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沉舟側畔

盛思蕊和明墉惴惴不安地等著祁淩宙。

見他一閃就到了麵前,盛思蕊有些心虛地低頭不看他。

而明墉在見他之前還覺得雙腿顫抖,可是真的麵對了,卻發現自己反倒是鎮靜了。

反正他想躲也躲不了一招,還不如坦然點兒好。

見祁淩宙戴著個鑲滿珠寶的黃金麵具,明墉先道:“祁主使!好久不見,您老身子可好?這麵具可真是霸道,也就是您才配戴著!”

這麵具本來是寮國進貢的宮藏珍寶,到了他手裏後就一直戴著。據說此物有通陰陽的妙處,不過他還沒發覺。

祁淩宙冷冷道:“要叫大王了!”

“那不知該叫什麽王?是輔政王嗎?”明墉繼續笑。

“是赤烏王!”盛思蕊一驚,難道王號都想出來了?以先族命名,這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嗎?

“那您既然是一王至尊,說過的話總該算數吧!”明墉接著笑。

“那是自然,本王一言九鼎!”

“那好,以前不知誰說過,等他複族大業一成,就放了我和思蕊去!現在他好像都稱王了,那是不是該兌現承諾?”明墉輕佻問道。

祁淩宙回憶了半天,這才想起這話自己是在那個山洞裏說過,當時他想勸他們兩個放棄抵抗,隨口一說,沒承想這小子竟還記著!

他是個目高於頂的、更是個尊嚴至上的,說過的豈能反悔?

於是他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你這小鬼記性還不錯!”

“那是自然,您是大人物,日理萬機,這點小事我當然要記得了!那您現在會不會反悔呢?”明墉問道。

祁淩宙想了一下,雖說聖女已經是自己的王妃了,可手下誰人不知自己都沒進過她的房間?

自己的親信更是以為他隻是借聖女之名來招納族部,更沒把王妃當真。

他心想如今自己離霸業隻有一步之遙,幹嗎非得為了個女子毀了自己守信的形象?

不如就順水推舟,成全了他們!

雖說就這樣便宜了這小混蛋心有不甘,而且這廝還三番五次設計陷害自己,但每次似乎自己功力還得到了收益。

如此說來自己不如大度一些,再加上今日他的確是不方便多做糾纏,就遂了他們吧!

於是祁淩宙道:“好吧,本王言而有信!你們走吧!”說罷他就要轉身回去。

就聽明墉道:“慢著!”祁淩宙回頭沒好氣問:“還有什麽?”

“是這樣的,思蕊堅持要一份休書才算正式,要不我們都不會來!大王您看能不能給寫一份?”

祁淩宙一怔道:“休書?我們連婚書都沒有,何來休書?沒此必要了!”

明墉馬上對盛思蕊叫道:“你看,我都說了,你們不是真夫妻,你非要較真!現在知道了吧?人家隻是當你個擺設而已!”

盛思蕊卻是長長鬆了口氣,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頭了!自己終於可以放心離開這個老怪了。

她心氣一鬆,竟然隻說了聲“後會無期”,而後轉頭就要走。

明墉忙咳了兩聲,盛思蕊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另有任務,這才轉回來道:“大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可否答應?”

祁淩宙一聽這話,轉過身來道:“什麽事?”其實他內心中對盛思蕊還是有些感情的,如果對方有什麽,他倒不妨送個人情。

“請您撤兵,別再為難那些俠客了,還有也請您別再攻打中華的地盤了!”盛思蕊頗為誠懇地求道。

祁淩宙疑道:“你說什麽?”他真的不敢相信對方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沒錯,請大王你撤兵吧!那邊緬寮有那麽多地盤,你為什麽非要功打國境呢?還是放過自家百姓,去外麵建國吧!”盛思蕊有些激動,口不擇言。

祁淩宙一聽突然哈哈大笑,這笑聲直如刺破人耳膜般,他的親信們都悄悄地掩住了耳朵。

就聽他笑完道:“是你幼稚,還是我糊塗了?我們聖族根在神州,自然要回神州發展!本來不能在先祖的土地上建國,已經是無比遺憾了,你竟要我去外麵?告訴你,外麵的地盤隻是戰略後備,神州才是我的目標!”

盛思蕊聽了心中發涼,瞪了明墉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為何讓她說得如此草率。

卻聽明墉道:“大王,話也不是這麽說的,您想現在世上都是撿軟柿子捏,誰沒事雞蛋往石頭上碰呀!”

“現在那些相鄰小國就是您的軟柿子,可是神州大國呢?”

“你覺得清廷能是我的對手?現在本王有財有人還會有槍,我會怕了清軍不成?”

“不是清軍也不是革命軍,而是大炮!您總知道厲害吧?”

“如果百炮齊發,那您這裏可是焦土一片了!你總要好好想想吧?”

“嗬嗬,什麽百炮齊發,外麵都打成一鍋粥了,哪裏還有什麽百炮齊發?”

“你可別不信,就是思蕊義父,您見過的那個,現在是革命軍高官,他專管軍事,他可說了要調百門大炮來這裏打擊叛軍!到時您說……”

祁淩宙倒是聽盛思蕊聽過那個義父的隻言片語,知道他曾是個當官的,莫非現在還真成了革命領袖不成?

盛思蕊卻是瞪著明墉,意思是你怎麽滿嘴胡說呢?

不過祁淩宙還是道:“那又如何?等他來了,我都拿下哥磊了!況且他的炮還能傷得了我?”

他的這種狂傲態度正在明墉意料之中,他道:“您倒是傷不了!可您的手下和這群走肉恐怕是都要化作一堆碎屍了吧?”

