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至正十六年七月到次年的三月,經過長達八個月的艱苦的圍困戰,常州城裏的張家軍終於扛不住了!

先前,城內兵雖少,但糧食充足,故足以堅守。但等到他們將一幹叛軍招引到城裏後,由於朱家軍的策略變了,所以兵力再多,作用也不大,整日坐吃山空,反而成了累贅。此時朱家軍趁著守軍羸弱不堪,加緊了圍攻,呂珍等將領見大勢已去,趁著自己還有口氣,乘夜突圍逃走。將帥一逃,人心遂散,隨後常州便被朱家軍順利攻克。

常州的捷報傳到應天後,元璋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對眾人得意道:“常州之戰讓我軍費盡了力氣,好在結果是勝了。這個長圍戰法,算是咱與廖老三想到一起去了,這可是個對付堅城的寶貴經驗,值得今後加以留意和傳承!”

在論功行賞時,根據戰功的大小、資曆的高低,廖永安被升為行樞密院同僉,俞通海被升為行樞密院判官,常遇春被升為中翼統軍大元帥,胡大海被升為右翼統軍元帥,宿衛帳下。

元璋對身邊的眾人笑道:“遇春與大海兩人各有千秋,遇春用兵銳而猛,大海用兵智而實,今後就讓他們互相競爭一下,看看哪個更勝一籌!”其實這是元璋有意要二人互相競爭,以激勵誌氣。為了將來胡大海可以在浙東地區獨當一麵,元璋就把作為行省首掾的孫炎派到了胡大海身邊。

孫炎臨行前,元璋特意叮囑他道:“此番先生前去輔佐胡大海,咱是一百個放心的。大海雖然是一名難得的仁將,可畢竟目不識丁,與文人學士打不來交道,故而咱不得不割愛,讓先生去浙東主持大計。對於重要事宜,還望先生時時來信告知!”

“主公放心,不才會時時向主公稟報和請示的!”孫炎拱手道。

接著,元璋又置毗陵翼,以湯和為樞密院同僉、總管,全權負責守禦常州的事宜。

失去常州後,張士誠部已明顯處於下風,但其實力仍在,進一步攻略的難度很大。於是,朱家軍的精力暫時向較為容易的西線、南線甚至北線轉移,而且已經悄悄指向了元朝勢力苟延殘喘的浙東地區。

正如廖永忠所說的那樣,在使用長圍戰法的空隙,自然就完成了軍隊的休整工作,不需要再另外恢複戰力。因此,這年三四月間,元璋又命徐達、常遇春等率兵前去攻取皖南的寧國,這裏是元軍駐守的地區。寧國雖是一座小城池,但跟曆陽一樣甚為堅固,而且城內除了元軍,還有一支由降而複叛的悍將朱亮祖統率的大部隊,城外還駐紮著的朱亮祖餘部,總計有十餘萬眾、三千餘匹馬。

元軍與朱亮祖曉得朱家軍善戰,因此並未在野戰中與之爭鋒,他們選擇了固守,並令城外各處的隊伍相機配合。起初,徐達等人沒有完全摸清情況便開始強攻,加上部隊大勝一場後沾上了驕氣,倉促之間遭到了挫敗;常遇春不服氣,帶人繼續強攻,結果被流矢射中了肋骨,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強忍著傷痛繼續指揮作戰。

一味強攻顯然是不行的,即使最終勝了,付出的代價也太大。元璋聽聞戰事不利,心裏非常著急,他覺得應該到前線走一遭,順便跟徐達等人增進一下交流和感情,於是他親自前往寧國督師。

元璋來到前線附近,登高遠望,查看敵情,仔細觀察一番後,敏銳的他發現了關鍵問題。元璋對身邊隨行的徐達等人說道:“此次攻打寧國受挫,全在於爾等求勝心切!前番常州之役爾等贏得還算漂亮,故而如今倒有些輕敵,也是情有可原!應天如今有幾位博古通今的僚佐,前番他們告訴咱,有一種攻城專用的大型飛車,你們可命人趕緊打造幾十架,也花不了多長時間,趁著這段時日,兄弟們也可以休養生息。寧國城牆矮小,定然可以一擊而破,將來再攻取其他相似的城池時,多半也可以照搬此法!”

