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平的勝利

一 白圭微玷

為了窮忙的緣故,已和胡閑久不見麵了。這一天忽然又想起了他,因此偷了半日閑,前去訪問他一次。

“老友!我猜你決不會把我永久遺忘了的,今天果然來了!”胡閑是十分熱情的人,一見我走入他白克路的事務所中,竟歡喜得從椅中直跳起來,慌忙趕過來和我握著手。

可是,他的秉性是那麽的古怪,一待我在他對麵的一張沙發中坐下後,隻是把炯炯雙目,在我渾身上下打量著,卻又不言不語了。

“這是為了什麽?難道我已是改了往日的樣子,竟勞你這般地注視啊!”我在疑詫之中,免不了向他請問一聲。

“老友!不是的!我正想把你好好地觀察一下呢!”胡閑隻帶著微笑說。

“那麽,你這觀察的結果又是怎樣的呢?”

“當然,這不是毫無收獲的!”胡閑帶著很賣老的神氣,“我知道你那位尊夫人這兩天大概是回娘家去了,你今天卻是在陸曼莉家中吃的西餐,飯後她卻駕了那輛一一二九號的小‘別爾卡’as送你到這裏來,你說我估料得對不對?”

“三日不見,便當刮目相看!想不到你的觀察力好到這般,具有如此神妙莫測的一種本領,何不改掛一塊‘善相天下士’的牌子,不是比你現在所吃的這碗私家偵探飯,要強得多了麽?”

“如此說來,我所估料的這幾項,居然沒有‘豁邊’at麽?”豁邊是很通行的一句上海話,當胡閑說時,他那一副神情,真是得意到了極點了。

“沒有豁邊,”我忙應了一句,“不過,你究竟憑了什麽方法,而能估料得如此精確呢?”

“倘然是別個人,我可要賣一下關子了!但如今在你這位老朋友的麵前,卻不能不從實說來!哈!你且聽著吧!我知道你是不大會打領結的,每天總由尊夫人給你代打著,為了已是熟手的緣故,卻是打得非常邊式,在這上麵,我們一般熟朋友每是豔羨不置的!但觀你今天的領結,卻是打得鬆鬆的,一點兒都不好看,顯見得是你自己所打,而你這位尊夫人大概已是回娘家去了!但為什麽不猜她或是有點小恙呢?這因為久知你們伉儷情深,如果尊夫人抱有清恙的話,你怎麽會有心情前來訪我呢?”胡閑很起勁說了出來。

“說得確是有理!但以下的幾項,你又從何而估得?”

“你且莫忙,我自會一件件給你說清楚的!你和陸曼莉的那一種交情,又是誰不知道,尊夫人既是回了娘家,你少卻一種管束,怎還會不到她那裏去走上一趟呢?曼莉最喜吃西餐,在她家附近便有上她熟識的一家小西餐館,每逢朋友上她家中去,總是著令送上幾客西餐來,這也足為她好客的一證!如今我瞧得你上裝的左袖上,沾得了一點比芝麻還小的辣醬油漬,其跡看去很新,還是剛剛沾上的,所以知道你已在她那裏進過西餐了。再近日的電車甚為擁擠,你倘是坐電車來的,一定要有上曾掙紮過一番的情形,你卻是心定神爽,因此又知道必是曼莉駕了那輛一一二九號的小‘別爾卡’送你來的呢!”胡閑又說。

“但就算估定我不是坐電車來的,我或是坐三輪車而來,也是說不定,你怎麽又不這般猜料呢?”

“哈哈!我的老朋友,恕我直言!目今三輪車價如此之貴,像你這麽一位做人家朋友,怎能舍得去坐呢?”胡閑在笑了。

“照此而言,簡直罵我是個刮皮au鬼,隻有電車和白車可坐了!”我的一張臉不禁有點紅紅的。

“坐白車也得有資格,何況是坐陸曼莉的白車,更非具有豔福不可呢!”胡閑竟是和我打足哈哈,隨又往下說,“不過,你能舍去了這位美人兒,不同去上茶舞av,而來訪問我這個蹩腳朋友,使我非常感激的。”

“好了!別多說了!我對你,真佩服到五體投地!隻是在這全局中,尚有一點猜得不大對,不能不算是白圭微玷呢!”我直至最後,方給他一個小小反攻。

失敗慣了的胡閑,不免又目瞪口呆,生怕又來上一個變局呢!

二 驚鴻一瞥

我見了胡閑那沮喪之狀,倒又不忍起來了,忙道:“其實,你所猜錯的,隻為無關緊要的一點,乃是我的妻子係由我姨妹接了去,並不是回娘家呢!”

這話一說,胡閑方又顏色如常了,不禁笑道:“這是我說得太為肯定了!隻要略略變換一個方法說,不是就可毫無毛病了麽?”

正在此際,他寫字台上的電話,忽然鈴鈴地響起來,胡閑忙接了過來一聽,隻“唔”“唔”地應著,隨又把聽筒放下,笑著向我說:“有生意經到來了,你今天橫豎閑著無事,也高興同我前去走上一遭麽?”

“上哪裏去?”我問。

“大豐製藥廠,剛才就是他們的老板沈老頭子打給我的,說是有事相商,在廠中立等我去。”胡閑匆匆回答。

“唔!沈老頭子,他的名字不是叫‘有仁’麽?我聽說他在這幾年中,很發了一點財!”我說。

胡閑把頭點點,即同我一起從事務所中走出,到了門外,雇了一輛三輪車,徑向大豐製藥廠而去。

“華生!我知道你素來對於偵探案件是最有興趣的,同時也是頗有心得。現在我可要把你考問一下,你可能猜得到,沈老頭子今天究為了什麽事請我去?”在車行的時候,胡閑忽然望了我一眼微笑說。

“這倒是一個難題呢!”我不免把頭搔搔,“照我想,大概是和他本身無關,隻是廠中失竊了些什麽東西,否則,他為什麽要在廠中等候你呢?”

“華生!你的思考力可說是好到無比,我準得給你一百分……”胡閑又含笑說。

我和他雖是交稱莫逆,可是平日大家卻是杠慣了的,如今見他竟是極口子讚許,大概確是猜得不錯吧?不覺麵露得意之色。

“可是,為了你對於他那裏的情形不大熟悉,頗有使這一百分的足分,又立時變為鴨蛋分的可能呢!”好狡猾的胡閑,忽又跟著來上這一個轉筆,“你不知道,他在廠中接見我,並不能說定是為著廠中之事,而與他本身絕對無關。”胡閑剖解得頗為明白。

我聽了這話,臉上不覺略略一呆,知道為了不熟悉這情形,確是有點“失匹”了。

“二則,更是怪不得你,你沒有聽得剛才沈老頭子在電話中的聲音,他這想和我商量的問題,顯然是超出於一切財產之上,而和他本身有上絕大的關係的!”胡閑又說。

“那麽,照你猜想起來,他此次請你去,究竟為了什麽事情呢?”

“據我看,這問題十有八九是發生在他那位年輕的妻子的身上,出走呢,卷逃呢,二者之中必居其一;再不然……”胡閑略一躊躇說。

“怎麽說,他這麽一個老頭兒,還有一個年輕的妻子麽?”我不等他說完,搶著問。

“他的那位繼室夫人,不但是十分年輕,還是十分美貌的呢!”胡閑回答這話後,又往下說,“大概是去年的春天吧,斷弦aw了快要十載的沈老頭兒,忽然又有續弦之喜了!他的那位繼室經妙琴,要比他小上三十多歲,簡直做他的孫女兒都可以!據大家看來,年齡這般地懸殊,這頭婚姻實在是不相配的!他也知道這個情形,因此常常對人家說:‘不相幹!我有的是錢,可以使她要什麽,有什麽,享受得十分富麗,憑了這一點,大概也可把這年齡上的缺憾彌補了麽?’但照我想,這隻是他的一種理想,不見得真能如此的吧!”