說這話時,他有意提高聲量向那邊偷瞄,果然那些親信現出了懼色。

“而且有件事您還不知道,您那位國師可是另有心思!”

“他?”祁淩宙對他一直有忌憚,所以此話倒是撩動了他的神經。

“沒錯!您也不想想,為什麽他隻帶著個小女孩回來了,那兩位大員呢?還不是為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好蒙騙您!你不知道當時我們在場,他為了收個女徒弟,可是說過答應她的一切要求!現在那女徒弟就在對麵帳子裏,和老道商量著怎麽撤兵呢!”明墉信誓旦旦道。

祁淩宙疑惑地看向盛思蕊,卻見她也在點頭。他知道這小女子雖然有些狡黠但從不撒謊,見她默認,此話估計是錯不了。

而盛思蕊點頭,是因為明墉說的這些確實都是事實呀!

“現在大王你將內憂外患,何不早早撤走以備後手呢?”明墉繼續道。

祁淩宙卻是哼了一聲道:“你讓本王撤,本王就撤嗎?”

“你可能不知道那老道比您的優勢在哪裏,他可是千年的不死之身,是長生不死的!”

祁淩宙又看看盛思蕊,見她又是真誠地點頭。

“您知道你們功夫本來就難分上下,如此時間一久,你不是吃虧嗎?”

祁淩宙覺得有理,難怪那老怪功夫一路正宗,卻有如此修為,原來是長生不死呀!那自己可怎麽和他鬥下去?

“但您不知道,他能長生,是吃了自己煉製的長生藥!”

祁淩宙再看向盛思蕊,盛思蕊忙點頭道:“沒錯,這是我師兄親耳聽到的,他不會騙我!”

明墉接著道:“不過我們也感念大王的饒命之恩,把老道煉製的另一顆長生丹偷來獻給大王!”

說罷他掏出絲囊打開,露出裏麵金色的丹丸來。

祁淩宙再看向盛思蕊,她立刻點頭道:“沒錯,這就是我師兄從他丹觀裏順手牽的!說是老道要敬獻給自己師尊的,應該假不了!”

還沒等明墉動手,那顆丹就到了祁淩宙手裏,他看著丹藥問道:“我憑什麽信你?”

“我師兄從來不騙我的!他一直帶著這顆丹!”盛思蕊道。

“我知道您這裏有個日本人,你讓他化驗化驗不就全明白了!”明墉道。

那個鬼子能做什麽化學實驗,這是真的。雖然他現在還沒到,但這兩個小鬼估計不敢拿這個騙人。

祁淩宙之所以搶去長生丹,是因為長生這種事對他這樣的巔峰人物實在是太**了。

設想如果複族大業漫漫無期,那他要是挨不到那天就壽終了,可怎麽辦?那豈不是一生心血都化成泡影了!

有了這顆丹,他就有了更強的底氣來繼續大業。

而且有個長生的老道做先例在那裏,長生後武功完全不受損,這還不夠嗎?

這時盛思蕊道:“丹也給你了,我求你就撤兵吧!別再讓生靈塗炭了!”

祁淩宙今天氣血翻滾,實在是不適合再過多糾纏,再加上他對盛思蕊也還有一份人情,於是道:“好了,好了,看在你們的分上,我就暫且饒了那群廢物!”

盛思蕊聽了是大喜過望,沒想到設想中千難萬難的事情竟如此簡單地解決了!

可祁淩宙卻暗暗冷笑,自己說的是暫且,等過了今天弄明白了老道的意圖,再收拾那群宵小不遲!到時還能算自己違背諾言嗎?

正在此時,他們都聽到了遠處的隆隆炸裂聲,祁淩宙知道這就是炮彈炸裂的聲音。他心中頓疑,難道這小子說得不錯,對麵還真的調來大炮了?

明墉拽著盛思蕊趁著祁淩宙還在遲疑中一路狂奔,不久就到了哥磊城下。

眼前的情景讓他們頓時震驚,隻見城下是數十個大小不一的彈坑,而周圍都是一地碎屍。

而最讓他們驚詫的是,竟然有一排大炮正被馬車向前拖動著,不少軍人打扮的正在趕車向前尋找炮位。

卻聽城上有人叫道:“蕊兒你們快上來,我要向對方營地開炮了!”二人一喜,正是李白安站在城上!

盛思蕊叫道:“義父,沁然姐姐他們回來了沒有?”

後麵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喊叫:“我們回來了!”就見秦瀟橫抱著莫沁然在拚命奔跑。

二人都不解,但確定的是他們幾個都平安回來了!

