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嫌疑人

11.

在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前,犯罪嫌疑人都是稱呼為人犯、犯人的。也就是說,小軍在分局呆的那兩天,身份比較憋屈,叫犯人。

而那會兒,該犯人還在局裏給羈押著,並且沒有對王法投降,說什麽都不肯招。這邊的我,腦袋裏裝著各種假設與疑問,又想著這一切似乎並不關己,應該掛起。

下午一幹兄弟們便陸續回到場子裏了,表哥和大家熱情地套近乎,嬉皮笑臉地打聽著前晚的事。大家難得地萬眾一心,叼著表哥遞的煙,表情做正義狀,都不肯對前晚的事情對他說啥,急得這孫子搔首弄姿的,很是猴急。

我笑著說:“誰讓你昨晚偷懶回去呢?活該看不到現場直播。”

表哥忙說:“昨晚是我嶽父大人生日,我陪他喝完酒就一直在跟親戚們打麻將,一直打到三點多,不信你問我那些親戚?”

葫蘆說:“你要給咱匯報得這麽詳細幹嘛?”

表哥愣了愣,說:“我是給邵波解釋我沒偷懶,是有特殊原因啊!”

我靠床坐著,微笑著看著哥幾個在那嘻哈著說話。無意中卻注意到,一貫喜歡穿千層底布鞋配咱黑西裝製服的表哥,今天居然穿了一雙皮鞋來。

到快晚飯的點了,服務員便進到我們呆的大套間裏,說:“邵波哥,樓下有人找你,要你下去一樓。”

我問了句:“誰啊?”

服務員說不知道,我便下了樓。

走到一樓,居然是何隊。何隊見了我,問:“還沒吃飯吧?”

我搖頭。何隊便搭著我肩膀往對麵的小飯店走了進去。

要了個包間,點了三個熱菜,一個涼菜。何隊便說話了:“邵波,知道我過來找你什麽事吧?

我說:“不知道啊!”

何隊點了煙,說:“咱也不廢話了,畢竟你也是隊裏出來的,我就直接把案子現在的情況對你說下吧。”

我點點頭,何隊便把早一晚他們的發現和偵查過程一一說了。

凶器自然就是那根細細的銳器,並且也是一刀斃命。但奇怪的是,現場沒有任何證明有打鬥之類的痕跡。因為最後看見劉科還生猛的是小剛,小剛說劉科是趴著的,那麽,劉科從趴著睡在沙發上,到背後被人捅一刀,再仰麵躺在地上,整個過程最起碼必須有個翻身的經過吧。

那就假設是罪犯刺死趴在沙發上的劉科後,再把劉科翻過來扔在地上,可整個現場都仔細查看了,沙發的麵上,是沒有一滴血跡的。

便隻有一個可能,罪犯是先刺進劉科的身體,再把劉科抬到地上,最後把凶器第二次從背後刺穿劉科的身體。可這種過程,完全沒有了一點點邏輯性,人都殺了,還要弄這麽複雜幹嗎呢?

說到這,上菜的進來了,何隊把啤酒起開,給我倒上。服務員出包房,何隊繼續道:“另外,這凶器也真他媽的古怪,居然就是一根峨眉刺,隻是另一端斷了罷了,有必要這麽麻煩嗎?這刺殺的過程,整個就是一個匪夷所思的過程。殺個人殺得這麽古怪,好像害怕弄髒沙發一般,咱還真沒見識過。”

我點點頭,看著何隊,說:“不是說罪犯當晚就給逮到了嗎?審起來沒進展嗎?”

何隊一仰脖子,把一杯啤酒給一口喝了,說:“那叫逮罪犯嗎?胡亂抓個人便賭運氣想破案,哪裏有這種好事!隻是這李小軍,也不是什麽好鳥罷了。”

我便打聽起小軍的事來,何隊見已經說開了,便也沒瞞我啥,繼續說了起來。

當時了解了在包房裏劉科和李小軍吵架的事,鍾大隊就派了三個人去李小軍家,到了他家,那小子父母說李小軍還沒回。隊裏本就隻是想找李小軍了解了解情況,見不在家,三個夥計便下了樓,走到樓道裏,居然就看見個大高個,頭上濕漉漉地正往樓上走。小楊隨口叫了聲李小軍,誰知道這大個子想都沒想就應了一聲。小楊他們便上前逮他,這家夥居然手腳挺靈敏的,直接把小楊給撂倒在地上。多虧咱隊裏的也都不是吃齋的,一個回合就把這孫子給銬上了,這孫子還大吼大叫:“幹嘛啊?幹嘛啊?”便給逮回了局裏。

鍾大隊親自過去審他,李小軍說:“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鍾大隊便開門見山地給他來硬的,說:“劉科在醫院已經說了發生了什麽事,你小子殺人,還在這裝無辜。”

李小軍對著鍾大隊破口大罵,還說:“劉科那兔崽子進了醫院

關我啥事?”

