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秘密

1

二〇一五年六月五日一大早,劉同和薛菲趕到醫院,他們從錢剛的主治醫師那兒得知,錢剛的傷勢並無大礙,手術後再輸兩天的消炎藥即可出院。走進病房的時候,錢剛正躺在溫暖的陽光裏讀書,他的麵色並不像一個剛做過手術的人,更像是一個山間小廟裏的高僧,顯得安定從容。

“錢教授,別來無恙啊?”劉同滿臉堆笑。

“哦?”錢剛把書扣在一旁,眼神茫然,“二位認識我嗎?”

薛菲說:“錢教授,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啊,前天晚上我們才見過麵的。”

“呀!不好意思,瞧我這記性。”錢剛坐直身子,“二位警官不要在意。”

“沒關係,您每天都要見那麽多人,記不住我們也情有可原嘛!”劉同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來,環顧四周道,“這種單人病房,應該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吧?”

“不至於。”

“在讀什麽書?”

“佛經。”

“看來您研究的領域很廣泛呀!”

錢剛苦笑道:“您說笑了,我讀佛經是為了抑製欲望,這樣的話,傷口不愛崩開。”

劉同往他襠裏瞥了一眼,笑說:“到底是文化人啊,要是我的話,早崩開好幾回了。哎?這麽多鮮花和補品,都是慰藉會的學員送來的吧?”

“是,他們知道我病了,一個比一個著急呢,您是不知道,有人落下一節課,心裏都難過好幾天,這批學員都特別依賴我。”

秘“您妻子沒來嗎?”

這一問,搞得錢剛滿臉難為情:“昨天來了,說要和我離婚,看著她決絕的眼神,我想這段感情是無力回天了。”

薛菲笑道:“關鍵您受傷這部位太尷尬了,隨便換一地方,您妻子都不會那麽絕,我說對不?”

“別說是她了,我現在都不敢上廁所,一看那傷口,我都不敢掏出來,真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呀!”

“我們也問過馮欣然了。”劉同向後一靠,蹺起二郎腿,“她說你想強奸她,所以她才拿刀刺了你,有這事兒嗎?”

“胡說八道!”錢剛坐得筆挺,“我告訴你們,我這就是徹徹底底的無妄之災,我為什麽要強奸她?難道我沒見過女人嗎?我真是好心被當驢肝肺了我……既然你們來了,那你們給我評評理,我到底怎麽強奸她了?她身上有我的精液嗎?我請她吃飯,給她無償開小灶授課,我到底做錯什麽了我?”

劉同揮了揮手:“您先甭激動,這也是一麵之詞,別再把傷口崩開咯,崩花也不好看呀。”

錢剛狠狠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自己的褲襠說:“反正這事兒我跟她沒完,我要報案,我要起訴她,我要讓法院還我清白,否則我美滿的家庭就毀在她手裏啦!”

“咱們來聊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錢剛打斷劉同的問話:“哎?警察同誌,你們是來調查我的還是來調查李曼詩的?”

“兩件事兒都有。”

“哦!為什麽要調查我呢?難道你們相信那瘋女人說的話嗎?”

劉同見錢剛油嘴滑舌應答自如,心想這家夥將計就計的本領,怕是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更何況他心知肚明,警方辦案要證據,他也應該對警方沒有證據這件事深信不疑,所以才敢如此大放厥詞。

“馮欣然捅你的時候,你睡在什麽地方?”劉同問。

“昨天晚上講完課,我讓她睡大床,我自己睡沙發,誰承想早上一睜眼就挨了一刀,您說我到哪兒講理去。”

薛菲厲聲道:“說話的時候請想清楚再說!”

“這位女警官,您什麽意思?”錢剛一臉詫異,“我怎麽了?我這句句都是大實話呀。”

劉同示意大家少安毋躁:“照您的意思是說,您挨刀的時候躺在沙發上?”

“對啊!”

“這您就有些不講道理了,我們去現場的幹警拍了照片,那血跡分明都在大**,而沙發卻幹幹淨淨的,你怎麽解釋?”

