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見再無旁人,李鴻章命親隨挑了一輛馬車,用刀挑開綁死的麻繩,將一隻大箱搬了下來,再用刀撬斷銅鎖。緩緩打開箱蓋,眾人不禁都瞪圓了雙眼,隻見裏麵碼得滿滿的銀錠。而後又隨便打開了一箱,這次是滿滿的金錠。接連打開了幾箱,除了首飾外還有各類的金銀器,眾人登時全呆在了當場。

饒是見過不少大場麵的李鴻章,麵對眼前這幾百車的金銀財寶,也不禁有些頭暈目眩,半晌沒緩過勁兒來。

天降橫財擺在眼前該當如何?難以決斷之下,他便叫上所有人來到中院正房之中。這正房直有個衙門正堂大小,幾十人塞進去都顯得寬敞。

他一屁股坐在當中左側圈椅上,問了一個從帶兵至今都沒問過的問題:“諸位看該怎麽辦?”本以為是苦差累活卻獲得飛來橫財,從前隻有為缺錢少糧發愁,突然巨財到手又不知該怎麽辦了。

有人小聲試探著問:“大帥,不如我們……”兩個口快的馬上接著:“分了吧!”

“對,大家把腦袋掖褲腰帶裏,過了今日也不知哪天見閻王,況且成天玩兒命不就圖個富貴嗎?”“可不是,這事兒人不知鬼不覺,就我們一千弟兄,大人您拿一半,剩下我們分!”“那還有兩千也知道呀?”“要不行就連他們一起分……”

“住口!”李鴻章喝斷眾人,越說越不像話了,就算自己拿一半那也得拿得了呀,跟這幫蠢材說不明白。“你們都給老子好好待著,本帥要出去轉一轉,誰都不許亂講,等我回來安排。”眾人平時對他敬畏有加,自是不敢多言。

李鴻章出了門,吸了一口屋外的清氣。此時節氣剛過小暑,子時夜還深沉,一輪下弦月側空而斜,星光已然黯淡。

他便順道胡亂走了開來,心想曾帥對這事是知情呢還是不知情呢?應該是不知道,要不一準兒派曾國荃來了!可也不一定,曾帥愚忠的腦袋一般人是想不通的。

但這麽多財物可是三千人看著呢,不久全軍都可能知道。這時又後悔自己考慮不周,沒把三千人都帶來。但那一千多具屍首怎麽辦呢?

正在思亂如麻之時,忽覺腳下一片漆黑,四周也是黑咕隆咚的。不該呀?自己是按正道走的,外麵又是無雲弦月,難道自己到了一處屋中?

他退回幾步,又見月光,抬眼望去,隻見一六角寶塔憑空矗立在上麵,難道這就是手下說的空中樓閣?

他突然靈光一閃,忙叫出了手下,拿著火把來到這六角塔前。隻見塔高六丈,下麵一丈多全是空的,兩麵由夾角牆壁支撐,想必牆後還有支撐才能保證其穩固。看著呢就像大宅中做的佛塔,可是周遭並無佛堂。

此塔需建成後再拆除空了的部分,施工難度很高。有可能這下麵曾經擺著佛像,全家撤逃時搬走了。此時塔下沒佛顯得很是突兀,與這家大開大合的建築風格有些不合。

拿起火把向空出的地方探看,上麵由交叉的三根粗木梁橫向托住,隻留出一麵露在外麵,以保證寶塔不倒。這與普通的寺廟寶塔結構並無區別。兩麵牆壁是光滑的青磚砌成,地麵由方形青石磚鋪就,看不出什麽蹊蹺。

再退出來仔細觀察塔身,不由得“咦”了一聲,他雖不是修佛之人,但也有不少見識,知道這磚砌六角塔一般是不會在底層塔簷裝飾風鈴的,可此塔在左右牆內嵌角處各有一個石質風鈴。