徐達等人當即領命而去,元璋幾天後就趕回了應天。走之前他還特意叮囑徐達道:“前番常州之役,天德,你給咱擒住了張九六,真是厥功至偉啊,咱一定銘記不忘,他日定有酬報!也是那‘黑趙’了得,看來今後咱要用他做大將了!如今我部已經在江南站穩了腳跟,張九四已經無慮,從此以後,你部切勿急功近利,以免不測之憂!”

“常州之役收得全功,全在主公神謀睿斷,明見萬裏之外!”徐達恭維道。

“天德什麽時候也學會奉承人了!哈哈!”對於徐達這般的功成不居,元璋自然更加歡喜。此時,他的特務係統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他聽聞不少將士都有不滿之詞,因此問徐達道:“將士們整日風餐露宿,有沒有什麽怨言?”

徐達想了想,隻得說道:“若說沒有,那是欺君之罪,我部紀律甚嚴,將士們也有頗多約束之感!隻是這時日長久,待我軍多打幾次勝仗,就可以領會主公的苦心了!”

“嗯,天德所言極是!那些痛快一時的,早晚必致傾覆,一勝一敗,將士們早晚會體諒咱的!”元璋話鋒一轉,“隻是這諸將長久在外,不得與家人團聚,也有悖人之常情,可如何是好?”為了控製諸將,元璋已經慢慢將他們的家人作為人質強留在應天了。

徐達略一沉思,便微笑道:“那就仰賴主公了,您在應天多慷慨些,多加籠絡人心也就是了!”

“唉,這家難當啊,咱盡力而為吧,也希望諸將能多體諒咱的難處!”元璋說著便摸了摸後腦勺。

元璋說的那種飛車可以輕易地夠到城牆上,幫助士兵登上城牆。為了做好飛車的防護,工匠又在正麵捆綁了一些粗壯的竹竿。經過一個多月的準備,幾十架飛車造好了,休整完畢的朱家軍便從多個方向猛烈攻城,城內守軍眼見守不住了,隻得開門請降。

不過,趁著徐達等人疏於防備,朱亮祖居然帶人溜了。常遇春當即氣憤地對徐達說道:“平章走之前叮囑我等要善待朱亮祖這廝,以收服其心,沒想到竟讓他給跑了。主帥,讓我帶人去剿滅了他吧!”

哪知徐達毫不在意地笑道:“遇春兄果然是個急性子!我看朱亮祖雖然滑頭,但是身手不錯,而且麾下也有十餘萬之眾,如果我等能夠招降於他,豈不是很大的助益?攻伐浙東的腳步也可以加快許多,這正是主公的用意所在!如今他雖然跑了,但我等收服其心的決心不能變啊,端看我等的能耐了!”

“殺掉他又如何?萬一抓到後,他再跑怎麽辦?”常遇春亢聲道。

“這個好說,主公運籌萬裏,早已授以成算,”徐達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大將風範,“我等隻要對朱亮祖再次網開一麵,他定然會感恩戴德!他曾降而複叛,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安排他的人質到應天去!”

常遇春被徐達說服了,立即率軍去圍攻朱亮祖。因朱家軍攻勢淩厲,加上使節的再三曉諭,終於迫使朱亮祖再次投誠。朱亮祖既被元璋的寬大為懷所感動,也深為朱家軍的勇猛善戰所震懾,從此他未再生出異心,死心塌地追隨元璋南征北戰!

之後,朱家軍便順利招降了朱亮祖等人麾下的軍士十餘萬眾,獲得馬二千餘匹,一時實力大增!同時,寧國周圍的一幹縣城也很快被拿下。

長江沿岸的銅陵縣尹羅得泰來降元璋,元璋有意進一步向上遊開拓以鞏固應天防禦,便命常遇春移師寧國東南約二百裏處的銅陵駐紮。常遇春剛入城,附近的池州路總管陶起祖又來納降,陶氏還帶來消息說:“如今池州城中守備薄弱,可以輕易拿下!”