錢剛一聲冷笑:“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這都能記錯?”薛菲笑說。

“你看看,你們對人的心理太不了解了,我來給你們講講,當一個人處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記憶是非常容易出現偏差的,能聽懂嗎?”

劉同說:“這麽說來,您是承認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咯?”

“差不多吧!”

“那我想問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

“我說了你們可能不太信,我有嚴重的夢遊症,你可以問我妻子,她可以替我做證。”

“這麽說,你是夢遊到那張**的?”

“不然呢?”錢剛指著陽台上的花籃說,“你自己看,假如我不是一個正直的人,這些學員怎麽會喜歡我,怎麽會愛我?”

“據馮欣然說,她醒來的時候,自個兒的衣服都被擼光了,您不會說這也是夢遊中的一個業務吧?”

“她放屁,我根本就沒脫她衣服,她拿刀刺我的時候,分明穿著奶罩子。”

“反正您是不會承認自己有強奸她的意圖,對嗎?”

“當然,我不但不承認,我還要起訴她,我要讓她坐牢!”錢剛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僅義憤填膺,還有些心安理得的意味。

薛菲笑說:“我們調取了你最近兩個月的開房記錄,發現這六十天內,你有四十七天住在酒店裏,我們還發現其中三十四天你的房間裏都有女性出入,這怎麽解釋?”

“這有什麽可解釋的?你情我願的事情需要解釋嗎?你不會告訴我這也是違法行為吧?另外我要申明一點,我和這些女人之間不存在金錢交易,不屬於嫖娼範疇,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調查。”

“假如你妻子知道這件事的話,”劉同說,“你認為她會怎麽想?”

“我都這樣了,”錢剛又瞥了眼自己的褲襠,“還會在乎她怎麽想嗎?”

“我現在代表繁花市公安局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我們將以強奸罪對你進行立案偵查,等你出院後,我們將對你采取強製措施。”

“啥?”錢剛向前一挺,似乎蹭到了傷口,滿臉抽搐道,“你們憑什麽偵查我?憑什麽要采取強製措施?強奸罪?你們倒是拿個證據讓我看一看

秘呀……喂,躺在醫院裏的是我啊,你們睜大眼睛看看好不好?”

“菲菲,拿證據給他。”

“好。”薛菲拿起隨身攜帶的文件夾,從中抽了幾張紙丟給錢剛,“我們調查了其中的六位女性,其中有兩位向我們提供了這些聊天記錄,你好好看一看吧。”

錢剛逐一閱覽,輕蔑一笑:“這都是開玩笑的,怎麽能當真呢?”

“開玩笑?”薛菲眉頭一皺,“你還真能說出口啊?跟人家說假如不來酒店陪你,你就把人家出軌的事情告訴人家老公,這也能叫開玩笑?”

錢剛把證據撂在一旁,輕聲道:“就算我這麽說過,她們也是自願來陪我的,我從來沒有強迫她們上我的床,這能算強奸嗎?”

劉同笑說:“錢教授,你恐怕對我們的《刑法》有什麽誤解吧?”

“那我倒想聽聽,法律是怎麽規定的?”

“違背女性意誌,使用威脅、恫嚇等手段進行精神強製,在女性不敢反抗的狀態下與其發生**行為,這就叫強奸,懂了嗎?”

“違背女性意誌?我什麽時候違背過她們意誌了?她們都是自願的。”

“你不用再解釋了,到時我們會拿出足夠的證據把你送進監獄……”

錢剛臉色驟變,怒聲喊道:“你們敢?”

“哦?終於坐不住了?你以為你過去在學校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們都不知道嗎?”

“我要聘最好的律師告你們,你們這是**裸的誣陷!”

“還記得被你猥褻過的那兩個女孩嗎?還有那個被你強奸過的年輕講師,都記得嗎?”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請你們現在離開,我要聯係律師,我要……”錢剛四下翻找著什麽,“我要打電話給律師,我要他今天就起訴你們,包括那個刺傷我的臭三八!”