鍾大隊說:“那好啊,你說說你出了火龍城去了哪裏。”

李小軍說:“老子開著車去海邊遊水了。”

鍾大隊說:“誰可以證明?”

李小軍還是很大聲地說:“老子洗個澡還要通知別人來證明嗎?”

鍾大隊便問了李小軍遊泳的地方,居然是個人煙稀少的地,周圍壓根就沒啥人煙。再說,那年月道路上的監控攝像頭也沒那麽高端,自然無從證實李小軍的話了。

何隊說完這些,又頓了頓,說:“不過依我看,這案件也應該沒這麽簡單,李小軍嫌疑固然大,可他怎麽進入作案現場,又怎麽殺的人,也都還是無法解釋的。”

我給何隊把酒又倒上,問道:“黑貓他們也到後牆看了,那水管上應該是有人進去的痕跡吧!”

何隊說:“目前推理罪犯進入現場的路徑也就是這後牆,今晚要模擬的就是從後牆一路爬上去,弄開空調,進入現場,最後到把空調複原,人下去到一樓的這過程,要多長時間。李小軍這小子以前是部隊的偵察兵,應該是完全有上樓下樓的能耐的。”

說完這些,何隊端著酒杯又來了一口,夾菜往嘴裏塞著。

我便問:“何隊,那你叫我出來,就隻是和我說說這過程?”

何隊把嘴裏的菜給咽了,說:“叫你出來,一個是也好久沒和你這兄弟聚聚了,另外就是我對這案子還有一些看法,想和你說說,你天天在這場子裏,應該可以查出點啥?”

我嗯了一聲,說:“何隊,你先說說你的看法吧!”

何隊說:“我始終覺得直接逮著這李小軍太過武斷,人家也不是個弱智,吵了架就回頭來殺人,那也太笨了點吧。另外,這小子是偵察兵退伍,要弄死一個已經醉得糊了的,需要這麽麻煩嗎?直

接戴個手套,把脖子一擰就搞定了。唉!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免得又都說我牛角尖了。總之吧,邵波,我覺得這凶手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對你們火龍城很熟悉的人,甚至我覺得,凶手是你們內部的人。連殺個人都舍不得弄髒沙發,這心理也太奇怪了點吧,不可能是外人,你覺得呢?”

我點點頭,不出聲了。何隊見我有所思的模樣,便問我:“行了,我說得夠多了,你小子這一晚上不可能沒想想這案子的,說說你的想法,你可是科班出生的,拿出點專業的東西給老哥我聽聽。”

我稍稍理了理頭緒,在何隊麵前本就沒必要裝個啥:“何隊,我的看法和你一樣,小軍應該基本上可以排除。當然,也不是說他完全沒可能是凶手。隻是,對咱火龍城不熟的,怎麽會這麽清楚後麵有這條水管呢?另外,假如我沒記錯,小軍昨晚穿的是皮鞋,而水管上的痕跡應該是膠底的布鞋,這點便說不過去了。可以假設的是小軍換了雙鞋來殺人,那邏輯也太扯淡了。”

我接過何隊的煙,何隊給我點上,我繼續說道:“我還有一點看法,用半個小時的時間,爬到二樓,弄開空調,進去殺人再離開房間,並把空調給搬回去放好。這也隻有蜘蛛人有這本事吧。”

何隊說:“那你的意思是壓根不是走的後牆。”

我笑笑,說:“何隊,隻是個人一點小小的臆想罷了,這兩天我也會留個心,好好觀察下,有啥了,我再和你說吧!”

何隊點點頭。我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起來。

12.

晚飯後,鍾大隊為等會偵查實驗的事給我打了個電話。服務員叫我到吧台接了,鍾大隊就在電話那頭罵娘,說:“邵波,你們老板還真的是牛啊!居然給局裏領導提出等會模擬的幾點要求來。”

我問:“啥要求啊?”