“不錯!愛情這件東西,決非金錢所能買得的,而老夫少妻,其結果每每不能如何地美滿,據此二者而言,你剛才的那個推測,或者很有幾分近情的呢!”我不免十分同情地說。

這時候,三輪車已是到了大豐製藥廠門前,也即驅車直入,隻見廠地寬大,廠屋宏敞,確是合上“規模宏大”四個字。剛剛到得裏邊,忽又經人傳言,沈廠主在住宅中等候著我們,因又折向東首,在一宅大洋房前停下。

正欲從石階上拾級而登時,忽見在走廊上立著一個有二十多歲的少婦,打扮得很是入時,但一見我們到來,即翩然入屋而去。

可是,這雖是驚鴻一瞥,我和胡閑不期互相看了一眼,各露驚訝之色,像似互相在說道:“這少婦倘然便是那位繼室夫人的話,剛才關於她出走或是卷逃的那個推測,不又要歸於失敗了麽?”

三 細述案情

沈有仁雖已有六十多歲了,然仍露著很精壯的樣子,大概身體很健吧。當我和胡閑走入他的會客室中時,他舉起看去並不昏花的兩個眼睛,向我們灼灼然注視著。

“我是胡閑,這位是黃華生,我們是常在一起探案的。”胡閑恐他見是二個人走去而生疑,便向他這般介紹著。

我們略一寒暄後,也就圍著一張小圓桌坐下。隻聽沈有仁放低喉音說道:“我今天請胡先生到來,卻是為了關於賤內的事情呢!”

胡閑一聽這話,不免很得意地向我一望,似乎在說:你瞧,我的猜料如何,不是準對準對麽?一邊也就很大膽地而又很肯定地問上一句:“尊夫人莫非為了負氣而出走麽?”

沈老頭兒乍聽好似一呆,然立刻便又神色如常了,微笑說:“胡先生猜得不錯,這也可說得是出走!不過,究是不是真個出走,我可還有點兒疑惑,須待胡先生的決定!”

“如此說來,你還沒有把這件事報告警察局了?”胡閑問。

“這種事以不張揚為妙,所以暫不報局,想和胡先生研究一下後再定辦法。想胡先生料事如神,久負盛名,一定馬上就可得到一個決定,不致使我失望吧!”沈老頭兒回答著。

“那麽,究是怎樣的一個經過呢?”胡閑像似聽不慣人家的稱讚,受不慣人家的恭維。

“唉!這都要怪我自己不好,在已過了十年的鰥魚ax生活後,忽又死灰複燃,續起弦來了!胡先生!你對於我過去婚姻方麵的情形,或者已有點知道,不必再由我自己說了吧?”沈老頭兒歎息著說。

胡閑把頭點點,表示一切他都知道。

“唉!老夫少妻,終不是好結合,不久我便已知道這情形,然已後悔無及了!因為任我是如何地向她討好,她終是一個不滿意,久而久之,竟是常常勃谿ay起來了!”沈老頭兒又繼續向下說。

“那麽,這一次又是怎樣的呢?”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說話,胡閑像似不願多聽得。

“昨天,又為了一點小事,彼此口角了幾句,然形勢並不嚴重,一會兒就平息了,因此並不在意。誰知今天早上,並不見她出房來,著女傭到她房中去一瞧看,卻已是失了蹤。忙又打電話到常常走動的幾家親友處去查問,都回答她沒有來過。我不覺著了急,因此隻有請你胡先生到來之一法了!”沈老頭兒又把這情形約略一說。

“那麽,可有什麽貴重東西給她帶走?”這是卷逃案中必然有的情形,所以胡閑不得不問。

“這倒尚未細細查過,然照大致看來,除了隨身的飾物以外,並未帶走其他東西。不過,單就她這一身飾物算來,已是所值不貲,便是指上所戴那枚五克拉的鑽石戒指,就要值到幾億萬元以上呢!”沈老頭兒又向他回答。

“沈老板!你剛才說是著女傭到房中去瞧看,莫不是尊夫人的貼身女傭麽?她對於尊夫人的情形,或者要比你知道得更詳細,可否喚她到這裏來,容我問她幾句話?”胡閑說。

沈老頭兒隻略一躊躇,即按鈴呼人,便有一個仆人走入。沈老頭兒即著他去把李媽喚來。不一刻,卻有打扮得很為入時的一個少婦走入。細一瞧時,即是我們到來時站在走廊中的那一個。難道這便是李媽麽?未免時髦一點吧!而沈老頭兒這個人真是古怪,娶上一個美麗的少婦作繼室不算,連得女傭都要雇十分漂亮的!本案的發生,或者就在這個上麵吧?——胡閑似乎也有上這麽的一個感想,就在此際,竟和我不約而同地交換上一下眼光。

“李媽!”隻聽沈老頭兒這麽喚上一聲。

四 太漂亮了

胡閑的為人,頗帶點矛盾性,有時候馬虎得厲害,有時候卻又十分精明,如今在這訊問李媽之下,卻又見得他是非常精明的了!

隻見他兩目炯炯注視著她,一開口便這麽地問:“李媽!當老爺剛才差你到臥室中去瞧看太太時,你一見太太不在室中,就已決定她是失蹤了麽?”

“那倒並不如此,因為她有時候也到屋後小園中去散步一會的,因此我一見她不在臥室中,便又到小園中去瞧瞧,並順便到廠中去看一下,誰知都沒有見到她,方知她已離開這個屋子了。”李媽似乎回答得極為留心。

“那麽,照你看來,她有上哪個親友家中去,或是上街買物的可能麽?”胡閑更是注視著她,眼睛都不曾霎一霎。

“我早對你說過,常去的幾個親友處,都打電話問過她都不曾去過,至買物一說,或有可能,所以我不即報局,請先生來研究一下,也就為了這個原因呢。”沈老頭子忽搶著回答。

“不!往日太太不論上哪裏去,總是把去處告訴我的,像這樣不聲不響的,卻還是第一次!而且,就是上街買物,也該早早回來了,不會在外麵逗留得如此之久的!”李媽卻不以為然。

在這時候,我頗想攙言一句,近來吉普卡撞死人的事件,常常有得聽到,你能保得她不會在路上遭到意外麽?

但我還沒有說出口,卻聽胡閑在說道:“此外,隻有路上遇險的這一條路線了!這且不去管它!我要問你,聽說你們老爺與太太昨天曾口角過,你可聽得沒有,也知道是為了什麽原因?”

“沒有聽得!”李媽把頭搖搖說。

“那麽,你昨晚可聽得有什麽異樣的聲音從太太的臥室中傳出來,或是曾見到太太有什麽異樣的舉動?”胡閑又問。但李媽仍是把頭搖搖。

“嘿!你既是她的貼身女侍,怎麽問到你,竟一樣都不知道?莫非有意如此麽?”胡閑不免發話了。

“先生!你有所不知!太太的脾氣很為古怪,不許人家走入她的臥室中去,所以,不聽到她按鈴呼人,我是不敢進去的!”李媽又詳細說明這理由。

“哦!原來如此,但有一件事你總該知道得很明白,不能再向我虛言搪塞的了!”胡閑露著微笑。

“什麽事?”李媽忙問。

“你聽著,昨天晚上,太太是不是睡在臥室中呢?”

