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對鏡自顧,似乎對這身打扮十分滿意,生平頭回演小醜,該怎麽笑呢?好像很久沒笑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笑容的第一步驟。逃亡前,他還是個胖子,如今卻麵相清瘦,怕是再熟的人也認不出他,更何況化了小醜妝。

這是六一兒童節上午,兒童樂園一派節日的景象,一年一度的盛會,園方不敢怠慢,他們組織了一場小醜娛樂會,兩百多名小醜散在人流中,從摩天輪往下看,宛如一盤兒彩色巧克力豆。他們朝孩子做鬼臉,用失真的聲調問候,然後把手裏的彩色氣球送出去。

他就混在小醜之中,沒人發現他有何不同。

他不是來這兒掙錢的,錢不重要,至少對他而言,純屬可有可無。在某些下雨的夜裏,不開燈,攏火點支煙,他會想到無數種死法,溫和的、激烈的、忽然之間的、莫名其妙的,可想來想去,他認為都不適合他。

不適合不代表不可以,隻是都沒啥意義。

這世上,無數人都在為生命尋找意義,換句話講,活著要幹啥,圖什麽?可他,卻一直在為死亡找意義,一種有意義的死亡,死得其所,死得恰到好處。

今天來這兒,他要幹件大事兒,這事兒對他而言,是死亡意義的一部分,像雪糕裏的糖,大海中的鹽。可他心裏實在沒底,不知道這麽做成功率究竟有多高,要是不成功,他將痛失這次絕佳的機會。

多年來,他一直在偷窺這座城市,可謂了如指掌。每條街上有幾個監控、幾個垃圾桶、幾個車站、幾所醫院和學校,這些都在他腦海中,像一張張分辨率極高的圖片。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擔心準備不足,畢竟一切都在變化,哪怕稍有差池,都會和目標失之交臂。

可擔心歸擔心,要說放棄,眼下已毫無退路。他把自己幻想成一支注射

器,吸滿了氰化物,現在,他要給這個外表健壯的城市來一針,至於它是死是活,他並不關心。

他拍拍褲子,來到一間屋後,那兒的灌木叢裏有個大紙箱,是冰箱包裝殼。他俯身找了找,從箱裏拽出一個毛絨玩具熊,棕色的,一人高。他把它扛在肩頭,向摩天輪走去。

一路上,玩具熊顯得十分僵硬,單從重量看,可能也並不簡單。來到摩天輪下,他把玩具熊撂在地上,慢慢解開纏在熊手上的布條。一個小男孩跑來問他:“這是電子表嗎?”他將幾根導線接在綠色線路板上,笑說:“小屁孩兒,你咋知道的?”男孩指著計時器上的紅色數字說:“你的表不對,現在不是九點鍾。”

他緩緩起身,摸了摸男孩的頭發說:“嘿,你還有九分鍾,好好玩吧。”

他用腳踩了一下線路板,數字開始變化,他走出榕樹的陰影,看向天空,終於想起了笑容的第一步,是揚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