鍾大隊說:“隻允許我們過去四個人,時間也不能是從昨晚案發的十二點開始,要延後到兩點,還要我們隻能便裝什麽的,我辦這麽多年案子,沒辦得這麽麻煩過。”

我便好言安慰道:“沒辦法啊,畢竟建偉哥每天還在開門做著買賣,生意人也講究這些東西來著。”

鍾大隊歎口氣,說:“行了,不抱怨了,昨晚不是見你那還有幾個壯漢嗎?一會借一兩個我用用。”

我答應下來,掛了線。

回房間通知了哥幾個,都表示要好好協助政府,除了八戒,在那不吭聲。我便故意逗他,說:“八戒,一會你就下去模擬那屍體咯。”

八戒說:“哥,我看就不要模擬了,你直接給我一刀,晚點把我抬過去用就是了。”

便都嗬嗬笑,表哥見大家都樂,居然趁熱打鐵地又開始打聽了,說:“都對我保密了這麽久,現在給我說說可以了吧?”

我衝表哥瞪眼,說:“有啥好說的,你要知道的話,等會安排你下去扮屍體就是了。”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表哥自己可能也實在憋得要崩潰了,說:“扮就扮,弄不好我還給你們個意外的發現呢!”

時鍾轉到十二點多。二樓的一號房也算弄得神速,下午賣家具的就把沙發地毯給送了過來,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那晚還是沒給開出去,對外說是裏麵電線短路了。

我們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在一樓和二樓轉悠著,八戒還是跟在我旁邊,那一會就坐在二樓吧台前的沙發上。突然之間小姐房的門開了,小妹姐嬉皮笑臉地從房間裏出來,看到我倆,立馬更加嬉皮起來,對我們**笑著走了過來。

八戒在我耳朵邊上低聲說道:“這老娘們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我衝八戒笑著瞪眼。小妹姐就閃到了我們身邊,扭動著碩大的

肥臀擠到我和八戒中間坐下,掏出半包中華來,遞我手裏,說:“剛才一個老板給我妹妹的,我馬上搶過來孝敬你邵波哥了,姐對你不錯吧?”

我故意不屑地瞟了眼這半包煙,扔給八戒,說:“對我好給我一條啊!弄半包算啥好啊?”

小妹姐挽著我手,小聲說:“邵波,聽說等會要搞啥現場模擬,姐我隻在電視裏見過,等會帶我也進去看看啥叫模擬唄!”

我尋思,這十有八九又是西瓜和葫蘆這兩個喜歡在小姐房維持治安的王八蛋給說出去的,便也壓低聲音說:“那怎麽能隨便看的,都是機密,你看了弄不好要被滅口的。”

小妹姐便小鳥依人地往我身上靠,肥胖的身體死死地粘住我,說:“我不管,反正等會你不讓我在這裏幫你看著,我就對幹部說你強奸過我。”

我樂了,說:“小妹姐,你這樣冤枉人可不行哦!咱要強奸你,不一定有這力氣。”

八戒也快了,說:“就是啊,咱有這賊心,也沒這賊膽啊!”

小妹姐白了八戒一眼,說:“我就說是你倆一起動手,垂涎老娘的美色……”說完又發著嗲搖我手臂,說:“可以嗎!我的好兄弟!”

我被她纏得沒了招,說:“那你等會自己出來看看就是了,不要亂說話,弄得都知道就不太好了。”

小妹姐自然高興了,作勢居然要來親我,我連忙躲開,忽地站起來,卻正好看見在上樓的鍾大隊和何隊、黑貓,以及一個不認識的小夥。鍾大隊應該看到了小妹姐和我親熱的場景,對我沉著臉點了點頭,我感覺得到自己臉紅了下,忙上前說:“鍾隊,先進房間休息一會吧。”然後扭頭要八戒上去,把西瓜和葫蘆以及等會扮屍體的表哥叫下來。

八戒如釋重負地連忙走了,我帶著鍾大隊四人開了個包房門進去。鍾大隊指著我不認識的那小夥介紹道:“這是消防支隊的小吳,下午我在下麵已經把那水管的位置指給他看了,他準備了點工具,等會幫咱模擬罪犯進入現場的過程。”

我和小吳握手,鍾大隊也介紹我:“這是火龍城的邵波,協助我們一會的工作。”頓了下,又補充了一句,說:“以前也是我們大隊的,現在出來混了。”

小吳對我微微笑笑。

正說著,小妹姐居然打開房門,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茶和水果進來了,還笑著說:“我們家邵波也真不懂事,人家政府派來破案的,茶都不給安排。”

便進來把茶和水果一一放下,對著我們幾個萬千風情地一笑,眉飛色舞地出去了。

鍾大隊依然嚴肅著,扭頭問我:“這是你愛人?”