此時一排大炮已經擺放就位,在炮手用旗語向李白安報告瞄準目標進入射程後,李白安一聲令下,十門大炮齊鳴向遠處的營帳轟去。

眾人在城上看著輪番的炮彈在對方營地炸開花,那場景十分撼人心魄。

這時,李白安才得空說了自己這一路為何耽擱了。

原來他進入湖北後,就趕上武漢籌備起義,所以就留下了直到起義成功。

而後就調了三十門大炮,上千發炮彈,星夜兼程趕往昆明。

可是進入雲南時,他實在是放不下自己號召集結的那群豪俠,還有自己的四個孩子,再加上已經知道了走肉的事情,更是惴惴不安。

所以他就硬扣下了十門炮,兩百發炮彈,日夜不停過來馳援。

果然到達的時候,正好看到群俠們正在和走肉血戰。

明墉的機關雖然好用,但也解決不了那麽多走肉,李白安忙叫大家撤退,先行開炮轟倒了這一批走肉,而此刻盛思蕊他們也剛好趕回。

在問及情況時,莫沁然說虧了臨行前思蕊把匕首借給了她,這才讓她想到了在拜師關頭力劈塵虛子的辦法。

雖是冒了奇險,可秦瀟在旁邊分散了老道的注意,這才涉險成功。

要說這匕首真是厲害,一刀下去幾乎把老道的半邊肩頭都給削了下來。

再加上老道燒著了,所以他們才能順利逃出。而莫沁然那一擊幾乎耗光了剛剛恢複的內力,所以幾乎是被秦瀟抱回來的。

至於那兩個竹筒是明墉秘製的,裏麵裝滿了火油,還有白磷引燃機關,隻要一淬火,油濺到老道身上就能把他燒著。

用火來克木,是昨天眾人商議不能用火攻時,明墉想出的替代辦法,針對一個人還是個木頭人,用火總不至於喪盡天良吧!

可莫沁然仍是心有不忍,塵虛子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他甚至比很多人還都要仁慈,自己對他下這般毒手實在是過於殘忍。

在幾人的勸說下,她才稍有緩和,但仍是愁眉不展。

秦瀟發現自打她功力幾近全失後,她的表情開始豐富起來,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不形於色了。

等炮彈全部射完,尚且完好的三四十個豪俠去看了一下戰場。

那可真是叫滿目瘡痍,慘不忍睹,血肉遍地,殘損一片,不過經仔細搜索,並沒有發現祁淩宙和塵虛子的屍體。

這結果雖然在眾人的預料之中,但對於一直在心中祈禱兩人被炸碎的秦瀟、明墉二人來說,卻不啻於一顆大石橫在了心間。

鑒於危急仍未解除,李白安和群俠繼續留守觀察動靜,而四個年輕人則匆匆地趕回了上海。

至於那個半死不活的英國佬傑弗遜,李白安認為他或許還能為革命做些貢獻,就留在了身邊。

李白安夥同剩下的俠士乘勝追擊,一舉收複了沒人把守的磨勘鎮。

在鎮上他們救出了被硬生生作為活牌位的小女孩兒黃霓鶥,並派人兼程將她送回了丹奕鎮的父母身邊。

不過令人吃驚的在於,這個小女孩竟然表現出與年齡極不相仿的成熟,一路漠然,表情肅穆,悶不作聲。

這倒是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被什麽鬼祟附了身,難道太後還真的還魂了?

不過當事人塵虛子遁形無蹤了,真相再也無從查證。

而一直在鎮後叢林裏被看守住的蟾蜍精和離冰大個兒,因為看守逃跑而脫困。

之後他們就一頭紮進了緬寮的深山叢林之中,就算一眾人知道這些怪物遲早是個禍害,但也再難尋蹤跡。

而且那裏是國境之外,就算尋找也多有不便,隻能聽天由命。

而李白安因為擅自挪用起義重要物資,還受到了來自總部的嚴厲斥責。

幸好昆明起義成功了,要不李白安難辭其咎。

也幸好還有很多用到李白安的地方,他才能沒受重大處分,繼續奔走,應援各地革命勢力。

但剩下的群俠經此一役,都完全磨滅了當初的豪情。

他們都選擇悄然隱去,不論李白安如何挽留、施以何種許諾,都不願意再幹下去了。

按其中一位的說法,你李大俠立下如此奇功一件,可上麵的人來了,別說誇獎、安撫了,當眾就是斥責,就是嚴厲批評。

這舉動讓人心寒,就算是李大俠受得了,他們也受不了了。

所以也不管什麽封賞的許諾,各自四散去了。

留給他們的也許是一生都無法磨滅的記憶,當然還有被深深挫傷的情感。

可是李白安全然不管這些,他多年的努力,多年的付出,終於就要見到曙光的到來,他要親眼見證新時代的來臨。

在他心裏,親手將大清傾覆,是一生的宏願,為此他願不惜一切。

不過他現在不知道的是,此次挪用大炮來解哥磊鎮燃眉之急的事情,在民國成立後竟然還差點兒給他帶來牢獄之災。

而在軍事法庭上,更讓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由於沒了負擔也不需趕時間,秦瀟等人先是繞道廣州,而後坐船回滬。

到了廣州時,這裏的革命起義已經成功。

除了進步的學生和民主人士奔走相慶外,百姓倒是很平和,看不出有何改變。

他們還去了當初和邪教起衝突的鷹嘴崖,明墉聽盛思蕊聲情並茂地講述過往的經曆,表現得興趣十足。

而秦瀟和莫沁然卻是相顧微笑,莫沁然還露出羞怯的神色。

雖然誰都沒說那個妖女是誰,盛思蕊更是不知道,但明墉看那兩個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什麽。

等他們四人一行回了上海,已經是西曆十二月末了,上海外灘到處是彩旗飄飄,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原來革命領袖孫文即將到來。

到時所有的國民都將見證一個沒有帝王的國家的新生,而上海作為當時西洋思想最為活躍的地方,百姓自然是歡天喜地。

本來秦瀟想湊熱鬧,帶莫沁然見見他認識的那位孫領袖,不過她卻拒絕了。

莫沁然說她奮鬥的目標就是推翻滿清帝製,既然目的達到了,那這些形式還有什麽好稀罕的。

秦瀟沒想到莫沁然竟淡泊如此,心中敬意更是油然而生。

幾人回了周府,本想著宋婉毓會強作歡顏,可沒承想她卻是真的歡喜無限。

原來日前她接到了電報,周烔竟然沒死!

