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還不知道陳友仁已死,但是他分明已經看到了天意,眾將士也為今天的大勝驚喜不已,於是元璋下令犒賞諸軍。

二十三日一早,元璋召集諸將分配任務後,說道:“陳友諒戰敗氣沮,亡在旦夕,今日我等務必要再接再厲,齊心協力踏平他!”

陳友諒原本想休戰一天,以祭奠一下陳友仁等人的亡靈,可是他見朱部人馬又來相逼,一氣之下道:“直娘賊,欺我無人也!”他當即親自率部出征,與朱家軍再次展開死戰。

在昨天的激戰中,張定邊遠遠發現元璋的座船桅杆是白色的,因此他準備再次展開斬首行動,向元璋的旗艦發起突擊。可是劉基昨日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告知了元璋,於是元璋連夜命令把所有戰船的桅杆都塗成了白色。當張定邊再看對方船隻時,一下子就蒙了,不由得越發驚駭敵營中有高人。

不過張定邊並沒有死心,他一邊督率所部力戰,一邊命人暗中探察元璋座船的下落。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中午時分,漢軍哨探終於又發現了元璋的所在,並立即報告給了張定邊。為免打草驚蛇,張定邊打亂了陣形,令其他船隻繼續與朱家軍纏鬥,自己則率其中幾艘巨艦悄悄地接近並包圍了元璋的座船。

時已過午後,元璋剛剛吃過午飯,正坐在一張胡**督戰,劉基侍立在一邊。此時,劉基已經注意到漢軍陣形的變換,還注意到有幾艘敵艦已經從各個方向接近了自己所在的旗艦,不過四周還有很多朱家軍船隻,敵艦一時不易靠攏上來。

劉基細細觀察著敵艦的表現,發現近處的這幾艘敵艦雖然作戰都非常積極,但總感覺他們步伐一致地在向自己這邊包抄而來……

不期然中,劉基遠遠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驚叫道:“張定邊!”

劉基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立即一把將元璋從胡**拉了起來,大呼道:“主公,快走!”

“往哪兒走?”元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快換船,張定邊又來了!”

元璋不再多言,馬上跟著劉基悄悄下了船,倉促之間,他們一行十幾人就換到了一條小船上,可還沒等坐定,隻見無數飛石襲來,將元璋先前的座船給砸了個稀巴爛!

“好險啊,多謝先生救命之恩!”元璋說著就要向劉基行禮。

“主公何必多禮,咱們快離了這險地吧!”

元璋一行人很快就換乘到了另一條大船上,迅速向後退去。此時雙方經過兩天半的力戰,到這天午後都已經現出明顯的疲態。

張定邊的偷襲雖然已經得手,但一時還無法判斷是否已經擊斃元璋本人,雖然朱家軍表現出不小的混亂,可似乎並沒有擊傷或擊斃元璋的跡象。這令他越發心裏發虛,不禁感歎道:“天公不予回天力,英雄人士呼奈何!”

恰在這時,常遇春送來了幾個俘虜,從俘虜口中,元璋才得知了陳友仁等人的死訊。於是他就坡下驢,一麵派人帶著這些俘虜到陳友諒那裏表達休戰的誠意,一麵下令船隊收縮陣形。

陳友諒也隻好順水推舟,向來使約定道:“好,那我們就五天後再戰。”

在徹底休戰的四天裏,原本激烈如火的戰場上一時間出現了難得的平靜,但從水中散發出的血腥味,依然令人作嘔。天氣炎熱,那些來不及收殮的屍體,在水裏被泡曬得腫脹起來,場麵之慘令目睹者黯然淚下。

為了防止疫病發生,也為了令死難的將士魂有所歸,交戰雙方各自派出了一支支收屍的小船隊,將己方陣亡將士的遺體從水裏打撈出來,或火葬,或土葬。

到二十七日這一天,雙方不約而同地舉行了巨大的祭奠儀式,元璋聲淚俱下地誦讀了悼詞,此悼詞由劉基所撰寫,其辭曰:

平賊之至鄱陽兮,天眷在有德。

血戰之累日兮,天地為晦暝。

日月為之無光兮,山河為震**。

神功駿烈兮,炳耀鏗 與天無極。

較赤壁淝水兮,斯未足多讓。

歌詠我將士兮,魂歸來尚饗。

到了晚間,元璋又召集諸將商議對策,元璋略帶喜色道:“雖然我等已經重創敵人,可是其兵力依然厚於我等,鬥誌也未有多大減損,諸位都說說,明日將如何破敵。”

常遇春率先道:“如果敵眾還是鐵索連舟的陣形,我等不如讓開中央,專攻其兩翼!”

“嗯,是個好主意!”元璋讚許道,“不過,近日風有些更緊了,我看那陳友諒沒有膽量了。上次他出戰,也沒有一字排開,隻是十幾艘連鎖,明日恐怕他還要變換陣形!”

俞通海進言道:“如果漢虜把戰艦拉開了打,那我們就以群狼搏獨虎的架勢應付,而今我部利在變水戰為陸戰,此舉定可將漢虜一口一口吃掉,直至令其軍心崩潰!”

“好!此計與劉先生之意甚合,永忠的意見呢?”

廖永忠隻是不言,元璋再三詢問,他才說道:“剛才通海兄所言確是良計,隻是人力、精力都將消耗甚大!前者張定邊以猛虎掏心戰術,試圖加害主公,我等何不如法炮製一回呢?”

“不成怎麽辦?”俞通海憂慮道。

“不成也無所謂!”廖永忠淡然一笑道,“而今兩軍已成頂牛之勢,在如此實力相當之際,士氣乃是製勝之關鍵!我等當為全軍做出表率,以鼓舞士氣!掏心戰術雖未必能成,可是隻要我等在敵群中有驚人表現,也定然不負此行!”

