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浪驚波譎 (一)

天津英租界,聖瑪麗亞醫院外布滿持槍把守的清兵,想入院者一律被攔在門外。不遠處的英軍衛兵在一個中尉的帶領下,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幕。

雖然這是租界,但英國公使曾告誡過這些人,千萬不要招惹直隸總督老頭兒,他可以隨時要他們的命。

手術室外,李鴻章默默地望著頂上的聖母聖嬰穹頂畫,像是有些出神。唐季孫快步走上樓梯,直接走上前來,李鴻章動也未動。

“辦得怎麽樣?”“府中已經吩咐過了,沒人敢說出去。當時放行的城門守兵已被關進府中密牢裏,暫時沒有外人知道這消息。”

“這醫院裏的人……”“大人放心,除了幾個清掃婆子已經一同被關進密牢裏,其餘全是洋人,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說。”“嗯。”

兩個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站著,直到醫院大廳的自鳴鍾響起。李鴻章從暗紅色水綢馬褂裏抽出一隻雕刻著花團錦簇的純金懷表,一按搭扣打開表蓋,看了一眼說:“這都兩點多了,送進去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麽還不出來。”李鴻章自打帶了懷表,就一直小時時辰混著說。

“大人莫急,白安定然性命無憂,待我去看看。”

這時,手術室門開了,正在摘手套的羅賓遜醫生走了出來,唐季孫忙上前詢問。

交談一番過後,唐季孫回來報說:“大人,白安身中三槍,子彈已經取出,身上多處擦傷,但都無大礙,之前暈過去估計是精疲力竭所致。他還說傷口上不知塗了什麽黑色藥膏,取出子彈後要把它抹淨,白安突然醒了,用英語阻止了他。但一彈打中右臂肱骨,估計很難複原。現在他想見我們。”

聽唐季孫劈裏啪啦說了一大通之後,李鴻章看了他一眼說:“今天你的話多了,早日惜言如金的季孫話多了,可喜。”“在下也是為大人分憂。”

兩人說著就走了進去,一眼瞥見手臂上吊著血袋和鹽水、身上裹滿紗布的李白安,唯獨幾處槍傷上沒包,上麵抹著黑漆漆的藥膏。

李白安見李唐二人走進,忙要起身行禮。李鴻章忙快步上前扶住他:“白安,莫動,傷勢要緊。”

“大人,小人愧對大人重托。”接著李白安淚流滿麵地將整個黃海大戰的經過向李鴻章一一講述,說到動容處李鴻章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濕潤。

“大人賜的寶刀,”李白安看了看立在牆角的“絕批”,“雖已出鞘,但沒能手刃倭酋,飲敵之血,且刀鞘不幸遺失,有負大人重托,現歸還大人。”

“白安不必如此說,你已盡全力,沒有辱沒我北洋的聲名和氣勢,現在你養傷要緊。喔,你這幾處傷口上抹的什麽東西,為何不讓醫生包紮呀?”“噢,那是家師臨行前贈我的金創藥,說是有靈效,我能活著回來全靠它了……”

說得沒錯,當時李白安身在海水中,傷口被海水漬得劇痛,他強忍著疼痛,奮力撥開身邊的甲板碎片,向岸邊遊去。

此時硝煙已經漸漸散去,倭寇的軍艦也已經遠離,他置身深海,距最近的海岸也有三十海裏之遙,就算是平時,他也隻能勉強遊回去,更別說身負重傷了。

他隻遊了幾裏,就感覺氣力不支,傷口麻木,大量的失血也使他漸漸感到眩暈,四肢也越來越無力,逐漸被海水浸得僵硬。

這時他依稀看到不遠處大片水花翻動,似有大魚群向自己靠近過來。他知道海中的鯊魚群嗜血成性,此時定是被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過來。

