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二月,武昌已被圍長達四個多月了,可是仍然沒有屈服的跡象。元璋終於有些坐不住了,他擔心夜長夢多,也為便於就近與張定邊等人達成協議,於是他再次親往前線巡視。

到達武昌附近後,為了盡快拿下這座孤城,元璋親自督師攻打。頓感壓力增大的張定邊擔心城池有失,讓人突圍到嶽州請張必先趕快出兵。張必先早就做好了準備,立即率領麾下的主力萬餘人趕赴武昌,於三天後到達距離武昌城二十裏的洪山一帶。

元璋早就密切關注著張必先的動向,當張必先的援軍還在百裏開外時,元璋就把常遇春找來吩咐道:“武昌之所以還敢繼續負隅頑抗,一部分底氣就在‘潑張’那裏,此番他有一萬餘眾,咱就撥給你五千精騎,你可趁敵人立足未穩之際,一舉將其攻破,以斷張定邊等人的苟且之念!記住,此戰隻能勝不能敗,敗則提頭來見!”

常遇春也曉得張必先的厲害,由於彼此沒有交過手,所以心裏不大有底。他撓頭道:“主公,聽說那‘潑張’有幾下子啊,我部雖則是以逸待勞,但也是以寡擊眾,既然您說戰則必勝,屬下不擔心自己掉了腦袋,可就怕壞了您百戰百勝的名聲啊!”

“哈哈,沒想到你常遇春也有怕的時候!”元璋朗聲笑道,“看來是被張定邊給折騰怕了吧?”

常遇春苦笑著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張定邊實非常人,有點深不可測,所以屬下心裏實在沒底!”

常遇春還以為主公會動怒或者諷刺自己幾句,他一向喜歡爭強好勝,可是這次卻一反常態,實在是因為內心對張定邊產生了極大的敬畏。可沒想到的是,元璋卻突然笑了,然後走過來扶住常遇春的肩膀,說道:

“這就對了,起碼比輕敵要強!這一次,咱之所以隻給你五千人馬,就是要你把‘潑張’他們打得心服口服!如果派給你十萬人馬,即便勝了,他們心裏會服氣嗎?張定邊會服氣嗎?”

至此常遇春才有些明白元璋的良苦用心,於是艱難地表態道:“好吧,那我等就豁出命去幹了,成與不成就看天意吧!”

“你常遇春去年三破呂珍的勁頭兒哪去了?”元璋踱著步道,“放心吧,咱心裏是有底的!‘潑張’所部不過萬人,其中騎兵約有兩三千,戰力方麵應該不在我部之上,何況我部還是以逸待勞,至於那些步卒,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不過常遇春心裏還是沒有底,他暗忖道:“您老人家說得輕巧,如果‘潑張’是呂珍,那帶一千人馬自己也敢去!就算真的可以打贏‘潑張’,恐怕也是一場慘勝,代價實在太大啊!”

眼見常遇春沉默了半晌,元璋又鼓勵道:“話說回來,你不了解‘潑張’,‘潑張’也不了解你啊!遇春啊,你可是咱全軍公認的第一能戰之將,雖不習書史,卻也是半個智將,咱相信你,你一定會想出克敵製勝之策的!這一回你若是勝了,豈非又一次高揚了我部常勝不敗的軍威?”

“主公話已至此,遇春更又何言!”常遇春當即伏地表態道,“那您就靜候捷報吧!”說完,常遇春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元璋的營帳。

當張必先率部剛剛到達洪山一帶時,便有探馬前來飛報道:“稟丞相,有一支人馬向我部快速襲來,約有四五千眾!”

“哦,是騎兵還是步兵?後麵可還有援兵?”張必先問道。

“皆是騎兵!暫未發現援兵!”

“來將是哪個?”

“打著一個‘常’字,應該是常遇春!”

張必先一時納了悶,為何朱家軍隻派四五千人來向自己挑戰呢?想了一會兒,他終於明白了,這是朱元璋有意要向自己挑戰啊!以他對元璋的大致了解,他明白定然是來者不善,雖然隻有區區四五千人馬,可是其戰力必定驚人。尤其是常遇春,可不是好對付的——不管怎麽樣,他對於這次救援行動越發悲觀起來。

想不接招也是不可能的,何況這總比跟人家的二十萬大軍較量要強得多,因此張必先立即吩咐下去,要大家趕快搶占有利地形,密切注意敵情。然後大軍輪流休息和用餐,靜待敵人前來挑戰。

中午時分,當常遇春遠遠看到張必先的隊伍時,觀其軍容頗為壯盛、器甲頗為精良,不禁對身邊的藍玉讚歎道:“這‘潑張’果然治軍有方,遠非平庸之輩所能及!”

