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印記

1

淩晨一點多,路上人少車多,幾個醉酒女孩一水兒的細長高跟鞋,相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穿過人行道。劉同坐在出租車裏,默默望著窗外,這個時間點兒,城市的光影總會給劉同一種惆悵的感覺。

司機不大說話,調頻廣播裏的廣告沒完沒了地播著,在綠蔭大道拐角的地方,劉同瞅見一小女孩的背影朝海岸去了。他緩緩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說:“師傅,您開車累了,會不會出現幻覺?”

“幻覺?”司機點了支煙,半個膀子搭在窗外,“可能有,有那麽一丟丟。”

“經常有嗎?”

“前些天,大概淩晨三點多……”司機扯開話匣子,“我一人開車走濱海大道,看見一隻貓從天而降,隻聽“嘭”的一聲,好家夥,撞我一玻璃血。我下車一看,你猜怎麽著?原來是個西紅柿,這他媽的,你說這幻覺厲害不?”

“那個時間,還有人往你車上丟西紅柿?”

“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總之人影都沒見。”司機瞥了劉同一眼,“你也經常有幻覺?”

“有點兒。”

“嚴重嗎?”

劉同笑說:“還好吧。”

“俗話說相由心生,那貓的事兒,後來我才想清楚,不久前我兒子養過一隻,被過路車給碰死了。得嘞,您到了。”

汽車停在了海岸莊園門前,這是一片豪華別墅區,劉同大概是唯一一個

印住在這兒的工薪階層,之所以如此,全都仰賴他的妻子齊小落。

劉同回到別墅,客廳留著燈,吧台上放著幾碟兒菜,蓋著盤子,看不到菜的內容。紅酒瓶壓著一紙條:老公,辛苦了,聽到你在爆炸現場,我非常擔心,還好沒事兒。菜涼了就熱一熱,我先睡了,晚安。

劉同將菜放回冰箱,取了冰鎮啤酒,喝了半瓶兒去衝澡,冰涼的水滴敲打身體,他閉起雙眼,又想起那些死於非命的女孩,她們的麵容那麽鮮活,真的很難讓人相信,她們都被殺死了,而且死得很難看。

蔣飛口中那個叫周宇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為何要在屍體上刻五芒星?又為何要給屍體一束玫瑰?十幾年前那四起案件和今天的案件到底有沒有聯係?假如是一人所為,作案手法為何會如此不同?迎春路上那家早茶店還在開嗎?今天的受害人,是否也去過那家早茶店呢?

回到客廳,劉同打開電視機,繁花衛視正在重播晚間新聞,播報新聞的主持人正是妻子齊小落。自不待言,今天頭條果然是兒童樂園發生的騷亂,小落麵對鏡頭,十分嚴肅。劉同根本懶得聽那些,他望著小落,她的短發又長了些,似乎還換了顏色。

劉同將剩下的半瓶啤酒喝幹,轉而躺在沙發上。從女兒去世後,他再也沒去過二樓臥室,五年了,他一直睡在這兒。聽著妻子的聲音,劉同直勾勾望著天花板,他還在想那些問題,想來想去,無盡的憂慮湧上心頭,他最擔心的問題正如蔣飛所說,假如不能在短期內抓到凶手,他極有可能會繼續作案。

劉同雙目微合,回憶著腦海中的每個細節,從兒童樂園四周的監控來看,嫌疑人第一次進入監控畫麵的地方,是距正門五十米的碰碰車附近,他化裝成小醜、背著玩具熊在人流中行進,最後抵達小醜娛樂會的活動區,即摩天輪下方的空地。安置好玩具熊後,他混入小醜隊伍,進入監控盲區,而小醜們的衣服,無論款式還是顏色都大致相同,臉上的妝容雖有差異,但監控探頭的分辨率有限,很難分辨,於是,他消失了。

玩具熊是事先藏在碰碰車附近的,這點可以肯定。技術組又排查了正、後門近三天的監控,根本沒捕捉到玩具熊進場的畫麵。那麽問題來了,玩具熊是咋進去的?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提前從樂園四周的柵欄外送進去的。法醫錢華說,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兩天前,正值盛夏,屍體迅速腐敗,嫌疑人在玩具熊內填充大量活性炭,目的就是掩蓋屍臭,以避免玩具熊被人發現。