在這裏,李媽不覺略露驚慌之狀了,終於,亦把當時的情形細為道出:當她去太太臥室瞧看時,把手指在門上輕彈幾下,卻不見太太在內答應,隨手把門球一捩動,門卻已是開了。走入看時,卻見衾枕未經整理,洗臉水也未倒去,人已不在室中,顯見得起來未久即匆匆離去的呢。

“如此說來,至少有一點已可決定,她在昨晚卻是睡在室中的。”胡閑聽了不覺很得意地說。

此下,他又問了李媽好多話,在這裏,卻又給他知道了幾種事:

(一)沈有仁夫婦係異室而居;

(二)經妙琴身世孤零,並沒有娘家;

(三)就算是出走的話,卻沒有什麽書信遺留下。

“好!現在你可請便吧,我沒有什麽話問你了!”胡閑隨把李媽打發去。

“現在你可要傳別個仆人來訊問麽?”

“不必吧,我想你一定已把他們都問過,他們卻回答你不曾見太太走出門去呢,是不是?”胡閑說到這裏,忽又緊注沈有仁之臉問,“但雇用這個李媽在屋中,究是你的意思,還是尊夫人的意思呢?”

“你為什麽要問這句話?”沈有仁似乎很窘的樣子。

“其實也沒有別的,我隻覺這個李媽太漂亮了!”

於是,沈有仁的老臉上,頓時泛出豬肝似的顏色來。

五 你來了麽

沈有仁到底是一個老腳色az,便是發窘也隻為暫時的事,立刻又神色如常了,即給胡閑回答出這情形,說是他的夫人便有上一種怪脾氣,女傭以年輕而漂亮者為合格,這個李媽,還是她親自上薦頭ba店去揀選了來的,在她當時確是很為得意呢。

“不過,照我想來,這一種的得意,恐怕不能繼續得如何長久吧?立刻她忽又感覺到自己失算了。”好神秘的胡閑,隻是自己喃喃地在說著。

可是,沈有仁的兩耳並沒有聾,怎麽會不聽到,不自覺地把他豬肝色的一張臉,又再度地漲紅了,一會兒,又把臉色一正說:“胡先生!請你千萬不要疑心到這個上麵去!李媽長得漂亮不漂亮,實與本案絲毫沒有關係的!”

“我也未嚐不知道這情形!不過,有一點你總得承認,尊夫人確是喜歡漂亮的女傭,但對於這所謂漂亮也者,也有一定的限度,而像李媽的這種漂亮,卻已是超出了她限度以上了!”胡閑又含笑說。

照說,這是偵探案情,應得正正經經的,想不到胡閑說話竟是這般地幽默,倒引得沈老頭兒也為之破顏一笑了。在這一笑之中,不啻已是承認著胡閑的這幾句話。

胡閑瞧到之後,自是十分高興,不覺也很得意地向我一笑,意思像似在說,華生!你瞧吧!我猜料得對不對?其中一切的細情,不也就可不言而喻吧。

“沈老板!我們現在可以暫時得到一個假定了,尊夫人已是不在這屋中。不過,我頗想到她的臥室中去瞧一下,或者可以獲得一些什麽線索,不知你也讚成不讚成?”胡閑又對沈有仁說。

“這是該得去瞧瞧的。好!請你們二位就跟我走吧。”沈有仁當然不會不讚成,即在前麵引著路。

據沈有仁說,他自己的臥室,即在會客室對麵的那一間,而他夫人經妙琴的臥室,卻在二層樓上。所以我們又從甬道中走出,循著扶梯直向樓上走去。

在行走時,胡閑又閑閑地問道:“如此說來,沈老板倒是十足的外國派,夫婦竟是異室而居呢!但要請你原諒我,我有一句不應問的話,難道在你們新婚燕爾之際也是這般的吧?這未免太不便當了。”

這句話不打緊,卻使沈老頭兒又老嫩起來,竟是其窘無比!半晌,方回答著說:“這倒也不如此,在新婚中卻也是同居一室的!大約過了兩個月,在雙方同意之下,我便搬到樓下來了!胡先生!你要知道,一個人老了,什麽都感不到興趣,又何必定要同居一室呢?”

“這句話我卻不以為然!”胡閑又喃喃地說,忽又緊接著問一句,“那麽,李媽的臥室又在哪裏呢?”

“唔!你問她麽?”沈有仁好似萬不防他會緊接著問上這麽一句話的,“她的臥室卻在三層樓上。這是我妻子的主張,因為裝好了一隻叫人鈴,直通至李媽的臥室中,如有呼喚,將鈴一按,便可前來,在事實上一點都不會感到不方便!”

這時候,胡閑正和我並排著一起走,忽向我耳畔悄悄地說了幾句話,倒使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原來,他是這麽地在說:“照這樣說,這不是三角戀愛,卻是三層戀愛呢!”

同時,我覺得胡閑太是會開玩笑了,怎麽老是在和人家打著哈哈呢!不過,這也是他特具的一種作風,他以為,偵探案情,究嫌太沉悶了,不論在什麽地方,總得略帶幽默,方足以資調劑!像那位不脫英國紳士之風的大偵探福爾摩斯,本領固是不凡,可惜正經得怪厲害,使人感覺到太是像煞有介事!倒不如那位神出鬼沒、嬉皮笑臉的法國俠盜亞森·羅蘋bb,反能合人家的胃口些!

此際早已來到經妙琴的臥室之前了,沈有仁即捩動門球,推門而入,我們也就跟在後麵。

“你來了麽?”忽然有很尖銳的一個聲音,突然地傳入我們的耳鼓中。

這是出於不防的,驚得我和胡閑幾乎直跳起來!還疑心是經妙琴躲在那裏,故意和我們開著玩笑!

六 架上鸚鵡

可是,吃驚耽嚇,也隻是暫時的事,不到一會兒後,我們早又明白過來了:這並不是經妙琴,也不是什麽旁的人,躲在那個地方,故意欲把我們駭上一駭,隻是一頭鸚鵡,站立在一個白銅架上,一見我們到來,巧囀妙舌,叫出這一聲“你來了麽”,作為歡迎之詞罷了!

在這裏,我和胡閑不禁相視而笑,覺得我們也太不中用了,為了這小東西無端的一聲叫,剛才竟自會小吃一驚的呢!

“好可惡的小畜生!竟使二位驚上一驚了!”沈有仁似也已覺察到這情形,“把這東西掛在屋中,我原是不大讚成的!”

“這不是尊夫人所飼養的一頭心愛之物麽?已養上了多少日子了?”胡閑問。

“這頭鸚鵡原是別人家所飼養,已是**得好好的,內人見它好玩,因向他們乞取了來,即在自己的臥室中掛著,這也有好幾個月了。”沈有仁回答得很詳細。

“‘你來了麽’這句話,大概是尊夫人教給它的麽?”胡閑又問。

“大概是的,在最初來的幾十天中,好像不曾聽得它叫過這四個字呢。”沈有仁想了一想後方回答。

“那麽,不論什麽人走入這臥室中來,它都得如此地叫著吧?”胡閑不憚煩地再問。

沈有仁把頭點點,回答:“是的。”

“很好!現在我已是很明白這情形了!這倒也不失為本事件中很好的一個線索!”胡閑忽然露著深思之狀,這麽喃喃自語著。

但在我,可真有點莫測高深了,正不知鸚鵡口中的這四個字,究竟和本事件有上什麽一種的關係?而這線索又何在?為何我們都瞧不到,隻有胡閑能知道這個情形呢?偶向沈有仁一瞧時,也呆著一張臉,似乎正和我有上同樣的感想。

可是,我們的這位胡大偵探,他是爽爽快快的一個人,不論遇著什麽事情,都得隨時從實說出,決不肯像其他著名的大偵探,那麽故意地賣關子,因此,早又在一笑之下,繼續向下說道:“這也是很明白的一件事,沈夫人當獨個兒在臥室中時,一定時常在寫點什麽東西,所以,要把這鸚鵡權充上一名門衛,如遇有什麽人闖入室中時,就會預先向她通報,不致使人窺見她的秘密呢!沈老板!我這也猜得對不對?”