我感覺生吞了一隻蒼蠅,忙分辨到:“隻是場子裏的同事,關係比較好罷了。”

一旁的黑貓喃喃地說道:“也長得不錯啊?”

確實長得不錯:二十年前肯定也是個姑娘,少四十斤也就零點一噸,滿臉的粉被寒風無情掠過後,雀斑如天上的繁星,派張衡過來數一數,閃啊閃的,估計張衡也數不清了……

13.

表哥和西瓜、葫蘆都下來了,在沙發上坐下。鍾大隊眉眼間露出對他們的厭惡,扭頭看著電視。何隊和黑貓便和我隨意地聊著天,無非是對我說:“邵波,你出了公安係統也好,這麽年輕,還可以好好幹一番事業,不像咱,半輩子都耗在這身警服上了,覺都沒睡幾個安穩的。”

我自然是點頭,心裏是什麽感覺,也無法用文字能夠表達出來。

到快一點半了,鍾大隊對我說:“邵波,看看外麵客人都應該走了吧,你安排下,我們早點做完事,早點收工吧。”

我點點頭,往外走去。其實,像偵查實驗這麽個常規性偵查措施,並不是大家看的電視裏那麽簡單,是需要當地公安局長親自簽字才可以進行的。而一般的偵查實驗,先不說是如何的大張旗鼓吧,總之也煞有其事地嚴肅與認真,像今晚這種警力都隻過來四個人的現場模擬,還真讓經辦人員惡心。也難怪鍾大隊一肚子的怒氣。

我在走廊上轉了轉,問了下值班服務員,回答居然是今晚已經沒客人了。便要他們都去吧台那邊,沒啥重要的事不要過一號房來。莎姐在吧台探了探頭,說:“我就不用過去吧,看著那邊就怕。”

我點點頭,要莎姐打建雄的電話,讓他過來。然後叫了小剛,給他說,一會要如昨晚一般站門口,小剛點頭表示理解。

回到房間,我對鍾大隊說:“可以開始了。”

一行人便進了一號房,門一開,居然裏麵端正地坐著小妹姐和她旗下號稱火龍城第一美女的阿童木妹妹,兩人叼著煙,嗑著瓜子,正一臉八卦地在說著話。鍾大隊便皺眉,我忙說:“你倆在這裏幹嗎?”

小妹姐說:“不是模擬現場嗎?我先給你們把這房間裏弄出點客人呆過的味道出來。”

我揮了揮手,說:“出去吧出去吧,少在這裏添亂。”

阿童木鼓著那圓圓的大眼睛,無辜地說:“我跟小妹姐不是也想幫點忙?”說完和小妹姐站起來,在門邊站著。

鍾大隊便沒說話了,要黑貓和小吳準備下樓去到後牆,兩點整直接就開始。然後要小吳把當時的燈給打開,電視和音響也都打開,隻是不用放啥碟罷了。然後扭頭問我,“這和昨晚的現場還有啥很明顯的區別沒?”

我看了看,然後伸手把小妹姐和阿童木剛才嗑的瓜子和煙灰,全數倒在一會屍體要躺的位置。身後的倆女人在那細聲細氣地嘀咕了幾句,並自顧自地笑了,估計是說還是咱倆早點安排得不錯之類的話罷了。

弄完這些,我又叫來小剛,要小剛進來轉了轉,小剛說:“都差不多吧。”我便要表哥趴沙發上去當劉科,鍾大隊卻對我一揮手,說:“不用安排你兄弟來,有點犯紀律,還是我過去吧。”(偵查實驗有一個總原則,為偵查實驗禁止一切做出危害、侮辱人格和有傷風化的行為。詳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八條)

說完,鍾大隊往沙發上坐下,問小剛當時劉科躺的模樣,並照那模樣躺了下去。再一扭頭,對著黑貓和小吳說:“你們下去吧,兩點整開始。”

黑貓和小吳點頭,下了樓。房間裏剩下我和鍾大隊、何隊以及西瓜表哥他們仨;小妹姐她們倆女人。

鍾大隊對著我使了個眼色,我開口要西瓜他們出去,就留表哥在房間裏。再吆喝小妹姐和阿童木也出去。倆女人居然不願意,小妹姐說:“我倆就站著,啥都不吭聲都不行嗎?”