於是,常遇春一麵派人向元璋請示,一麵謀劃起攻打池州城的事宜來。

情況有些特殊的是,位於長江南岸的池州路如今已不是元廷的地盤,而是天完國的勢力範圍。元璋明白,東、西兩係紅巾軍早晚有生死角逐的一天,尤其是自己身處長江下遊,會隨時受到上遊的巨大威脅,隻有多搶占一些沿江的城池,才能擴大江防的縱深,從而在更大程度上保障應天的安全。元璋事先已經指示常遇春可以伺機向池州一帶進取,隻是要格外慎重,因為當時天完國在倪文俊的主政下,發展勢頭非常迅猛,奪下兩湖大部分地區後,兵鋒已經指向了江西和安徽。

在得到元璋的回複之前,常遇春便向池州路發動試探性進攻。他派遣部將趙忠、王敬祖等率軍攻打池州路所轄的青陽縣,就在這時,一位舊友不期而至,他就是兩年前在巢湖棄元璋而去的“雙刀趙雲”,此時他正奉令駐守池州附近的蘄州。

趙普勝聞訊後率兵來援青陽,中途與王敬祖部交上了手。由於趙普勝來得非常匆忙,也有些輕敵,結果被王部的數十騎一衝就陣腳大亂,被打得潰不成軍。最後,朱家軍乘勝攻克了青陽。

這時元璋的指示也到了:“暫緩攻打池州!”

池州城是長江沿岸的重要城池,如果朱家軍僥幸奪下了它,勢必會引來天完國方麵的大規模反撲;應天方麵需要準備幾個月,必須等到同東線張士誠的較量告一段落才行,尤其是待廖永安、俞通海等人的水師騰出手來。

為了加強太湖一線的防守,元璋又命俞通海等人帶領水師前去攻打太湖中的馬跡山。

俞通海部先是降服了張士誠的部將鈕津,接著又進占東洞庭山。隊伍剛剛登岸,呂珍突然帶著大軍殺來,氣勢頗為雄壯。呂珍部來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俞通海等人的預料,似乎呂珍早已張網以待!

事實上,自從張九六被擒,呂珍為了擒獲朱家軍的一員大將,早就在太湖水域布下了一個局,故意以叛將引誘朱家軍深入太湖腹地,專等著朱家軍自投羅網呢!偏不巧被俞通海給趕上了。

倉促之間,同行的諸將嚇得想要回撤,俞通海在仔細觀察了一番敵我情勢後,忙勸說大家道:“此時返身而退,萬萬不可!如今我等已經深入張氏的勢力範圍,敵眾我寡,一旦後撤,虛實必將暴露!沿途的敵眾見我等兵少,定會加以阻截或夾擊,一旦追兵再趕上,那時我等的形勢就更危險了!所以此番必須壯大聲勢,拚死一戰,爭取將敵人打退,那時再伺機而退!”

諸將見他分析得有理,隻得選擇拚死一戰。為了鼓舞士氣,俞通海身先士卒,帶著眾人迎上前去。

眼見有人上鉤,呂珍興奮地部署各部圍攻朱家軍,妄圖活捉對方的主將,可這樣一來反倒分散了自己的兵力。俞通海以決死的勇氣進行反擊,雙方很快就短兵相接!仗正打得激烈之時,俞通海的右顴骨突然被流矢射中,雖然血流滿麵,但幸而沒有射穿頭顱!

俞通海顧不得疼痛,拿一塊白布裹住箭傷繼續指揮作戰,大有三國的夏侯惇之風!直到最後,俞通海終於疼得撐不住了,才命人穿上自己的盔甲立在船頭繼續督戰。

將帥的拚命精神深深地感召了部下,兵力不占優勢的朱家軍不顧一切地奮勇衝殺,反倒令張家軍陣腳大亂。呂珍眼見形勢越發不利,隻好遺憾地撤兵,朱家軍得以安然返航——經不起硬仗、惡仗的考驗,這就是張家軍的軟肋!

通過此戰,也讓元璋越發真切地看到了俞通海的大將之才!出於製衡廖永安兄弟的目的,元璋開始竭力扶植俞通海,令雙方平起平坐,以爭取分化巢湖勢力。

這年的六月,元璋又命邵榮麾下的趙繼祖等人奪取了長江南岸要地江陰。至此,各要地已皆入朱家軍的掌握之中,整個東線的“門戶戰略”也算落實到位了。

在階段性的總結通報會議上,元璋向眾將宣布:“咱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這很好嘛!既得了長興,他張九四的步騎兵就不敢再出廣德窺視宣州、歙縣一帶;得了江陰,那麽張九四的水師就不敢再逆流而上,窺視鎮江一帶的金山、焦山這些要地了。從此以後,他張九四再想圖謀咱們,那就很不容易了!不過,此番咱們還是要再接再厲,乘著當前的勝利東風再拿下他張九四的幾塊地盤!”