劉同起身,緩步來到錢剛麵前,俯身笑說:“錢剛啊,別再白費功夫了,這個牢你坐定了!”

錢剛盯著劉同,眼眶裏突然閃起了淚花,他狠狠一把握住劉同的胳膊道:“哥們兒,咱們聊一聊怎麽樣?”

“好啊。想怎麽聊?說說看?”

“每人兩百萬……”錢剛的喉結上下一抽,“兩百萬,你們覺得怎麽樣?”

“什麽兩百萬?”

“兩百萬人民幣,放過我,這個交易不算壞吧?”錢剛說,“我知道你們

警察沒多少工資,今天你們來找我,不就是為這個嗎?”

“兩百萬?”劉同轉頭道,“菲菲,你感覺這價格合適嗎?”

“有點兒少了吧?那保時捷卡宴我倒是……”

“送給你!”錢剛斬釘截鐵道,“那輛車半年前買的,配件齊全,裏程不到兩千。”

“那也還是有些少。”

“再加一百萬,每人三百萬,今天下午就轉賬,你們說怎麽樣?”

“當年學校裏的事情,也是這麽擺平的吧?”劉同笑問。

“說這幹嗎?難道你還嫌少?我隻有這麽多了。”

“太少了,還是去坐牢吧!”

“等等,你等一下,你能不能等一下,我沒想到你們這麽貪。這樣,我名下還有一套別墅,至少也值四百萬,你們覺得怎麽樣?”

“哦?這倒可以考慮考慮啊。”

錢剛頓時喜上眉梢:“別墅非常不錯的,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尤其那個按摩床,包你們滿意啊。”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

“請講。”

“你先把我的手放開。”

“哦,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兒激動。”

“我們調取監控發現,六月一日早上,你不在市圖書館,去哪兒了?”

“那天早上我應該在雲端大酒店。”

“為什麽要撒謊?”

“這種背著老婆在外邊瞎搞的事情,我怎麽能說實話呢?所以就隨口一說。”

“這次沒有撒謊吧?”

“我可以對天發誓。”

“千萬別,您這一發誓,老天爺都得跑。”劉同又問,“你有沒有帶李曼詩開過房?”

錢剛立即搖頭道:“沒有,這個絕對沒有,我知道她在夜店陪酒,所以……我怕和她在一起,得那病。”

薛菲不屑一笑:“你倒是挺會保護自己的。”

“那當然,我在這件事上,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劉同說:“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們的人會二十四小時看著你,等你出院咱再聊。”

秘錢剛一愣:“哎?您這什麽意思呀?咱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別胡思亂想了,那女孩跳樓自殺的時候,你這點兒錢可墊不到十五樓的窗口。”

錢剛忍痛從**跳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警察同誌,我求求你們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做這些事兒了,我給二位磕頭,求你們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別磕了,欠下的早晚得還。”劉同說,“菲菲,咱們走。”

2

六月五日上午十點多,醫院候診大廳內人流湧動,在西側電梯旁的安全通道前,齊小落從一個麵色蒼白的男人手中接過一張紙條。

“可靠嗎?”小落將紙條塞進挎包。

“給你當了多年的線人,怎麽了?現在當了主持人,不信我了?”

“不是不信,這事兒一旦出現失誤,整個調查就僵了。”

“放心吧,這邀請碼是我親自從科室副主任手裏搞來的,不會有問題。”

小落思忖道:“這個健康講座的時間是明天下午,邀請碼不會發生變動吧?”

“當然不會,你以為他們多聰明呢,也沒那必要啊。”男人盯著小落,眨了眨眼睛說,“不介意我問個問題吧?”

“先別問了,我還有急事兒。”

“好幾年沒見了,就不能讓我跟自己的女神說兩句話嗎?”

“那你快說呀!”

“你現在可是繁花衛視的王牌新聞主持人,幹嗎還要接調查記者的活兒呢?”