“胡先生!你猶同一位活神仙,正猜得再對也沒有了!”沈有仁露著十分佩服的神氣,“內人確是在靠窗的書桌上,常常在寫上一點什麽東西的,我有時間偶然推進門來,她隻聞得鸚鵡的一聲叫,就忙不迭地把所寫的東西藏了去,形狀頗為鬼祟呢!”

胡閑聽了,隻微微一笑,也就在室中巡行著,細細察視起來。可是,不知為了什麽,在他神情的方麵,已是大大變易,沒有先前這般得高興了!

隻見他把梳妝台的抽屜拉開,向著裏麵瞧了一瞧,即把眉兒緊緊一皺,又把這抽屜關上了。再打開衣櫥來,朝櫥內望上一望,又是深深一皺眉頭,忙把櫥門關上。此後竟是瞧到一樣東西,就得皺上一次眉兒!像他這麽一位樂觀派,長日間開著笑口,有同彌勒佛一般,今天竟會大皺其眉,確使人有點不相信了!

不過,這決不是無病而呻,卻又可不言而喻。但我雖是這般懷疑著,卻不便向他詢問得原因。因為如果可以公開的話,他早就把這原因宣布出來,正用不著我向他請問呢!於是,我的兩個眉峰,不覺也是大蹙而特蹙了。

“呀!這是什麽東西?”胡閑忽然握著放在書桌上的一頭玩物——蠟製的小洋狗,這樣呼叫起來。同時,又像變戲法的,向這小洋狗的頸項上取下一枚鑰匙來。

“枕頭!枕頭!”不料就在此際,這頭頑皮的鸚鵡,也很作怪地又在呼叫著。

七 枕中秘密

胡閑不愧是一位大偵探,的確具有偵探的天才,不但是聽覺比較常人來得銳敏,就是視覺也是超人一等的;他一聽到鸚鵡口中“枕頭”這二個字,一雙銳利的眼睛,便立刻向一張銅**掃了去,隻見在一條雪白的褥單之上,放著一個紅漆的廣東枕頭,紅白相襯,色彩倒是十分鮮明。

“華生!在這麽富麗的一張**,和這些溫暖的被褥合得淘來的,應該是一對野鴨絨的枕頭,至少也得是一隻,如今卻把這廣東枕頭來代替其位置,確是值得引起人們的注意的!無怪這頭可愛的鸚鵡,要向我作上如此的一個提示了!”胡閑正不失為趣人,在這百忙之中,還會好整以暇地向我如此說了來。

可是,他的行動並不因此而受到什麽阻礙,在這談笑之際,早已三腳兩步地向床邊走了去,拿起了那個廣東枕頭,向它細細注視了。

“難道這枕頭上還安有什麽機關的,竟勞你這般地注視著?”我不免好奇地向他詢問著,一半還含有打趣他的意味。

“這還待問,在如此的一個情形之下,在這枕頭上哪裏還會不安有什麽機關的?”胡閑卻是一副正經的麵孔,“你瞧,這裏不是有一個小孔麽?不,這不是小孔,卻是鎖竇,哈哈!果然是有機關的,機關便在這裏了!”

並不是我要恭維我這位老友,他的行動確是來得快,他的腦筋也是來得靈,隻待說完此話以後,就把剛才從小洋狗身上所取得的那一個鑰匙,向這鎖竇中投了去,果然是一投即合,把這機括捩動,竟像甌甬等處所用的那種開門箱一般,把這箱子打開了。接著又在一伸手間,便從這枕中取出一大疊的書信出來。

這一來,不但是我覺得十分奇怪;便是靜立一旁,像似在瞧看玩把戲的那個沈老頭兒,也詫異到了極點了,連忙走了過來,把這些信略略一翻看,立時露著很難乎為情的樣子道:“呀!這都是一些情書!”隨又轉為憤懣之狀:“嘿!可惡的婦人!想不到你還如此得下賤,竟給我在暗暗中戴上了一頂綠帽子,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胡閑忙向他勸慰著,叫他不要如此氣惱;因為時代已是不同了,一般有夫之婦,交結上幾個男朋友,並有書信往來,實際算不了什麽一回事,而與名節方麵也毫無所損的!所以這和綠帽子不綠帽子的這些話頭,根本不能連綴在一起呢!

最後,他又含笑說道:“沈老板!你盡可不必如此地動氣!須知如今的一般小夥子們,寫起書信來總是十分的熱烈,你不能單憑書麵上的一些話語,就斷定他們間確是有了私情呢!”

“不過,事實勝於雄辯;如今既已是失了蹤,此非私奔而何?不就證實了她確是和人家有上私情了麽?”沈老頭兒又十分憤懣地說。

真的,事實勝於雄辯,在這句話之下,胡閑縱具儀秦之辯,也是無可說得的了。半晌,方道:“那麽,你能不能把這些書信交給我,讓我去閱看一下。倘然真有私情的事,不難在此中找得一些線索,或者就可探得尊夫人的下落了!”

“倘是有裨益於案情的,你盡可把這些攜了去。不過,還得給我好好保存著,預料我和她將來的結果,總逃不了離婚的這一條路,有了這點憑據在手邊,或者可少費一番口舌吧!”沈老頭兒又向胡閑囑咐著。

於是,關於這臥室中的檢視,也就至此告一結束,我們便也一起走出室來。

誰知,這頭鸚鵡真是可愛,又在後麵唱著道:“再會!再會!”

“哈哈!你這小東西真太知禮了!剛才是恭迎如儀,如今又來個恭送如儀呢?”胡閑不覺回過頭去,投以很溫和的眼光。

八 一封短簡

我和胡閑辭了沈老頭兒,從大豐製藥廠走了出來,坐了三輪車,回來了。

在途中的時候,我忽又想起剛才胡閑不住皺著眉頭的這一回事,便向他問:“請你不要笑我是笨伯,剛才對於你的一個舉動,我確是有點不解呢!”

“是怎麽一回事?莫不是為了我的連皺眉頭麽?”胡閑真是聰明,竟一猜給他猜著了。

我聽了,不覺含笑把頭點點。

“這因為,這案中的情形雖並不如何複雜,卻太為矛盾了,又安得使我不大皺眉頭而特皺眉頭?你瞧,此案照表麵看來,實是非常的簡單,僅為夫婦失和,憤而出走的一幕趣劇而已!隻為了再加添一個李媽於其間,更加上一些桃色的成分,便成為三角戀愛的一個局麵!可是,她既是蓄意出走,多少總得攜帶一些東西去!但當我在室中檢視的結果,卻見各式各樣的衣服,竟是在衣箱中放滿著,帽子也有不少頂藏放在帽匣中,皮鞋與繡花鞋二項並計起來,更不下有一打之多!還有長筒襪子更不計其數!而在梳妝台的抽屜中,複發現了許許多多的裝飾品!最使人不可解的,連得一隻首飾匣都沒有攜了去,內中正不知藏著多少件貴重值錢的首飾呢!這不是太為矛盾嗎?”胡閑給我把這情形,詳詳細細地說了來。

“這或者是為了她走得太匆促一點,所以不論什麽東西都不及攜帶了吧?”我說。

“不!照我看來,並不致匆促到如此,她盡可隨心所欲,而把一切應用的東西多帶上一點的;至少的限度:總得把那隻首飾匣隨身帶了去,而決不會也遺留了下來的!”胡閑又把頭搖搖說。

“照此看來,她或者隻是暫時出走,打算不久仍要回來吧?”我隻能如此地猜測著。

“倘然她是如此打算的,就該留下一張條子了,不會如此不聲不響的。”胡閑又把我的理論推翻。

“那麽,我可推想不出了!你可有什麽高明的意見?”我不免要向他請教。

他隻是靜默著,卻也說不出什麽來,半晌,方道:“不過,自從這枕中的情書一發現,便什麽都不成問題了!我們隻要依此路線走去,決不致會使我們失望!至少可說,在沒有找得其他線索以前,這是目下唯一可走的一條路!”