諸將聽了都非常欣喜,當即摩拳擦掌,準備再在江東大展一番拳腳。

一個順風順水,一個卻連觸黴頭,此時此刻,元朝及方國珍方麵都在擠迫張士誠部,讓他的日子非常難過。

為了調動方家軍鎮壓張士誠,元廷晉升方國珍為江浙行省參政。為了阻止張士誠部進一步南下,方國珍在昆山發起了主動進攻,迫使張士誠分兵抵禦;由於張家軍的主力當時都在對抗元璋部,所以沒有重視對方國珍的作戰,結果七戰七敗,弄得張士誠一時間惶惶不安!

本來大政方針都是張士德操持的,如今張士德被俘,張士誠一時間竟成了沒頭的蒼蠅。好在張士德先前在元璋軍中布下了大量眼線,其中一人成功買通了送牢飯的獄卒,使得張士德很快就與張士誠取得了聯係,對於隊伍未來的去向,張士德給了哥哥兩個字:“學方!”

這天,張士誠召集了李伯升、呂珍等親信將領,對他們說道:“九六在西邊傳來了消息,就兩個字——‘學方’!”說著,他便把一張寫著血書的小紙團給眾人傳閱。

呂珍目睹血書,忍不住自責,他流著淚向張士誠下跪道:“都怪咱們無能,不能搭救二相公!望誠王責罰!”李伯升等人也跟著跪了下去。

張士誠忙扶起大家道:“我知道大夥已經盡力了,來日方長,兄弟們再接再厲就是了!今天找大夥來,還是商議一下隊伍何去何從吧!”

李伯升拱手道:“二相公平素就常把方氏兄弟之事掛在嘴邊,此番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自從我等跟姓朱的鬧翻以後,我們可謂三麵受敵,這實在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到了這個境地,我看咱們就向元廷示弱吧,這樣咱們就可以騰出手來專心對付姓朱的了!一旦滅了姓朱的,再定大計也不晚。”

“李兄所言極是!”呂珍慨言道,“元廷如今忙於對付兩大紅巾軍,不會對我們怎麽樣的!我聽說東邊的紅巾軍已經展開了三路北伐的大動作,西邊的紅巾軍也已經打到池州了,早晚要跟姓朱的撕破臉!那時我們與之東西夾擊姓朱的,形勢豈不是就大好了?”

張士誠聽罷,點點頭道:“你們說的有道理!西邊的紅巾軍真要跟姓朱的掐起來,我等坐山觀虎鬥亦可,讓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或者姓朱的頂不住,興許還會有求於我們呢!那時怎知風水如何轉呢?放回九六也說不定啊!”張士誠這般往好處想,既是給兄弟們打氣,也是給他自己打氣。

“是啊!就當下而言,先保住實力再說!”呂珍附和道。

經過眾人的一致讚同,張士誠於是再次向元廷投誠。江浙行省左丞相達識帖睦邇將此事報告給朝廷,元廷首肯,於是冊封張士誠為太尉。

張士誠此舉也頗有些意外收獲,可謂失其名而得其實,不僅可以悄無聲息地蠶食元廷的地盤,也讓一直矛盾、觀望的文人士大夫們相繼湧入張士誠幕府,為其所用。此外,楊維楨等人雖然沒有接受張士誠的征辟,但已經在為他積極地出謀劃策;另有書畫家、詩人倪瓚等人,也成為張士誠的座上賓。張士誠寬容優禮文士,吳中地區的政治、文化環境都非常寬鬆,對比朱元璋後來的高壓、肅殺,張士誠反成了一個讓一幹士大夫及部分民眾都非常懷念的“草頭王”!

張士誠向元廷投誠的消息傳到應天後,元璋當即命徐達從常熟附近回師。常熟是張士誠統治區的腹地,此番他與元廷、方國珍等方麵媾和,就可以抽調出大量兵力圍攻深入的徐達部,所以元璋讓人轉告徐達:“聽聞你部在常熟已有小勝,獲馬五十匹、船隻三十艘,降兵甚眾。今張九四已向元廷乞降,你部可速回師,準備攻略宜興之事!”

徐達立即照辦,不過宜興也是敵方重兵設防的一座城池,且有太湖水路方麵的援助,攻略的難度不亞於常州,因此需要進行長時間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