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相

66.

那晚我和建雄、莎姐去分局錄證言錄到快天亮。回到火龍城時,門口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如果換成別的地方出了這事,現場不是這麽一時半會就能夠清理好的,而火龍城不同罷了。

莎姐沒和我們一起出來,據說她早就錄完,先走了。

路上建雄要我拿八千塊錢給鄭棒棒家人。他安排這事時,原話是這麽說的:“等會你去找莎姐支八千塊錢給鄭棒棒家。”話說完,便覺得不對,頓了頓,說:“你直接找出納吧。”

說完臉色就黯淡下來,我見他一副傷心的模樣,便問道:“莎姐那要不要我去安慰下?是留她還是……”

建雄擺擺手,說:“等我晚上回來再說吧!如果莎姐還在的話。”

聽著我便沒吱聲了。建雄把我送到火龍城,就開車回家了。我上到五樓,見八戒、西瓜、龍蝦還坐在房間裏抽煙。見我進來,點點頭。我也沒說啥,就要大夥還是先睡覺吧。起來再說。

我睡到中午就起來了,帶著八戒去了趟鄭棒棒家。再出來時,心裏酸酸的。

帶著八戒去我家吃的晚飯,給我爸說了說昨晚發生的事。爸聽了,沉默了一會,冒出一句:“這莎姐沒這麽簡單吧。”

八戒聽了,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追問。八戒結結巴巴地說:“邵波,捆莎姐的繩子挺結實的。”

我應了一聲,然後問:“有啥問題嗎?”

八戒愣了愣,說:“繩子是我解開的,捆得很認真,並且……並且掛著她的尼龍繩不止一根。”

我忙追問:“難道有兩根?”

八戒抬起頭來,說:“反正那尼龍繩是有兩根掛著,可能是我多心吧!如果劉司令的電工刀比在那兩根繩子中間,一刀拉下去,不管是對著哪一個方向,能拉斷的都隻是其中一根,而剩下的那一根,應該是可以讓莎姐不掉下去的。”

“你的意思是?劉司令至始至終也沒有真要放莎姐摔下去?”我看著八戒。

我爸便說話了:“完全有這可能啊!劉司令真要殺你們這莎姐,還要等到你們上去嗎?再說,他把親妹妹殺了,有啥作用嗎?”

我吸了口煙,沒吱聲了。

三個人便沉默起來。最後,我站起來對著我爸說:“不想這麽多了不想這麽多了,案子反正已經徹底結了,再挖下去,挖出的啥也無法取證來證明什麽了。”

我爸點點頭,然後也說道:“你說的也是,整個案子看過來,弱勢群體反而是殺人的劉司令和他妹妹,現在人也死了,咱再這麽

懷疑下去,也沒必要了。”

我點點頭,要八戒跟我回火龍城。臨走對我爸我媽說:“這幾天我還是不回了,等場子裏安定些再說吧。”

爸媽送我到門口,媽不依不饒又問了一句:“古倩那丫頭的事呢?”

我笑笑,沒說啥。

67.

我們回到場子裏時,建雄哥已經到了大廳,坐在沙發上抽著煙。見我和八戒進來,便招手讓我坐他旁邊。八戒說:“我還是上樓去吧,畢竟這幾天內保就剩下我們幾個了。”

我點頭。建雄遞了根煙給我,說:“莎姐沒回火龍城。”

我“嗯”了一聲,把煙點上,問建雄:“哥,要不要我出去找找?”

建雄沒應我,繼續抽了幾口煙,然後歎口氣說:“算了吧!不勉強了。你等會場子裏散了,去把劉司令的東西整一整,放回到五樓莎姐的房間裏,她就算走,也要回來整理自己的東西吧。”

我點頭。建雄站起來,說:“我約了古市長去海都水匯,給他把這事說說。等會我就不回了,莎姐的手機我打了一天,都沒開機。晚上如果她回來了,你給我打電話吧。”

說完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算了!就算回了,也不要給我電話,你看著辦就是了!”

我應了。目送建雄哥上車,走了。

場子裏一幹人三兩個紮堆,小聲說著話,應該都是在說昨晚的事。我裝作沒看見,畢竟鬧成這樣,再去壓這事,也壓不住什麽了。一個人便上了五樓,坐房間裏對著窗外,叼著煙發起呆來。

還是來來回回都是想著古倩。今天一天,依然沒接到她的傳呼。我看看表,才八點半,便拿出建雄給我的大哥大,按上古倩的手機

號碼,卻沒有按確認。猶豫了很久,咬咬牙,按了下去。

電話隻響了兩聲,便接通了。話筒那邊是古倩的聲音:“喂!誰啊?哦!你好!誰啊?”

我沒吭聲,古倩在電話那頭又問了幾句“誰啊?”我掛斷了。

繼續抽煙。古倩能接我電話,也就是說,她也可以隨時給我打個傳呼。可是呢!她沒打……她愛我嗎?或不愛我?那麽,她所做的那些事,對我表示的那些好,又是什麽情況呢?隻是她古大小姐生活中隨意給人的一個玩笑?還是另有苦衷呢?