據樂園管理方說,他們是五月中旬發布的招募公告,麵向社會招募兩百三十名小醜扮演者,六月一日早晨六點鍾,誌願者們在樂園辦公室外集合

化妝,工作時間從早上九點開始,到下午三點結束,酬勞每人一百元,外帶一餐。

在園方提供的誌願者名單上,隻有九十多位誌願者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其餘一百多人的信息為空白,經理承認這是他們工作上的失誤。

以上每個細節都讓劉同感到絕望,很顯然,這是一個反偵察能力驚人的對手,無論監控也好、證物也罷,恐怕都沒啥作用。

妻子播報結束後,另一位主持人開始說天氣,她說未來幾日,繁花市將出現連續高溫。劉同越想越昏,迷迷糊糊就睡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兒童樂園隻有自個兒,天空特別陰鬱,還飄著小雨,一群黑色的鳥趴在摩天輪上,不知誰打了一槍,它們騰空而起,在天際盤旋,在某個瞬間幻化出一個黑色的五芒星圖案。

突然,他聽到對講機傳來哈小鵬的聲音:“劉隊,快看快看,地上有血。”

這是一道蜿蜒綿長的血跡,延伸至遙遠的霧中,劉同尋跡而行,竟到了摩天輪下方的空地。他看到痛哭流涕的小落抱著女兒坐在地上,女兒滿頭是血,雙目緊閉,就像睡著了一樣。

“芊芊怎麽了?”劉同問。

“別過來!”小落哭喊道。

“我問孩子怎麽了?”

“孩子是我的,這與你無關!”

“把她給我,快給我!”

小落突然拿出一把刀:“再過來我死給你看。”

“是你殺了芊芊,是你嗎?”

劉同睜開雙眼,已是滿頭大汗。看了手表,上午七點十八分,窗外已經大亮,傳來陣陣鳥鳴。電視機被人關掉了,吧台放著一杯牛奶和一碟兒麵包,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薄毯。劉同起身點了支煙,揉了揉太陽穴,聽到遠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循聲望去,隻見齊小落穿著煙灰色職業裝,從二樓徐徐走來,黑色高跟鞋輕柔地敲打著地麵。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齊小落莞爾一笑。

“沒關係。”

齊小落將左手的挎包換到右手,思忖道:“那……我先走了,記得吃早餐。”

“謝謝。”

“哦,突然想起一件事。”

印“什麽?”

“婆婆打電話,說要我們今晚去她那兒吃晚飯,有時間嗎?”

“我可能沒時間,你自己去吧,不想去就別去,我會和他們解釋。”

小落點頭說:“好吧,要不要捎你一程?”

“不用。”妻子剛一轉身,劉同又說,“那個……”

齊小落側臉問:“怎麽了?”

劉同拿煙的手輕輕一顫:“哦,沒啥,你快去吧。”

六月二日早晨八點多,劉同、薛菲和哈小鵬從警隊出發,開車前往迎春路。他們將車停在某小區內,然後開始走訪摸排。迎春路是一條景點路,兩側保留了古樸的騎樓,高大的梧桐影影綽綽,那“沙啦沙啦”的樹葉聲,很快又被遊客的歡笑所淹沒。

迎春路二十三號,周記早茶店舊址,如今是一家夏日甜品店。開店的是對年輕夫婦,三十歲上下,說話十分客氣。據他們說,這店是三年前從一位老先生手裏盤來的,老先生不做早茶,賣廣式臘味,他們依稀記得老先生的店名叫阿米正宗廣式臘味。

薛菲從老板娘那兒要了老先生的電話,打過去說了幾句,老先生讓他們在店裏等一等。

哈小鵬和劉同點了銀耳木瓜冰糖水,薛菲點了西米水果撈,店裏的空調開得很足,音響裏播著鋼琴名曲《卡農》。小夫妻的生意十分不錯,外賣窗口不時排起一隊客人,老板娘不停說著:“掃二維碼,沒有零錢找啦。”

劉同環顧四周問:“菲菲,你看這房子有多大?”

“頂多三十平方吧!”

“做早茶店會不會太小?”

“現在看是有些小,不過十六年前的話應該還湊合吧。”

哈小鵬邊吃邊說:“劉隊,有件事兒我左思右想,死活想不通。”

薛菲說:“你想不通的事兒還少嗎?”

“別鬧。”哈小鵬一本正經道,“你想想,十六年前那四起案件,案發現場都十分偏僻,比如海邊的岩石堆兒、造船廠的小樹林,但這次呢?他居然把屍體拋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搞個玩具炸彈引**亂,你說他到底想幹嗎?”