這時車子已到了白克路,我便讓胡閑走下車去,我卻仍坐了這輛車子,回歸我的寓所,因為我已出來了大半天,很覺得有些累,很想回去休息一下呢!而且,就案情方麵說來,我就留在胡閑的身旁,也沒有什麽可為胡閑之助的!

“你明天倘沒有什麽事情,可仍到我這兒來,這案情或者已可獲有什麽發展了。”胡閑當下車時,卻是這麽向我囑咐著,我把頭微微點了點。

我原是自由身體,高興時,就多寫一點作品,不高興時,卻盡可終日嬉戲,如今為了這件案子,早把我的興趣引起,不覺全神悉注於其上,再也無心於寫作。所以,次日一進早餐以後,就又連忙趕到白克路胡閑的寓所中去,亟欲瞧瞧本案已否有上什麽進展。

當我走入室中時,胡閑正在閱看一封書信呢,一見我的到臨,即把那封書信遞給我,又笑吟吟地說:“你瞧,這不知是什麽人同我玩笑,竟寄來了這麽的一封書信呢!”

“竟有人同你開玩笑麽?”我隨口應了,即接了過來閱讀著。

胡閑卻靜待於旁,直待我把這短簡讀完,方又問上一句:“你的意見怎樣?”

哈哈,我現在且把短簡照錄在下麵,以待諸位的玩索:

胡閑先生:

經妙琴失蹤案,請勿依照尋常的方法著手,否則徒勞無益,恐入迷途!特此忠告。

文白

九 今天的第一個節目

“照你想來,這署名文者,究是怎樣一個人?他寫這封信來又是具有如何一個用意呢?”我瞧了這短簡,不覺這樣問胡閑。

“這尚不能有具體的答複。不過,我今天到那邊去,瞧情形廠中也很有幾個人知道,或者並還知究是為了何事而去,那麽,或有好事之徒,故意寫封信來,和我開個玩笑,也算不得什麽稀奇呢!”瞧樣子,胡閑似乎不把這封短簡當作如何一回事。

“不過,照我想,在這短簡中,至少有一點你得絕對注意,他為什麽不提別件事,卻隻關照你不可依照平常之方法著手呢?”我忙向他提示一下。

“他的開我玩笑即在此!你想,這隻是很平常的一件失蹤案,整個上海在一天中,像這樣的失蹤案正不知要發生多少樁,他卻叫我不要依循平常所采用的方法,而須出之以特別的手法,這不是無理取鬧麽?”胡閑說到這裏,似乎生了氣的,“不!我偏得按部就班地,按照平常所采用的那些方法做了去,看它會不會誤入歧途?”

“你看,這位沈夫人如和李媽並在一起,究竟是誰長得美麗一些,我倒要一聞高論,同時並瞧瞧你的眼光是如何?”真有趣,他在最後更是這般地說了。

“依我看,還是李媽長得美麗些,不過,就在一切化妝方麵,略略帶點土氣,不及這位沈夫人漂亮,所以,不免要看低一點了!”我是直抒所見。

“好眼力!這真可謂英雄所見,大略相同了!”胡閑哈哈大笑,得意之至,忽又向我說,“現在,你才該明白,沈夫人所以要雇用李媽,究是怎樣一個意思了?”

“這大概是要把李媽當作自己的替身,免得沈老兒再向她糾纏不清罷了!”我最初並沒有想到這一層,經不得胡閑如此一問,倒又使我恍然大悟,便也說了出來,自又引得哈哈大笑。

“好了!現在閑話少說,我們快幹正事吧!華生老友!我要向你報告的,我們今天第一個節目,乃是去拜訪本市電影大明星三和生。”

啊呀!這三和生,實是本市最光輝、最燦爛的一位大明星,我們為什麽要去拜訪他?難道與這件失蹤案有關麽?我倒不覺呆起來了。最後,方由胡閑給我說明,昨日從那廣東枕頭中所發現的一束書信,他攜來這裏之後,已在夜間一封封都讀過了,這都是一些男朋友寫給她的信,真極盡五花八門之妙,也可見她的交遊是何等的廣闊啊!不過,在這一般男友之中,頗少知名之士,就是有,隻為了他們或是署上一個別名,或隻是署上一個字,一時尚難探明究竟是誰。隻有這個三和生,卻是老老實實地把他的大名在書尾署上,所以,胡閑第一個要去探問的,自也就是他了。

三和生的住址,卻是一問就知道的,我們便按址而往,恰恰值他正在家中,倒一點兒架子都不搭,竟是欣然接見。

“我們今天前來驚擾,實是欲求先生助以一臂之力,不知也能蒙慨允否?”胡閑知他是一個忙人,開門見山地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隻要是力所能及,無不唯命是從!”三和生很是四海bc。

“如此,我要請問一件事,我們如要寫信給大豐廠的沈夫人,該寫郵政總局幾號信箱呢?”胡閑含笑相問。

十 很痛快的一個人

三和生為人卻是非常的痛快,聽了胡閑這一問句,隻微笑道:“你不是胡閑——胡大偵探麽?這是瞧了你給我的那張名片而知道的。你們當偵探的,真可用得上‘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如今既到我這裏來,大概是為著大豐廠沈夫人的事情而來,想欲知道我和她之間究有上如何的一種關係,什麽信箱不信箱,隻是很巧妙的一個魚餌,引得我來上鉤罷了!”

可是,痛快人終究是痛快的,他不待胡閑再說什麽,又向下說道:“胡大偵探!你既不說什麽,大概已承認我這猜測不錯吧!那麽,我不妨實對你說,我和她之間是談不到什麽關係不關係這些字眼的;隻是她對我卻是獻足了殷勤,不打電話,就有書信,鬧得我頭腦都痛!這也是我們幹電影而略略有點小名聲的,所免不了的一種很普遍的苦痛!你也是常在外麵走走的,大概總知道這個情形吧?”

胡閑隻能把頭點點,承認他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然後方又問:“如此說來,你是沒有什麽可和我說得麽?不過,我卻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你,這位沈夫人已是失蹤了!”

“她已是失蹤麽?”三和生露著很淡漠的神氣,似乎對於這個消息一點都刺激他不起的,“這也是意想中事,我知道她遲早必會走上這一條路的!而接下去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請律師和那沈老頭兒談判離婚吧!”他說完此話,不覺哈哈大笑。

“那麽,你可知道,她也有很要好的男朋友麽?”胡閑又問。

“這倒弄不清楚!因為她的男朋友太多了,而且對人十分熱烈,不論和哪個男朋友,看去都是十分要好的!”三和生含笑回答,然後又略略想了想說,“不過,我可指引你一條路,她在未嫁沈老頭兒以前,曾在人和小學教過書,你如欲知道她過去的曆史,並有沒有什麽愛人,不妨去問問那位校長去。”

一說到人和小學校長,胡閑倒又高興起來了,因為在過去,他和這位校長非常莫逆的,如今倘把這件事向他請教,他一定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吧!當下便向三和生致謝一番,告辭而出。

但在胡閑和我剛要走出時,三和生忽又叫住了我們,把沈夫人在郵政總局所賃用的那口信箱號碼告訴了我們,說是據他所知,凡是什麽男朋友寄給她的書信,都是投寄這口信箱的。這自又使胡閑對他謝了又謝,同時又把這號碼記在手冊上。

在我們剛要穿至對街,去乘公共汽車時,忽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匆匆走了過來,把一封書信呈遞給胡閑道:“你是胡大偵探麽?這是一位先生叫我遞給你的。”

“那位先生呢?他又在哪裏?”胡閑接過此信,隻向信麵上略看一眼,就向他這樣問。

“他把此信遞給我,又將你指給我瞧看後,就又跳上公共汽車去了。”這是那小童的回答,也即略一點頭,匆匆走去了。

“真奇怪!不知這文究是什麽人,為何一再地向我糾纏不清!”胡閑忽向我這麽說。

這封信的內容卻是這般:

這在前一封信中,不是叫你別照尋常的方法進行麽?但你偏不相信,定要照尋常的方法進行,這是多麽的糟糕!——我對你說,你找三和生是不行的!還是找三和土bd近情些!哈哈!我很是同情於你,願和你常常保持接觸!