當天他變身毀了運送船後,腿部受傷,藥力消退後就被順流衝出了黃浦江,並在入海口被人搭救上來,而救他的還是革命黨的要員一行。

得知了他的身份、能力後,他立即就被吸納進了組織,而後跟隨一行在船上到處奔走。

他經此一事,再也不想回去給洋人做狗了,就在組織裏盡心做事。由於忠誠可靠,能力突出,他還得到了重用,很快就成了一號人物。

之所以在革命黨大局將定時才給宋婉毓通信,是怕之前被清廷的爪牙知道了使她不安全。

知道周烔沒事了,大家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而在向錢先生講述了此行一路經過後,錢先生是半晌沉默不語,而後隻是喃喃地說愚蠢之極,也不知是說誰。

不過沒有什麽能比再次平安相聚更令人快樂的了,所以接下來幾日他們是過得興奮異常。

當然好事還不止這些,等淩震已無大礙,伍芮他們就走了,並把到手的百萬多兩銀票帶回給了張聚霖。

張聚霖是大喜過望,得知了老七的傾力相助,以及莫沁然受了內傷,他豪氣幹雲地派人給小妹妹送大補品去,並相應送上大禮。

這事情陳同恩搶著來做,他現在已經是張聚霖手下舉足輕重的人物,平時也是威風八麵。這次積極要親自去,就是為了感謝當年莫沁然指點迷津和引路相助之恩的。

等他叫人把禮物往周烔家中一放,眾人頓時傻眼。

那是足足有幾百斤的上等老參、鹿茸和熊膽等大補之物,光是三兩以上的老山參就超過了一百隻。

秦瀟之前還擔心大靈芝吃完了,莫沁然的傷情怎麽辦,現在看來治內傷的補品恐怕往後十年都不用愁了。

陳同恩對莫沁然的感激是溢於言表的,按他的說法,沒有莫沁然指點迷津,他怎能揚眉吐氣,怎能光耀門楣?所以這恩情一定是要謝的。

同時他還拿出了五萬兩的銀票感謝眾人,大家都被這種闊綽震懾,唯獨莫沁然卻笑說,以張大哥的豪氣,日後東北王非他莫屬。

錢千金行動不便,連字都寫不了,現在出乎意料地來了個飽學之士,那眾人婚禮的準備就請他代勞了。陳同恩當仁不讓,大包大攬,好在以前在海府都有了經驗,一切都熟門熟路。

不過時過境遷,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在陳同恩的操持下,秦瀟、莫沁然,明墉、盛思蕊終於如願以償,在同一天舉行了大婚。

由於李白安奔波在外,無暇趕回,家長重任隻能由錢千金一人擔當。

在民國元年,在熙熙攘攘的周府裏,兩對新人在歡笑和淚水中終成眷屬。

婚後,盛思蕊和明墉立刻就開始了沒心沒肺的生活。

他們拿著一萬兩謝銀,立刻兌現諾言開始了說走就走,走遍天涯,嚐遍美食的旅程。

秦瀟極為羨慕,也想叫著莫沁然一起去。

可他發現莫沁然這段時間以來,經常是愁思鎖眉,偶爾還會凝思出神。

架不住他不住的詢問,她才道出心中一直還對塵虛子有愧疚之心,久久不能原諒自己。

當時她本想著就用拜師了卻這段幹戈,沒想到下拜之時卻偷眼看到了秦瀟正要偷襲塵虛子。

她心知這樣的偷襲無異於自尋死路,所以在情急之下才使出了殺招。

她從未做過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情,所以內心就像是壓了重石般,喘息都覺沉重。

秦瀟沒想到莫沁然是如此恩怨分明,是如此自我壓抑,不禁心痛長歎。

世人總道“殺人放火樂逍遙,慈悲行善淚千行”,莫沁然不就是這樣嗎?

就是她對自己的道德標準太高,她對自己的人生準則太嚴,她對自我的約束太強,她對自我的要求太過,才會受這種內心的煎熬。

為此秦瀟是磨破了嘴皮,用盡了開導,才讓她暫時將耿耿於懷的心稍微放下。

之後他見她恢複平穩,便帶足了藥材,帶著她出去走走簡單的路線,來番故地重遊,讓她多看看平和快樂的事情,好讓她能緩解心鬱。

他們在東部沿海由南至北到了天津,再到了京城。

一路來他們看到的雖然是民心向上,但也看到了各種不盡人意。

這時袁世凱已經在京城擔任民國的大總統了,此時的京城雖然再也看不到遍布的辮子兵了,但軍隊仍然不少。

而且百姓對軍隊仍是抱有畏懼之心,而這些從舊時北洋新軍直接轉變而成的民國軍隊,對百姓也還是老樣子。

一次秦瀟見軍人強搶百姓東西,出來打抱不平,差點兒和大隊起了衝突。

而此時一個人的到來卻立刻化解了劍拔弩張,他就是秦瀟恨得牙癢癢的袁克己。

依舊保持著風度修養、依然儒雅熱情的袁克己,讓秦瀟沒法拒絕他的邀請。

雖然經過莫沁然事後推測,當初他提出要革命黨去攻打兩位絕世高手,就是為了引發武林殘存豪俠的一場浩劫。

而等到中華武林熱血行俠的一幹人都被殘殺殆盡,再也掀不起風浪了,那今後無論是哪方最後得了天下也都高枕無憂了。

不過此事殊無證據,也沒有站得住腳的論據,所以隻能算是自己的猜測。

不過袁克己沒有因為親爹當了總統而身居任何官位,依舊是幹著老營生。這倒是讓秦瀟頗覺意外,心中再次為自己對他的揣測疑惑起來。

在席間聽了一大通袁克己對莫沁然的奉承話後,袁克己知道了二人現在竟然是閑人。

他大呼不值,並親自把他們帶回府上見父親,袁世凱對這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小夥子頗有好感,也對莫沁然的風度氣質是讚歎有加。

