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這時掌櫃突然臉現笑容說:“幸得你們碰上了我!”眾人都被這一逆轉轉得沒回過神來。

沐掌櫃接著說:“各位在中土可聽過我們沐姓?”李白安思量了半天突然恍然道:“莫不是南疆一帶專治跌打損傷的名醫世家沐家?”

沐掌櫃滿意地點點頭:“小可正是沐家一支,先祖在明朝時就已經輾轉海陸往返華洋各地做藥材生意。誰知崇禎十五年出洋,兩年後再回去便見水門碼頭已經改旗易幟了,一打聽這江山已經由滿人坐了,且已經封禁了海境。眼見得改朝換代,家也回不去了,隻得一路返回,在這巴黎開了家新的醫館藥鋪,維持至今。”

錢千金有些不信:“你休要混說了,這兩百多年,你們這中藥材從哪裏來的,如何維係?”

沐掌櫃歎了口氣道:“自藥鋪開張了以後,先祖憑著船上的餘藥艱難維持,每隔一段就會派人回去采置,但每次都隻能在海上走私商那裏高價販取一些,但也僅僅是維持。幸而到了康熙年間廣東有了通辦,我們的生意才能一直開將下去。”

錢先生還是不信:“我看你這店鋪新舊也就像是過了幾十年光景,怎麽會是兩百多年的老店呢?”

沐掌櫃歎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先生呀!以前的老店在法國二月革命時被暴徒付之一炬,這家是按原貌在原址重建的。”眾人聽了這般緣由便不再起疑。

沐掌櫃對眾人說:“幾位請稍坐片刻。小德,還不快去給客人沏茶!”說罷轉身去了後堂。

過了一陣他方才抱著一口雕花細作的黃花梨木箱子出來放在桌子上,找了塊布抹去上麵的灰塵,打開箱蓋,探手進去掏出一口檀木小箱。隻見這箱上雕著扁鵲問診和華佗療傷的圖樣,輔以鶴、鹿、鬆、柏等雕飾,雕工精美異常。

饒是錢先生久於李中堂府上也未曾見過,倒是心月見過大世麵,小聲說:“這跟宮裏太後、皇上用的也差不多了。”

沒承想被沐掌櫃聽個正著,他笑道:“還是這位姑娘有眼力!正所謂寶物配寶器,好馬也須好鞍襯。這箱子本是祖上做太醫時,明德宗皇上親賜的,但箱子再精美,比起裏麵的靈藥來還是不值一提!”

說罷,輕輕打開搭扣,緩緩掀起箱蓋,屋裏頓時被一團耀目的金紅光閃得驟然一暗。

原來箱子裏一排排整整齊齊地碼著渾圓的赤紅色丸藥,這些藥丸外麵的蠟封似乎摻雜了金砂,在燈光之下,更是顯得流光溢彩,晃眼奪目。

見到大家驚得說不出話來,沐掌櫃微笑地接著說:“這就是我沐家數百年秘方配製的內傷靈藥‘歸神丸’,有入骨透腑、驅淤通阻、歸元扶正、接氣續命的神效。自先祖辭遠廟堂,歸於江湖,便潛心鑽研,創此神藥。百年間,不知救了多少江湖豪俠的性命!”

錢千金雖也看得眼直,但還是出言相抵:“神與不神,都是你一言之談。我也在江湖行走多年,怎的從未聽說過?”

沐掌櫃也不生氣,隻是笑了笑:“說句不中聽的,這藥曆來也隻得當世頂尖的武林人物才配享用,凡夫俗子又怎能知曉呢?”

錢先生頓時火起,剛要反口,就聽李白安道:“以前聽家師說過,醫世沐家有一味專治內傷的靈藥,但因朝廷剿殺武林同道,江湖勢衰,此藥也隨著一眾先輩高手絕跡江湖,沒承想在您這裏得見了!”

錢先生一聽這話,神態一轉,笑了笑拱手道:“先生莫怪在下無知,請問這藥是什麽價錢呢?”

沐掌櫃笑道:“談價錢多傷風雅!所謂寶劍配英雄,神藥尋有緣!看各位都是我中原故土人士,有緣相見,也就討個彩頭,讓予有需之人了!”

說罷頓了頓,掃視了一圈眾人,接著道:“那這隨緣轉讓,我就做個人情,黃金一千兩!”

正在一旁喝茶的心月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差點兒嗆了氣,邊咳邊說:“好嘛……京城,京城,一座前後十幾進,左右幾廂像樣的大宅子也不過才萬把白銀,你這一箱藥就快貴一倍了!”

秦盛二人倒是對這金價幾何並不知曉,隻是一見心月這等反應說明一定是貴得離譜了。

盛思蕊就說:“好個名醫,乘人之危獅子大開口!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行情,我看這藥最多就值一百兩黃金而已,是吧師兄?”

秦瀟也不懂行情,也沒討價還價過,雖然覺得價錢從一千直接殺到一百有些胡鬧,像是壞了行市。但事當如此也隻好跟著說:“是嘛,太貴了!”

誰知那沐掌櫃聞聽此言勃然大怒,大聲道:“兩個黃口小兒懂什麽,在這裏大放厥詞!也罷,我就與你們說說這藥貴在何處!