文上

十一 另有情人

在胡閑的積極進行下,本案已是大有發展了!第一,在那位小學校長的口中,已得悉了關於經妙琴過去的曆史,這至少有一半恐連沈有仁都不曾知道得的!

原來,在經妙琴未嫁沈老頭兒以前,如果說得準確些,大概還在她未作交際花以前吧,曾在該校做過教師。同時,有一個男教師陸育才,卻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很是和她說得來。後來他們互相戀愛,究是達到了如何一個程度,外人雖不得而知,但單就表麵上看來,他們的那種相親相愛的情形,大概已超出了尋常友誼之上!就為這,頗為校長所不滿,認為戀愛雖是神聖不可侵犯,非他人所得幹涉,但同在一校之中,男女教師互戀著,在校風上說來,實是很不相宜的。因此,在這學期終了,經妙琴和那位陸教師,都給校長辭退,不再續約了。

經妙琴一經校中辭退之後,在外麵卻更活動得厲害了,不久,便成了紅得發紫的一位交際名花!最後,沈有仁仗著金多,竟把她娶了去,這是誰都想不到的呢!

不過,據人家說,那個陸育才仍和她藕斷絲連著,不論在交際場中,或是在跳舞場中,常常見到他們雙雙攜手偕行啊!

隻是問到這陸育才現在是否仍操舊業,抑是另已起行,卻不得而知。至於他目下究在什麽地方,更是無人知道了。

不過,關於以上這二點,不久就又給他探明了。你道他是如何探明的?你們難道不記得,這三和生曾把經妙琴在郵政總局所賃用的信箱號碼,告訴過胡閑麽?而在此以前,胡閑曾在那枕頭中找得了一個鑰匙,他是何等聰明的,在兩兩相合之下,就知道這定是開啟那信箱的鑰匙了。

“她在郵政總局租賃有信箱,我原是知道的,如今能有此發現,那是更好了!現在我們唯有依此路線進行,或能更有所獲!”他很歡喜地說。

我們到了郵政總局,把這信箱開啟了瞧看時,卻見有三封信靜臥在箱底。而取蓋在這信封上麵的郵戳一細看,一封卻是在她失蹤的同一日遞到,其他二封卻還在失蹤之後。照此看來,她是從失蹤之日起,即未到郵局去取信的了。同時便又得到一個反證,她從那天起,大概就已離開了上海,否則,她為什麽不去取信呢?

在這三封信中,有二封是尋常問候之函,大致與本案無關。可是一瞧到那第三封信,卻使胡閑非常起勁起來了!原來,正是那陸育才寫給她的。

“不但是私拆別人書信,還是私拆情書,更該罪加一等!”我也和他說笑著。

等得把信拆開時,卻見這信上是如此地寫著:

琴:

在和你已別離了七個月的我,忽聞你有蒞臨蘇州之訊,這是何等得使我歡喜和興奮,真個是喜而不寐了!

你究於何時啟程呢?希望你能越速越好,越快越好!我是伸開了兩個臂兒,準備著你跌入我的懷中來!祝您

安好!

你的才

“哈!如今再也無話可說了!她一定已是去到蘇州,跌入陸育才的懷抱中安然睡著了!這幾天正不知過著如何甜蜜的一種生活呢!”胡閑讀了這封信後微笑說。

“那麽,你打算怎樣呢?”我問。

“欲明了此事的真相,隻有到蘇州去一趟了!華生老友!你也能和我一同去麽?”胡閑說。

“我也頗想到別處去旅行,如今有此機會,可謂一得二便,那是好極了!”我欣然回答。

“不過,尊夫人不會反對麽?我們須打破這一關才好呢!”胡閑忽又向我調侃著。

十二 小白臉變成癆病鬼be

我們在火車中,就把陸育才究是怎樣一個人,互相猜測上一下了,據猜測下來的結果,他大概是小白臉之流,否則,怎能邀得這位交際花的青眼呢?

誰知,下了火車,依了我們所探得的地址,前往陸育才那裏,和陸育才一見麵之下,不但是出我們理想之外,還使我們駭上了一大跳!原來這陸育才別說不是小白臉,而臉頰是那樣地瘦削,眼眶是那樣地深陷,簡直竟是一個癆病鬼!

我和胡閑見了這情形,雖不曾笑了起來,但卻不約而同地,互相交換了一下眼光,這意思也就可不言而喻了。

到了屋內坐定之後,胡閑即把自己的身份,向著陸育才一說。陸育才聽到之下,臉上不覺略略一呆!

這一呆,卻使他的麵型更其難看了,接著便又問:“哦!你是一位私家偵探麽?究竟為了些什麽事,竟勞你到我這裏來?”

“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和在公門中當差的不同,當然說不上‘奉上差遣,概不由己’這些話!然而‘無事不登三寶殿’總可說得的吧!”胡閑卻是出口詼諧,“老實說,我是為了大豐製藥廠的沈有仁夫人來的呢!”

“哦!你是為沈夫人來的麽?這倒使我十分地不解了!”陸育才立時露著驚駭無比的樣子。

“這沒有什麽難解的!聽說你和沈夫人很為莫逆,如今沈夫人忽爾失了蹤,沈廠長卻委托了我給他找尋著,那麽我倘欲把她找到的話,不上你這裏來,卻隻該上哪裏去?”胡閑在從容之中,卻顯著非常的坦白。

“這更是胡扯了!我和她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她如今失了蹤,怎可說是在我這裏定可找尋到?”陸育才說這話時,不但是十分著急,而且像是非常氣憤的。

“哦!是這個東西!”這是陸育才自己寫的信,怎會不知道,所以隻一看之下,就又這麽地說了,“但這是作不得什麽憑證的,縱有一百個她失了蹤,也關涉不到我。”

“但是,在我們這裏,隻要找得一個她就是了!你這信上不是在說,伸著兩臂待她投入麽?現在我們卻想把她從你懷中拉出來,這不是略略有點不情麽?”胡閑仍是一味地和他打著哈哈。

這一來,陸育才的一張臉不由漲得通紅了,乃力言這隻是紙麵上的風情,不免寫得熱烈了些!其實,在他們二人間是並沒有多大的關係的!

“那麽,她確是沒有到這裏來過麽?”胡閑方把臉色一正說,這樣的正經麵目,還是他來到這裏的第一次。

“她怎麽會到我這裏來?你隻要把我的這副尊容瞧一瞧,就知我並非說的假話了!”他又像似牢騷萬狀地說。

我最初倒不懂得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隻經略略一想,也就明白過來,原來是說他自己成了一個癆病鬼,她已將他棄之不顧了呢!同時又向胡閑的臉上一望,也露著忍俊不禁的神氣,顯然的,他也已理會到這層意思了。

“不瞞你說,我們以前的交情確是好到無比的,但自從我患上了這個勞什子bf的肺病以後,她就馬上把我拋棄了,隻表麵上仍是裝著和我藕斷絲連的樣子!最可恨的,她每封信來,隻說著一派歡娛的話,全不把我的病狀問一句,其實,她又何嚐不知道我已是病入膏肓的呢?而我的為人也是最賭氣不過的,因此也隻是和她虛與委蛇著,絕不有一句話提起我的病!”陸育才又十分氣憤地向下說去。

“如此說來,你不但一點不愛她,恐怕已是十分地恨她了吧?”胡閑又笑嘻嘻地問。

“情形確是如此!因為我的病是由她而起!你想,我是這麽弱,她卻如虎似狼,我又怎麽……”陸育才一說到這裏,似乎不便再往下說得,也就一笑截住。

“那麽,這裏既已是碰了壁,我們該從哪裏去找尋她呢?”胡閑頓露著彷徨無措的樣子。

當我們辭別了陸育才,又向車站上走去時,卻聽胡閑喃喃地在說著:“欲找一個小白臉,卻遇到了一個癆病鬼,這不能不說是在我的失敗史中,又開創了一個新紀元!”