正想著,電話響了,是古倩打了過來。我沒接,就看著電話在那響著,閃著,很是熱鬧。最後停了聲響,我舒了口氣,仿佛解脫了一般。誰知道電話又響了,我按了接通,對著話筒,還是沒吭聲。

電話那頭也沒吭聲,就那樣都沉默了一會,古倩便說話了:“是邵波嗎?”

我依然沒說話。古倩繼續道:“我知道是你,我在武漢出差。”

我“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古倩便又沉默了。半晌,古倩說:“邵波,我愛你!”說完,她掛了線。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就像劉司令,幾十年沒心沒肺的模樣,壓抑著的酸楚,到最後爆發了。而古倩的苦衷又是什麽呢?她說她愛我,我是應該相信,還是應該放下呢。

門響了,我站起來去開門,進來的是小軍。我衝他苦笑了下,說:“昨晚的事知道了嗎?”

小軍點頭,說:“剛在樓下八戒和我說了。”

我“哦”了一聲,又坐回窗邊的凳子上。小軍也坐過來,說:“怎麽了?這麽個苦瓜臉,八戒說你和你爸和好了,咋還這麽個鬱悶的模樣。”

我笑笑,說:“沒啥!”

小軍便說:“是為了古倩吧?”

對他,我也沒必要隱瞞,點點頭。小軍擺出個過來人的模樣,拍我大腿說:“感情嗎!想那麽多幹嗎呢?其實人啊,沒必要去透支一些未來的煩惱的,可能十年後,你我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一個聽話的媳婦,再回過頭來想想今時今日這麽傻傻的樣子,自個都會好笑的。”

我笑笑,說:“可能吧。”

小軍繼續道:“可能古倩真有啥苦衷也說不定。知道不?我們沒回的時候,古市長住了次院,心髒病吧!問題不大,就住了兩天。外麵說他是因為工作太忙的緣故,我覺得啊,他應該就是為古倩跟咱跑出去了的事。”

我聽著,愣了愣。然後強裝出把這些放下的表情,對小軍說:“跟我去趟劉司令房間吧。”

兩人往門口走,走到樓梯間,遇到正上來找我們的八戒,便讓他跟我們一起往宿舍走去。

到宿舍的路很黑,我們三個一人點支煙,胡亂說著話。而咱三個人就這麽走啊走的,到今時今日,不知不覺地,一起就這麽走了十幾年。隻是,那晚我們走在X城,而之後的日子,我們走過了大江南北罷了。

68.

劉司令的房間和幾天前一樣淩亂,牆上的伊能靜依然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純情地看著這小房間。很久以後,伊能靜嫁人了,玉女終於變成了少婦;再很久以後,伊能靜生了個兒子,玉女已為人母;再很久以後,伊能靜離婚了,離開了她的男人,離開了她的孩子,也離開了生她養她的台灣,在大陸活躍著。世界即將變化,在當時的1993年,卻沒有任何征兆罷了。

我們三個把床單鋪到地上,然後從衣櫃,從床頭櫃,從**,把劉司令的遺物一一往這床單上扔。看得出,劉司令過的生活還是比較拮據的,洗發水是很廉價的啤酒香波,肥皂用的不是當時流行的力士,連牙刷,都已經是被磨得很是飄逸的模樣。

整理衣櫃時,八戒從一條褲子裏摸出一張相片,拿手裏看著,“咦”了一聲,然後遞給我和小軍。

相片是黑白的,上麵印著“1987年北京”這麽個字樣。相片上就劉司令、莎姐和建雄三個人。北京是天壇公園那個滿是荷花的湖,建雄站中間,左邊是莎姐,怯生生,但抑不住幸福地挽著咧嘴笑的建雄。右邊是劉司令,他和建雄都搭著對方的肩膀,劉司令的笑容也和建雄如出一轍,是沒啥心肺的甜蜜。

我們看了,心裏都覺得怪不是味的,我把相片翻過來,隻見背後寫著:我和我愛的男人以及愛我的哥。署名是劉莎。劉莎是莎姐為我們所知的名字。

看著那幾個字,心裏更不好受起來,似乎可以感受到這個女人,在拍這張照片時內心的甜蜜般。

突然間,我覺得似乎有啥不對勁。我彎腰把劉司令那本筆記本翻開,兩筆字跡一對比,很是相似。八戒和小軍看了,也是一愣。半晌,八戒說:“可能倆兄妹練的都是同一本字帖吧。”

小軍也說道:“就是!這照片上的字還是娟秀一點,筆記本上的字這麽大氣,這麽難看。這叫啥來著,形似神不似。”

我點點頭,把筆記本放下,相片放到了我的口袋裏。

外麵探出個頭來,是保安小菜皮:“嘿!邵波哥!你們幾個在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劉司令顯靈了。”

說完,小菜皮進了房間,瞅著劉司令的遺物。

我沒搭理他,繼續把劉司令的東西往床單上放。八戒對小菜皮說:“咋了,劉司令沒了?你有啥想法?”