“這你就別管了,酬勞我待會兒發給你。”

男人一皺眉:“小落,這些人可不好對付,你要保護好自己。”

“好了,放一百個心吧。”小落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等這事兒結了,我請你吃飯。”

“說話算數?”

小落笑道:“好了,我真的有急事,走了走了。”

望著小落漸漸遁入人群,男人無奈地搖了搖腦袋,自言自語道:“小落啊,好好的日子不過,何必惹這種麻煩呢?”

醫院門前,剛剛駛來一輛救護車,密集的人流頓時散開,小落繞道步下台階,竟看到劉同和薛菲正站在一棵榕樹下,兩人似乎正交流著什麽。

“老公、薛菲,你們怎麽在這兒啊?”小落上前,撥開鬢角的發絲莞爾一笑,“是來看病人的嗎?”

薛菲眉開眼笑:“小落姐!真是巧了,我和劉隊剛從住院部出來。”

“你怎麽在這兒啊?”劉同微笑道。

“我聯係了一個采訪。”

“哦,最近很忙吧?”

薛菲一怔:“劉隊,你說什麽呢?你天天和小落姐在一起,她忙不忙你不知道啊?”

劉同哈哈一笑:“不是,天太熱了我有些犯糊塗。那個菲菲,你先回車裏等我,我馬上就來。”

小落忙說:“不用了,你們去忙吧,我也有事情。”

“沒關係,你們聊,我正好回車裏看看卷宗。”薛菲抱了抱小落,“小落姐,那我先走了。”

小落摸了摸薛菲的臉:“你呀,平時多心疼心疼自己,瞧你這黑眼圈。”

“見一次女神可真不容易呢,黑眼圈就黑眼圈吧!那我走了,小落姐再見。”

“再見。”

薛菲離開後,劉同說:“小落,你還記得十幾年前,你調查過的那起校園猥褻案嗎?”

“當然,那個自殺的女孩叫馮驀然,我永遠都忘不了。”

“你還記得那個猥褻她的講師嗎?”

“他叫錢剛,他的嶽父秦萬年是當時的副校長,怎麽了?你怎麽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這個錢剛,現在就睡在住院部的病**。”

“他怎麽了?”

“被人用刀捅傷了。”

小落點頭道:“真是報應不爽啊!”

“你猜是誰捅了他?”

“誰?”

“馮驀然的妹妹馮欣然。”

“什麽?”小落不由吃了一驚,“怎麽搞的?這個傻姑娘……錢剛傷勢嚴重嗎?她不會坐牢吧?”

秘“不會,錢剛隻受了小傷。”

“哈!那我就放心了,馮欣然在哪兒?我想去看看她。”

“改天再說吧。”

“好!”小落點頭道,“錢剛這個人渣,老天爺怎麽到現在還不用雷劈了他?”

“他馬上就要去坐牢了。”

“真的嗎?”小落略顯欣喜,“你們找到什麽證據了?”

“他脅迫已婚女性和他發生性關係,已經構成強奸罪,我們昨天立案了。”

齊小落狠狠捶了劉同胸口一下,大笑道:“劉同,你可太棒了……”見劉同的眼神有些異樣,小落連忙收了笑容:“哈,不好意思啊,我有些激動了。”

“沒關係,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那他有沒有承認當年的猥褻行為?”

“放心吧,他現在已經被我拿住了,我早晚讓他全招。”

“十多年了,壓在我箱底的那份稿子,終於可以拿出來了。”

劉同笑說:“你今天在忙什麽呀?”

“說來話長,總之是一件特別麻煩的事情。”

“需要幫忙嗎?”

小落搖頭道:“目前不需要,我可以解決。”

“好吧,那你去忙吧。”

“劉同,等我忙完手頭這些事兒,咱們再去辦離婚吧?”

“我想了想,我還是不能住在爸媽那兒,等我這些天找個房子租下來,我會立馬搬出去。所以,再讓我睡幾天你的沙發吧……”

“想什麽呢?我又沒有趕你走。”小落轉頭看了看遠處的警車,“我是覺得薛菲這姑娘挺好的,你應該珍惜一下。”

“好了,你快去忙吧。”

“那我走了。”

“嗯。”

“今天我可能會晚點兒回家,你去我臥室幫我把花澆一下,怎麽樣?”

