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 七、鋒銳無匹

剛起的兵士一聽到有馬,頓時群情激越。

這些漢軍可都是百戰鐵騎,都是純粹的精銳騎兵。在被困的小兩年時間裏,他們有馬不能騎,還要因草料不足,被迫一一殺掉心愛的戰馬,已是十分憤懣。加上脫困後的一個多月全都是靠雙腿開拔,每人心中都早有萬馬馳騁了。現在聽說見到馬了,如何不個個興奮得兩眼放光?

就連文官出身的趙信一聽到馬也一下蹦了起來,興奮道:“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而後他立刻打開行軍圖仔細觀看,卻發現此處按腳程算離,大漢邊關尚有很長距離。此地應該還屬於漠北,那豈不還是匈奴的地界?但他轉念一想,都兩千多年過去了,哪裏還能有匈奴呢?於是他立刻向已經過來的莫沁然問道:“莫姑娘,我們現在是在哪裏?怎麽會有馬的?”

“你看到的那些馬是野馬嗎?”莫沁然問斥候。

“不是,應該是有人放牧的,遠望過去有幾百匹,看架勢應該是軍馬!”

“軍馬?”莫沁然隻是思索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哀傷,而後強壓住心緒對趙信平靜地說道:“看來我們這一路比想象的走得還快!”

“那現在是哪裏?”趙信急問。

“可能就是外蒙的烏裏雅蘇台了!”

趙信和手下聽這名字十分陌生,都麵麵相覷。

“這也是現今韃子清朝的外蒙軍鎮了!就是漠北邊防軍的一支!”

趙信想了想問道:“姑娘,有一事我想不大明白!這既然是韃子的天下,那他們為何還在漠北設置防區呢?往北不本就是他們韃子的老家嗎?”

莫沁然蹙眉道:“趙司馬,此時的天下已經不是當時的天下了,而現在的韃子也不能和當時的匈奴相提並論!此時再往北,到了瀚海那裏就是沙俄的國土了!”

“沙俄?”趙信沒聽過,兵士更是人人不知道。

“對!就是黃發白膚藍眼的歐洲人!”

歐洲他們也沒聽過,而她描述的特征在漢軍聽起來倒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人群頓時嘩然,怎麽到了北麵就是鬼國了呢?但趙信畢竟是從中央隨軍而來的文官,識見遠非一般軍士可比。他問道:“是不是就像大秦人一樣?”

莫沁然聽他此言,點頭讚道:“趙司馬見識倒是豐富!沙俄人就算是長相相近的另一支吧!”

“那他們也很好戰了!”

莫沁然點頭稱是,趙信歎道:“怎麽自古到現在,和我們漢家北方接壤的,都是好戰之徒呢?”

莫沁然隻得苦笑一下,隨即道:“看來當時通過大漢的絲綢之路,有不少異族人是到過長安的?”

“絲綢之路?”趙信沒聽過。

莫沁然當即反應過來,在西漢武帝時期還沒有這稱呼。她轉而道:“就是通過西域都護到達漢朝國境的!”

“噢,那是自然,當時有不少大食、波斯的商隊過來,還有的帶著禮物想朝見天子的!他們說是想和大漢通商!”

“那天子答應了?”

“怎麽會?我們堂堂大漢,煌煌國威,怎會和商人做買賣?但天子允許他們在西域做交易,互通有無!要說當時他們的確是對絲綢最感興趣,視若珍寶!叫西域通商路為絲綢之路倒真是貼切!名副其實的好名字!可你們為何管黃發碧眼的叫大秦人?”

對這個問題莫沁然倒是很感興趣。她知道漢朝時的大秦指的就是古羅馬帝國,可怎麽還給起了個這樣讓漢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呢?

“這是天子給起的!他聽史官說這國十分好戰,到處侵略,天子一聽這不是和暴秦曾經的行徑一樣?所以就直接叫大秦了!”趙信道。

莫沁然聽後微微一笑,倒是把趙信看呆了,都忘了之前問過什麽。還是莫沁然看出異狀道:“趙司馬,我們應該再靠近一些,然後悄悄隱藏起來,找人抓個舌頭,問清楚這裏到底是何地才好!”

趙信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安排。

眾人悄悄地走了半日,這才在一個小山丘後找到個安全所在。斥候派出去了,下午就抓到了兩個舌頭。不過漢軍見二人都紮個長在腦後豬尾般扭曲的辮子,而一人還不會說漢話,直接就給宰了。另一個也隻會說出簡單幾句,倒是問出了此地就是烏裏雅蘇台,漢軍見他嗚哩哇啦又夠煩,圖省事兒也給宰了。就這樣,雖然沒帶回來活口,但消息卻是得到了。

秦瀟聽漢軍說了過程,十分驚訝,這些斥候當真是殺人不眨眼呀!過程說得無比輕鬆戲謔,好像比殺雞還要簡單!那可是人命啊!況且這裏是烏裏雅蘇台,這些也是大清子民呀!怎麽說殺就殺了?他看看莫沁然,心道這些人都聽你的,你可要勸勸他們不可濫殺無辜!

莫沁然終於開口了:“你們殺的都是韃子兵?”

“當然了!穿著鎧甲呢!”一斥候道。

“那還好!”莫沁然鬆了口氣接著道,“以後記住,這裏除了韃子兵外,都是受盡苦難的人!對他們絕不可濫殺!韃子兵嘛……你們做得對!當然是有多少殺多少了!”

趙信補充道:“姑娘誇你呢!還不趕快謝過?”