如不仔細觀察,再配上弦月將沉遇到突出物產生區分力強的陰影效果,很難與旁邊的菱形紋飾區分開來。他忙命手下兩人一組疊成人梯,上去試探,一扭之下居然能動,試一下另一邊,也可以扭動,令兩邊一起扭動,隻聽咣當聲響,原本平整的塔底現出了一段可由兩人並行的地道口。

眾人接連歎服大帥英明神武,連這等隱蔽密道都能發現,想那機關的祖宗諸葛在世也是不如雲雲……

李鴻章喝止住眾人的馬屁,令兩人下去查看,不久下麵叫道:“大帥進來罷。”眾人走進一看又被震了一下。

這時手下已將四壁的火油燈芯點燃,這燈油是深海鮫魚的膏油煉製而成,燃燒時間長且久不揮發,是官府銀庫、皇家墓葬等存放貴重物品所用,相當珍稀,可見此家財力之雄厚。

隻見此間密室長寬皆十丈有餘,高逾一丈五,磚縫皆由糯米白醋等物製成的膏物抹平,防潮防火,極是堅固,是儲存貴重之物所用。但此時除了遠處牆邊一張台麵上有些物事外,空無一物。

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幾個祖宗牌位,最前麵一個寫著“先考應遠平之靈位”,不知是何方神聖,不過這些牌位到底是粗心的後輩忘了拿還是故意留下來鎮宅的已無從所知。

李鴻章眼前一亮,心下登時通明,之前腦中所有的疙瘩也都迎刃而解。

他緩緩地平聲道:“諸位,這些金銀不能分!”眾人麵麵相覷,躊躇著要發問。他接著說:“當初我等起兵平撚,借鄉紳巨賈不下百萬兩白銀用於支付糧餉軍需,才有了今日將撚子圍於城下之勢,這錢要還,這是其一。其二,朝廷至今未撥我淮軍一兩銀子,想必戰後朝廷也難容我軍久存,這十萬將士的遣散費也要百萬兩白銀之巨。”他頓了頓接著道:“其三,想我等同甘共苦多年,戰後我也不會讓大家回家務農,想為各位在朝廷謀個一官半職,奔個前程,存留我淮軍骨血,又需要多少銀子?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這幾百車金銀都不一定夠!”

見眾人都有不服之色,就接著說:“況且,一旦我們將銀子分了,難免人多嘴雜,萬一不小心被曾帥的人或朝中之人知道了,我尚能保住性命,但你們的腦袋誰來保,隻怕有錢入袋,沒命快活!”一席話把眾人說得是啞口無言。

其實李鴻章所言非虛,皆出自肺腑。眾人想想也確有道理,況且跟著大帥鞍前馬後多年,他確實未曾虧待過自己,也隻得默默點頭。

李鴻章見眾人無精打采,便又道:“話雖如此,但爾等皆我親隨,等下挑一些貴重東西分了,想必也不會引起什麽懷疑。”

眾人立刻麵露喜色,他接著說:“不要高興得太早,眼下要緊的是先將這些金銀藏起來,現在這密室正是老天為我等準備的!事不宜遲,武貴、忠石你二人速領眾人將馬車一輛輛牽過來卸搬金銀,手腳要快。”

眾人得令,一番搬運大戰便即開始。這苗家大院道路十分寬敞,似是馬車運貨專用的,從前院到密道暢行無阻,一行人分作兩隊,一隊人牽馬車來回卸銀,一隊人往密室搬擺,十分迅速,醜時過半就隻剩下最後一車了。

李鴻章挑了一箱滿是珠寶的留下,令武貴、忠石和兩位佐領原地待命,派餘下人等下去好生碼放金銀。

等這幹人等全下去後,李鴻章將待命的四人叫到一起,輕聲道:“兩人一組,快上去扭動開關。”四人均是一愣,呆呆地望著他。

李鴻章不容置疑地說:“回頭再說,還不快去!”幾人忙搭起了人梯,扭動開關,隻聽得吱扭吱扭聲響,那密室的通道在裏麵眾人的驚呼聲中緩慢地關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