我說:“行了行了,少在這添亂,快出去吧。”

小妹姐擺出一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來,正在撅著嘴,建雄哥大踏步地進來了,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對著小妹姐她倆,說:“你們在這幹嘛?趕緊出去。”

小妹姐和阿童木見老板親自發話,便垂頭喪氣地出了門。建雄掏出煙來,給我們一人扔了一支,鍾大隊沒接,說:“等會抽吧,做事要緊。”

見鍾大隊這麽說,我和劉隊、表哥便都把煙夾在耳朵上。建雄很是鄙夷地白了鍾大隊一眼,一個人把煙點上,拖了個凳子,在靠門的牆角上坐下。

以下為該次偵查實驗筆錄

刑事偵查筆錄

時間:1993年9月21日0點10分至1993年9月21日1點50分。(偵查實驗筆錄要求時間必須與案發時間一致,但因為建偉哥的關係,時間上推遲,但筆錄還是按案發時間來做的記錄)

地點:火龍城二樓一號包房至一樓後牆處。

參加人姓名:鍾**,X城刑警隊大隊長;何*,X城刑警隊副大隊長;武**(黑貓),X城刑警隊刑警;吳*,武警總隊消防支隊一中隊戰士;邵波,火龍城保安員。

偵查實驗目的:確認罪犯進入犯罪現場路線及作案經過。(當時還是使用的罪犯這一名詞,還沒改為犯罪嫌疑人)

偵查實驗過程及結論:1993年9月20日0點10分至0點45分,劉**(男,45歲,國家幹部)在火龍城被殺害,依照現場痕跡與推斷,為罪犯從一樓後牆處爬攀至二樓,通過空調口進入作案。為確認該推斷,我們進行了現場實驗。

實驗於1993年9月21日晚12點10分開始進行,由吳*在火龍城進行。

一、實驗人情況:吳*,武警總隊消防支隊一中隊戰士,身高1.78米,體重67公斤。受過攀登訓練。

二、實驗情況:共試驗兩次。第一次,吳穿武警配發的軍用膠鞋,從火龍城後牆攀登至二樓一號包房,耗時三分鍾;固定空調並移開空調進入房間,耗時十七分鍾;(這個過程居然和八戒推斷的完全一樣,不過小吳用的不是棍子,而是鐵絲上係橡皮繩)進入房間停留五分鍾後,離開房間並把空調複位,耗時十分鍾;下到一樓,耗時一分鍾。總共時長為三十六分鍾。第二次,吳穿普通皮鞋,從火龍城後牆攀登至二樓一號包房,耗時七分鍾;固定空調並移開空

調進入房間,耗時二十一分鍾;進入房間停留五分鍾後,離開房間並把空調複位,耗時十四分鍾;下到一樓,耗時三十秒。總共時長為四十七分三十秒。

實驗結果:罪犯通過後牆進入火龍城一號包房行凶並順利離開,是完全可行的。但按照時間上來推斷,無法在最後見到被害人與發現被害人屍體的時間段內完成。我們對實驗結果進行了記錄,並照了相。

偵查員:……簽名略。

14.

在整個偵查實驗的過程中,鍾大隊都沒有吭聲。他在實驗開始三分鍾時,自顧自地翻到地上,再如小剛看到的又爬回沙發上趴著。到小吳進入房間後,又再次翻到地上。這個程序他在兩次實驗中,也重複了兩次。

何隊在一旁拿支筆,一路記錄著,並不時用相機拍照。

我和表哥、建雄也都沒吭聲。建雄哥打著哈欠,看到鍾大隊翻身摔地上時,時不時地露出鄙夷的冷笑,中途還出去了十幾分鍾。到實驗結束,黑貓和小吳上來,背後居然跟著劉司令。我便問:“你怎麽也來了?”

劉司令說:“建雄哥安排我在下麵給黑貓幫手啊!”