斥候滿臉歡喜地謝過莫沁然後走遠了,而莫沁然卻似在冥思著什麽出神。

但秦瀟心裏,卻是砰砰亂跳起來。這一路來,他就漸漸發現莫沁然對清軍的下手狠辣。很多次要不是自己在側,她很可能大開殺戒。這是為了什麽?清兵雖壞,但多數也罪不至死,而且有的還可能是好人。如此不管不顧殺戮,和濫殺無辜有什麽區別?大家還都是大清子民,現在也算是各族一家,不分你我,為何就對清兵恨之入骨呢?而且她說到殺光時雲淡風輕的樣子,怎麽隱隱透露著一種猙獰呢?

接著莫沁然就給趙信講了講與烏裏雅蘇台有關的一些事情。

烏裏雅蘇台是一個邊陲重鎮不假,但它也是滿清發配犯人的地方,而且被發配來的多是官犯及其親眷全族。清朝有兩處邊關是皇帝欽定的罪官發配地,一為寧古塔,二是烏裏雅蘇台。但凡發配到此處的欽犯都與欽罪文臣有關,發配的內容是與披甲人為奴,而人員多為女性,因為不少罪官族人男性已全被誅殺。清廷本著廢物利用、變廢為用的方針,將罪官的女眷發配到此地,世代受盡苦難。這也從一定形式上反映了,但凡輪到發配到此兩地的都是被身在聖位者恨之入骨的——不但要殺了你家全部男人,還要讓你知道你家全部女人日後的悲慘境遇,有著讓人寒徹潛泉的絕望。

其實對於官員犯法,曆朝的處置方法皆有不同。追溯到東周前,刑不上大夫是各國傳統,官員有大錯直接被貶為草民就罷了。而商鞅變法時期,為了變法成功,商鞅最先向權貴開刀,竟然對公子虔施以劓刑。這種割鼻酷刑不但殘忍而且摧殘人的尊嚴,商鞅此舉雖成功立威,並且產生變法順利推行的效果,但也為其自身日後的悲劇埋下伏筆。

之後到了漢朝,仕宦集團崛起,權力鬥爭此起彼伏,動輒滅族。

經過南北朝後,皇帝發現了忠實的文臣隊伍對朝廷穩定的意義重大,便開始了科舉選官製。

所以到了唐朝時,對文官犯法的態度就開始變得柔和,逐漸以流放取代殺身。

而到了宋朝,在太祖皇帝共享富貴的感召下,曆朝文臣犯了錯隻會被貶但不會再有性命之虞。比如曆代公認的大文豪蘇軾,曾經官至禮部尚書。但由於他經常站錯隊、選錯邊,一生就處於顛沛流離之中。當然這些際遇,也使他創作出了大量膾炙人口的作品,這也是對中華文學史意外的貢獻。他最後被一路貶到了瓊州,這個在當時幾乎是蠻荒之地的所在,但他還是為當地留下了大量寶貴的人文財富,比如文昌、萬寧、博鼇、博厚、澄邁等頗具蘇軾風格的地名。還有就是極大地推動了當地的教育事業,並培養出了當地史上第一個舉人。

不過宋朝的武將犯案,就多因為擁兵自重遭了皇帝的猜忌而下場悲慘。

到了明朝,朱元璋除了武將沒放過,對文臣那也是痛下殺手。他認為弱宋最後腐敗透頂終被元朝滅掉,主要都是因為對這些說冠冕堂皇話,做腐惡千古事的文官的放縱。所以他在位期間,對貪官汙吏、心思不純者毫不手軟,僅官員就誅殺了幾萬名。而這隻是官員,還不包括吏。

這幾乎就相當於每過幾年,朝中大小官員全部換血一次。可是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親寫普法手冊,執法絕不手軟,甚至都對貪官施以剝皮酷刑,並將人皮塞草示眾,可是為何貪官還前仆後繼呢?

其實這問題用西方後世有位叫卡爾·馬克思所著的《資本論》中的話,就可以解釋。換成通俗的話就是:隻要看到了成倍的財富擺在前麵,那就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要義無反顧!當然朱元璋當時沒有機遇讀到這部書,隻能帶著這個疑問入土了。

之後到了大清,開國時出於對滿漢彌合的需求,清廷可謂是對曆朝做法取長補短,對官員寬嚴並濟,既減少濫殺錯殺,又能安撫文臣隊伍。這舉措看起來是恩威並施,是個得人心的辦法,可在沒有法製條文約束的情況下,就逐漸變成了皇家隨心所欲的手段。在這種帝王心術下,既出現過和珅那般可以屹立朝堂不倒的巨貪,也出現過不少冤假錯案,被冤枉連帶的也不計其數。

至於前者和珅,也有人說是乾隆爺的刻意所為,因為他當朝時已經將國庫折騰了個幹幹淨淨。等他兒子嘉慶當政,國庫空虛之時,正好抄了和珅的家產以補國庫缺口。當然這隻是後世乾隆爺的擁躉者的一廂情願,至於真相如何也是曆史謎案了。

不過那些被牽連的官員們,則多是因為權力鬥爭時,站到了最後勝利者的反麵,他們的下場可就十分悲慘了。

趙信聽莫沁然說完這些,嘴巴都快閉不上了。他驚訝道:“怎麽後世竟發生了這許多匪夷所思的事!真是難以想象!可後世為何會出那麽多貪官呢?是天子太仁慈嗎?”

莫沁然卻冷笑道:“天子沒有仁慈的,隻有管不了的!”

“此話怎講?”趙信愣住了,因為在他的印象裏天子都應該是像武帝那樣君威天下的。不過他隻是個不入流的小官,隻是出征時遠遠見過天子的儀駕一次,哪裏知道天子該是什麽樣子。

莫沁然道:“別的不說了!就說說你們霍將軍的後人吧!”

