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九年春節,有些春風得意的元璋親自寫了一副春聯,命人貼在了自己臨時辦公的中書分省的衙門大門上,其聯是:

六龍時遇千官覲

五虎功成上將封

當時,寧越地區既已安定下來,元璋自然還想著要進一步拿下浙東未下諸郡。為了讓戰事更加順利,他召集諸將做了一次長篇訓話,這主要是近來隊伍在作戰時出現了大肆擾民、害民的情形,由於大力擴充和招降納叛,朱家軍也越發魚龍混雜。

元璋語重心長地告誡道:“仁義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攻克城池雖少不了武力,但安定民心必須依靠仁義。咱隊伍入應天之時,秋毫無犯,所以才能一舉讓應天安定下來。最近咱們又攻克了婺州,百姓重獲生機,此時正是撫恤他們的時候,這樣百姓才樂於歸附。而那些還沒有拿下的郡縣,百姓也一定會聞風歸附咱們……咱每每聽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心下都喜不自勝。這行軍打仗,就好比烈火一般,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這就像鳥不到有猛禽的林子中去會聚,野獸不去鑽獵人布下的羅網,而百姓必然會歸附施行寬厚之政的人啊!”

體恤百姓,寬厚仁政,不妄殺人,曆代取天下者,諸如唐宗宋祖等等,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感同身受者則莫過於元璋本人,因為他是從社會的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所以他深知老百姓最渴望的是什麽。

講完了道理,接下來元璋又向諸將表達了自己的心願:“凡為將的人,能夠以不殺人為追求,這不單是國家的幸事,也是爾等自家的福祉,爾等的子孫必會因此昌盛,這全是仰仗爾等的餘澤啊!因此說,爾等若用心記下咱今日之言,並努力做到,則大事不難就,大功可成矣!”

元璋非常清楚,雖然隊伍有嚴明的軍紀,但刀兵混亂之際,少不得就會有將士渾水摸魚,或者殺得性起,一時無法收斂。雖然自己苦口婆心,但將領畢竟多是粗人,且其本性多自私自利,能聽進去多少還是個未定之數,在執行過程中也總要打些折扣。何況廣大將士之中多是有心要發戰爭財的,能聽進去多少也在他們個人了。

不過,常遇春的表現令元璋分外高興,覺得他的確是可以寄予厚望的。

話說有一次在婺州,常遇春的部將因騷擾百姓,被地方官王愷拿住,王氏命令將此人捆到街道通衢,鞭打示眾。常遇春認為此舉很不給自己麵子,於是命令王愷前來解釋,哪知王愷來後正色道:“百姓乃是國家之本,打一個部將而令百姓得安居,不正是將軍求之不得的嗎?這有什麽錯?”聽完這話,常遇春立時氣消,反倒向王愷道了歉。

“浙東接下來的事,交給大海和遇春,看來咱是放心了。”元璋對馮國用說道。

這邊元璋剛給諸將訓過話,那邊就從北麵傳來了好消息:左丞邵榮在餘杭附近大破張士誠部,兵鋒已直指杭州。

婺州緊接方國珍的地盤,元璋便先行派出了主簿蔡元剛等前往慶元路(今浙江寧波)招諭方國珍,其實主要也是想試探一下對方的態度及實力。

自從元廷對江淮失去控製,京杭大運河告急,元大都便開始頻頻缺糧,元廷隻得對方國珍多加籠絡,巴望他手下留情,能夠經海路往大都送點口糧,至少不要阻截從福建、廣東北上的海船。如此一來,令方氏兄弟更加不可一世,後來他們逐漸發展到擁有海船一千三百餘艘,部眾數萬,牢牢地盤踞於浙東沿海一帶。

當時有一個叫張子善的人,屬於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縱橫家”坯子,他發現了方國珍這種獨一無二的優勢,覺得自己成為“帝王師”的機會來了。

一天,張子善跑到方國珍那裏,遊說道:“而今天下分崩,豪傑奮起,方公不如趁此機遇,以舟師溯長江而上取江東,然後再北略青州、徐州,乃至遼海,到時天下大半盡收囊中矣……”

將整個中國東部沿海都據為己有,這是多麽誘人的前景。可方國珍曉得那簡直是白日做夢,他隻是淡淡地答道:“有勞先生費心,愚誌不在此。”便拿點錢打發了張子善。

方國珍明白,能夠據有浙東三郡就已經很不錯了,等到大敵來臨時,大不了就做吳越(投降北宋)第二嘛。朱家軍大舉攻略浙江的消息傳來後,方國珍密切注視著形勢的變化,當元璋的使者蔡元剛到達慶元後,他便召集兄弟及諸將說道:

“而今豪傑並起,遍觀諸強,唯有姓朱的號令嚴明,幾乎是所向無敵。如今他又打下了婺州,實話說,咱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再看看咱們周圍,西有張士誠,南有(福建)陳友定,都跟咱們關係很僵,所以,不妨暫時向姓朱的稱臣,以觀其變吧!”