他大筆一揮,立刻委任了秦瀟巡視員的官職,專在華北巡視民情、督察官員,並力邀莫沁然加入他興辦女學的計劃。

秦瀟對能為國為民出力深感榮幸,而莫沁然也對女性解放頗為上心,於是在袁世凱分配了宅子後,他們就留在了京城。

自此秦瀟經常往華北的田間地頭跑,而莫沁然則和一位呂先生在京城準備建立女學。

實際上在袁世凱任職前朝直隸總督時,就促成這位女學領袖、一代才女呂先生創辦了第一所女子學堂。

而現在民國了,袁世凱想讓京城也能興起女學。

莫沁然倒是盡職盡責,全身心投入到女學的籌備中來,而此時明墉和盛思蕊卻找上門來。

原來他二人拿了錢,就開始一路逍遙。

明墉本是個節儉之人,但婚後樂昏了頭,一路上處處慣著嬌妻。

而盛思蕊本來就是個對錢沒數的,好不容易掙脫煩惱了,一路上那是從心所欲,自在灑脫。

而此種情況下,就算有金山銀山也遲早得被他二人花光。

當二人囊中羞澀之時,明墉想做些副業,貼補一下,卻被盛思蕊斷然否決。

所以兩人隻得悻悻地返回,得知秦瀟他們已在京城立足,早就在上海住煩了的盛思蕊就立刻拉上明墉來到京城。

而恰逢袁克己又來叨擾,正碰上了這個當年讓自己印象深刻的頑皮姑娘。

他立刻又向父親引薦,袁世凱十分寬宏地派盛思蕊也去籌備女學。

盛思蕊一直對中華數千年男權社會耿耿於懷,此事算是正中下懷,歡欣而去。

而明墉就沒了著落,但得知他有開機關的異能後,袁克己就告知他現在民國百廢待興,用度捉襟見肘。

於是政府打算學習西方,準許民間為國尋寶,但前提是不能碰陵墓。

而且尋寶成功後,會給予尋寶者一成獎勵金。

明墉聽後是雙眼放光,這不是可以合法開掘寶藏了嗎?

而且這正是自己的強項,現在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幹了!有了這營生,以後還怕不能富甲一方?

他頓時想起了曾經在北地逮到過的川耗子,想到了他們說過的地方。

於是立刻動身,集結曾經的地下舊識,動身入川明目張膽地尋寶去了。

秦瀟看著這幾位都有了自己喜歡的事業,心中十分欣慰,想著他們這算是真正的自立門戶,可以寬慰師長了。

誰想好景不長,問題先出在盛思蕊身上,本來她是一位女權激進者,對女學抱有極大的熱情,一反常態認真投入。

可不久後,卻因為教學內容和呂先生鬧得不可開交,原因就在要開辦的西洋畫人體寫生課上。

作為西洋畫派的重要組成,人體寫生課是呂先生堅持要上的,而且也已在天津得到推行。

可盛思蕊在英倫時就最恨那些狗屁畫家畫的**畫,她認為這純粹是在侮辱女性,敗壞風氣,成就流氓,於是就堅決反對。

一時間二人針鋒相對,互不讓步,但袁公的意思是偏向呂先生這邊。

盛思蕊哪裏受得了這氣,立刻嚷嚷著要退出,並拉上莫沁然一起。

莫沁然本來隻是專心籌備,對這些她並不在意,但礙不過麵子又顧及盛思蕊的感受,隻得跟著一道退出。

而呂先生倒是寬宏大度,這位淑女典範在臨分手前還給她們各畫了一幅側身肖像,說是以後要掛在學堂裏,以示紀念奠基人。

可盛思蕊卻叫囂道你要是掛了我就給燒了,至於後來到底是掛了沒有那就無從得知了。

放開這一邊,再說明墉那邊也是落得個意冷心灰。

他召集了幾十人入川,經過了數道生死考驗,曆經絕境,九死一生,終於找到了一代魔王的寶藏。

而等他們在付出了十幾個弟兄性命的代價,回去交差時,卻都憤怒了。

政府那邊專員給這筆財寶的估價都不如實際價值的百分之十,而他們再拿一成,那豈不是變成隻得到了百分之一?

那付出這麽大代價,根本就不值!

他們本來不想上交了,不過官員說,你們如果私藏,就要按盜墓罪論處。

這官字兩張口,他們可是徹底見識了,但別無他法,隻得接受現實。

所得分給眾兄弟和死者家屬後,到明墉手裏隻有一萬大洋。

這可是氣煞了明墉,堅決再也不上官府的套了。

不過他私下說那筆財寶他們隻拿出來一小部分,等以後換個能辦人事的政府再去挖不遲!

不過他還是在京城置辦了套宅子,總算是讓他們小夫妻有了自己的居所。

而最大的問題卻是出在了秦瀟身上,他在華北一巡視才發現,原來廢除了帝製,成立了民國,可是很多事情似乎根本沒有什麽改變!

先是很多百姓依舊堅持留著辮子,要強行削辮,都會哭爹喊娘,尋死覓活,推行得十分困難。

秦瀟就不明白了,那標誌著恥辱的辮子就有那麽重要?

而後是各級的官吏,很多都是換湯不換藥,就是前朝人馬剃了頭換身衣服,繼續坐在那兒,繼續用老法子魚肉百姓。

秦瀟更不明白了,難道民國建立不是應該從上到下煥然一新嗎?