薛菲說:“可能是壓抑了十六年的變態心理終於爆發了,劉隊,你說呢?”

“這麽做可能更刺激!”劉同說,“也更能滿足他的犯罪欲,獲得更多的快感。”

“媽的,真是死變態。”

劉同放下手裏的勺子說:“這世上有幾個心理健全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病,無非有人病得輕,有人病得重罷了。”

哈小鵬兩眼一瞪:“厲害呀,說到我心坎兒啦,我就覺著我有些地方不那麽對勁兒。”

此時,一個戴禮帽的老人走了進來,他問老板娘:“小徐,哪位是警察同誌啊?”

“張先生吧?”薛菲起身道,“是我。”

簡單介紹後,張先生在劉同一旁落座,並將手裏的拐杖靠在牆上,轉頭朝老板娘喊道:“小徐,來一份芒果西米露。”

“好的。”

劉同笑問:“老先生,您住在這附近吧?”

“沒錯,我住對麵小區。”張先生摘下帽子,從褲兜裏掏出手絹,擦擦額頭的汗說,“哎呀,這天氣太熱了,搞得人心髒病要犯咯。”

“實在不好意思,麻煩您大熱天跑一趟。”

“沒關係,正好要買些菜。”張先生慈眉善目,麵帶微笑,“說說吧,你們想問什麽?”

“老先生。”薛菲笑說,“我聽這兒老板說,鋪子是您兌出去的。”

“沒錯,是我兌的,到今年九月份整三年。”

“您也是房東?”

“對啊。”張先生的視線在天花板上掃了一圈兒,“這是我爺爺留的房子,最早的房契是民國十一年的,老了。”

“您過去在這兒賣廣式臘味。”

“對,賣了十二年。”

“您賣臘味之前,這兒是不是一家早茶店?”

“是早茶店,周記早茶店嘛,怎麽了?”

劉同問:“老先生,您還記得開早茶店的老板嗎?”

“小旭吧!當然,那小子幹的事兒,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呀!”

“周旭,十六年前連續殺害了四位少女,人送外號殺人狂魔。”

“老實說,我想不明白,那孩子平時慈眉善目的,咋會做那種事情,這……簡直就像被什麽操控了一樣,可怕,一提起他,我這手心就直冒汗呢。”張先生搖頭苦笑。

“張叔,芒果西米露來了。”眉目清秀的男老板將甜品放在桌上,笑問,“今兒沒帶孫子啊?”

印“在家玩遊戲啊!放屁都懶得用勁兒。”張先生微微一笑,問劉同,“十六年了,怎麽又提起他了?也沒聽誰再說過他。”

哈小鵬問:“老爺子,周旭死後,您就把這房子收回來了?”

張先生搖頭道:“沒有,他兒子又幹了幾個月,手藝趕不上他爸,來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不幹了。”

“後來您就賣廣式臘味兒了。”劉同說。

“沒錯,我們家原本就是幹這行的。”

“那孩子您還有印象嗎?”

“周旭的兒子嗎?”

“對。”

“假如沒記錯的話,那孩子應該叫周宇。周旭死後第二年我去過他家,心想孩子怪可憐的,給他送些臘肉,結果家裏沒人。聽附近鄰居說,他去外地打工了,後來就再沒見過。”張先生歎息道,“可以想象,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殺人犯的兒子,難免會另眼相看,想繼續穩穩當當地生活,肯定會遇到很多麻煩,外出打工也許是不錯的選擇吧。”

“這倒也是。”

“哎?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那孩子長得像小夏。”

劉同一個激靈:“小夏?誰是小夏?”

“喏?這家店的老板嘛。”

小夏站在一旁,正在收拾桌上的垃圾:“張叔,您又說我什麽呢?”

