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法師

“還愣著幹嗎?”空山法師催促道,“還不帶我去見你們大人。”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吉岡上報阪本左又衛門,阪本左又衛門竟然也同意見空山法師。

“法師跋涉而來,辛苦了。”阪本左又衛門淡淡地說道,“聽他們說,你能破了這樁案子,追回賊贓。”

空山法師點了點頭。

“你知道什麽?你能做什麽?”

“偷盜將軍寶珠的不是常人,而是妖怪。”空山法師說道,“我能感知到另外一位法師的法力,他使妖術盜走了寶珠。”

“你認識他?”

空山法師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怎麽可能會認識他。”

阪本左又衛門看著空山法師,像在看一個笑話。

“你不認識他,又如何幫我抓住他?”

“哈哈哈哈,他會妖術,我會法術。”空山法師說道,“他使的妖術叫作‘一寸’,可使身體縮小放大,我的法術能於千裏之外尋物。”

“哈哈哈哈……”阪本左又衛門也笑道,“你是在逗我笑嗎?聽你這樣說,我看你更像是賊人。”

“如果我是賊人,現在不就是自投羅網了嗎,我又不是瘋子。”

“我看你就是瘋子!你如何證明你有法術?”

“大人,我這副模樣便是證明。”空山法師指著自己的臉,“大人休怒,你聽我慢慢道來,凡人修行乃僭越,自有天懲。”

就算修得長生不老之秘法,也不能福壽齊天。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鬼神難容。

五百年後,天降雷災,天雷滾滾,將人打成齏粉。

再五百年後,天降火災。這火喚作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髒成灰,四肢皆朽,千年苦行,俱為虛幻。

再五百年,又降風災。這風喚作贔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銷疏,其身自解。

“我等小道自然比不得長生不老之法,天罰沒那麽厲害,但也是有的。卜者多盲,巫者多懵懂,此乃下等;中等者,如炎漢太史公,欲作《史記》,通古今之變,被天所怨,最後遭宮刑,失其勢。我修成法術,也被天怨恨,故降下災禍,奪了我的容貌。”

“你有何能?竟然敢與太史公相比,來人,將這個瘋子拖下去。”阪本左又衛門怒道。

“大人且慢!”空山法師喊道,“大人可一試,看看我是否真的懷有法術。”

空山法師提出了他的方案,阪本左又衛門可以準備一件一手可握的小東西,命人將它帶到遠處。空山法師則待在本陣,隻需一夜,他可以施法取回。

不過空山法師還提出了三點注意:第一,需要一夜時間施法記住東西的特征,不然容易取錯東西;第二,不能把東西藏在地下或者鎖進箱內,最好是放在桌幾上,因為自己不會開鎖也不會鑽地,放的地方太偏也會失敗;第三,凡秘術都不能叫人觀看,無論是施法,還是東西的周圍,都不能安排人盯著,隻能讓人在外麵看守。

“你這法術真夠麻煩的。”阪本左又衛門嘲諷道,“那我讓你追查賊人,賊人把贓物鎖起來了怎麽辦?”

“自有妙計!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報酬。”

阪本左又衛門有些不耐煩了:“我以為法師是為除魔衛道而來的。”

“當然是為了除魔衛道。”空山法師笑了笑,“不過法師行走於世間也需要錢啊。”

“你應該先做事,然後再提報酬。”

“我習慣先說好報酬,再辦事。”

阪本左又衛門冷冷哼了一聲:“你說吧,要什麽報酬。”

“按照懸賞告示上所說,我若成功,便得百金,請事先準備百兩金,屆時我有用。”空山法師望著阪本左又衛門繼續說道,“事成之後,我希望阪本大人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事成之後我自然會提出,請大人發誓一定會答應。”

阪本左又衛門皺眉道:“不行,萬一你提出無禮的要求呢,要我自殺,要我弑主,我也要答應嗎?”

“大人放心,我絕不會提出那樣無禮的要求,也不會和您的武士道相違背。”

話說到這一步,阪本左又衛門幾乎是被空山法師逼迫著發了誓。

阪本左又衛門悻悻道:“你先通過考驗再說吧,如果證明你隻是個騙子,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那麽大人,請給我一樣東西,讓我能做法吧?”