“知道了。”

小落走出醫院,穿過馬路,在一家飯店門前的停車場上,鄭毅已坐在車裏等候多時。小落坐進主駕,將挎包丟在後排坐上,鄭毅開口問道:“順利嗎?”

“順利。”

“講座的地點問到了嗎?”

小落係好安全帶,將車發動:“明天下午四點鍾,天華商務中心二樓的會議大廳。”

“好,咱們走。”

“剛才碰見劉同了。”小落轉動方向盤說,“你猜他跟我說什麽?”

“你們夫妻之間的話,我到哪兒猜去?”

“他跟我說錢剛涉嫌強奸,已經被他們控製了。”

“錢剛?”鄭毅思索道,“誰是錢剛?”

“二〇〇三年的時候,有一個女大學生跳樓自殺,我寫過一份稿子被你狠狠批了一頓,忘了?”

“啊!”鄭毅恍然大悟,“是那個涉嫌猥褻女生的講師吧!”

“沒錯,就是這個人渣。”

“他又作案了?”

“嗯,這次是強奸。”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隻可惜那個女孩了,風華正茂的年紀啊!”

“你看,還是我老公厲害吧?”

鄭毅想了想,笑說:“小落,你的私生活,我本來不該過問,但今天說到這兒了,我倒真想問一下,你和劉同之間的感情是不是出問題了?”

“沒有啊?”小落點開車載音樂,那首輕柔的《Yesterdayoncemore》縈繞耳畔,小落笑說,“都老夫老妻了,能出什麽問題呀?”

鄭毅盯著小落的側臉說:“你過去加班的時候,劉同總會給你送晚餐來,每天加班到很晚的時候,他也會一直在電視台門口等你。但自從你們的孩子出事兒之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以往單位聚餐你也會叫他來,這幾年你也不叫他了。小落,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叔叔,這世上的愛恨離愁、喜怒哀樂我可見多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們都繃著嗎?”

小落在紅燈前停了下來:“老家夥,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啊。”

“到底怎麽了?”

小落眨了眨眼,無奈一笑:“我們要離婚了。”

“為什麽離婚?他外邊有人了?”

小落含淚道:“你把他想成什麽人了?他才不會那樣呢。”

“那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我總覺得我虧欠他,我不能再絆住他的腳步。”

“這是什麽意思?你怎麽絆住他腳步了?他要去哪兒啊?”

秘“孩子出事兒是因為我,所以……”

“你在說什麽呀?那分明是交通事故,難道說他還在為這件事兒耿耿於懷嗎?”

“不,是我,是我在耿耿於懷。”

“事情都過去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為什麽就不能朝前看呢?你們還這麽年輕,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假如就這麽結束了,你們不會後悔嗎?”

“會,我一定會後悔的,我知道。”

“那你還要這麽幹?”

“後悔是我自己的事情,總不能連累別人吧。”

“你抽空把劉同那小子叫過來,我要好好跟他聊一聊。”

小落哭中帶笑:“老家夥,我最羨慕你了。不知道等我去環遊世界的時候,會不會還有個老頭子牽著我,對我說老太婆,別睡了,埃菲爾鐵塔要到啦。”

3

二〇〇一年七月四日晌午,夏恒拎著六萬元現金,來到了煙市北郊的光明煉鋼廠。遠處巨大的煙囪聳入晴空,釋放出的白色煙霧在更高的地方糾纏、散開,宛如雲朵不斷變幻著。

周宇自兩年前來到煙市,便一直在這家煉鋼廠上班,夏豔紅做過鋼鐵生意,和煉鋼廠的領導有些交情,於是煉鋼廠上下都對周宇很客氣,有幾位小領導甚至通過各種方式和周宇套近乎,希望能通過他和夏豔紅搭上關係。

煉鋼廠的保安一開始把站在門口的夏恒當成了周宇,直到夏恒開口打招呼,保安才皺眉問道:“周宇,你嗓子咋了?”