“說你長得像一個人。”

小夏滿臉堆笑:“得了吧,您前天還說我長得像周潤發呢。”

眾人笑作一團。

2

晌午,陽光毒辣,海邊的遊客大都不敢坐在沙灘上,隻有那些抹了防曬霜的外國人不懼烈日,依舊戴著墨鏡,趴在那兒讀書。

劉同等人吃過午飯,驅車沿濱海大道一路向西,約莫半小時後抵達了鄰海的美魚村。這是繁花市最知名的漁村,本市每年海魚總產量的三分之一就來自這裏。根據蔣飛提供的卷宗顯示,周家父子的庭院位於村東口,距碼頭大概七八百米的距離。

按門牌號,他們很快找到了周家的房子,這間庭院位於村子主幹道西側,一下車就能看見那扇對開的朱紅色鐵門。門很髒,斑駁的漆麵被粉筆的

塗鴉覆蓋了大半,除此之外還貼著各式各樣的廣告電話。不消細看也能知道,這兒應該許久沒人住過了。

庭院周圍的鄰裏都蓋起了三四層的小洋樓,它們將這間平房夾在中間,令它顯得更為落寞。

三人來到門前看了看,隻聽哈小鵬連連咂舌:“劉隊,這、這還用敲門嗎?”

“少廢話,敲敲看。”劉同說。

“這要能敲開,那肯定是見鬼了。”

“廢什麽話?”薛菲一臉嫌棄,揮拳砸向鐵門,隻見門縫上的灰塵在陽光下撲散開來,“你好,有人嗎?”

十幾秒鍾的寂靜後,院子裏突然傳來窸窣的跑步聲,劉同和薛菲麵麵相覷,手心兒都不禁捏了把汗。薛菲再次敲門,跑步聲又戛然而止,劉同看向院牆,兩米來高,長滿了嫩綠的藤蔓,便說:“小鵬,抱我一把。”

“幹嗎?”

“把我送上去,我看一看。”

“成。”

劉同攀上牆頭,院子的格局豁然進入視野,隻見三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站在院子裏,望著牆上突然冒出來的腦袋,都看傻了。

沒多久,村裏人都來了,好在三個孩子隻是偷溜進院子玩的,並未偷盜或破壞財物,村支書老梁對三個孩子的家長進行了嚴厲說教,挨個兒批評一番也便作罷了。

老梁常年出海,風吹日曬,滿臉烏黑。他客客氣氣地給劉同和哈小鵬敬煙,笑說:“這幾個娃娃太皮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那最好。”劉同說,“孩子不走正道,遲早得折進去。”

“說得是。”老梁笑意溫醇。

“老支書,這家很久沒住人了吧?”薛菲問。

“沒錯!”老梁叼著煙,摸出打火機說,“自從周旭出事後,他兒子就不見了,聽說去外地打工了。”

“逢年過節也不回來嗎?”

“不回來,從沒回來過,反正我們沒見過,這房子就一直荒著。”

“去哪兒打工了?村裏有人知道嗎?”

“哎呀,這都十幾年了,誰知道他在哪兒呢?”

“老支書,我想給警察同誌說幾句。”一個瘦高瘦高的男人湊了過來。

“你想幹啥?”老支書臉一扯,厲聲道,“你喝酒鬧事兒還不夠?又想給

印我找麻煩了?”

劉同淡淡一笑,問道:“您貴姓?”

“哦,我姓馮,我也住在這個村兒。”

老支書苦口婆心道:“劉警官,這馮老四在村裏是個不正經的貨,成天遊手好閑、喝酒打架,別聽他的。”

“老支書,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到底咋了?不就喝點兒酒打個架嗎?再說我今天又沒喝。”馮老四一彎腰,把臉湊近老梁,朝他的鼻子哈了兩口氣,“咋樣?沒酒味兒吧?我清醒著呢。”

“好了小馮,你想說什麽?”劉同問。

“警察同誌。”馮老四環顧四周,賊頭賊腦地壓低聲調,“我給你說,這事兒就他媽怪了。”

“怪?那我還真想聽一聽。”

“這老周家……晚上鬼點燈。”

“放屁!”老支書眉頭一皺,唾沫星兒差點給馮老四洗把臉,“你他爹給我趁早滾蛋。”

“老支書,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我真的看見了。”

劉同笑道:“你看見什麽了?”