他看著手中的寶刀,刀在水中泛出粼粼青光,刀柄口上的七寶在海上初月的映照下光彩奪目。

這李白安本是個義氣熱血的人,他心想此刀一出必屠龍斬虎,如今敵酋未除,自己也隻有一息尚存,與其葬身魚腹,不如自我了斷,以壯士之血灌飲,也不算辱沒了這把刀。

想畢,他閉眼慢慢地從海中提刀。就在他準備引刀自刎的時候,突覺身下一滑,隨即寶刀就像自生力道一般向前直刺而去。

幸虧李白安應變敏捷,見刀身力道向前,忙緊握刀柄,隨著那股力迅速地向前破浪而去,而身側有一軟軟滑滑的物體正貼著自己一同向前。

他忙用右手遮住撲麵而來的浪花仔細觀看,發現此物他在英國學習炮艦期間看過標本,正是海豚。

此時海豚正咬著刀身向前疾遊,身側也有數隻海豚一同遊動。他曾經在說明中看過,據說此物性情溫順近人喜好玩耍,忙用右臂緊緊地環住豚身。

原來這海豚是性情溫和好玩的動物,最是有好奇心,遠遠地看到水中華彩流動,陣陣粼光,不覺好奇,便遊到近前伸嘴咬住了寶刀,想奪去玩耍。

李白安此時已經翻身騎上豚身,左手緊握刀柄,右臂死抱著豚身將頭奮力露出海麵,頓時呼吸通暢,眼前開朗。

他手握寶刀,用力向左一拖,發現這海豚也向左遊去,又向右一帶,海豚也轉向右側,原來這條海豚竟然與他玩起了奪刀遊戲。

想明白此節,他不禁心頭大喜,如果真是這樣,就可以驅使海豚將自己帶回海岸。於是他根據星月的位置辨明方向,向著西南方指揮著海豚疾遊而去。

就在他心花怒放,感覺喜從天降之時,這海豚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突然頭一扭,調頭就向海中鑽去。這突然一變,差點兒把他從豚身上翻了下去。他連忙死握刀柄,抱緊豚身,想把海豚扭回頭去。誰知這海豚在海中力氣實在大得驚人,幾番扭鬥之下,弄得他手腳酸麻,也沒法扭過這海中靈獸。情急之下他用膝蓋猛踢豚身,海豚身子突然一轉,竟順著自己手扭的方向遊了過去。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駕馭海豚和騎馬道理差不多,想讓它聽話要蹬它的身體,他便逐漸順著領悟,試著用刀柄穩住,用腳蹬掌握方向,驅使海豚,果然十分奏效。

於是這一人一豚就向著西南海岸的方向疾遊而去。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了海防用燈塔,當海豚進入淺水區後,慢慢地鬆開嘴,李白安拍了拍豚身,說道:“多謝了,豚兄。”離開海豚就向海岸遊去。

等到遊上岸來,李白安忙從脖子上解開一條掛著黑色皮囊的紅繩圈,打開皮囊,裏麵有一蠟封的青瓷小瓶和一個墨玉色的小盒。

打開青瓷瓶,從中倒出八顆紅色小丸,迅速吞入口中。打開盒子蓋,挖出一點黑色膏藥塗抹在三處槍傷之上。

此時傷口的周圍已經被海水浸得皮肉泛白外翻,抹上膏藥後,那膏藥竟然神奇地和肌肉融合在一起,冒出汩汩黑水而後迅速地凝成一攤黑色泥膏狀,將傷口周圍糊滿。

這兩樣東西是當年他入北洋向師父辭行時,胡進銳鄭重交給他的。紅色藥丸叫“豹筋強心丸”,具有治愈內傷、救死回生的奇效;黑色的藥膏則是“紫玉生肌膏”,是極有奇效的金創神藥。

兩者都是江湖失傳已久的靈丹聖藥,配方早已失傳或再無傳承,可謂是用一次少一次,再想尋得要看造化了。

處理完傷口後,李白安立馬盤坐調理內息,運行周天。隻一袋煙的工夫就見他周身蒸汽絲絲。半個時辰後,他的衣服已經蒸幹,而麵色也由青灰轉為蒼白。

他緩緩睜開雙眼,心下暗忖如不是師父的靈丹,今天恐怕就要栽在這裏了。又遊走了一遍真氣,雖然虛弱但並不紊亂,便放下心來。再看看傷口,隻覺得絲絲涼氣在四周遊走,很是舒服。

李白安立刻想到浩洋號被擊沉前鄭大人的壯舉及一切可歌可泣的經曆,此時李中堂可能已經得到了戰報,但那驚心動魄的海戰、感人至深的報國情懷也得讓大人第一時間知道。於是他飛奔海防營。

他這身功夫是在輕功施展的同時運轉全身內息,可以說身形不亂,氣息不止。隻要保持相對固定的速度輕身而行就不會消耗掉本身內力,而且隨著功力加深,每次長時間施展輕功還會增進內息。

片刻之後,便接近海防營前,他抬眼一看,原來是大沽口海防,沒想到海豚兄竟然把他送了這麽遠。

營門守兵還沒來得及發問,他就已飛身躍入營中,尋得兩匹馬,足尖一蹬上了一匹,順手牽著一匹。他口中不住呼叫:“快開門,快去通報守營馮統領,倭寇就要攻上來了,速速準備防守。”此時一人二馬已經身在營外絕塵而去。

就這樣,李白安一刻不歇,累倒了一匹馬,滴水粒米未進,終於在累得虛脫暈厥之前趕到了天津直隸總督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