“您好,我是周宇的弟弟。”夏恒笑說,“不是周宇。”

“啊!你們是雙胞胎啊?”

“沒錯。”

“我說這嗓子怎麽就啞了呢?”

正值午飯時間,煉鋼廠的工人全都拿著飯盒向大門走來,夏恒問:“您知道我哥在哪兒嗎?我找他有點事兒。”

“你哥住在廠房東邊那間小平房裏。”保安說,“不過現在是飯點兒,我估計他去門口食堂打飯了,你可以在這兒等一等,也可以去那房子看一看。”

“行,我還是去房子找他吧,謝謝。”

夏恒穿過人流,繞過巨大的廠房,有力的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來到廠

房東側,一棟低矮的紅磚小屋映入眼簾,旁邊的草叢上晾著幾件衣服,三隻大黃狗看到夏恒走來,一下子四散奔逃。房子鎖著門,夏恒透過窗戶往裏一看,這是間約莫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大件的東西有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簡易衣櫃和一個紅漆大木箱,總體來說顯得十分寒酸。

看到屋裏沒人,夏恒猜哥哥估計去食堂吃飯了,正在他準備去食堂看看時,突然聽到周宇的聲音:“嗨!咋來這麽早啊?”

夏恒看到周宇手裏拿著飯盒,笑問:“去食堂打飯了?”

“對啊!你吃了嗎?”

“沒有。”

周宇掏出鑰匙開鎖:“那咱們一起吃吧,今天的飯還不錯。”

“得了吧,咱出去下館子!”

“不用!”周宇推門而入,“快進來,外邊熱死了。”

夏恒走進房間,將手裏的布包放在桌上:“喏,這是你要的錢。”

“放那兒就行了,我給你倒杯水。”

“你別忙了,我出去買幾瓶飲料。”

周宇端起水壺,倒了一杯:“少他媽喝飲料,對身體不好。”

夏恒來到床邊坐下,笑說:“你怎麽跟媽說話一模一樣啊!”

周宇關上門,坐在椅子上說:“怎麽樣,感覺我這兒不錯吧?”

“這都什麽呀?媽叫你回家住你就是不回去,這地兒有什麽好的呀?陰森森的,叫人心裏不舒服。”

周宇哈哈大笑:“一個人住多自由啊!”

夏恒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那個紅漆大木箱上:“哥,你今天就走嗎?”

“嗯,我晚上就走。”

“那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又沒什麽值錢貨,誰要誰拿走。”周宇打開飯盒聞了聞,滿眼陶醉,“我的天哪,今天這紅燒肉可真是絕了,要不要來一口兒?”

“不用了。”夏恒往**一躺,“哥,你不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嗎?到底什麽呀?”

“啊!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周宇拉開麵前的抽屜,將一節灰色的尼龍繩丟給夏恒,“喏,認識這個嗎?”

夏恒起身將繩子拿在手裏看了看:“怎麽了?不就是普通尼龍繩嘛!這算什麽秘密呀?”

周宇滿口嚼著紅燒肉:“這就是秘密。”

夏恒笑道:“哥,你逗我玩兒呢?”

秘“你過來把窗簾拉上,我慢慢給你講。”

夏恒一愣:“幹嗎?屋裏本來就暗,拉窗簾幹嗎呀?”

“廢什麽話呀?”周宇滿臉堆笑,“叫你拉你就拉,不想聽秘密了?”

“成,我拉。”

窗簾遮蔽了僅有的微光,屋子裏顯得更加暗淡,也多了幾絲陰冷。夏恒拿著繩子坐回床邊,問道:“哥,你就快說吧,搞這麽神秘幹嗎呀?”

“你猜這繩子是幹嗎用的?”周宇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我哪兒知道?這個大概有半米長吧,跳繩也不夠啊?”