說到上層,讓他不明白的就更多了,原本身在高位的很多都是大清舊員,而國會裏還有一些真正的進步人士。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國會裏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小,敢於堅持真理的人越來越少,連國會都似乎又變成了大清的朝堂。

他越來越不明白,這民國除了名字不同,又和大清有何分別?

當然還有一位熟人的際遇,更是讓他驚愕不已。

那就是一直做著青天夢的糊塗貴族海旭,竟然倚仗自己兵多槍多,看到形勢逆轉,迅速選擇起義。

所以在民國成立後,他搖身一變成了推翻清廷的功臣。加之有錢又善鑽營的屬性,竟然讓他在某省謀了個督軍的高位。

相較在清廷的小小武官,他這可算是平步青雲了。

甚至他的小舅子,就是那個曾被海曉擄去後被秦瀟救下,再倒插門進了海府的落魄書生竟然也成了該省的教育專員。

這才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秦瀟除了慨歎憤懣外就別無他法了。

然而另一位從未謀麵的熟人的際遇,更是讓他完全如身墮霧中。

那就是明墉的叛徒大師兄汪自麒,此人竟在外交部坐上了高位。

秦瀟之前聽過那些密謀,和明墉探討後都一致認為,那醉心機關、為李蓮英修造寶盒的二師兄杜自鯤就是被他出賣,而後才慘遭橫禍的。

但是這樣的叛師背祖的奸佞小人,竟然還堂而皇之居於人上了,而這樣讓人不可思議的人事任命卻在民國之初頻繁上演著。

當然此事秦瀟一直瞞著明墉,怕他一時激憤下了殺手惹下禍端。

畢竟民國之初,暗殺官員可是重罪,而且在北洋軍嚴密把守的京城,這樣的行為無異於自尋死路。

民國漸欲迷人眼,奪權爭位走馬燈,秦瀟這樣單純的人在政治旋渦裏日益發覺有心無力。

時間荏苒,歲月如梭,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不如意,每日都過得越來越渾噩,可秦瀟依舊是在做著這份讓他愈加絕望的工作。

因為他還存有一點希望,那就是一切都會好的!

盛思蕊早些年生了個小女兒,為了給孩子找玩伴,她回到上海和宋婉毓一道帶孩子去了,而明墉自然跟隨。

而莫沁然也在年前因為寒症發作,去法國嚐試一種新型的治療方法去了。

要說祁淩宙的掌力的確是深入膏肓,那麽多頂級補品都不能完全化解鬱結於髒器裏的寒毒。

而世上再也沒有像塵虛子那般能化解寒毒的內修頂尖高人了,在哥磊倉皇一逃後,他們就再也沒了老道和祁淩宙的任何消息。

但據說在緬寮境內,有一個戴著黃金麵具的妖怪被當地土人敬奉為神。

而且據說南洋興起了個教派,而教主是個行跡縹渺的仙人。

不過這兩人都沒在民國再次出現,那這世上也就再沒人能用內力為莫沁然逼出寒毒了。

所以在聽說巴黎研究出了一種能根治傷寒的方法後,秦瀟立刻就把莫沁然送過去治療了。

那是歐洲科學家針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被凍傷的大量士兵研究出的,據說治療效果十分顯著。

而促成這次赴巴黎醫治的竟是顧卿卿!她苦纏了幾次秦瀟鬱鬱不得後,回巴黎學了醫,再次回國後,秦瀟、莫沁然已是璧人一對了。

她悵然若失,但也是無可奈何,之後還保持著和二人的聯係。

在得知了莫沁然身染寒症,而巴黎實驗出了新型的療法後,她才積極邀請莫沁然過去治療。

這也算是報了這對夫妻當年的救命之恩,不過在她的內心深處何嚐不是想借此能多看看牽掛的人?畢竟少女的情竇初開是畢生難忘的。

說到她就不得不提到凱特了,她在得知秦瀟已經結婚後,反而再不糾纏了。

之後她在香港結識了個華人探險家,兩人是一見如故,很快就情投意合,喜結連理。

雖然凱特的兩個哥哥都很反對,認為那男子隻不過是想通過凱特的家世來為自己撈取資本。可凱特再次一意孤行,誰讓她自從被秦瀟弄得魂牽夢係後,就此更願意鍾情於斯文含蓄的東方男子了呢?

莫沁然走前對秦瀟說要是幹得不開心,不如不做了。

因為她也看出了這幾年民國的現狀,更是經常深深歎息。

但是她堅信這世上一定能有一種力量能徹底將中華百姓救出水火,能真正實現中華民族的複興,隻是目前還沒找到。

送走了莫沁然後,孤身一人在空****的宅子裏,秦瀟覺得無比孤寂寒冷。

這年冬天來得很早,幹冷幹冷的,但似乎都沒有秦瀟心裏更加深寒。

因為袁世凱居然稱帝了!他居然把剛剛推翻的帝製又給端上來了!而且皇帝的帽子還要自己戴!

而正在他感到孤苦無助時,李白安卻突然出現了他家中。

李白安自從民國成立後,先被告上了軍事法庭,罪名就是挪用重要軍事物資,致使革命黨人付出無謂死傷。

這罪名聽起來就可笑,革命就會有死傷,什麽叫無謂?還有李白安挪用是去消滅叛亂,也是革命任務,何來挪用?

不過這主控方竟然是孫先生方麵的人,李白安隻得坦然接受。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給他特赦的竟是袁世凱!