其一,此藥方為沐家世代掌醫單傳,現今世上你們除了我家找不到第二處;其二,此藥所用藥材極其珍稀昂貴。現朝不同前朝,大明的皇族雖酷好丹石之道,對珍稀藥材卻依賴不重。這大清卻恰恰相反,整天拿救命的珍藥當洗臉水、漱口水用,致使民間珍稀的藥材價格居高不下。

就說這藥中的一味百年雪蓮,我是前後十年去了兩次大清,花費達三千兩白銀才湊夠所用。而其他藥材的采置也是大費周章,所耗甚巨。我有此藥方三十年來也才製得三十顆,這一千兩黃金隻不過就是個本錢,說是半賣半送毫不誇張。你們若是不信,也休要辱我清譽,還煩請移步他家,本店概不伺候!小德,送客!”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晉先予忙開口道:“沐先生請留步,小兒無知,先生莫怪。我家世代也有做藥,深知這配藥艱難。”

沐掌櫃驚疑:“莫非這位先生也是懸壺世家?”其實晉家本是古巴中唐門一支,於毒藥有頗深造詣,晉先予雖不會製藥,但家傳藥理也是略知一二,便拉著沐掌櫃坐下攀談起來。

李白安見此空隙拉著錢千金走到一邊小聲說:“這些年我們也沒用過金銀,這千兩黃金在這裏值多少錢?我們還出得起嗎?”

錢千金略一計算說道:“李爺,其實千兩黃金就約同七千多英鎊,換算成法郎是十七萬五千,想那沐掌櫃可能多與中土藥商交易,所以開了黃金的價碼。這錢若在平時我們是有的。但現在……”

李白安疑道:“怎的,當時出來不是拿了十萬鎊嗎?這麽快就用完了?”

他一向是把錢交由錢先生管的,從不過問錢糧。

錢千金哼了一聲:“李爺莫不是把錢某當敗家子兒了?自從來英花了一萬五買了莊園,除去必要的添置,剩下的就全部存在銀行生利息。家中的菜蔬禽蛋都是心月領著下人種養,基本自給自足,日常生活也十分節儉,銀行的利息也能滿足日常所需。”

“這些年來還剩下八萬四千多鎊,但是臨行前我已將八萬鎊全部換成了匯票匯到香港匯豐銀行,以供李大人支取之用。現在手頭僅剩下四千多鎊以供不時之需,誰承想這一次要這麽多錢,這下可是捉襟見肘了!”

李白安點點頭又問:“你看這沐掌櫃所言是否屬實?”他心知錢千金遊走江湖多年,熟識五行八作,倘若有假也能看出些端倪。

錢千金略一沉吟道:“我看是八九不差,況且烔兒的傷勢的確十分沉重,恐怕也別無他法。”二人商量已定就走回來。

錢千金說:“我們剛才多有冒犯,但我們的現錢隻有四千多英鎊,多的暫時也拿不出。先生您看怎麽辦?”

沐掌櫃拿出算盤劈裏啪啦一陣麵露難色說:“這四千鎊可值十六七顆藥丸。也不是我不肯賣,但家父傳方時曾說‘此藥治內傷沉屙,三十顆為一療程,哪怕是被大羅金仙打傷了也能醫得好’,卻從未說過因傷勢不同服多少顆就行。我怕到時你們拿了藥去,差服了幾顆卻沒能完好,那豈不是人財兩失,白白糟蹋了?”

眾人一聽也有道理,便都沉吟不語。沐掌櫃看眾人犯難接著說:“其實這剩下的藥錢也不是沒有辦法籌措,那要看諸位想不想了?”李白安眼前一亮:“先生怎麽說?”

沐掌櫃繞著眾人兜了一圈而後站在李白安麵前說:“這辦法對別人未必管用,但我看這位先生骨骼精奇,神清氣猛,想必是武林高手。此間正有個惡魔在巴黎為非作歹,人人驚恐懼恨。警方束手無策,隻得懸紅五萬法郎捉拿此惡,你們若拿住了他,我便打個折扣,再收五萬法郎便將藥全數賣予諸位。此一來,諸位即解了燃眉之急,又能為巴黎除此大害,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人是誰?藏匿何處?”李白安知道西洋人遠不如他們的功夫厲害,便也心下大振,躍躍欲試。

沐掌櫃轉身從櫃台裏拿出一紙公告遞到眾人手中。隻見上麵畫著一頭戴大禮帽,**上身,一身虯肌如同金剛大猩猩般,又如黑毛惡煞般的怪物,正在張牙舞爪。

盛思蕊隨口翻譯起了通緝文告:“惡賊海德,行蹤不定。流竄至法,作惡巴黎。損毀公器,破壞私財。人神共憤,婦孺夢驚。軀猛身捷,軍警無措。懸紅五萬,以資擒凶。”

錢千金笑道:“你這丫頭,雖說得不倫不類,倒也像那麽回事。”盛思蕊說:“以前我在大清,就見過衙門的海捕緝文上差不多就是這樣寫的。況且這法文原話還沒我說得清楚透徹呢!”

此時正在櫃台上擺弄各式藥材的小德聽到這文告卻陡然一驚,連手中的量藥小秤也掉在了地上。沐掌櫃頗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這時秦瀟說:“以前在英國就聽說警方在通緝一個力大無窮、專事破壞的海德怪物,他竟跑到法國來了!”

盛思蕊調笑了一句:“師兄,天下這麽大,哪裏不能去。我們都到巴黎了,那怪物怎的就不能來?”

李白安問道:“那此賊居於何處?”“無人能知。”“那我們怎麽去拿他呀?況且我們後天就要離開法國,時間也不夠呀?”盛思蕊很是憤懣。

沐掌櫃嗬嗬一笑:“諸位莫急,那個海德專門喜歡有大事發生的晚上去搗亂損毀破壞。今晚就有一場大事,我看那惡賊一定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