“剛才老支書都說了,你們也知道,這房子荒了十來年,壓根兒沒人住,這是事實,村裏人都知道。”馮老四的喉結上下一抽,“但上個月七號那天晚上,我看這院兒裏有光。”

“能具體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是這樣的,那天晚上我騎摩托去隔壁村裏見一姑娘,結果那姑娘她媽不讓她出來,氣得我腦子疼……”

“撈幹的說!”老支書喊道。

“哦,我就騎回來了嘛,準備去陳德明家喝點兒酒,結果剛到這門口,車熄火了,怎麽都打不著。”馮老四眉頭緊鎖,“我那車買了不到半年,大牌子,心想不可能啊,咋可能才半年就出毛病呢?我轉頭一看,這不老周家嗎?哎呀,太倒黴了,當時就感覺吃了口屎,你想想,這車沒壞在路上沒壞在村口,咋偏就壞在他家門口了?我再一看……媽呀!院子裏有光,周圍又沒人,還能聽到女人稀稀拉拉的哭聲,嚇得我撒腿兒就跑。哎?你說邪不邪,這摩托一離他家門口,立馬又好了,哎喲喂!太邪性了,你們說這是不是鬼點燈?”

“是不是有孩子進去了?”薛菲問。

“不可能,那都十一點多了,村兒裏孩子早睡啦。”馮老四說,“我給你

們說,那肯定是老周害死的姑娘們回來了,這院兒邪著呢,你們可千萬別進去。”

“馮老四,你知道給警察同誌撒謊的後果嗎?”老支書問。

“我沒撒謊啊,這我親眼所見,我敢對天發誓。”

劉同思忖道:“你看見的光,是從院子哪個方向出來的?”

“不知道,我都嚇尿了,還管什麽方向呀。”

“什麽顏色的光?”

馮老四望著天空,眨了眨眼:“哎呀……應該是白光吧?鬼一般都冒那種光!”

老支書吞雲吐霧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他媽不是扯淡嗎?”

“你們不信可以問問陳德明,他也見過。”

老梁向人群一瞅,喊道:“德明,你過來。”

身形彪悍的陳德明跑來笑問:“老支書,咋了?”

“你給警察同誌說說,你晚上見沒見過這院兒裏有光?”

“見過,還不止一次呢。”

薛菲心頭一緊,急問:“什麽光?”

“白光。”

“確定嗎?”

“確定,我見過三四回,每回都隔好幾個月,好像有三回吧。”

哈小鵬說:“你沒上牆看看嗎?”

“我哪兒敢呀!”陳德明掃去額頭的汗,“那老周是啥人?殺人狂魔!那一個個冤魂都在院兒裏哭呢。”

“你們聽聽。”馮老四搭茬兒說,“這下信了吧?照我說啊,趕緊從廟裏請個大和尚來給念念經吧!老支書。”

“小鵬、菲菲,你們在外邊等著,我進去看看。”劉同說。

“劉警官。”老支書拉住劉同的胳膊說,“我看啊,你還是別進去了。”

氣氛登時詭異起來,劉同笑問:“怎麽?您也信了?”

陳德明話趕話:“警察同誌,您最好別進去了,這宅子瘮得慌。”

“不怕,我八字兒純陽。”

“劉隊,那你小心。”薛菲囑咐道。

院子東北角種著一棵桂圓樹,新鮮翠綠,地上鋪滿了落葉和幹癟的果實,那三個孩子把大樹附近的土壤刨得坑坑窪窪,據說是在玩藏寶遊戲。院子東側的房間有一口灶,台上的炊具落滿了灰,西側是圍牆,北側是正屋,木門上掛著鎖,劉同隻能透過窗戶向裏張望。

印屋子的格局比較規整,正中是客廳,兩側是臥室。房子並不小,約莫一百平米,屋裏的許多陳設都蓋了白布,能看到為數不多的幾件老舊家具,房間裝修風格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比較流行的那一種。

劉同特意觀察了一下屋裏的燈,都是白熾燈,這很可能就是馮老四他們看到的光源。但假如有人來過,房門和鎖頭上的灰塵應該不會這麽多,兩側臥室的窗戶雖說可以打開,但上麵也落滿了灰,且十分均勻,想要翻窗而入,那得先撬開屋裏的卡扣,這難免會在窗上留下印記。

既不走門,又不翻窗,那到底是從哪兒進去的?

帶著心裏的疑問,劉同三人離開了美魚村,在回警局的路上,劉同思忖道:“小鵬,交給你一個任務。”

“啥任務?”

“今天晚上你再來一趟美魚村。”

“幹嗎?”

“好差事。”

3

“小落,這是你最愛吃的咖喱蟹。”劉同的母親將手裏的菜盤放在桌上,笑說,“下午你爸爸去海鮮市場挑了一下午,這老東西就愛跟人漁民抬杠,快吃吧。”

劉同的父親坐在桌前,放下手機,一聲冷哼道:“怎麽了?他短斤少兩就不興我發幾句牢騷嗎?做生意啥最重要?是誠信!二十年前的那些老漁民,哪兒有一個六兩稱?”