趙信一聽說到了自己最尊崇的將軍,馬上點頭傾聽。

“霍將軍可是一代英豪!可是他的後人呢,卻出了個霍光,借裙帶關係最終霸占朝政,架空天子,為後麵的王莽之亂、西漢覆滅埋下了禍根!”

這些趙信都聽得是如在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

莫沁然見狀道:“這些以後我們有時間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既然已經發現了前麵的韃子軍馬,大本營就在前方不遠,大家說說該怎麽辦?”

他們一群當中還有一個隊長和兩個低級軍官,大家聽了她的話,都不解其意。

趙信問道:“姑娘說的怎麽辦是什麽意思?”

見眾人還是迷迷糊糊,莫沁然索性就直接說道:“作為大漢的鐵騎,難道你們就不想繼續大漢的風骨,全殲了這群韃子?”

幾人聽後都驚得麵麵相覷,這一路來大家雖被莫沁然煽動得同仇敵愾,視韃子如匈奴般,可她貿然就說了這樣的想法,還是讓人吃驚不已。

趙信有些語結問道:“姑娘,你……你……沒說笑吧?”

見莫沁然表情鎮定,他忙擺手道:“姑娘,雖說我對你是言聽計從,可是這般冒險我可是不敢苟同的!”

那幾人也紛紛說:“就是!幾百匹馬,那大軍得有上千人,我們才幾十個,可怎麽去把人全殲了呢?”

“對呀!這差距也太大了!”

“以前將軍奇襲還得有個至少成建製的大隊,少說也得數百人!”

“對呀,李將軍以前裝備精良,最多也就以一敵五過!”

“霍將軍也是的!雖然敢率八百騎深入敵後,那也隻是奇襲!這可是殲滅戰!怎麽可能?”

……

秦瀟也在眾人中,他一直沒說話,一是不想破壞莫沁然的威信,二也是被她的計劃給鎮住了。他或許有些感覺,但可真沒想到沁然竟然會如此大膽,要帶著這群漢朝將士去殲滅清軍!以前他們在路途中打抱不平,也殺傷過清兵,可那隻是萬不得已,而平白無故帶人去襲擊清軍大營那可就是造反,是殺無赦的重罪。他雖然對大清的現狀痛心疾首,也覺得孫文說的有道理,但他總是認為國家能救就救,可以嚐試不同方法救,可以用各種渠道救!但為何要造反救?

剛回國時,他受了孫文革命思想的影響,還覺得要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中國才有救!但是一路來,看到了諸多百姓的淒慘境遇,他又於心不忍,轉變了看法。這一造反就要打仗,那百姓本就困苦,民不聊生,但至少還活著。可一旦戰端起了,烽火狼煙,殺伐遍布,不知道要死多少無辜的百姓!而且現在列強環伺,倒是別說大清,連中華能不能保全都說不準了!所以他對革命造反一事慢慢冷淡,反而覺得此時的救國不在於造反,而是要多找出路。

而莫沁然是他一直摸不透的,雖然嘴上從來沒提,但行動上卻多有些殺伐性。尤其是對清兵和官員,倒總是透露出殺之後快的勁頭兒。他不明白,沁然不是官宦千金嗎?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難道是受革命思潮影響了?可她要革的命可是連自己家都包括了,難道還想大義滅親?可是從她對夥伴們的關懷上也可以看出,她並非是冷血無情的人。那這一切又作何解釋?莫沁然表象的變化讓他深深不安,他更願意一廂情願地認為,沁然隻是在那裏說笑,當不得真!

可是莫沁然用雙手示意,壓下了眾人的議論,而後篤定地說:“我保證大家能全殲了這支韃子,而且還不用經過一場惡戰!”

眾人聞聽此言都安靜了,趙信道:“姑娘,戰不戰咱們先不說,就是馬我們都沒有,前提都不存在呀!”

幾位軍官附和,莫沁然道:“馬有何難?剛才斥候們不是輕鬆擒下兩人,奪了兩匹?”

“可那隻是偷襲對方,而且是小規模,大隊可怎麽辦?”

莫沁然從容笑道:“沒什麽不能辦的,就看你們有沒有這血性,敢不敢?”

幾人一聽“血性”和“敢不敢”幾字,都是群情激動,要知道對一支被視為當朝最強軍隊的官兵來說,這幾個字都不是蔑視而是直接打臉。有人當即憤慨道:“有什麽不敢!我們就要讓韃子看看我們漢軍的血性!”

趙信還是比較理智的,他思索一下道:“姑娘,我知道你智計之高,高若天人!可畢竟我們麵對十數倍的敵軍,這血性該怎麽運用,我實在不明白,還望姑娘指點一二!”

莫沁然卻再一笑道:“我這麽說是有理據的!現在的韃子跟以前的匈奴不可同日而語!他們不但軍紀渙散、貪腐橫行、軍訓鬆弛,還個個貪生怕死,也就能對付對付手無寸鐵的百姓!舉個例子,我們斥候殺了兩個韃子兵,到現在可有隊伍出來尋找?”

大家對望,這的確是沒發生。

“人丟了,軍營卻沒人來找,那就是說這些韃子兵平時到處撒野已經成了習慣,大家習以為常,根本不當事!”

幾人都是點頭,可趙信問道:“就不興此二人是告假外出?”

“他們可是頂盔貫甲的,漢軍告假外出還穿著盔甲嗎?”

趙信恍然,這倒是,帶著兵刃沒什麽,可是套著盔甲的卻是沒見過。

“還有,你們問問兩個斥候,拿下殺了這兩人是不是易如反掌?”

這也不用問,那兩個斥候還這樣吹噓過。

“所以呀,你們現在麵對的韃子兵,可跟你們以前的對手不可同日而語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出手,那群韃子應該都沒有還手之力才是!”

