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軍眼見倪文俊的水寨裏遲遲沒有動靜,他們的兵力又不足以進行強攻,心知密謀之事可能已經敗露,隻好掃興而歸。然而,元軍卻在半道上遭到倪文俊事先布置下的千餘伏兵的截擊,隨後倪文俊親率主力趕上,前後夾擊之下,元軍被打得狼狽逃竄,傷亡數千,被俘達上千人,其中陳友諒提供的幾艘裝備了拋石機的大船發揮了巨大作用。

到了次日晚間,花團錦簇,燈火通明,倪文俊特地舉行了一場慶功宴,一時間整個八仙洲都充滿了久違的歡笑聲……

為了助興,大廳裏先是表演了一番戲曲,因為經常領略,陳友諒倒不覺得有什麽稀罕,所以也就沒有特別在意,依舊與兄弟們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大約一個時辰後,眾人吃喝得都差不多了,戲曲班子也被撤去了,隔著一道帷幕,突然又響起了琵琶、古箏的合奏聲。原本這不過是倪文俊怕大家無聊,故意加添的一道“開胃小菜”,眾人也都未加在意,甚至還有些昏昏欲睡。

陳友諒起初也本能地以為,在這等草莽之地不可能有什麽陽春白雪,可是當他慢慢靜下心來聽時,卻發覺出了一絲異樣——盡管曲調是歡快活潑的,可是演奏者展示出的高超技法與精湛技藝,不禁令陳友諒怦然心動!

這樂曲聲令他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裏的句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他暗忖道:“該是何人所奏呢?沒有十年練習的功夫,沒有特別的天資,怕是不易彈出這等境界來吧。難不成是那通都大邑教坊裏出來的女子?”

一曲終了後,陳友諒竟忍不住站起來鼓掌歡呼道:“好!好啊!不意江湖之中竟有如此佳音,江州司馬今日若在場,又該‘尋聲暗問彈者誰’了!”

當時沒有其他人如此這般反響熱烈,大家頓時對陳友諒這一突出的舉動好奇起來,同桌的一位張姓將軍於是笑問道:“陳兄懂音律嗎?”

“也談不上懂,哈哈!”陳友諒笑答道,“聲音之道,本就幽渺難知,有的人一生作曲無數,卻也不敢說已盡通聲音之道,無非是比常人略高一寸罷了。小弟平生有此偏好,聽曲無數,是故較之常人略通而已,俗話說‘耕當問奴,織當問婢’,無非是熟諳之道而已!”

“好,好!看來陳將軍乃是又一顧曲周郎啊,真乃一風雅將軍也!”這是倪文俊的聲音。

陳友諒轉過頭,循著聲音看過去,發現醉醺醺的倪大帥已經向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此時倪氏又轉頭向帷幕方向大聲喊道:“阿嬌,還不快點出來給大家敬酒!也順便見見你的這位江湖知音!”

陳友諒很早就聽說過倪文俊有一個美豔無比的小妾達氏,隻是一直無緣得見,倒對她存有些男人特有的好奇心。此時經倪文俊這一嗓子,他才猜到剛才的演奏者必定是這位達氏了。

登時便從帷幕後麵走出了兩個妙齡女子,從裝束上看,顯然一個是主,另一個是婢,看來剛才是此二人演奏無疑了。待她們走近前來,陳友諒隻見那女主子頭束高髻,髻前插著金背唐梳和金簪,上身穿交領窄袖短衫,下身束一襲長裙,肩上圍著一條帔帛,其人膚色雪白、身姿高挑、略顯豐腴,胸部高高隆起,如楊貴妃複生,他一時竟呆住了!

“來,阿嬌!”倪文俊粗魯地抓住達氏的手臂道,“這位就是今日的大功臣陳友諒將軍,快來給陳將軍敬杯酒吧!”

陳友諒本已有了三分醉意,且因他久已未近女色,被這一陣香風猝然撩撥之下,身上先已酥麻了。隻見達氏顧盼生輝、豔若桃花、身段婀娜,少見的風流韻致,確實不失為一代絕色佳人!她還帶著一絲強顏歡笑、楚楚可憐的神色,令陳友諒生出了些許憐香惜玉之心。於是他端起酒杯興奮地說道:“何敢勞煩二夫人大駕,小可先幹為敬!”

那陳友諒頭戴硬裹襆頭,身穿盤領窄袖缺胯袍,褲外罩一件細襇短裳,腰係紅鞓雙帶扣腰帶,腳穿一雙麻鞋,腰間佩一把威武的長劍。裳在缺胯袍開衩處還露出一截,形成一種特別的裝飾,那是五代時期曾流行過的一種男服穿法。而今陳友諒如此打扮,顯然代表了他不同流俗的雅致品味。一朝得誌,陳友諒忍不住故態複萌!加上他高大俊朗的外表,豪邁挺拔的英雄氣質,以及有關他武功蓋世的傳聞,都令達氏的芳心為之一顫!

當達氏發現他就是剛才鼓掌歡呼,自稱略通音律的那位知音時,更覺難能可貴。在這草莽成堆、出身底層的反賊窩裏,真真兒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達氏邁出最後一兩步時,由於難以抑製內心的竊喜,居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邊,一個趔趄竟將杯中酒灑到了陳友諒身上。達氏驚慌無措,忙說道:“奴家失禮!該死該死!”她又趕忙掏出手絹為陳友諒擦拭——當兩人的身體觸碰到一起時,彼此都不禁如觸了電一般……

眾人都被這尷尬的一幕逗笑了,倪文俊頗為大度地笑道:“友諒這等美男子,今日紅裙也要拜倒在你的腳下了!”他是那種把女人看作衣服的人。

陳友諒和達氏也都笑了,他忙道:“不礙事的,今晚不醉不歸,少不得明天要換身行頭了!二夫人玉體金貴,且不可叫咱這等傖夫給玷汙了!”