“你就少說兩句吧,小落都餓了。”

小落坐在劉父對麵,莞爾一笑:“爸說得對,不過再遇到這種事兒,您最好還是打電話投訴,畢竟您的安全和身體才最重要,對不對?”

“聽到了嗎?”劉母說,“孩子說話你得聽,你自己血壓多高,心裏沒數呀?”

“知道啦。”劉父摘下老花鏡說,“能吃飯了嗎?”

“吃吧!”

“我的酒呢?”

“今天不許喝。”

“那不行,我兒媳婦給我買的酒,憑啥不給我喝?”

“你能喝嗎?”

“怎麽了?你是不是看我脫了軍裝,現在就不聽我號令了?”

“媽,你就給爸喝兩杯吧,否則又得摔盤子了。”

劉父哈哈大笑:“還是小落懂我……愣著幹嗎?快去拿呀!”

窗外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時間似乎在海風中變得鬆軟、緩慢,一天又要結束了,但劉同心中的焦慮仿佛才剛剛開始。他將鑰匙插入麵前的防盜門,猶豫了一下才轉動起來,剛一進屋,他看到妻子和父母其樂融融地坐在桌前吃飯,那有說有笑的畫麵,讓他的心突然有了一種溫暖的感覺,但僅僅是那麽一瞬間,比閃電還要短暫。

劉父轉頭一看,厲聲道:“你小子不是不來嗎?怎麽又來了?”

劉同換上拖鞋,走進客廳笑說:“幹嗎?聽這口氣是不歡迎我?”

“你個小兔崽子,快吃完了你才來,著急接老婆回家呀?”

劉同望著小落的背影,又看了看飯桌:“您又瞎說,我這是百忙之中趕來陪您喝一杯呀。”

“劉同你吃了嗎?”劉母問,“我再去給你炒個菜。”

“不用了媽!”劉同在小落身旁坐下,“我將就一口。”

“行,那我去給你給拿碗筷。”

“得嘞。”

劉母剛一起身,小落便說:“媽,我去拿吧。”

“好,那你去。”

“小落,再給我拿個酒杯,我陪爸喝一口。”

“知道了。”

劉父笑說:“還是你懂老子……怎麽樣?看新聞說又死人了?”

劉同拿起小落的筷子,吃了一口青菜:“你這糟老頭兒,知道還挺多。”

劉母說:“你爸現在有兩下,除了用手機看新聞,還會用手機買菜呢,別小看這老東西。”

“到底什麽情況?快給我說說。”劉父急不可耐。

“估計和十幾年前的一起連環殺人案有關。”

“十幾年前?是那個殺人狂魔嗎?就是那個專殺少女的。”

“沒錯。”

“哎?那凶手不是被斃了嗎?當年卡車拉著,在路上遛了好幾天呢。”

“對啊。”

小落徐徐走來,將碗筷和酒盅放在劉同麵前,笑說:“爸,你又想當偵探啦?”

“你公公我可是被當兵耽誤的刑偵專家,劉同,你接著說。”

印“我懷疑和那個凶手的兒子有關。”

“啥意思?子承父業啊?”

“不是,我們推測十幾年前那四起命案可能就是那小子幹的。”

“啥?”劉父大驚失色,“那怎麽可能?你的意思是他爸替他背鍋了?”

“有這個可能。”

“他娘的,真是慈父多敗兒呀,要是我,我就親手宰了那個小王八羔子。”

劉同舉起酒瓶,往兩個酒杯裏倒酒:“咋說話呢?請你保持一個軍人應有的風度好不好?”

劉母接茬兒道:“這老東西,喝多了吧?”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事兒了,說說你們吧。”劉父話鋒一轉,“我說你和小落到底在幹嗎?”

“什麽呀?”劉同問。

“還給我裝傻充愣,我孫子呢?”

“爸,您別著急,我們一直在努力。”小落一臉尬笑。

劉同連忙道:“對啊,一直在醞釀,您著什麽急啊?”

“醞釀?你們都醞釀多久了?五年了!每次來都是醞釀醞釀,你們出去看看,這院兒裏的老頭老太太,一個個全都抱著孫子進來出去的,我跟你媽呢?除了抱個菜籃子,還能抱個啥?”