這話一出又讓幾個軍官頻頻點頭,這話聽著就長漢軍的威風。可趙信還是謹慎道:“不過我們現在都是短家夥,就連弓箭都沒幾副,而且就兩匹馬,可怎麽對戰呢?”

他可是文官隨隊的,對他來說沒有裝備可怎麽作戰呢?這話一出,卻遭到了幾名軍官的嗤笑。一人道:“趙將軍,看來你是真沒打過仗呀!”

“沒馬怎麽的,沒有就去搶唄!”

趙信被說了個紅臉,可他還是辯白道:“說得容易,那可是在對方的大帳中!我們怎麽衝進去搶?”

莫沁然卻道:“趙司馬不用擔心這個!清軍大營非戰時人馬分離,他們的馬棚一定不在營帳裏!這個我們可以稍後等天黑印證!現在要的就是大家的決心!”

幾人又互望了幾眼,一個軍官小心翼翼道:“姑娘,要我們出戰不是難事!”

“但就算我們這一戰是為了漢人的江山,可現在是韃子的天下!我們就算是全勝了,又要去哪裏,接下來該怎麽辦?”

趙信一看此人說到了關鍵,忙接口道:“對呀!姑娘,我們現在見到了人煙,之後該作何打算呢?”

莫沁然微微一笑道:“我們今後的打算全在這一戰的勝負上!”

她把“我們”兩字說得很重,聽得趙信雙眼閃爍著光芒。

秦瀟離開了這些圍住莫沁然商量的將領,自己一個人默默地來到了山包頂上。此時天色已沉,一輪驕陽正在緩緩地落入地麵之下。他從未感覺過落日如此之大,大得讓他心慌。他也從未感覺過初夏的傍晚是如此之涼,涼得有點兒透骨。找了塊石頭,他坐了下來,茫然四望,遠處幾裏外已經有點點火光亮起。那可能就是莫沁然他們正在商量著要去殲滅的清軍大營方向。他隻覺得心如亂麻,完全不知道該想什麽,要怎麽想,隻是茫然發呆。一陣風吹來,明明是南風,卻讓他感到寒意驟起,不覺捂緊了衣裳。

一轉眼,他發現不遠處明墉也坐在山丘上,同樣沉默地眺望著遠方。他想過去說說話,這時候他太想找個人說話了。之前的人群裏他幾次向莫沁然使眼色,可對方就是視若無睹,這才使他心灰意冷離了人群。可那邊是明墉,他會不會還在記恨自己?懷著這樣的疑問,他沒敢走過去,隻是靜靜地看著。明墉的背影就像雕塑一般凝固,秦瀟看著那風中飄舞的衣襟,心中不禁很是感慨。之前還羨慕他可以和思蕊出雙入對,現在他也是孑然一身了。不過自己現在不也是這樣,成了沒人搭理的閑人一個?

誰知這時明墉頭也不回地叫道:“既然上來了,就過來一起坐吧!”

秦瀟倒是一驚,難道他不怪我了嗎?不會吧?是有別人上來了?他正在回頭之際,明墉卻又說:“當然是你!哪裏還有別人!”

秦瀟隻得訕訕地過去,坐在了明墉身邊。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但那件事卻總如石頭般壓在他的心頭。猶豫再三,他還是開口說道:“其實那時我……”

“抱歉辯解的話都不用再說了!”明墉打斷他,接著淡淡道,“我沒那麽小氣,都過去好幾年了,當時怎樣都不重要了!”

雖說對他們的經曆來說也就過了一個多月,可外麵卻已經過了多年。

明墉的大度反而讓秦瀟更是不知所措,他支吾道:“呃,呃,你之後作何打算?”

“打算?還有什麽打算!當然是去找思蕊了!”

“可是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到哪裏去找?”秦瀟不解。

“去哪裏找不重要,去不去找才重要!”明墉道。

秦瀟沒聽懂他這話,問道:“怎麽有點兒像禪機?”

“沒什麽禪機不禪機,禪機也是人間質樸的道理!我不知道她在哪裏,所以肯定要行遍千山萬水去找!所以去哪裏不重要!但她丟了,雖然過了幾年,但我相信她一定還在等我找她!所以去不去找才重要!”

明墉這話繞來繞去倒是把秦瀟聽懵了,他沒想到也就時隔了一個多月,明墉的話裏全隱隱藏著至理。莫非這麽一段時間,就讓他的境界如此升華了?

明墉看看他接著說:“你為何不跟莫姑娘她們一起商量大計?”

“你知道他們商量的是什麽嗎?我怎麽能摻和進去?”

“我當然知道,早就知道了!”明墉又把眼光轉向遠處。

秦瀟一聽更為驚駭,什麽叫早就知道了?難不成是沁然告訴他的?那為何沁然要瞞著我?我竟會是最後才知道的嗎?一時間,一句話在他心裏掀起千層波浪,攪得他心亂如混水。

“別亂想!我是猜到的!怎麽,你猜不出來嗎?”明墉扭頭看他,似在冷笑。

“她冰雪聰明,想什麽我怎麽猜得出?”秦瀟辯道。

“那我怎麽猜出來了?”明墉反問。

對呀!自己說沁然如此聰明,可明墉卻猜到了,那不是說明墉也是聰明絕頂?

“都告訴你了,別亂想!”明墉再次說了一遍,秦瀟聽他這一說,便住口想聽他說些什麽。

“現在我是明白了,人呢,最怕亂想!思蕊之所以能跟我合拍,就是因為我們都不願意胡思亂想!”