“姐夫,那我們怎麽辦?待會兒吃完飯就跟他們拚嗎?”藍玉有些怯意地問道。

時間不能久拖,必須趁著對方喘息未定、立足未穩馬上出擊,隻聽常遇春高聲說道:“這回姐夫要活捉‘潑張’!”說完,他便策馬回去發令了。

藍玉在馬上半晌沒有回過神兒來,隻是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活捉‘潑張’?活捉‘潑張’?”雖然他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也不得不策馬去追姐夫。

常遇春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大體有了一個破敵的思路,這就是盡量去包抄敵人,令其慌亂,從而找到可乘之機,然後一舉破之。但是當他看到張必先的隊伍時,注意到他們明顯有些焦慮的表現,彼此都沉默著,幾乎沒有人說話。常遇春暗忖:“此番來援,‘潑張’等人必是孤注一擲,想要破我之心定然非常急切,這番心情正是其短處,恰好為我所用!”

常遇春雖然不善於謀略,但果然如元璋指出的,他有時也不失為一員智將。此次苦思出這番道理,讓他不禁有些興奮和竊喜,回到隊伍後,常遇春連忙布置下去,且諄諄告誡大家道:“此戰非同小可,諸位務必要聽從本將號令,若有擅自盲動者,定斬不饒!反正我老常活不了,諸位也別想偷生!”

眾人一致拱手道:“平章放心,我等記住了!”

一個多時辰後,雙方便擺開了決戰的陣勢。臨陣之際,雙方將士都有些緊張,因為大家都直覺彼此確乎旗鼓相當,一旦開打,必是一場空前的血戰。

常遇春這邊先派出了一個小校,他打馬跑到張必先陣前大喊道:“我們常平章一向未逢敵手,他聽說你們張丞相身手了得,所以希望先跟張丞相較量一場,如何?”

張必先早就聽過常遇春之名,雖然他尚有些旅途的疲累,但還是自忖不會落於下風,因此便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常遇春出陣時,特意叮囑身邊的藍玉及薛顯道:“你們都要小心看著,一定要記住‘潑張’的相貌、身形!”

“那姐夫你可要多撐一會兒!”藍玉笑道。

張必先搞不清常遇春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但他也來不及多想,隻能盡力去拚鬥了。

張、常二人確實是棋逢對手,一口氣大戰了幾十回合,卻依然分不出誰勝誰負。這時常遇春不由得生出了一番英雄相惜之情,忙退後幾步勒住馬道:“張兄著實好身手!隻是如今陳漢大勢已去,今日你何不就歸順了我大宋呢?將來封侯拜相,猶未晚啊!”

“胡說,我張某人何嚐是貪生怕死之輩?”張必先揮舞著長槍怒斥道,“先主待我等不薄,今日一戰,就當是回報先主恩情了吧!”

“在下敬張兄乃是仁義之輩,可是如今你何必偏要往石頭上撞呢?”常遇春急切道。

“休要多言!誰是石頭,還不一定呢!”說著,張必先便打馬退回陣中,揮軍向朱家軍展開了攻勢。

常遇春見張必先如此頑固,心想隻有走張飛收服嚴顏一途了,於是揮軍與之大戰起來。由於張必先早就料到朱家軍中多精銳的騎兵,所以他們的步兵配備了很多長槍,迫使朱家軍不敢輕易發起衝鋒。常遇春也不希望雙方出現太多的傷亡,所以采用了遊騎戰術,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輪番向敵方發射箭矢,直至箭矢接近告罄。

這個時候,張必先部隻是有些小的混亂,但常遇春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命陸仲亨領一支披甲的重裝騎兵以掏心戰法對敵軍實施強攻。張必先部果然是訓練有素的隊伍,當陸仲亨率領重騎兵衝鋒時,他們立即讓出了幾條通道,而陣形卻絲毫未亂。等到這支重裝騎兵闖進陣後,張必先的步兵便截斷了通道!

常遇春一看架勢不好,立即揮軍發起了全線進攻,可是終因敵陣的有力阻擋而未能突破。身陷敵陣的陸仲亨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並不慌亂,而是瞅準了一個自以為薄弱的方向,指揮部下衝殺過去——殊不知那正是張必先故意設下的局,結果陸仲亨等人越陷越深,遭到了敵人的強力圍攻。

由於常遇春事先已經叮囑過陸仲亨,要他隻需拿出七八分力戰鬥,見勢不妙立即撤退。一番血戰過後,陸仲亨見勢頭不妙,試圖率眾突圍,然而失去了衝擊力的重騎兵隻能處處碰壁,眼看殺入敵陣中的千餘人馬已經傷亡過半。

朱家軍不愧為一支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的百戰之師,麵對如此棘手的局麵,卻依然奮戰不已。張必先看在眼裏,服在心裏,他不禁暗忖道:“若是其他敵手,傷亡有個兩三成時,恐怕就已崩潰,可是朱氏將士竟如此頑強善戰,確乎是一支勁旅也!”