達氏住了手,眼神越發迷離,顯出一臉的媚態,也跟著賠笑道:“陳將軍貌比潘安,身手卻不輸那關雲長,世間女子見了你,恐怕沒幾個不失方寸的!”這番話倒顯示了她的聰明伶俐,讓陳友諒更喜歡了,又見她這等狐媚,內心被撩撥得更加**漾了。

倪文俊起初喚她出來勸酒時,她還有些半推半就,這會兒見了陳友諒倒有點積極了,忙笑意盈盈地給陳友諒滿滿斟了一杯酒,他則豪爽地一飲而盡!

兩人互相注視了一下,如東風乍起,吹亂了一池春水,因為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達氏很快就走開了。但是從此以後,陳友諒就再也忘不掉她了,他忍不住麵帶春色地心想:“我陳友諒平生癡求江山美人,這美人如今可是近在眼前了啊!她既然叫阿嬌,又是非金屋不能貯的尤物,那有朝一日,我陳友諒定要造一金屋以藏嬌,極盡巫山之樂,方不負來此世上走一遭!”

陳友諒事後得知,這個達氏年方二十,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是倪文俊在來沔陽湖區的路上強搶來的。她和幾個侍女都擅長彈奏樂器,似乎還通些畫藝,大約是家裏有意要把她培養成為楊玉環一般的女子以為進獻吧。倪文俊僥幸得之,自然對她愛若珍寶,偏這達氏生性有些懦弱,下不了自盡的狠心,也就隻好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慢慢順從了下來。

而且她對倪文俊飛黃騰達的將來也有幾分相信,因為自來算命的都說她有做皇貴妃的命,作為女人,她可經不起這個**,何況她從小就是這麽被灌輸的!

陳友諒既然已經獲得了倪文俊的信任和重用,他隨後便對倪文俊進言道:“末將在家鄉還有些餘部,有幾百號人,還有些工匠,不妨把他們都召來,讓他們跟著大帥一起做大事吧!”

倪文俊自然無不樂從,等到張定邊等人一起來到八仙洲後,張定邊經過一番了解和盤算,便立即對陳友諒說道:“四兄,如今官軍主力東下,湖廣空虛,我軍何不挾新勝之威,去打一打武昌城?”

陳友諒不解道:“武昌城防守嚴密,徒勞地打它作甚?”

張定邊早已思謀良久,遂態度堅決地說道:“正是為了擴大影響計,讓湖廣官府緊張一陣子,借此也當是向各路反王喊喊話,尤其是向那徐壽輝亮一嗓子,要大家知道天下尚有英雄在,正好彼此呼應,乘機再起,務必令官軍顧此失彼!那時各地若一起再舉,兩淮又未安定,未必不能開創出一番大好局麵!”

陳友諒思忖了一番,頓時如醍醐灌頂,忙拍著大腿道:“好!這大半年可是快把我憋壞了!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如果都鬧騰起來,那才叫個痛快!”

陳友諒又趕緊去向倪文俊進言,倪文俊眼見張定邊等人前後帶來的那十多艘裝備有西域炮的大船,心裏有了底。他曉得如今八仙洲這裏的日子不好過,正可趁機外出洗劫一番,以充實八仙洲的各方麵庫存,因此當下也就同意了,很快便下令沿水路兵發武昌。

武昌城牆既高且厚,也裝備了大量火器,著實易守難攻。但倪文俊、陳友諒等人隻是營造出一番大打的聲勢,無非是想表明一種形勢和態度,即在官軍的嚴厲鎮壓下,西係紅巾軍不僅沒有走向消亡,反而立即複起,並且還有了攻打湖廣行省的超常實力!

仗著裝備有西域炮的大船掩護,倪文俊部在武昌周圍反複襲擾,洗劫了周邊很多地方,直鬧了一個月才作罷,那聲威果然就迅速地傳開了!待到他們滿載而歸時,官軍船隻既少又小,壓根不敢追擊。

倪文俊、陳友諒一行人在回師的路上,恰巧碰上鎮守武昌的威順王寬徹不花的王妃及其子女,他們從大都來,對於近來的局勢變化不甚明了,因此誤打誤撞地遭遇了倪文俊的人馬。義軍隊伍順勢將其包圍並擄獲,陳友諒因之建議道:“可留下女眷,而將寬徹不花諸子處死,如此則湖廣行省必受震動,各路兄弟隊伍也必受鼓舞!”

倪文俊采納其言,將寬徹不花的幾個兒子一並處死,還特意派周圍漁民將屍首送到了武昌給寬徹不花看。悲憤之中的寬徹不花不知是計,於是在湖廣行省發布了通告:凡有斬獲倪文俊首級者,無論軍民,一體可得黃金萬兩!

仇者痛而親者快,在這種樂觀氣象的帶動之下,各地反王果然再次聞風而動,更有不少新鮮血液加入。徐壽輝部也受到了鼓舞,走出了黃梅山區,開始向著襄陽一帶進軍。不過,各地民眾及民軍頭目還多是抱持著一種謹慎的觀望態度,隻待新的大局出現。

至正十五年正月,當元朝百萬大軍兵敗高郵城下的消息傳到湖廣地區時,連普通百姓都覺察出元運將終,興奮異常的倪文俊立即下令全軍正式再舉。由於有陳友諒的老底子,僅半個月時間,隊伍就擴大到了數萬人,沒幾天就將重兵駐防的沔陽城一舉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