秦瀟聽這話裏好像全是道理,又說不出什麽,隻能繼續聽著。

“所以我就知道她心裏想什麽,她也知道我心裏想什麽!我知道她一定在等我救她!也知道我一定會去救她!所以現在我也不害怕了,也不緊張了,就再多幾天吧!總好過在這漠北獨行!她就再忍耐些日子!不過別怕,我這一生找不到她就不會停下來!我這想法她也一定知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肯定嗎?”

秦瀟搖頭道:“你們是不是已經有了誓言?”

“誓言?有多少嘴裏說過的能兌現?我們是心已經靠在了一起,心心相印不需語言!”

秦瀟雖然不是很信,但還是點點頭。不過他隨即又問道:“那你怎麽猜到沁然想的是什麽?”

明墉看看他,再次露出一抹冷笑,歎道:“真不明白,你和她走了一路,竟然還沒看出她想什麽。就算是你之前愚鈍,那和漢軍相遇後,她的種種作為還沒讓你猜出嗎?”

秦瀟皺眉揣摩,沁然遇到漢軍後的確是十分熱情,對他們如兄弟般,很快就在他們中有了極高的威信。可那種想法怎麽會出現在她身上?那怎麽可能?

明墉看他愁眉苦臉,又歎道:“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想得太多,所以根本就看不出事物本質,總是自己被自己的想法迷惑,卻從未留意真相其實從未對你隱瞞!”

“你的意思是,沁然一早就向我暗示了?”秦瀟疑惑道,他怎麽就是想不起來有過這樣的暗示。

“要說你的聰明勁兒,自打出了關就落在關裏了!這麽明顯的你就看不出來,還非得等人家向你暗示?”明墉道。

秦瀟還是蒙頭糊塗難以明白,明墉歎道:“看來你真的是要經過場大磨難,才能想明白自己,想明白他人!”

秦瀟聽這話裏有些不對,又說不出什麽不對。

明墉再歎一聲:“你實在想不明白就去問,難道還想讓人姑娘家主動跑來告訴你?”

秦瀟還欲細問,明墉卻起身拍拍屁股道:“他們該行動了。我也去,身為漢人怎麽說也該為漢人做點什麽!”

“你知道他們要去……”

“當然!要不然我搶匹馬早就走了,還用等到現在!”

明墉邊走邊頭也不回道:“你不去嗎?你想莫姑娘希不希望你去呢?”

秦瀟被他這話說得愣在了當地。對呀!沁然到底是怎麽想的,現在我不用想了!因為她馬上就要做了!都付諸實施了,還想它幹什麽?可是沁然希不希望我去?那應該是希望呀!哪個會不希望有個伴在自己的身邊苦樂相隨的人呢?可是自己究竟應不應該去呢?這可是直接造反呀!

秦瀟又被自己的這個問題困住了,他又開始糾結起對錯來。一時間大清該往何處去,犯了大清國法的自己以後會怎樣,一旦戰端起了,百姓會怎麽樣,洋人們又會怎麽樣……這許許多多問題,又一下子湧入他的腦中,旋即塞滿。但問題越來越多,他想得腦子越來越脹,似乎要爆開。他提醒著自己:就像明墉說的那樣,別多想了!可問題卻仍是不停地湧入大腦,想停都停不住。他甚至想到了造反被清軍抓到,莫沁然被押到斷頭台砍頭的樣子。他不敢再深想,可是又止不住去想。常言道“哀莫大於心死”,可對他來說就是“哀莫過於多想”!

正在他腦中翻騰找不著方向的時候,下麵一脆生生的聲音叫道:“大哥哥,你怎麽在上邊?我們要走了!”

這是顧卿卿的聲音,秦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糾結的時候,竟然在土丘上徘徊起來,這才被顧卿卿看到。

顧卿卿一路聒噪,雖然也為大家減輕了沉悶,但到了關鍵時候,可沒人願意再聽她囉唆了。於是莫沁然不知用了什麽辦法,隨手一按就讓她昏睡了過去,到了眾人商議停當要出發時才把她喚醒。她一醒就四處找大哥哥,終於抬頭在土丘上看到了。

秦瀟此時也發現大隊士兵已整裝待發,他一咬牙暗道,先別想了!這回去了再說!

等他下到底下,顧卿卿馬上跳到他跟前道:“大哥哥,剛才我稀裏糊塗睡著了,一醒就不見你人了!怎麽你在上邊呢?幹什麽呢?”

她張開小嘴劈裏啪啦一通說,弄得秦瀟無從回答。一瞥間他見莫沁然正在看他,眼光中似乎有著期待。秦瀟走過去,胸脯一挺道:“我想好了!跟你一起去!你想讓我做些什麽?盡管吩咐!”

莫沁然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喜色,可顧卿卿卻跟過來道:“大哥哥,你別去,我聽他們說好像要殺人去!多可怕呀!你為什麽要去……”

秦瀟受不了糾纏,隻得道:“誰去殺人,我隻是跟著看看!”

此言一出,莫沁然臉上掛著的喜色迅疾消失,她努了一下嘴,淡然道:“也好,你就負責保護著小妹妹吧!”說完就跟著隊伍走了。

秦瀟在身後被顧卿卿抓著,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入夜時分,圓月當空,銀光鋪地,萬籟俱寂。

清軍大營裏是一派休閑散漫的氣象,軍官們聚在營帳裏飲酒行令,而兵卒有在外麵三三兩兩聚著吹牛的,也有在帳子裏休息的。營帳裏偶爾還會傳出幾聲女子的慘叫聲,當然伴隨的還有陣陣**笑。

這時就見大帳的門簾一動,一個少年連滾帶爬從裏麵摔了出來。而後有一名軍官從裏麵跟了出來,趁著少年尚未起身,又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這一腳顯然是重了,少年踉蹌半天沒爬起來。他擦著嘴角的血,滿眼仇恨的怒火噴向那軍官。軍官見狀,冷笑一聲,上前又是一腳踹在少年的肚子上。少年滾了幾個個兒,疼痛使他爬不起來了。不過他仍然趴在地上憤憤地喊道:“你們等著,你們欺負我娘,你們等著……”

軍官冷笑用半生的漢語道:“欺負?你個罪臣的小崽子,不殺你已經是皇恩浩**了!”