“是啊小落,你們該抓緊了,畢竟年紀都不小了。”劉母說,“你公公為這事兒,沒少跟隔壁老張頭吵架。”

劉同笑說:“那不是您老戰友嗎?幹嗎跟人吵架呢?”

“人有孫子!牛氣!有孫子就是爺爺,沒孫子就是孫子,你明白嗎?”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咱爺倆喝一杯。”

“不喝了!”

“那這樣,喝了這杯酒,我回去立馬大幹三百回合,怎麽樣?”

“少在這兒給老子鬼話連篇。”

劉母問:“小落啊,你們電視台工作忙,要注意身體啊。”

“壓力大就別幹了,等生了孩子再幹。”劉父酒過三巡,聲調更加雄渾。

小落看了看劉同,說:“爸,你放心,我工作沒以前忙了,可以調整的。”

“小落,我今天就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不喜歡撒謊的孩子。”

“老頭子,你真喝多了吧?”

“都別吵,我比誰都清醒。”

小落嫣然一笑:“爸,你問吧。”

“你和劉同的感情是不是出問題了?”

“爸!”劉同說,“我陪你殺兩盤象棋怎麽樣?”

“少給我打岔兒!我問小落呢。”

“我們能有啥問題啊?您別瞎尋思。”

“你給我閉嘴!待會再審你。小落你說,你是不是不愛這小子了?”

“爸……您幹嗎要這麽問啊?”這個氣質絕佳的女人頓時一臉懵然。

“這麽說就是不愛咯?”

“不!”小落連忙說,“我愛他。”

劉同滿臉堆笑:“好了,咱不聊這個了,不就一孫子嘛,回頭我給您弄一窩。”

“劉同,你個小兔崽子,你說,你是不是不愛小落了?外邊是不是有人了?”

“瞧您說的,我是那種人嗎?”

“還瞞著我?我去你們警隊門口蹲過點兒,你跟那個叫薛菲的小姑娘成天形影不離,還說沒有?”

“喂!你啥時候學會蹲點兒了?”

“說正事兒!”

“爸!那是我同事,你怎麽這麽八卦呀?再說了,我和小落的感情一直很好,怎麽可能出現那種情況呢?”

“你以為我老了你就能騙我嗎?我告訴你小子,你蒙不了我。”劉父又喝了一杯,“這麽多年我一直把小落當自個兒女兒看,我不允許任何人讓她不高興、不快樂,從你進門到現在,小落壓根兒沒瞅過你,你把她怎麽了?”

“沒怎麽呀?您想多了吧!”

“小子,這幾年你們回家吃飯,一直都在給老子演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要是不愛小落了,趁早給我滾去離婚,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成天這麽難受,聽懂了嗎?”

“爸。”小落說,“這和劉同沒關係,是我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剛才一直沒有理他。”

“別說了,爸爸都明白!劉同,我今天告訴你,芊芊走了五年了,這五年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她,我們都愛她,我給她的愛不會比你少,但事情已經這樣了,你還想幹嗎?”

“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都說了,我們很好,也一直在醞釀。”

印“小落,聽我說,孩子是在交通事故中遇難的,這與你無關,你不欠我們任何東西,你不欠任何人,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性,也應該分得清什麽是愧疚什麽是愛情,假如你不愛劉同了,請你不要為了愧疚而絆住自己的人生。你才三十來歲,應該像子彈義無反顧地尋找自己的方向,明白嗎?去離婚吧。”

“爸!”小落登時淚目,“你們是不想要我了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我也可以承認我著急要孫子,假如你恨我,我可以把命給你,但請你接受我的建議吧。”

“你個死老頭子,閉嘴吧你!”劉母怒氣衝衝,“小落,別生氣啊,你爸喝多了,別聽他的。”

“爸!我表個態。”劉同說,“這一切和小落無關。”

“你終於跳出來承認了。”

“我們的感情的確出過問題,可現在都好了,隻不過前兩天因為小事兒鬧了矛盾,現在都好了。最主要的是我們一直在備孕,你相信我啊。”

“相信你?”劉父點頭道,“好,那我相信你,我相信我兒子不會對我撒謊。今天的話權當我沒說,是我誤會你們了。小落,別生爸爸的氣,爸爸隻希望你能幸福,至於劉同,是死是活我懶得管,也管不著。”

“看看,您又瞎說,走吧走吧,我陪您殺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