十三 峰回路轉

當胡閑同我走下車來,向陸育才寓處走去之際,以為經妙琴定已來到這裏,我們此去,正同甕中捉鱉,盡可不費吹灰之力,而便能把案解決了!所以,他是趾高氣揚的,大有不可一世之概!誰知,和陸育才會晤之後,卻是這般的一個結果,這真使他懊喪極了!

“照現在的這情形看來,已是此路不通了!我們須得改換一條路走走了!而在偵探事件中,這也是常有的一種事情,就是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他也不見得件件案子都能一出手就對啊!”我卻老老實實地對他說。

“華生!你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尤其是失敗慣了的我,更不把這走回頭路當作什麽一回事的!不過,現在所成為問題的,這回頭路究該如何得走法啊?”胡閑又目灼灼然望著我說。

“我們現在假定是如此說,經妙琴此次的出走,確是想要到這裏來的——因為她和陸育才至今還是藕斷絲連著確是事實,雖陸育才也不能加以否認——不過,臨時忽又改變了一個主意,因此不見她到這裏來了!”我又向他提供這一個意見。

“那麽,照你想來,是怎樣的一個主意,竟使她改變了初衷呢?”胡閑問此話時,像似十分興奮的樣子,看來他全部的興趣似已集中於此了。

“這是不一其端,而最容易使我們想到的,或者是她忽然萌生了自殺之意了!”我又直抒所見。

“啊呀!自殺麽?這未免說得太是離奇了!”胡閑似乎十分吃驚的樣子。

“其實,細想起來,一點兒都不離奇!像她這般的身世,這般的環境,最易發生自殺的事情的!何況,失意的人們,在旅行之中,更易觸動此種情緒,而趨入厭世的一路,像那大文豪鬱達夫bg,不就在火車中,幾乎鬧出這麽一個把戲來了麽?”我更是暢所欲言地說了來。

不料我的這一番妙論,經胡閑略一考慮之下,竟是接受下來了,隻聽他大聲叫著說:“好!自殺!你這個理論很有成立之可能!我們現在決計就向這個方向去進行吧!”

不過,加果真個要著手進行起來,卻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因為你又怎能知道她是在什麽地點自殺呢!但胡閑這人卻是很有點戇氣的,他以為:我們既已假定她是到這裏來,為了臨時改變主意,卻忽然間萌生自殺之意了!那麽,隻要照這一條鐵路線找了去,一定可以尋到那確切的地點,而獲到她的屍首的!一待到了上海,倘然真個尋不到,不妨再向別個方向進行;隻要持之有恒,隻要自殺這個理想是沒有錯誤,大概這番勞力終不至於是白費的吧!

可是,事情真是非常湊巧,當我們正依循著這條鐵路線尋了去,還沒有經過得好幾站,忽聽有人在傳說,在某一天的下午,見有一個女子從火車中躍下來,跌得骨斷筋折,卻有一個鄉人走過,便把她救了去,正不知此後是死是活!但腳上的一隻高跟皮鞋,卻脫落了下來,遺在田野間了,後來給一個小孩子拾了去,至今還藏著。這也可說是這件自殺案很好的一個物證,足見是確有其事,並非齊東野語bh呢。

“且慢恭維,待探聽著實了再講吧!”我倒有點受寵若驚了。

十四 一隻皮鞋

經我們探問的結果,卻把拾得那隻皮鞋的那個鄉下小孩訪得了。誰知這個鼻涕拖拖的小孩子,卻是可笑得很,竟把這隻皮鞋視為奇貨可居的,不大肯拿出來給人瞧看。

“你不妨拿出來給我們一看,如果看得中意時,說不定我們立刻會把這隻皮鞋買去呢!”胡閑沒有方法可想時,隻能這麽說了。

“真的麽?”那孩子很高興地說,一邊就把這隻皮鞋拿出來。我們接了過來一看,這皮鞋的式樣很為趨時,確是一般時髦女子穿用的;不過,經妙琴出亡時,是不是穿這皮鞋,現在卻還不知道。因為當時隻把她失蹤時穿了些什麽衣服,約略問了一問,卻並沒有說明這皮鞋是怎樣的式樣呢!

當下胡閑和我商量了一下,決計真的向他把這隻皮鞋買了來。這鄉下小孩子隻要有錢到手,沒有什麽商量不通的事情!不過,我們所給予他的代價卻也並不便宜,大概拿了這一筆錢,到上海有名的皮鞋店中,照式照樣地買上這麽一雙新的皮鞋,也都可辦到了吧?

可是,再去找尋把這自殺女子救了去的那個人,卻是感到非常棘手了!這是什麽緣故呢?這因為,說是有上這樣一個人,隻是一種傳說罷了!其實,誰也沒有親眼瞧到!所以,也當然沒有人能夠確實指出,他究是誰了!如此一來,是不是真有這麽一個自殺的女子,是不是真有這麽一件意圖自殺的事情,都連帶地有些吃不準!

“但是,倘然沒有這件事情的,這隻皮鞋又是從何而來呢?”胡閑不免搔著頭皮,露著十分疑惑的樣子。

“這或者是那個鄉下小孩子,故意出自空中樓閣地,編造出這麽的一段故事來,騙你幾個錢來用用呢!”我沒有什麽可說了,隻能和他打上一個哈哈。

“哪有這種事?這是你在開我的玩笑了!”胡閑不覺大笑起來。

最後,我們仍是一無所獲,隻能攜著我們此行唯一的收獲——單零零的一隻女皮鞋,很無聊地回到上海來。

當第二天我們驅車前往大豐製藥廠,和沈廠長晤見之下,胡閑便把我們探訪的一番經過,約略說了一說。當說到這隻女皮鞋時,胡閑臉上頗露著忸怩之色,似以為這一定對於本案,是沒有多大的用途呢!

“好的!”胡閑一邊回答,一邊即從所攜去的那隻皮包中,取出那隻皮鞋來,遞給沈老頭兒觀看。

“不錯!這正是賤內所穿的皮鞋!”不料沈老頭兒在一見之下,更又這麽地叫起來,同時又露著泫然欲涕的樣子,“照此說來,她是竟然自殺了!她竟會出此下策,這是我做夢也不曾想到的。”

“同樣的皮鞋也是多得緊,你怎能決得定,這隻皮鞋確是屬她所有的呢?”我不覺從旁問一句。

“是的,你這話也不錯!”他在略一躊躇之下,又有點疑惑了,“也罷,且喚李媽來問問,究竟是與不是,她一定能夠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的!”

一會兒,李媽已是應召而來了。她打扮得仍是那麽地齊整,修飾得仍是那麽地時髦,不是我一句刻薄的話,如今沈夫人已是出亡在外,中饋bi虛懸,說不定在暗中,那沈老頭兒已把她正位了呢!而在一般不相識的人們,倘然不給說穿她那真正的身份,又有誰不當她便是沈廠長的夫人呢?

