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老者姓陳,名東軒,本是福建曾厝垵人氏,祖上也曾有人中過舉人,所以便詩書傳家,漁耕為計,過得倒也閑靜。

但鴉片戰爭後,他家那帶就成了軍事要衝,戰火不斷,家中也沒了寧靜。而過往的漁港也不時有軍艦往來,常有炮火,更是營生艱難。

日子雖沒了富足,倒也緊巴巴地過了下來。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歐洲各國都可以在廈門通商興工,像陳家這樣傳統的漁耕人家也就更艱難起來。

直到一次一隊俄國商人看上了他家的宅地,要強行收購,陳家人自是不肯背祖舍業,便堅決不從,直接告上了衙門。

此地的縣官兒哪裏願意開罪洋人,況且和洋人勾結還落下不少好處,所以陳家直接告敗,丟了祖宅,沒了生計田產,被迫流落到親戚家。

可惜那親戚情況也如出一轍,朝不保夕。長輩們一合計,聽說不少流離失所的鄉族已全家跑去南洋謀生,據說有的活得還不錯,頗有家財。

於是陳東軒的父輩們就帶著家小曆盡艱辛,終於在印度尼西亞紮下了跟,那一年他二十二歲。

到了南洋後,憑借著華人一貫的吃苦耐勞本性,加上先輩的經商頭腦,十來年間,他們竟成了殷實的商人。

而後印尼的橡膠業興起,陳東軒接掌了家業後就果斷開廠在巴東經營了大片橡膠園,生意也蒸蒸日上。

但是正是這些憑借自身的勤勉和聰穎的華人,家業財富的日益壯大也為他們埋下了禍端,而這禍種就是當地的土著印尼人。

華人剛去時一窮二白,一無所有,當地土著雖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至於欺壓。雖有些小奸小科,但華人一貫忍讓,倒也相安無大事。

等到華人生意做大了,還要向他們買地租地,很多土著也就直接從野人做上了地主。華人的橡膠園開到了上千頃,而華人都是當地的首衝大富,當地的土著則靠著地租過上了不勞而獲的生活。

直到鴉片和賭博如瘟疫般蔓延開來,當地人開始入不敷出,變賣田地,而華人都深知鴉片之害,在華人區一律禁絕。失去了地租收入的當地人隻得向華人討生活,此時華人的橡膠園開得風生水起,急需大量勞力,所以就開始招募當地人做膠農。

本來雙方沒有交集,華人一貫定居於華人區,萬物自給自足。但隨著印尼工人進入工廠,也不得不允許當地人出入華人區。

當地華人區一向自知,年頭歲尾向當地衙門交足了錢,也就沒人管他們的死活,所以華人都是自己組織青壯年做巡丁自衛。可隨著當地人的擁入,治安就成了問題。當地人懶散成性,男女都是汙穢粗魯,陋鄙不堪,華人對他們是躲之厭之。但這些人是得寸進尺,從小偷小摸發展到公開搶劫調戲,甚至到了入室強奸案件頻發的地步。

當地華人鄉紳富賈們聚在一起商議驅逐華人區土人的辦法,如加強圍欄保衛、設自衛團巡邏守護等。一開始的確見了些成效,但不久後就經常有大量土人聚集於圍牆外尋釁滋事。

華商們派人同當地政府交涉,衙門不但不管還明令華人不許傷害任何本地人。這樣一來,更助長了當地土人的氣焰。

不過華商們還是秉持“忍為上”的中華古訓,能忍則忍,委曲求全,就在華人龜縮自保的氛圍下,土人的仇華情緒日益高漲。

甚至有人掛出了“搶光他們的財產,燒光他們的房子,殺光他們的男人,奸光他們的女人”這樣的字幅,可是華商們也無可奈何,隻能不斷增加當地雇工的工資,還定期向外捐錢捐物以求化解矛盾。

年初,西洋貨商的用膠量激增,之前雇用的工人已經難以維持生產,隻得臨時急招工人。

本來之前招工要經過的考核查驗程序也就鬆懈了,約有兩百名當地青年土人被急招進來。

此舉華商中的老成派是不太同意的,這些人一沒經調查,二沒經舉薦,冒冒失失招進來,誰能保證不是引狼入室。

可恨那些西洋商人放了話,今年如不能保證足額供應,他們就要轉去馬來西亞收膠,從此不再合作,華商們隻得用此下策。

而幾日前,生產量再次加大,連百十名護衛團男丁都調來工廠生產,此時整個兒華人區已經陷入無人保衛的危局。

昨晚,當地土著都已下班,而華人們全留下加班加點連夜生產。

直到今天白天,原本應來上班的五六百當地土著工人卻隻來了幾十個,廠區負責的工頭就覺得要大事不妙,忙命護衛團的人放下活計直奔回居住區。

誰知為時已晚,原本被高牆加固的圍牆大門已被衝破,幾百名土著暴民已然衝過圍障手執刀棍殺入華人區,到處殺人放火,搶掠**,居住區頓成一片火光血海、哀號遍地的地獄。

那些趕到的護衛團丁邊救邊退,這才將將地掩護了不到三百人撤到了港口。而原本港口的政府守衛軍警一聽此情,一溜煙兒地消失無蹤了,幸虧有人用電台求救,才能得以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