如今已經有了破敵之策!且看我部軍威大展吧!”

眾人雖將信將疑,但事到如今,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