黑貓便笑笑,走我旁邊低聲說:“他是真的在幫手啊,還準備在下麵當人梯,把小吳給肩上來。”

我便也笑笑。

一直沒吭聲的鍾大隊就起來了,站得筆直地回頭看著劉科趴過的和最後橫屍的地板,沉默了幾分鍾,然後扭頭對著何隊、黑貓說:“一個問題,兩個可能性。”

然後才掏出煙來,劉司令忙上前給點上,鍾大隊繼續道:“問

題是作案人上咱有個誤區,因為李小軍的緣故,我們始終認為是一個人,有沒有可能是兩個甚至兩個以上的罪犯呢?但這個假設又有一點經不起推敲,如果是兩個或兩個以上,他們進入現場的時間無法因為有兩個人而加快,反而會有所延誤。”

鍾大隊說到這,把手裏的煙狠狠抽了幾口,他是老煙槍,手裏煙沒停過,剛才那一個多小時憋著,估計也夠嗆的。

鍾大隊又繼續道:“兩個可能是,首先,假設凶手是一個人作案,進入現場後,把軍刺固定在地上,然後扶起劉科,背朝下放下去,劉科的體重作用到軍刺上,加上凶器那麽鋒利,完全可以直接刺穿劉科,甚至力氣大點的,隻需要一隻手便可以把瘦小的劉科扶起來翻下去,另一隻手還可以捂住劉科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響來。第二個可能是假設凶手是兩人以上,這個過程便更加容易,一個人用手固定軍刺,另一個人翻下劉科,整個過程便完成了。”

說完,鍾大隊看著何隊和黑貓。黑貓自顧自地點頭,何隊沉默著,半晌,何隊走到沙發邊,伸出自己的左腳到軍刺刺穿劉科的位置,往上做了一個插上軍刺的手勢,再騰出雙手在沙發上騰空做一個一手捂嘴,一手翻劉科的動作。做完後,再回頭看著鍾大隊,說:“鍾隊,你覺得這樣行不行呢?”

鍾大隊又點了一支煙,狠狠地點了點頭。

房間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真酷!”

大家扭頭一看,居然小妹姐和阿童木還沒走,正倚在剛打開後沒關的門邊,表情做崇敬狀,一臉媚態地笑著。

鍾大隊皺眉,招呼何隊他們仨下樓。建雄伸個懶腰,對著小妹姐說:“這麽喜歡看,你趴沙發上,咱也來模擬模擬唄!”

倆女人都壞笑起來,表哥和劉司令沒笑,自顧自地交談著觀後感,都在說:“難怪能做刑警,這斷案好神啊!好像昨晚他們就在這裏看著一般。”

鍾大隊他們出了門,我跟著他們權當送送,一起下了樓。看他們上了車,車啟動,鍾大隊從副駕的位置上探出頭來叫我:“邵波!”

我應了,走上前,鍾大隊遞根煙給我,說:“邵波,我知道有些事對你影響很大,但有一點你還是要永遠記住!你,曾經頭上也戴過國徽!”

說完,車開走了。我站在路邊,X城那有一絲腥味的海風在臉上吹過,周圍宵夜攤上的香味在侵襲著我的嗅覺,我在這俗世中站立的背景是霓虹燈閃爍的火龍城,我身邊圍繞著的都是一群我曾經唾棄的人。而我,在這滾滾紅塵中又能做些什麽呢?

鍾隊,我邵波依然崇尚著曾頭頂的國徽,但是,我又能為金色盾牌做點什麽呢?

15.

李小軍在第三天就被放出了刑警隊。出了分局,他便打著車火急火燎到了火龍城,直接跑到五樓,把還在**窩著的我給叫了起來。

那個時候,就我和八戒在套間裏麵那一間裏睡著,不知道是外麵哪一個給小軍開的門,小軍問了我在哪裏,便進來掀我被子。我半睜著眼,見是小軍,大吃一驚,立馬爬了起來,說:“小軍,你越獄了?”

小軍說:“我越毛,早上把我叫去折騰了一下,就說你可以走了,好像關我兩天是應該的,他們沒啥錯一樣。”

我便笑笑,說:“放你說明政府相信你!嗯!小軍,你給我說實話,劉科真不是你殺的吧。”

小軍鼓大眼睛,說:“我殺他?我殺他害怕弄髒手!”說完便在我的詢問下,絮絮叨叨地說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曆。

那晚從包廂氣鼓鼓地出來,覺得非常憋屈,一身的肌肉都發硬

起來。發動汽車,開著車無目的地轉轉,便轉到了海邊。小軍停了車,脫得剩下條短褲,然後去買了兩瓶啤酒一包煙,在海邊一個人坐著抽煙喝酒喂蚊子,扮了會憂鬱,便下水撲騰起來。