“此舉會不會太過冒險呢?”元璋擔憂道。

廖永忠從容道:“險是險了些,但要看誰來實施了,為求穩妥,也可以選在敵我雙方精力皆懈怠的午後實施!不瞞主公說,屬下心裏已有了初步的人選。”

“哦,都是誰?”

“除了屬下和通海兄,可再加張興祖、趙庸、傅友德、楊璟等四員戰將,不知主公之意如何?”其實廖永忠是希望常遇春去的,可是畢竟太過冒險,所以沒敢提。

元璋想了想,道:“嗯,可以,隻是別讓傅友德去了,他畢竟身上帶著傷,就讓胡海去吧,他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了!如今他身上雖有輕傷,可誰叫他是咱的秦叔寶呢!”

二十八日一早,元璋發現漢軍果然再次拉開了陣形,沒有繼續采取鐵索連舟的戰術,反而以錐形陣試圖將朱家軍分割開來。

元璋一麵令中央船隊不斷收縮,一麵令兩翼的船隊按照“群狼搏虎”的戰法進行攻擊。由於漢軍艦隻體形過大,運轉非常不靈活,所以一旦被朱家軍船隻圍住便很難脫身。

在血腥的對攻中,那些被圍攻的巨艦經過一番血戰後,兵士大多被殺戮殆盡。而那些在最下層劃船的民夫,卻對上麵的戰況懵然不知,仍舊呼號搖櫓如故。待到朱家軍放火燒船時,他們就都被活活燒死了,淒厲之聲令人耳不忍聞!

不過朱家軍中央船隊麵臨的壓力很大,勉強支撐到巳時,已經顯露出不支的跡象。廖永忠見狀,決定提前行動,六員將領各乘坐一艘戰船展開了行動——他們一舉深入敵陣,尋找著攻擊陳友諒旗艦的機會。

一時間,整個戰場上的目光都被這六艘戰船所吸引,漢軍巨艦相互配合著極力拒戰,六隻中小型戰船竟完全消失在了友軍的視野中……

大家都以為他們陷入了重圍之中,定然凶多吉少,元璋登上舵樓,也久久眺望,不免有些懸心。哪知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六艘船突然旋繞敵船而出,飄颻之狀若遊龍一般。朱家軍將士見此情景,無不激動得歡呼雀躍,勇氣倍增,呼聲震天動地!巧合的是,此時伴隨著呼喊聲的,是一陣不期而至的疾風,其風力之勁,以至於波濤起立、日為之晦。朱家軍將士見此情形,更為自己的神勇之力所歡呼!

廖永忠等人雖然沒有達到斬首陳友諒的目的,但聽到整個戰場上爆發出的歡呼聲後,都意識到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於是安然返航。元璋見此情形,對劉基等人感歎道:“永忠之智略誠非凡類,其英風壯采,亦足令山河失色,此戰他當居首功!”

劉基捋了捋自己的長須,微笑道:“此戰端賴水師之勇,亦多賴廖將軍這等水師之傑!古之名將,亦不過如此!”

正是在這種豪邁情緒的感染和非凡勇氣的鼓舞下,朱家軍傾盡了最後的氣力,對已顯疲態的漢軍展開了放手一搏。雙方戰鬥至午時,士氣崩潰的漢軍終於大敗,丟棄的軍旗、器仗、輜重等遮蔽了整個湖麵。

麵對此情此景,陳友諒已然心灰意冷,張定邊眼看情勢非常不利,想要掩護著陳友諒退保鄱陽湖北端的鞋山,再伺機脫離湖區。可是中途因被朱家軍攔截,張定邊的圖謀未能得逞,他隻好斂舟自守,不敢再戰。

當廖永忠、俞通海、張興祖、趙庸、胡海等人毫發無損地返回時,元璋欣喜地慰勞他們道:“今日大捷,全賴諸公神勇!”

稍後,元璋又笑問廖永忠道:“永忠,你是怎麽做到的?”

廖永忠老實地答道:“不瞞主公說,無非是因我部皆是靈活輕便的快船,敵船追趕、圍堵不及罷了,那六艘快船上的船工也是平日卑職多加訓練的,是故較一般船工更出色而已!”

“好!”元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思忖半晌後又道,“真可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回應天以後,咱要送你八個大字!”

“敢問主公是哪八個字?”

“‘功超群將,智邁雄師’,如何?”

廖永忠聽到這裏,立即激動地跪了下去,謙遜道:“謝主公抬愛,隻是卑職實在不敢當!”

到了這天下午,朱家軍移師停泊於湖區偏東南的柴棚(今江西省都昌縣周熙鎮柴棚村),距離敵船大約有五裏地。元璋多次派人前去挑戰,可漢軍就是不敢應戰。

於是諸將提議大軍暫退,先稍作休整,但元璋不無憂慮道:“兩軍如今正相持不下,如果我軍先退,對方必然以為我們是膽怯而來追擊,這不可取啊!必須先想辦法移舟出湖,讓敵人追也追不上,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出於謹慎,他命大軍暫時轉移到一處河灣裏,從那裏再試圖北向。

當時水路狹隘,船隻不能並行,元璋深恐敵人乘機進攻,遂要求大軍時刻保持好戰鬥隊形。到了夜裏,他又命令每條船都掛上燈籠,以便看清水道。

到了天明時分,整個船隊終於安全渡過了河灣,轉停到了鄱陽湖中部東岸的左蠡。而漢軍也伺機停泊在了與左蠡隔湖相對的瀦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