阪本左又衛門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沒找到合適的東西。

重兵衛上前,奉上玉佩:“大人看這件東西可以嗎,我等已經無用,不如留給法師作法。”

阪本左又衛門拿了玉佩,叫人遞給空山法師:“這玉佩跟了我六年,我還未見過一模一樣的,諒你也使不出旁的花招。”

空山法師拿了玉佩告退。本陣把西南角一間最偏僻、安靜的房間安排給了他。

“你們可以在外看守,但絕不能窺視我在幹什麽。”空山法師對看守他的武士說道,“瞎了的話,我可不負責。”

他將玉佩丟在一旁:“施法要等到晚上,現在讓人送酒菜來!”

吉岡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頭兒,你覺得這空山法師靠譜嗎,萬一他不行,阪本大人不會遷怒於我們吧。”

重兵衛沒有回答。

古畑笑了,說道:“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樣子,說不定有些真本事。外麵搜捕不停,讓他在這裏鬧騰兩天也沒有什麽關係。”

總而言之,三人都看不透這位空山法師。

到了晚上,空山法師用簾子遮上了門窗,不讓人窺視,房間裏不時傳出意義不明的咒語聲,直至天明。

法師紅腫著眼,交出玉佩:“看清楚了,這是阪本大人的玉佩,我可沒有調包,送去遠方吧。我先睡一覺,中午再叫醒我,準備好午膳。”說完,他便去睡覺了,絲毫不關心玉佩的去向。

阪本左又衛門派兩位心腹送走玉佩。至於送往何處,隻有他們三人知曉。

空山法師用過午膳,重兵衛、吉岡、古畑三人前去拜訪。但見空山法師正在飲酒。

“你們三人來得正好。”空山法師招呼他們三人,“一起作樂。”

“法師難道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我既有真才實學,又何懼小小考驗。”

吉岡問道:“寶珠被盜真的是因為妖術嗎,昨日法師說是妖術‘一寸’,但‘一寸’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名字源自一寸法師,你們都知道這個故事吧?”空山法師說道。

一寸法師的故事在日本流傳很廣,鮮有人不知。

同很多故事一樣,它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村子裏住著一對善良的老夫婦,他們向神明祈禱:“神啊,請您賜給我們一個孩子吧。就算隻有小指頭般大小,我們一定也會好好照顧他的。”神明感動了,沒多少日子,老婦人生下了一個手指頭般大小的嬰兒。夫婦倆雖然吃驚,但還是開心地照顧這個孩子,因為他隻有指頭般大小,於是取名為一寸法師。

“當然知道。”吉岡道,“一對夫婦養育了一個隻有一寸的小人,小人上京在大臣家找到了一份工作。大臣讓一寸法師待在春姬身邊保護她。春姬很喜歡一寸法師,常教他讀書、寫字。除了讀書以外,一寸法師也認真練習劍術。”

重兵衛接道:“後來,春姬被妖怪抓走了,眾多家臣都沒有派上用場。隻有一寸法師敢向妖怪們拔劍,領頭的赤鬼根本不把一寸法師放在眼裏,一手抓起一寸法師,吞進了肚子。當赤鬼色眯眯地撲向春姬時,一寸法師就在赤鬼的肚子裏用刀亂刺。赤鬼隻能把一寸法師給吐了出來。”

古畑說了故事的結局:“一寸法師趁機殺了赤鬼,得到了鬼的寶物——萬寶槌。春姬揮動槌子,口中許願道:‘把一寸法師的身體變大吧!’一寸法師就變大了。兩人結為夫婦,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空山法師點了點頭:“正是這個故事,一寸法師可大可小,妖術‘一寸’也能改變人體的大小,叫人防不勝防。”

古畑飲了一杯酒:“難道真有這樣的奇術?您也會嗎?”

“略通一二。”

“哦,還請法師展現一二。”

“這不難,我現在就能展示。”空山法師道,“現在記住我在你們眼中的大小。”

“記住了。”

空山法師放下酒杯,跑到院中,朝他們喊道:“現在你們看我如何,在你們眼中我是不是變小了。”

近大遠小,這是很正常的視覺效果。

“確實變小了。”吉岡天真地回答道。

“那我跑得再遠一些,就會變得更小,哪兒都可鑽了。”

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空山法師回到屋內:“這就是變大變小之法。”

重兵衛看著空山法師:“法師不會是在糊弄我們吧?”