常遇春又命胡海以錐形戰法衝陣,接應陸仲亨突圍。胡海一向敢打敢拚,上陣後從來都是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次他也不例外,雖然再次負了傷,但還是毫不退縮,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到把陸仲亨餘部給接應了出來。此時常遇春見打得差不多了,便揮軍後撤,因掩護傷員,速度故意放慢了。

正如常遇春預料的那樣,張必先急於破敵,大有種孤注一擲的勁頭,對逃敵緊追不舍,結果雙方就這樣且戰且走、難解難分……

雙方自南向北纏鬥了五六裏地,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突然之間,從道路西麵的小山坡上衝下了一股人馬,在夕陽的餘暉和地勢的助力下,這股狂飆突進、拚命喊叫的人馬顯得特別具有震懾力!

張必先事先已經對朱家軍的虛實有了大致了解,也對周圍的敵情有所洞察,他心知這突然殺來的絕非朱家軍的主力人馬,於是一麵下令停止追擊,一麵命人迎戰新出現的小股敵軍。

這支呼嘯而來的隊伍不是別人,正是藍玉及薛顯統領的兩百輕銳騎士,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趁著張部人馬反應不及,一舉突入敵陣生擒張必先。就在藍玉和薛顯等人像根楔子一樣成功殺入敵陣以後,常遇春也立即揮軍轉入了反擊……

激戰了大半天,張部人馬都有些疲憊,先前追擊常遇春時整個隊形也出現了前後脫節,衝在前方的隻有少數騎兵,大隊步兵都落在了後麵,這支輕銳敵騎卻直奔張必先所在的位置而來。張必先先前還跟常遇春大戰過一場,此時更是疲憊不已,身邊的親衛也人數有限。雖然藍玉和薛顯隻率領著二百人,但他們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能征慣戰之士,他們不與其他人糾纏,直搗張必先的中軍。為了防止張必先逃脫,藍玉和薛顯以一南一北兩個方向橫穿而至。

藍玉素稱悍勇,薛顯則是全軍公認的猛將,他們如虎狼之入羊群,當即殺出了一條血路,很快就與張必先的親軍交起手來。張必先一看這夥人明顯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於是趕緊一麵抵禦,一麵下令調動預備隊來堵漏子。哪知薛顯等人如此驍勇善戰,不容張必先退走,就已經將他及幾十名親衛緊緊圍在了中央。

藍玉負責攔截外圍的張部主力,薛顯則一邊砍殺一邊咆哮著帶頭去擒拿張必先,他手持一秉長刀,以萬夫不當之勇迅速殺到了張必先麵前。薛顯的勇猛善戰令張必先驚駭不已——就在這一瞬之間,張必先想到了鄱陽湖決戰,想到了陳友諒的死,也想到了剛才常遇春的話。於是,張必先毅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為免無謂的傷亡,立即丟掉武器、舉手投降!

由於張必先平日治軍嚴明,所以他的命令無人敢違,就這樣,剛才還喧囂的戰場突然就陷入了一陣惶惑和靜默之中!

當薛顯押著張必先等人來到常遇春麵前時,常遇春笑著嘉勉薛顯道:“今日之戰,薛將軍功勞居多,我常遇春自歎不如啊!”

薛顯謙遜道:“哪裏,哪裏,都是平章您的運籌!”

聽到張必先在最後時刻未做激烈反抗後,常遇春立即為他鬆了綁,並設了晚宴,親自敬酒壓驚道:“你我各為其主,如今大勢已定,何必平白傷亡將士呢?張兄今日義舉,必定成為佳話啊!”

張必先低著頭,還有些愧怍之意,許久,他方舉著酒杯回敬常遇春道:“天意不可違,隻是我家大哥恐怕還有些執拗,明日我必到城下去勸說他一番。他當時固然不會聽,但事後也許能聽得進去!”

“好!此事我必到主公那裏通報一下!”

元璋聽說常遇春擒住了張必先,不由得大喜過望:“哈哈,遇春這個人,不把他逼到死角,他就腦子上偷懶,如今看,咱確實沒有看走眼。”

為了不透露張必先是在最後關頭主動投降的,所以就需要重新把他捆綁起來。不久,當張必先被押赴武昌城下時,朱家軍的人便向城裏喊道:“你們所指望的不過就是‘潑張’,如今他已被我軍擒獲,你們還有什麽可以依賴的?還不趕快獻城投降!”

滿麵愧色的張必先也在城下對張定邊喊話道:“大哥,再抵抗也沒有意義了,宋軍確乎是一支王者之師,小弟已充分領教了!”

張定邊心裏曉得是這個理兒,但是要他馬上投降仍然不是時機,他必須支撐到最後的關頭。所以他裝作非常生氣,甚至做出一副就要昏厥的模樣,最後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