“跳什麽繩?你哥我都什麽年紀了?”

“捆什麽東西的吧?”

“對了,就是捆東西的。”

“捆什麽?”

“女人的脖子。”

夏恒一驚,連連眨眼:“哥,你說啥呢?”

“幹嗎?嚇著了?瞧你那點兒出息。”

夏恒頓覺口幹舌燥:“……哥,你這到底啥意思啊?”

“行了,逗你玩呢!”周宇笑說,“夏恒,你知道爸是咋死的嗎?”

“知道啊,媽說他是讓車碰死的。”

“才不是,媽騙你呢。”

“那你說。”

“算了,這以後再說吧。”周宇將桌上的鑰匙串丟給夏恒,“其實也沒什麽秘密,你不是要去上大學了嘛,哥哥也沒什麽送你的,想了好幾天,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去看看吧,喜歡就拿走,不喜歡就放下。”

“在哪兒呀?”

周宇用筷子指了指紅漆大木箱:“就在那箱子裏。”

“什麽禮物呀?”

“你看了不就知道啦!保準你喜歡。”

夏恒來到木箱旁,用鑰匙擰開鎖頭,緩緩掀起蓋子,映入眼簾的是滿滿一箱黑色的顆粒狀物體:“這都什麽呀?”

“這叫活性炭。”

“活性炭?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夏恒眉頭一挑,“不會吧?”

“傻小子,我送你這東西幹嗎呀?”周宇說,“我送你的禮物需要保鮮,這活性炭是保鮮用的。”

“哦!那東西在哪兒呀?”

“往下挖!我不藏深點兒,能給你驚喜嗎?”

夏恒笑說:“你還挺有想法的。”

“慢慢挖,別著急。”

“哦!”

夏恒撥開一層又一層,突然揪出了一綹子黑色絲狀物,他拽起來,捏在指尖細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兒:“哥,這是什麽呀?”

“接著往下挖。”

“這怎麽這麽臭啊?”

“所以才要保鮮嘛!”

夏恒加快手上的速度,一個白色的東西漸漸露了出來,夏恒又挖了幾下,突然“啊”的一聲倒在地上:“我的天哪……這、這這這是個人嗎?”

周宇放下飯盒,起身來到木箱旁:“過來,看看她的臉。”

夏恒渾身發顫、下巴狂抖:“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周宇淡淡一笑,雙目圓睜:“弟弟,這東西、這他媽叫女人。”

夏恒趴在地上開始幹嘔起來:“哥,快開門……我受不了了。”

“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啊?他娘的,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弟弟呢?”周宇上前將夏恒強行扶起,一把拽回木箱旁,“看,仔細看看。”

夏恒鼻涕眼淚不自主地全都流了出來,周宇緩緩伸出左手,指尖輕輕劃過女人蒼白的臉頰:“你看,她多漂亮,是不是和媽媽年輕的時候一樣?說啊?漂亮嗎?”

夏恒狠狠推開周宇,起身向大門跑去,不料被周宇一把拎回來,重重摔在**:“你幹嗎?”周宇咬牙切齒道:“你這樣出去,我們會被發現的!”

“哥!”夏恒一邊幹嘔一邊哭訴道,“你就讓我出去吧,我難受。”

“不行,你現在出去,咱倆都他媽得完蛋!”周宇快步回到木箱前,將活性炭恢複原狀,然後蓋上木箱掛了鎖,回到床前微微一笑,“夏恒,哥哥給你準備的禮物,你喜不喜歡?”

夏恒半躺在**,拚命地搖著腦袋。周宇拉開窗簾,屋裏又一下恢複了溫暖和光亮,他推開窗戶,探頭向外看了看,然後又拿起飯盒吃了起來:“夏恒,沒關係,今天有風,屋裏很快就沒味兒啦。”

夏恒閉起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沒事兒吧?我的弟弟怎麽會連這個都受不了呢?”周宇說,“好了,快起來說說吧,喜歡哥哥送你的禮物嗎?”