古畑緩緩開口道:“這……這難道和幡動風動心動的境界有關?”

“法師,我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吉岡道,“且不說你本體是否變小,就算你真的變小了,但你也走遠了,走遠了又怎麽偷到近處的東西?”

“是啊,按照常理來說,我確實偷不到近處的東西了。”空山法師喝了口酒,潤了潤喉嚨,“但妖術就是做到了非常之事才被稱為妖術。我隻知變大變小,不知如何盜竊。”

空山法師口風很緊,三人試探不出虛實。

空山法師又閑聊了幾句,將話題一轉:“我有個謎題,三位不妨猜上一猜,也和大小變化有關。人身上有一部位受到刺激也能變大變小,變化尺度還很大,足有十倍之多哦,你們說是什麽部位?”

古畑和重兵衛沒什麽反應。

吉岡撓著頭,突然傻笑起來:“法師你也不老實啊。”

“看來你已經知道答案了。”空山法師說道,“還不快說出來。”

“這個……嘿嘿嘿,這個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吧。”吉岡看了看自己的**,又發出一串傻笑。

古畑道:“這有什麽不方便?”

空山法師也道:“我也沒覺得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重兵衛也忍著笑:“那還是我來說出答案吧,是瞳孔沒錯吧。”

“沒錯,正是瞳孔。”空山法師道。

“瞳孔?”吉岡不解,“居然是瞳孔,哦,確實是瞳孔。”

“不是瞳孔還會是其他部位嗎,身體上能變大變小的部位,你剛才沒猜到嗎?”古畑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想到哪裏去了!真猥瑣!”

“你不想到我想的答案,又怎麽知道我猥瑣,可見你也猥瑣!”吉岡反唇相譏。

“好一招‘子非魚’。”法師道,“不過從不同的角度看同一個故事,能得到完全不一樣的結果。其實一寸法師也是一個猥瑣的故事,你們想一寸除了形容個子外,還可以用來形容哪裏?”

吉岡又看了看自己的**。

“先前法師和春姬不能在一起,也許就是因為他的一寸,後來春姬被擄走,一寸法師斬鬼奪得鬼寶。嗬嗬,據說古時狩獵,獵殺了虎豹後,猛獸的心髒和鞭都要給勇士吃,我想那就是寶吧。一寸法師吃了鬼的那裏,大補後就不是一寸了,自然能和春姬結為夫婦。你們說有道理嗎?”

四人皆相視大笑。

古畑捶地大笑:“法師真是一位妙人,千萬不要死了啊。”

他前一句還在笑,後一句就收住了笑,很正經地說道。

空山法師端正坐姿,說道:“多謝關心。”

空山法師沒有說謊。

當夜他在屋內作法,次日一早,推門而出。不多時,他手中拿著阪本左又衛門的玉佩。

阪本左又衛門見空山法師真的用法術拿到玉佩,親自迎接:“空山法師,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千萬不要怪罪。”

“阪本大人,不用擔心。”

“法師啊,抓住賊人尋回寶珠的重擔就交給您了。”

這時,外麵傳來了喧鬧聲。

“報,大人派出去的兩人已經趕回門口了,他們說玉佩失竊了。”

空山法師哈哈大笑:“阪本大人不妨喊他們進來問明情況。”

阪本左又衛門依言把二人叫了進來。

“我們二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拿了玉佩就一路往南。天黑後才停下來。”

武士還不知空山法師已經拿到了玉佩,他們以為是自己遺失了,生怕阪本左又衛門會怪罪。

“我們不敢把玉佩放在室內,怕影響法師施法,就放到了院中石板上。我們二人就守在門口。半夜,我們聽到裏麵有動靜,趕忙進屋查看,發現玉佩已經不見了。”

“兩位不必擔心。是我取走了玉佩。”空山法師說道。

阪本左又衛門揮手,讓兩人退下,再次讚道:“法師真是神人啊。”

“大人要想解決這樁案子,隻需按我所言。”

空山法師獻上了自己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