到撲騰得一肚子氣都化作勞動力給消耗完了,上沙灘又點煙喝酒,抬頭看雲淡風輕,皎月怡人,絲絲海風吹過,感覺挺爽,往後一倒,不知道該思考什麽了。

也因為腦袋一根筋,思考了幾分鍾便來了瞌睡,頭一歪,居然一個人在沙灘睡了過去。便開始做夢,夢見尿了一泡似曾相識的夜尿,把身上的被子衝開了,尿居然沒停,繼續像沒擰上的水龍頭一般繼續放著。放到尿液漫到了**,夢中的小軍便意識到:自己一世英雄,怎麽能在這麽泡尿裏淹死過去呢?

一把坐起,才明白隻是個夢。而現實中的自己居然睡在已經慢慢漲起的海水中了。

煙和啤酒自然無法帶走了。小軍赤條條來,也赤條條去,穿著那條短褲回到了車上,一路開回了家。停車……穿衣服……上樓……接下來就是被捕獲。用小軍的話來說:咱以為還在做夢呢!

到了分局,便是被半夜突擊審訊。審訊他的自然就是鍾大隊和另外一個他也沒見過的警員。小軍說:“別看他倆叫得凶,我就是不鳥他們!他們也拿我沒轍。”

接下來鍾大隊他們便用疲勞轟炸,一直審到了天亮。因為小軍也是國家幹部,自然鍾大隊他們對小軍沒敢動手什麽的。(那年代,對罪犯都是如冬天般寒冷,行刑逼供還是比較常見)可一夜的疲勞轟炸下來,鍾大隊他們自己兩個都要崩潰了,雙眼血紅,小軍卻因為事先在沙灘上已經美美地睡了個好覺,精神頭居然還不錯。

審查自然草草收兵。

到下午第二次審理,便換了倆警察。也沒很為難小軍,遞了煙給小軍抽了,說:“你殺劉科這事,也就是意氣用事,也不是啥有

預謀、有計劃的謀殺,你自己配合點,咱早點結案,給你寫上個認罪態度良好。送到檢察院,都是你一些叔叔伯伯給你提公訴,也不會給你折騰得太大,弄不好就在區法院給你審了,不就是個十年出頭。你小子這麽抵觸咱幹嘛呢?”

小軍說:“現在的問題是我隻罵了劉科一句要他命,他就死了,動手這事還確實不是咱幹的!難道有罵死這麽個技術活不成。”

警察一聽,便把桌子一拍,說:“你小子就是不老實!”

然後指著自己剛給小軍點上的煙,表示了自己的憤怒,吼道:“把我剛給你的煙掐滅,不識抬舉的東西。”

小軍也是個爆脾氣,忽地站起來,說:“你小子罵誰?”

警察見這陣仗,依稀感覺到小軍這娃可能確實是抓錯了一般。尋常罪犯被這麽一咋呼,一般都有點變臉色。遇上二進宮或者有點頭腦的,被咋呼一下頂多也就不吭聲或者繼續說:真不是咱幹的。而麵前小軍一副文天祥的正氣,這正氣陰森森地拂麵,弄得倆警察反而不知道怎麽接招了。便愣了下,伸出手指著小軍說:“那就坐下,煙不用你掐,抽完抽完。”

畢竟沒證據。咱公安幹部也不可能就因為小軍和被害人吵過架就認定是小軍幹的啊!如果吵過架的就算嫌疑犯,那咱分局若是僅僅羈押那些和劉科吵過架的,恐怕也裝不下。下午的審訊自然又是沒啥結果就收場了。

小軍在小黑屋裏被關了一天一夜了,雖然說覺得憋屈,但到憋屈勁過了,自然也開始琢磨自己那幾個小時還有誰能證明自己是在海邊。想了一晚,開始想到的能證明自己的隻有海風海水,還有海鷗。但都不會說話,無法出來指手畫腳。然後就想著自己在沙灘尿了一泡尿,應該可以證明自己確實那一會是在海邊的。便激動起來,喊:“幹部!幹部!有情況反映。”

來接受反映的居然是鍾大隊。聽小軍說自己在海邊還有一泡尿

的證明材料,鍾大隊也哭笑不得,說:“小同誌,昨晚漲潮又退潮,你給的這證明,咱派警犬過去都沒用啊,你再想想,有沒有啥人看到過你。”