“不喜歡。”夏恒淡淡地說。

“你現在知道繩子是幹嗎用的了?”

秘夏恒緩緩起身,淚眼迷離:“哥!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兒?”

“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勒死她們的時候,我特興奮,就像一個瞎子突然看到了光,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周宇夾起一口米飯塞進嘴裏,又吃了一塊大肥肉,“你學習好,能幫我分析分析這是為啥嗎?”

“哥,你這肯定是心理疾病,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瞎扯,這算什麽病?”

“可是你現在……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瞎扯……”

“不,你說勒死她們的時候,她們……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啊!”周宇看了看天花板,長長出了口氣,“這應該是第六個吧!”

“什麽?”夏恒雙手抱起腦袋,狠狠搓了搓頭皮,“你這都在幹什麽呀?要是被警察抓住的話,你會被槍斃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

“那你還……這六個都是女人嗎?”

“差不多吧,準確來說,應該是少女。”

“你強奸她們了?”

“說什麽呢?她們這麽純潔,怎麽能被玷汙呢?”

“那……你這都在做什麽呀?瘋子!你他媽是個瘋子!”

周宇起身看了看窗外,隨即合上窗子道:“弟弟,你得幫哥哥一個忙。”

“不,我什麽都不會幫你做的,我不會幫你殺人,不會幫你做任何事情。”夏恒金剛怒目,“因為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

“夏恒,假如你不幫我的話,咱倆都得完蛋。”

“什麽意思?”夏恒怔怔地說,“這人又不是我殺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動那個箱子了吧?你開鎖了吧?你摸了那些活性炭吧?到處都是你的指紋,你能說清楚嗎?”

“我當然能。”

“要是我給警察說,我弟弟幫我搬過屍體呢?”

“你到底什麽意思?”

“好好想想吧,假如警察發現你來過這兒,接觸過屍體,我再在警察麵前胡編亂造一些關於你的事情,那你這個大學還上不上了?”

“哥,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怎麽對你了?你是我親弟弟我才會告訴這些的,現在全世界,我能相信的隻有你了。”周宇說,“假如你不幫我,我該怎麽辦?”

夏恒猶豫片刻,狠狠跺了跺地麵:“說吧,讓我幫你做什麽?”

“這才是我的好弟弟嘛!”周宇眉開眼笑,“事情很簡單,你待會兒從這包錢裏抽兩萬出來,找家酒行買兩箱茅台,送到天源酒樓,在那兒訂一桌最貴的飯菜,之後你在酒樓下麵的香煙鋪子買四條中華,趕回這兒,去廠房南邊的機關大樓給廠長送兩條,給保衛科張科長送一條,給大門口的保安李師傅送一條,告訴他們,你今天晚上邀請他們去天源酒樓吃飯,權當是為了答謝他們長久以來對你哥的照顧,別忘了,把你訂的包廂號告訴他們。”

“為什麽要做這些呢?”

“因為負責夜間巡邏的人就是張科長和李師傅,隻要廠長答應讓他們去,他們一準回不來。”

“要是廠長不答應呢?”

“別忘了,咱們可是夏豔紅的兒子,他肯定會買你這個麵子。”

“可是你要幹嗎?”

“你招待他們入座用餐,然後把茅台酒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告訴廠長這都是給他們準備的,放開喝。之後你隨便找個借口離開,回來找我。”

“他們不會起疑嗎?”

“不會,廠長見酒不要命,更何況是茅台,他一定會喝到爛醉。”

“我回來找你幹嗎?”

“咱們把屍體抬到廠房裏,我需要你幫我操作一下機器。”

“什麽?”

“咱們把她丟進煉鋼爐,等明天開工之後,她就會和倒進爐子裏的廢鋼一起化成鋼水,從此人間蒸發。”

“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放心,絕對不會。”

夏恒微微點頭:“好,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有話要說。”

“答應我,以後別再幹了,我現在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我知道這可能是一種病。”周宇轉頭看向窗外,“哥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

“你不會騙我吧?”

“放心,哥不會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