而且袁世凱還把他叫到府上,推心置腹地好一番撫慰,並請他留下來襄助民國軍事建設。

不過李白安是猶豫的,雖說民國是孫袁二人和談換來的,而且二人在表麵上是親密無間。但他知道孫先生那些革命黨人是不服袁世凱的,現在的局麵隻是暫時的妥協。

所以他不想有負孫先生,可這次把他告上軍事法庭確實是讓他有些傷心,但總不能為此就與袁世凱合作吧?

最後袁世凱甚至開出了海軍參謀長的高位,李白安還是拒絕了。

他感覺累了,也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他並不想陷入任何權力的鬥爭中,也對高官厚祿沒有興趣,於是就飄然而去。

一晃四年,他又回來了,還是帶著殺氣回來的,身上背著那把明晃晃的“絕批”寶刀。

秦瀟正在深深的絕望中,近乎無法自拔,忽見義父出現,心中一熱,正要敘舊,卻被李白安正色打斷。

李白安叫他穿好便服跟他出去一趟,秦瀟見他神情中殺氣騰騰,不再多問,連忙照辦。

此時已經入夜,二人躥房越脊,不多時就靜悄悄地落入了一座堂皇的宅院之中。

秦瀟認得這裏,正是袁世凱的皇宮!難道義父他要……

李白安沒容他細想,繼續身形扭轉,輕盈躲過所有守衛,帶著秦瀟轉眼間就到了一處宏大的居所,這裏應該就是袁世凱的寢宮了。

李白安打開窗子和秦瀟跳了進去,就見一張大**正臥躺著身穿龍袍的袁世凱。

他猛見二人進來,伸手想要掏槍,可他龍袍在身,哪裏還帶著槍呀?

不過畢竟是久經大場麵,袁世凱倒是漸漸地鎮定下來了,一張胖臉還是那樣笑容可掬,道:“白安呀!前來賀喜,也不用如此唐突吧?”

李白安哼了一聲,叫秦瀟出去關好窗把風。

秦瀟出去關上窗戶,四處查看,耳邊卻能模模糊糊斷斷續續聽到些說話聲。

“白安,這可是民心所向!……”

“狗屁!就是你利欲熏心!……”東西打碎聲。

“這外國公使都發電慶賀了,還能有假……”

“胡扯!你看看海外報紙!……”

“你就是想做皇帝想瘋了!……”

“不過日本公使是當麵說支持的呀!……“

“為了當皇帝,你不惜出賣國家利益……”

“這你可冤枉我了!我那條約可是盡量為國爭取……”

“還胡說!你那份條約內容海外已經……”

“那是孫文故意給我扣……”

“你都稱帝了,還有什麽幹不出……”

“白安,你別激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相……”

“還在混淆視聽?……”

“不是!你看看他簽的條約……”一陣翻找聲音。

“你看看,哪個條約更賣國?……”

“你這是假的,是捏造!……”

“真假你一問他便知!……”

“那你呢?你就堂而皇之地當這個皇帝了嗎?……”

“可是皙子說國體……”

“國體個屁!梁啟超都不滿你,離你而去了!……”

“那好,我們慢慢商量!這件事總不能說變就變……”

“那也好!”隨著話音,李白安破窗而出,手上還拿著一卷紙。

秦瀟仔細看,似乎最上麵還模糊寫著“中日條約”字樣。

李白安回身怒道:“我向來光明磊落,絕不會冤枉好人!”

“不過等我求證回來,你若是還當著狗皇帝,此柱就是你的下場!”

說完,他把寶刀橫拋出去,窗前簷下一根半尺粗的立柱應聲橫著被斬為兩段,而後刀身紮進牆裏直發抖。

李白安隨後飛身而去,秦瀟忙把刀拔了跟上。

他回眼透過窗子看了一下袁世凱,就見他已經被嚇得呆若木雞了。

之後李白安就隻身去了日本找孫文求證,秦瀟想跟著,可是他不同意。

秦瀟想看看那卷紙到底寫的什麽內容,李白安也不同意。

李白安這回是空著手去的,看來不論如何,至少孫文性命無憂。

之後秦瀟就在忐忑中度過了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按說袁世凱認得他,又見了他的正臉,應該派人來捉拿才是。

不過令他奇怪的是,過了多日都毫無動靜,難道行刺這種大事他竟能放過?

而這件事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袁世凱還照樣上著朝。

但此時國內各路媒體已經鋪天蓋也地掀起了口誅筆伐,大有用唾沫淹沒新皇宮之勢。

而國會中人又罕有地硬氣起來,紛紛公開地發表反對稱帝的言論。

一時間國內京城被高漲的反帝情緒充斥,倒是給了許久未感溫暖的秦瀟些許暖意。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當袁世凱公布了遜位詔書之日,滿臉苦澀、一身疲憊的李白安回來了。

秦瀟剛想告訴他袁世凱已經不是皇帝了,李白安卻頹然地坐在那兒,擺擺手止住他。

李白安突然茫然道:“瀟兒,你有沒有覺得一切都不值過?”

在他的印象中,義父就是果敢堅毅的化身,就是俠骨柔腸的寫照。

他不畏艱險、克服萬難,他勇往直前,從不言退,關鍵的是他淡泊名利,品格高尚,可他怎麽突然就變得如此消沉了?

秦瀟注視著義父寂寥的身影,猛地發現他已經滿頭華發了!

他這才醒悟到這些年隨著時間湍流而下,日子過得匆忙,來不及停下來仔細回想,但從認識義父至今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

回想回國之時,義父還是豪氣幹雲、身姿矯健的青年大俠。

可畢竟十幾年過去了,雖然秦瀟因為在秘境中的滯留顯得年輕些,可他自己都已經三十多歲了。

那義父已經是將奔知天命的年紀,而這句感歎是否就是他現在內心的寫照呢?