小軍便嘰歪道:“那大半夜的,還有哪個神經病會跑去海邊看我遊泳啊……連我停車買煙買酒的那小賣部都正要關門,被我叫開的。”

這話才提醒了鍾大隊,鍾大隊說:“對!你說說那小賣部的位置,看小賣部的人能不能證明你確實去過海邊。”

小軍也醒悟過來,說了那小賣部的所在。

第二天一大早,鍾大隊就派人過去接了小賣部的老板倆口子到分局,領出小軍來,給那晚守店的老板娘看。老板娘看了一會,說:“我還真看不準,那晚燈又暗,除非……除非……”

鍾大隊便急道:“除非啥嗎?你趕緊說啊!”

老板娘臉就紅了,瞟了一眼在身邊站著的自家老公。鍾大隊會意,把她老公給支開。老板娘輕聲說:“你讓這犯罪分子脫得剩條**,我再看看。”

便要小軍脫衣褲。小軍自然不解玻璃另外一邊的情況,罵罵咧咧起來。最後還是脫了,赤條條地穿著一條紅色的三角褲站在那。因為壯,脫剩後那玩意明顯地突出來。老板娘才肯定地說:“就是他,沒錯。”

接下來自然是派了兩個慈祥和藹的老警察,給小軍說了些“咱也隻是按規矩辦事,有得罪處,你遷就一下”之類的話來。

小軍也沒對刑警隊的某個人有啥恨意,隻是覺得稀裏糊塗被關了一天兩晚,憋屈罷了,辦了手續出了分局,便直接來火龍城找我。

聽他說完,我和八戒兩人給結結實實樂了一場。八戒湊到小軍身邊,故意瞄著小軍的褲子,說:“小軍哥啊!你那玩意難道隔著短褲都很好認不成?”

小軍哭笑不得,白了我倆一眼,傻乎乎地笑了。

我才注意到這家夥一身的海水腥味和汗臭味,看著他頭發上都似乎有了一顆顆生動的食鹽一般,招呼他趕緊進洗手間洗澡,洗完咱下去吃飯。

多 言:

刑偵措施分兩類,一類叫常規性偵察措施,即現場查勘、摸底排查、調查訪問等十四種;另一類為緊急性偵察措施,即通緝、通報、追擊堵截等十種。後者一般是在那種大案要案裏才使用,前者就用得比較廣泛。而本章裏的偵察實驗、辨認、詢問都是屬於常規措施裏的幾種。

偵察實驗的幾點規則為:1.盡可能在事件原有地進行(即火龍城);2.時間段盡量一致(本案因為火龍城的幕後力量,所以沒能在案件發生時間段進行);3.相同自然條件;4.同一情況反複多次地實驗(最起碼兩次,實際情況也確實隻進行了兩次);5.遵守有關法律(如本文裏鍾大隊沒同意讓普通群眾來演示屍體);6.保守結果的秘密。

而偵察實驗,也不是隨便一個小案就可以使用的偵察措施,最起碼都是命案。申請流程雖然不是很複雜,但也要公安局長簽字,畢竟實驗過程還是有擾民的後果以及影響的。

辨認又叫公開辨認,共有三種方式:1.個體辨認(本文裏就領出小軍給老板娘過目);2.混雜辨認(電視電影裏隻要辨認犯罪嫌疑人就是拉出一排群眾演員在那站著,這是有點扯淡的。刑警隊、公安局又不是攝影棚,哪裏能輕輕鬆鬆領一群人來給你辨認。而一般使用得多的混雜辨認,使用的是相片辨認這種手段);3.靜態與動態辨認(本文中,小軍脫得剩下底褲給老板娘辨認的這種方式,就是動態辨認)。

在我還在公安大學裏讀刑偵時,就聽說過一個特大盜竊案,具體案子的地點以及細節,現在不是很記得了,畢竟那年代沒有網絡,以至於現在也查不出該案的資料來。裏麵最後確定犯罪嫌疑人的突破性轉折,便是罪犯作案前找鐵匠打作案工具時,和鐵匠胡亂聊了十幾分鍾。而這位普通的鐵匠,沒做刑警也是可惜,在三個月後,該鐵匠在三百多張軍官的照片中(該案罪犯是幾個現役軍官),準確無誤地指出了三個月前來他鐵匠鋪打撬棍的兩個人來,也是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