“你娘,她就是被發配給軍爺們為奴的!”

“你再敢偷溜進來,我們就當眾欺負你娘,再把你這小崽子給宰了!”

說完,那軍官哈哈笑著步回了營帳。少年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站起,而後向營帳惡狠狠地盯著。帳前的兩名衛兵看他不服的樣子,做出個抽刀的動作叫了聲:“滾!”

少年緊咬著牙關,捂著肚子一步步蹭到了營帳外。他不時回頭盯著大帳,臉上是恨極的表情。就算他再踉蹌,不久後還是出了軍營。

他低著頭默默地走著,向著鎮子方向,偶爾聳動一下肩膀,還發出陣陣抽噎聲。可就在他絕望至極時,突然嘴被人猛地捂住。他還不知道來人是在哪個方向,來人是誰時,身子就已經被那人往腋下一挾,隨即就被帶動著迅速動了起來。他臉朝下,隻能感覺這人行動迅捷無聲。可他並不覺得有多惶恐,反正活著也是受盡屈辱,還不如就死了算了,就是可憐了自己的娘!

過了好一陣,他被平仰放到了地上,借著月光一看,有幾個腦袋出現在上方。剛才綁來自己的似乎比他大不了很多,有些飄逸氣,卻是臉色冷冷的。還有幾個漢子頭上戴著奇怪的帽子,而最讓他驚訝的是竟然還有個美貌的姑娘,這姑娘簡直比他在夢裏想象的仙子都要美上萬分,美得讓他連眼都舍不得眨,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在夢裏。

把他挾來的人道:“等了很久,才從軍營裏出來這麽一個,看上去倒像個受苦人!”

聽著人說話,少年才覺出了這不是夢。

而後那姑娘卻低頭彎腰,和顏悅色問道:“小弟弟,你為何要到軍營裏去呀?”

少年一聽這姑娘說話的聲音,簡直就是自己聽過最美的,就應該是傳說中的仙音!這怎麽能在人間出現?自己還是在做夢嗎?

而旁邊一挎劍青年卻開口了:“小子,問你呢?傻了?”

可是少年坐在地上,隻是呆呆地盯著仙子般的姑娘,眼都不眨。

旁邊一個大漢正要發怒,姑娘卻攔住他,繼續和顏悅色道:“看樣子你是這裏被韃子欺負的受苦人!你別怕,我們是來收拾那群韃子,為受苦人報仇的!”

少年聽她這樣說,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撲通跪在地上道:“仙女姐姐,各位好漢,你們可得給我們報仇呀!我娘還在……”

“先不忙說這個,等我們殺進去,殺光韃子,你娘就救出來了!”挎劍青年道。

“你先起來,小弟弟!你跟我們說一下你知道的大帳裏的情況!”

少年被扶起了身子,這才看清自己的身前站了一堆人,個個都是很凶悍的樣子。但他仔細一看,這群人好像才幾十個,難道他們這些人就想殺了那營清兵?

那仙女看看他笑道:“你別怕!你都叫我仙女,那我們都是神仙下凡,專為解救你們這些受苦的人,殺光韃子兵的!”

“神仙還怕人少嗎?我們可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那些韃子狗還不夠殺呢!”挎劍青年道。

而後人群中也發出一陣陣輕鬆的笑聲,仿佛真是喘氣間就能把清軍給吹個幹淨一樣。少年定定神,覺得有了信心,便道:“好的,仙女姐姐,你們要知道什麽我都說!你們可一定要為我們這些被欺壓的人出口氣呀!”

就這樣,眾人就這軍營對少年展開了詢問。

這是隸屬烏裏雅蘇台將軍下麵的一個騎兵營,也是管製新近發配犯人的一個營。在營區後麵還有個專管流放犯的營區叫“流監所”,裏麵現在有上百被發配來的犯官親眷和其他當地犯人。流監所裏的人,除了早期被驅趕出去墾荒種田外,其餘時間就是被派去伺候軍官們。

這大營裏麵大概有五六百軍兵,除了流監所裏負責看管的,其餘都在一個營區居住。營區後方是個軍馬場,裏麵有三四百匹馬,有二十來人看管。

這時仙女姐姐向旁邊挎劍青年道:“怎麽樣,趙司馬?軍馬和軍營是分離的吧?還有,他們實際也就隻有五六百人,比預計的要少上一半呢!”

趙司馬點點頭道:“看來都讓莫姑娘給算準了!”

而他隨即問少年:“這些情況,你個囚禁犯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少年答道:“那是因為我娘……”說到這兒,他眼圈一紅,眼淚撲簌簌地就流了下來,語聲哽咽,卻是說不下去了。

莫沁然長歎一聲,神色哀傷地安慰少年:“別哭了!我知道她遭了什麽罪,放心,過了今晚,這裏的人都不用再受苦了!”

“好,那你先找個隱秘的路徑,帶我們去軍馬場,好嗎?”