回想當時自己還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那一切都鮮活地曆曆在目。

可轉眼間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那自己經過的一切是值得還是不值呢?

就在他苦思答案時,李白安突然長歎一聲對他說道:“你去準備準備,為師帶你去個早就該去的地方!”

秦瀟收拾好東西後與李白安上路,二人直向東北,在丹東出海,來到了黃海中一片碧波輕漾的海域。

李白安立在船頭道:“這就是當年我們北洋水師覆沒的地方,上萬將士幾十艘軍艦,你和烔兒、婉毓的父親就葬生在這下麵!”

秦瀟放眼望去,這海麵是波瀾不驚,周圍一片靜謐,哪裏能想象得出這就是當年一場滔天血戰發生的地方?

他看向深不見底的海水之中,想到父親的音容樣貌竟已在記憶中慢慢地模糊,不禁流下淚來。

“當時的一切還猶在我眼前!”李白安眼光出神道,“我就是從這裏落海,幸得奇遇,才能苟活至今的!當時我一心想的是怎樣殺敵報仇,怎樣意氣用事,可當時形勢所迫,不得不帶著你們遠赴海外!待到終於能夠回來時,或許是出於對李大人的感召,也或許是被孫文理想的激勵,我一門心思紮進了為國為民尋找出路的事業裏!雖然被你義母傷情耽擱,但之後的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拚盡全力,用盡各種辦法來想著推翻這個腐爛透頂的王朝,還百姓清平盛世!很多事看似我都做到了,該用的辦法都用盡了,本想著就此能國泰民安了!誰承想……”說到這兒,他長籲一聲搖搖頭道,“誰想,竟然還出了個皇帝!”

秦瀟見李白安感慨頗多,全不似以往的行多話少,也就不去插嘴。

李白安又歎道:“其實現在我才想明白,清廷這艘巨船早在北洋水師覆滅的時候就已經沉了,隻不過它太大,沉得有些慢,但總會沉到底的!可是如何能保證新的國家,能不載著個皇帝也慢慢地沉下去呢?本想著民國有製度,有憲法,還有孫文他們仁人誌士的護航,這船不會成為皇帝私家的船,能讓百姓都成為船上的乘客,而不是奴隸!沒想到……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出皇帝,而且如何能讓高高在上奴役百姓的皇帝消亡,如何能讓魚肉百姓的朝廷消亡,我不知道了!這許多年下來,為師覺得能做的都做到了!我也覺得身心俱疲了!或許故人的一句話說得對!一代人隻能做一代人的事,我們能留下的隻是一些火苗和一些盼頭罷了!但願真的會有那麽一艘承載著希望和新生的大船,將百姓載到富足安康的彼岸吧!”

秦瀟聽著義父的感慨,一時也是思緒萬千,不知該如何應答。

可此時,忽然間李白安雙手猛地一放,寶刀連同刀鞘都落入了海中。

秦瀟大驚,忙扒住船舷查看,刀鞘還飄在水麵上,可寶刀卻在快速下沉,眼看著就要消失蹤跡了。

他想跳水救刀,卻聽李白安道:“算了!瀟兒!”

“它本就該陪著那些兄弟們,為他們的英武做個見證!現在它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秦瀟對此刀也有很深的情感,他實在是惋惜不止,更不明白義父何以舍得就這樣將寶器沉入深海。

但抬眼一見李白安那蒼涼的眼神,決然的神情,卻都明白了。

義父這是在和自己一生的壯誌豪情永別,是在和過往的一切心血訣別!

他曾經說過,這把刀本來就不是屬於他的,那現在既然寶刀已經無用,那讓它下去陪伴死去的兄弟不是更好?

秦瀟慢慢地站了起來,再看李白安孑立在船頭眺望,眼中似乎泛起了點點的淚光。

再回到岸上,李白安辭別了徒兒,並把他們居住的島嶼坐標寫給秦瀟後,就隱然而去,就好像水滴落入大海,也像孤星湮入星河般再也看不到蹤跡。

秦瀟在岸上為亡父和將士們的英靈焚香化紙後,也悵然地回到了京城。

他先去辭了差事,交了公房,而後再次變得孑然一身。

這時他才恍然發現,這些年來他的薪水雖然不低,但大多都分給了窮苦百姓,他自己可以說是身無長物。

要不是有之前張聚霖的饋贈,他可能連名貴補品都買不起給沁然。

想到此,他又對沁然有了深深的愧疚,成婚後莫沁然跟著他,沒享過福,但從沒有一絲抱怨,相反還鼓勵他到處施舍。

他甚至連無業遊民明墉都不如,至少那位在京城還掙了一套自己的宅院。

念及此處,他就想身生雙翅馬上飛到莫沁然的身邊,從此為她掙得幸福快樂。

當晚,他在天津踏上了開往巴黎的遊輪,二十多年前,他也是在這裏上的船,從此人生的軌跡全部改變。

他記得莫沁然在給他的信中提到,她在巴黎發現了一個進步組織,他們的革命理念或許能為中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能為百姓帶來真正的曙光。

他知道沁然心中炙熱的火焰是永不會熄滅的,一如她的性格如水中之火般。

誰道少年醉蹉跎,破浪**莽且當歌。

千淵萬劫豈能阻,無懼,傲嘯群魔百戰坷。

十年鬥轉家國故,思惘,詭謀老怪難辨徹。

再到荼蘼雲翻湧,誰改,赤子衷情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