“李媽!你且瞧瞧看,你太太那天失蹤的時候,是不是就穿上這皮鞋?照我看來,倒很是有點像的!”沈廠長一見她走入室來,即把我們所攜回的那隻皮鞋遞給她,像似請她鑒定。

“不錯!這隻皮鞋確是太太那天所穿。”她隻一瞧看,便肯定地說。

十五 儲款以待

經李媽仔細地瞧視之下,認這隻皮鞋確是屬於經妙琴所有,那天失蹤的時候,腳上也確是穿著這麽一雙皮鞋呢!這一來,從火車上跳下,企圖自殺的那個女子,便是經妙琴,已是毫無疑義的了!不過,在未發現她的屍體以前,總未能一口斷定她已死去了的!

“如今我們既已確知尊夫人,有上從火車上躍下企圖自殺的這個事實,就當依此路線,訪尋她的下落了!沈先生!你以為對不對?”胡閑說。

“這是很對的!”沈有仁把頭點點說,“但是,胡大偵探,你將如何著手呢?”

“我想在報上登一尋人的廣告,在這廣告中,把尊夫人的年齡、狀貌、失蹤時的服裝及傳說中那企圖自殺的地點,都詳細地述說一下。倘她得救現尚生存的話,希望這救她的人,快來我這裏報告一下。否則,如能確知她的遺體所在的,也望速來通報。如此,不是馬上就可知道她的下落了嗎?”胡閑又把他所擬著手的辦法說出。

“這很好!而且,我得知照你一聲,不妨把這賞格bj訂得重一些!老實說,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隻要能知她的下落,對於這前來通報的人,我是不吝重賞的呢!因為我們間的感情雖是不大好,究竟終是夫婦,她現在竟是這般的結果,應知我的心中又是如何難過!能夠早些得知關於她確實的消息,或者能稍殺我的悲思吧!”沈有仁說時,又現著泫然欲涕的樣子。

這廣告刊出後的第二日,我正在事務所中,和胡閑談著天。忽有一個三十多歲,西裝的男子,走了進來。和我們見麵後,即把攜來的一張報,放在胡閑的麵前,又指著上麵用紅筆圈了的一條廣告說:“我是為此而來,你們的這筆賞格,確已是備好了在這裏麽?”

“你不見我們的廣告中,有‘儲款以待,決不食言’這二句話麽?隻要你所攜來的消息確是可靠,我們即如數奉酬,斷不少你一分一毫的!”胡閑含笑回答。

“如此,這筆賞格準是歸我所有了!”這中年西裝男子欣然地說,“現在我敢把這確實的消息報告你,這沈經妙琴已是死了,她的屍體卻在……”

“她的屍體在哪裏?”胡閑不待他把話說完,忙不迭地向他問。

“我正是知道了這屍體的所在,方到你這裏來的。否則,又怎能領取這筆賞格呢?不過,這個所在……”那人說到這裏,卻走得更攏些,向胡閑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竟有這等事麽?”胡閑現著非常驚詫的樣子。

“這是不容謊報的!停會兒到了晚上,待我同你前往那個所在,把這屍體起出便了!”那人卻說得輕描淡寫,全不當一回事。

當那人走出以後,胡閑又把那人剛才在他耳邊所說的那一番話,一一轉述於我。我立時也同樣地驚詫起來,認為這件事太是奇怪了。

這天晚上,那人果又來了。我和胡閑原是在那裏等候著的,一見他來到,便一齊走了出去。一會兒,來到一個所在,我們竟是逾垣而入。那人對於那邊的路徑,像似非常熟悉的,便又領了我們,來到一個穀倉之前。

“怎麽說,難道這屍體竟在這穀倉之中麽?”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不免悄悄地向他問。

“豈敢!豈敢!倘然我們不是為起這屍體而來,又為什麽要掩掩藏藏的像做賊一般呢?”這是那人的回答。真的,我們掩掩藏藏的,正同做賊沒有二樣呢!不一會,又把穀倉的門撬開。但待走入一看時,卻是堆滿了幹草,哪有什麽屍體?

十六 如此結局

說來真是可笑,胡閑、我,同了那中年男子,借了電筒的光力,竟在穀倉中,足足做了半夜的苦工。結果:卻把這倉中堆得高高的幹草,都移到了外麵的空地上去。

“現在,我們又該怎樣呢?倘然不能如你所預料,那真是大笑話了。”胡閑望著那中年男子說。

“哪有這回事?我倘然不是確有把握的,也不敢貿然前來呢!”那中年男子的態度卻是十分從容。

於是,不知又從哪裏,給他找了三把鋤頭來。我們便各人取了一把,把這泥土墾掘起來。不多一會,果然就在這泥土之下,發現了一個死屍,這還用說,當然就是沈經妙琴的遺體了!為了還沒有十分腐爛,所以尚能辨認出。而頭顱上、衣服上,隻見是血跡殷然,足見她是被害而死!或者是給人用重器打破頭顱而死的吧?

“這是那沈老兒所弄的一點手法,你們沒有知道,當然要大上當了!不過,自己把妻子害死了,為掩飾人家的耳目,卻還要請個偵探來偵查她的下落,這一著棋子未免相當得厲害!”那中年男子說到這裏,又向胡閑笑了一笑,“胡大偵探!我真是給你抱屈,就這上海一市而言,私家偵探也不知有多少,他卻單單會看中了你呢!”

這雖是不關緊要的一句話,但在胡閑聽到之後,臉上不覺有點紅紅的!原來:他不但是抱屈,而且是十分抱愧了!因為他覺得:沈老頭兒不去請教別人,偏偏看中了他,不是明明知道他是一個飯桶吧?

“然而,你又怎能知道他的這個秘密呢?”我不免又向那中年男子問一句。

他聽了,隻微微笑了一笑,便慨然說道:“這是他的為富不仁,他的貪財好色,引得我向他注意起來的!老實說,依得我的誌願,很希望普天下的一般社會中的蟊賊,長日都在我的監視之下呢!所以,在我寫給胡先生的第二封信中,曾關照他不必去訪問什麽三和生,還是去注意著三和土,比較地近情些,就已放了一個口風!可惜胡先生卻不理會我這句話呢!”

在這裏,我們方又知道,屢次寫信來署名“文”的這個人,原來就是他!當下,他又提到了賞格這句話,這在剛才,胡閑原已是答允了他的;可是,在如今,情形卻有些不同了!胡閑不覺露著為難之色。

“這不相幹!隻要讓他知道了我是什麽人,大概不怕他不如數照給吧!”他一邊笑吟吟地說,一邊卻從身上掏出一張名刺bk來,遞給了胡閑。

我忙湊過頭去,向著胡閑的手中一瞧時,卻見這名刺上端端正正地印著“魯平”bl二字!

——嗬呀!他便是大名鼎鼎俠盜魯平!這不但是我,連得胡閑都有些大驚失色了!

這時候,一宵已是過去,又到破曉的時分了。我們便同了魯平,前去沈有仁私宅中,叩門求見。沈有仁聽說是我們到來,也即披衣而起,倉忙出見。忽見又多了魯平這麽一個不相識的人,不免略露驚訝之色。

“我已把尊夫人的屍體找到了!我是特來領取你在報上所懸的這筆賞格的!”魯平竟單刀直入地說。

沈有仁帶點躊躇的樣子,似乎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的。

“你這個人真不漂亮!你也不想想,你隻要把賞格一照發,使人知道尊夫人的屍體已有下落,這件事便可告一段落,不正是你所期望的麽?”魯平又說。

這句話真正再靈驗也沒有,沈有仁一聽之下,果然即很高興地簽了一張支票給他,然後方又問:“那麽,她的屍體究在哪裏呢?”

沈有仁不免呼叫一聲,仆倒在地。——如照“一命抵一命”這句話來說,這件案子也可就此了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