少年咬緊牙關,堅定地點點頭。

這少年走得不快,跟不上大隊。

剛才是明墉從暗處把他劫來,而此時秦瀟卻要搶著拖著少年快行。明墉當然不會和他搶,但顧卿卿卻是滿臉不高興,還要鬧上一鬧。不得已,明墉隻得按住顧卿卿,讓她閉嘴。而這小丫頭對這個率先對自己施救的人好像有些恐懼,有他拉著,自然也就不敢多言了。

一行人躡足潛蹤來到了軍馬場,漢軍再次見到戰馬都是無比興奮。二十多名看守,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被漢軍全部給悄無聲息地宰了。

可是莫沁然進了馬場到處一搜,卻皺起了眉頭,同樣意外的還有明墉。原來這些馬都沒有鞍,渾身光溜溜,而馬場裏也找不到一副鞍。

秦瀟也發現了這點,問道:“要說馬到了晚上卸下鞍也是正常,可馬場裏卻為什麽找不到呢?”

那少年卻說:“那些惡兵都把馬鞍放在自己的營帳裏,騎的時候才會配上!”

幾人這才恍然,顧卿卿小聲道:“沒有馬鞍可怎麽騎馬呢?看你們可怎麽殺人!”

秦瀟回頭瞪了她一眼,比畫了個噤聲的手勢。可這轉眼間,卻看到漢軍已然都挑好了馬匹,並紛紛上馬做好了準備。

莫沁然問道:“怎麽,兄弟們不用鞍嗎?”

此時趙信也上了匹馬,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呀!我們漢軍騎兵練馬時都是不用鞍的!”

此言一出,幾人又是驚愕,沒有馬鞍可怎麽騎馬呢?其實這是他們不懂先秦前漢時的騎兵,那時的騎兵分輕騎和重騎,由於當時金屬稀缺,不用重兵刃的騎兵都不給配鞍。到了漢中期以後騎兵才能人人有鞍,當然這是後話了,趙信他們根本就沒趕上這好日子。而且為上戰場隨行,就連趙信這樣的文官也不得不學會騎白皮馬。

見這意料之外的困境卻未對大家造成任何困擾,莫沁然喜出望外。她腳一點就坐到了一匹馬上,對眾人道:“兄弟們都能不用,我自然也可以!”

明墉也跳上了一匹,他試了一下發現隻要抓住馬鬃,憑輕功完全可以駕馭,也就輕鬆下來。

而這時顧卿卿卻在跟秦瀟糾纏起來,她說什麽也不想自己心中的大英雄就這樣平白去殺人。莫沁然看過去輕輕搖搖頭,而後她向著眾人道:“兄弟們,現在是我們殺光韃子狗,解救窮苦人的時候了!”

“現在有誰不想去,騎馬就走,我絕不攔著!”

漢軍軍紀嚴明,此時又是同仇敵愾,哪裏有人會走?

“那就讓我們衝進軍帳,殺他個痛快吧!”

漢軍齊舉手上兵器,低聲悶叫了聲:“諾!”

秦瀟這時可再也顧不上顧卿卿的糾纏了,他手一甩道:“你在這裏待著別動,沒人能傷得了你!”說罷他也上了匹馬,飛奔出去。

顧卿卿在原地氣得直跺腳,而後環視四周,語帶哭聲道:“說得輕巧!這裏除了馬就是死人,我可怎麽待呀!”

那少年被抓上趙信的馬背,在他明確指出營門位置時就被從馬上放了下來。之後一行幾十人就放馬狂奔,衝向營門,少年連忙大聲叫道:“可千萬不要傷了我娘!”

在馬隊離營門還有不到百丈遠時,懈怠的清軍巡夜士兵終於發現了這夥在迅速逼近的隊伍。營中頓時亂叫起來,很多人來不及披掛就拎著兵刃來到了營門處。這些人何曾想得到,在這漠北深處,上百年都沒有被侵擾過的大清騎兵營,突然有這麽一隊人馬殺出來!這不就是跟敵從天降一般?而且這敵是什麽人完全不知道!

清軍手忙腳亂地拿東西,都根本不知該怎麽布防。這時已有軍官站出來,舉起鋼刀喊道:“別亂,弓箭手何在!快去營門口放箭!”

一眾抱著箭筒的士兵這才反應過來,匆忙奔過去,舉起弓箭就向來人亂射。

而他們這一射箭,對麵的莫沁然終於鬆了口氣。她之前有個最大的心病一直沒講,那就是她無法判斷這營裏到底有沒有火器。如果對方有上百火槍,一門土炮,那他們這群人可就要全軍覆滅了。當然她沒有跟趙信他們提到火器這回事,要不然沒法說動他們奇襲了。不過在她心裏確實一直有這個哽著,但見此時對方隻是列隊射箭,她頓時心安了。看來清廷過了這幾年,還是軍庫空虛,不重要的邊塞連火槍都沒給配備。她叫著:“大家躲箭了!不要停留,快殺進去!”

漢軍哪有不知道這個道理的,每人都拿兵刃撥掉射來的箭矢,可馬速卻並未稍停,轉眼間離營門已不過二三十丈。

清軍這時顯然也恢複了些章法,再一輪射出的箭就如箭雨般傾瀉而來。

莫沁然看看明墉,明墉點頭躍身而起,在空中用殘劍舞開了“掃葉劍法”。隻幾招間,他那舞得風雨不透的寶劍已把大量飛箭掃落,還真的就像是掃葉一般。漢軍見此情景是軍心大振,紛紛揮舞著兵刃高叫著向前猛衝。

而此刻突然響起了“砰”的一聲,而後身在最前的一名漢軍應聲落馬。

莫沁然暗道不好,這隊清兵裏還是有槍的!她之前猜得對也不對,這裏的普通士卒當然沒有火槍了,但軍官卻給配了,這就是她考慮不周的地方。

莫沁然見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咬牙叫道:“大家保持衝擊速度!我去解決那放冷槍的!”說罷她身子已經飛在了空中,如離弦的箭飛入了敵營。在空中她憑借極為敏銳的視覺,就開始搜索持槍的軍官,還沒等她換氣借步時就看到了一個。