眾人對此都無異議,不久後方國珍便遣使前來,表示願意歸降應天、歸降龍鳳政權,聲言將配合朱家軍共滅張士誠,並獻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金織、文綺若幹。但是方國珍暗地裏還是陰持兩端,因此在對付張士誠時並不會積極出力,但元璋一時騰不出手來跟他一一計較,對付張士誠才是當務之急。

得知朱家軍主力南下的消息後,至正十九年二月,張士誠又派出重兵去打江陰,戰艦蔽江而下,陣容空前。

張家軍的主帥同僉蘇某駐兵於君山,張士誠則對水師進行遙控指揮。江陰守將吳良眼見此景,立即向諸將下達了緊急動員令,不過他告誡大夥道:“不要輕舉妄動,敵眾我寡,要見機行事。”

當張家軍的水師布滿於江陰水麵時,吳良才命自己的弟弟吳禎領一軍出北門應戰。兩軍剛一交鋒,吳良又派出王子明率一支勇猛的敢死隊悄悄地從南門溜出,鑽到敵人的側翼,像徐達當初對付張士德一樣,對敵人進行迅猛突襲。

在守軍出其不意的鐵鉗攻勢下,一貫不抗打的張家軍很快就撐不住了,最終陣腳大亂,被生擒和溺死者甚眾。元璋聞報後,大喜道:“前者耿炳文在長興以寡擊眾,力抗張家軍,如今吳家兄弟在江陰也這般智勇兼備,真是讓咱安枕無憂了!”

餘杭之戰得勝後不久,朱家軍一部開始攻打杭州,張士誠立即派出坐鎮湖州的李伯升來援,結果被朱家軍擊敗。不過杭州畢竟是一座重要的城池,又是南宋故都,所以防守極為嚴密,想要輕易拿下顯然不太可能。

與此同時,元璋又任命耿再成為行樞密院判官,率兵屯縉雲縣黃龍山,伺機攻打處州。此後胡大海率兵攻取了諸暨,元璋又命他秣馬厲兵,準備進一步攻略紹興。

不久後,邵榮又率兵攻打湖州,城中敵人傾巢殺出,打了朱家軍一個措手不及,不得不退回餘杭一帶。邵榮料定張家軍得勝後一定會乘勝追擊,便預先在沿途設下了埋伏,他還告誡將士們:“敵人來時,堅守勿動。待我在山上舉起大旗,再一齊殺出。”

這邊剛布置好,那邊李伯升就親自帶人殺來了。他們攻打了一會兒朱家軍的壁壘,沒能取得什麽突破。邵榮料定敵人此時已經疲乏,於是舉起大旗,招呼眾軍一齊殺出。敵眾頓時大亂,自相踐踏,死傷者很多。

李伯升又羞又憤,他急於翻盤,不久便帶兵卷土重來,可還是被邵榮部打敗,最後隻得重新退回湖州堅守。朱家軍乘勝攻城,但是久攻不下,隻得罷兵退回。

到了四月,元璋立樞密分院於寧越府,以常遇春為鎮國上將軍、同僉樞密分院事,駐守寧越。隨後,元璋又命帳前元帥陸仲亨試著攻打衢州,不克而還;又命僉院胡大海率元帥王玉等攻打紹興側翼,結果大破敵軍。不久,張士誠派兵再次攻打建德,但連遭文忠部的迎頭痛擊;常州、婺源也先後遭到張家軍的進攻,但都取得了保衛戰的勝利。

可就在胡大海報捷的同時,一個巨大的噩耗也從紹興前線傳來:四月十五日,帳前總製親兵都指揮使馮國用暴卒。

此前,馮國用率領一支親軍參與了紹興之役,終因勞累過度而病發,結果一下子就去世了,年僅三十六歲。元璋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忙拉住報信人的衣襟道:“渾蛋,是不是你搞錯了?你是哪個派來的?”

等到屍首送來時,痛失股肱的元璋不禁撫屍大哭道:“孟德失奉孝,咱亦失國用!這是天意嗎?”隨後他便與身邊的幕僚一一痛陳同馮國用運籌帷幄、艱辛備嚐的往事,內心充滿了悲傷與感慨。如果不是後來劉基的到來,元璋身邊就缺少了一位真正可以對他的謀劃斟酌損益的傑出謀士。

為了祭奠馮國用,元璋後來命人在應天雞籠山築壇。因馮國用的兒子馮誠年幼便沒有襲其職,但已積功為元帥的馮國勝得以承襲兄職,典掌親軍,從此後馮國勝才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