其實這人還挺好認,一群清兵中就他一個戴著高帽。

莫沁然兩個起躍就飛到了那人上空,此時那軍官尚在忙不迭地往槍裏填彈,根本就沒注意到敵從天降,被莫沁然身形下落中的一掌斬倒。

周圍的清兵猛地發現一個小姑娘出現在了中間,無不驚愕。眾人愣神間,一人就被莫沁然奪過了長刀。隨後莫沁然揮刀猛掃,幾個兵卒就被她砍倒在地。她正要去解決那些放箭的清軍,就聽到身後又是一聲槍響。她甚至感覺到了子彈擦身而過,而這槍沒打中她,卻射倒了她身後的一名清兵。

莫沁然大怒,身形再次躍到空中找尋開槍的人。等她發現時,那人已經舉槍瞄準了她,她身形在空中急扭,於槍響的瞬間身子在空中轉換角度極速下落,飛跨兩步伸手就把那軍官手臂折斷。那人還來不及痛呼,就被莫沁然順手上探,扭斷了脖子。

莫沁然回頭,就見漢軍們已經衝開了營門,而半空中的明墉還在把殘劍舞得密不透風。進入敵營的漢軍頓時如猛虎入羊群般,策馬揮刀左衝右撞。來回劈砍間就聽到哀號陣陣,斷肢亂飛。

等漢軍們全部衝入敵營,索性以扇麵鋪開,對清軍大營開始了橫掃。就見大漢鐵騎們直如殺神怒起,鋒銳難當,她不禁點點頭暗道:“這次真的沒有看錯!這隊漢軍真的是神勇無敵!”

見後隊已然無虞,她叫道:“我去殺他們主將!諸兄弟要除惡務盡!”

後麵的趙信此時也已砍殺了兩名清軍,他從未覺得戰場砍殺是如此輕鬆,對手竟會如此稀鬆!他也不禁豪氣幹雲地叫道:“兄弟們,揚我漢威的時候到了!殺光韃子狗!”

莫沁然一路飛行,絕不戀戰,一門心思在找中軍帳。擒賊擒王的道理她很懂,要是宰了主將,這場戰鬥就贏了一半。她在空中見到了一個最大的營帳,看樣子就應該是中軍帳。見帳外此時還有不少衛兵在緊張地持刀四顧,她也不走門了,直挺單刀,從上至下刺開帳頂,落到了營帳裏。

進入帳中,她掃眼一看見站著兩名軍官,這二人都被從天而降的莫沁然嚇得一呆。而她借此時機,一刀一個就把二人斬倒。這時身後一聲叫:“不要!”

她猛回頭,就見帳中大案後蜷縮著一名頭戴高帽、絡腮胡子的軍官,此人正舉著槍瞄著她,而叫聲是從他另一手邊一蓬頭亂發的女子那裏傳來。

就見那絡腮胡子看著槍也是一愣,而後把槍甩了甩,不知罵了句什麽,順手就把槍砸在了手邊女人頭上。

那女子的頭頓時被砸得血流如注,而後絡腮胡子抽出把短刀架在女人脖子上,另一隻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一把拽過來擋在自己麵前。此時二人的半個身子都露在了大案外,隻見那女子身上幾近**,渾身都是各式的淤青傷痕,顯然是受盡了折磨。

莫沁然見此情景怒極,但又怕絡腮胡子傷了女人,隻得恨恨叫道:“你把她放了!”

“放?”絡腮胡子嘿嘿笑道:“有那麽便宜?放了她你就要來殺我!你把刀放下!”

這絡腮胡子漢話隻是勉強說得清,但聲音極大。營帳外的衛兵都聽到了帳內的動靜,紛紛叫著進帳查看。

莫沁然迅速回退幾步到了帳門邊,幾個衛兵一擁進來,她出手如電,一刀一個結果了衛兵。而此時尚在帳外的衛兵聽到了慘叫聲,也知情況不對,都不敢進來了。

絡腮胡子被她剛才一通行雲流水般的殺伐驚呆了。他估計從未見過一個人殺人如此輕鬆隨意,如此幹脆利落,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他醒過神來,眼珠一轉,立刻就把刀刃向女人頸部割了下去。隻是一劃,女人頸部就噴出了鮮血,莫沁然忙驚恐地叫道:“不要!你住手!”

絡腮胡子嗬嗬笑著:“你放下刀,我就住手!要不我一點點割下她的頭讓你看著!”

莫沁然已然是驚得進退兩難,她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眼一閉長歎一聲,就要把刀放下。這時就聽那女子叫道:“姑娘,你別放!”

莫沁然頓時身子一震,睜開眼。就見那女子滿臉滿身鮮血,看上去說不出的淒慘可憐,莫沁然都不忍再看下去。

那女子突然笑道:“你幫我把這狗賊碎屍萬段,我身在九泉感激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會在陰冥間永遠為姑娘祈福擋災!你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絡腮胡子怒極,拽住女子的頭發猛地向後一拖,隨手在她胸前又劃了一刀,罵道:“你個母狗奴才!也敢說我!”

誰知此時女子已是毫無畏懼,她叫道:“拜托姑娘照顧我兒翟儀清……”說罷她像瘋了般猛地撲向絡腮胡子,張嘴就咬,那樣子直如索命惡鬼。

絡腮胡子沒想到她會有此一舉,一驚之下,舉刀就刺入了女子的胸膛。女子要害被貫穿,眼見就活不成了,她向著莫沁然淒厲一笑道:“謝謝……謝謝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來世……”

話未講完,她頭一歪就再也不動了。

莫沁然在後麵看得是目眥欲裂,肝膽欲碎,她大叫著:“不要!”而後長刀飛出,刀鋒從絡腮胡子肩膀直入,把他給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