“才不呢!”小菜皮說:“不過劉司令平時對咱挺好的,就這麽個大好人,你說怎麽會殺人?而且還殺了幾個。”

“殺了幾個?殺了哪幾個啊?”八戒滿臉問號地對著小菜皮。

小菜皮更樂了:“嘿!八戒哥,你還瞞咱啥啊!場子裏都知道了,劉司令弄不好是個在老家就殺了好幾個人的通緝犯,到了咱這裏一直隱姓埋名,就是因為劉科和建偉哥發現了他真實身份才殺了他們滅口,如果不是你們昨晚那麽勇敢,還犧牲了棒棒哥的話,最後一個知道他身份的莎姐,不也沒了。”

我們仨聽了哭笑不得,八戒便打趣道:“小菜皮啊!你從哪裏打聽到這麽多機密啊?我們和誰都沒說這些,卻被你知道了。”

小菜皮憨憨地笑,說:“八戒哥,別笑話咱了,場子就這麽些人,能瞞住啥呢?所以說都覺得難怪劉司令之前就那麽多古怪哦,現在全部都找到答案了。”

我便說話了:“有些啥古怪啊!說說看。”

小菜皮討好地拿出一包廉價的煙,給我們遞上,然後神秘兮兮地說:“就說領工資吧,咱都是拿了錢簽個字,可他從來不簽字,都是要咱代簽的。便問他為啥不簽,他說不識字,自己名字也老是寫錯;還有咯,他經常半夜不回來,說是出去找女人了,可誰知道他到底是去哪裏了呢?”

我打斷他:“你說劉司令不識字?”

小菜皮說:“是啊!”

我指著地上那筆記本說:“那這本子上這些字是誰寫的?”

小菜皮瞅瞅那筆記本,說:“這上麵不就隻有封麵上有幾個字嗎?是劉司令要我給他寫的,不就是寫的低掉,一定要低掉嗎?”

說完小菜皮撿起本子,翻到第一頁,指著那幾個雞腳鬼畫的錯別字給我看。

“那裏麵的不是你寫的嗎?”我從他手裏把本子拿了過來。

“裏麵有字嗎?我不知道啊?沒有吧!”

小軍指著床頭那幾本武俠小說問道:“那這幾本小說是誰的呢?他不識字,放著幹嗎用的?”

“哦!你說這幾本書啊。”小菜皮說完便上前把那幾本書抱起來搬到客廳,擺到電視機前,然後對著電視一屁股坐下,說:“劉司令吃飯的時候看電視,用來放飯盆的。”

我們三個人哭笑不得。

整理好劉司令的東西,我們把床單一捆,八戒扛上,往火龍城去了。

69.

把東西放到莎姐在五樓的房間,我們一看表,也十一點多了,便去對麵宵夜攤點菜。

我們胡亂地說著話,圍繞著劉司令,都覺得劉司令也挺可憐的。一個農村人到咱X城,跟著X城最大的老板這麽多年,混到現在,還就這麽點家當。婚也沒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都是些建雄不要的。然後又說起莎姐,更加歎氣。八戒問我:“現在又整出這兵器譜可能不是劉司令自己寫的這事,咱還要不要查查莎姐啊?畢竟莎姐和劉司令身上,還有這麽多古怪。”

我搖搖頭,說:“算了吧!人家劉司令人都死了,如果真按我們猜測的,劉司令最後的舉動,也是為了讓我們不懷疑莎姐?再說,就算真的莎姐一直知道,但凶手是劉司令已經可以肯定,算了吧!不查了。”

八戒點點頭。小軍在一旁給我倆把酒滿上,端起杯,給我倆碰了下,然後說:“邵波,我和你說的去深圳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我停薪留職的事基本上沒啥問題了,剩下的手續我爸會給我辦。整出劉科那事,我現在覺得在X城一天都呆不住了。我和八戒也說了,

八戒說看你,咱仨兄弟一起去深圳,有手有腳的,我就不相信會餓死。”

八戒便咧嘴笑:“廢話,如果在深圳沒錢的話,我一個人出去做事,養活你倆就是了。”

我衝八戒瞪眼,八戒吐吐舌頭。然後我正色對小軍說:“小軍,去深圳,你是啥計劃你總要說給我聽聽吧。”

小軍便來勁了,說:“給八戒我是說過了,是這樣的,我有個遠房表哥,年初去的深圳,前些天打電話過來,說他現在代理了個國外的產品,在大陸銷售,現在急著要人,要我過去幫忙做。我便提了提說我還有兩個好兄弟可能也會過去,他說沒問題,說他正是用人之際,還說現在南方滿大街都是錢,隻要你有手有腳,願意彎腰去撿,都能有收獲。”

我聽了點點頭。先在這劇透一下,後來我們到深圳見識到的表哥代理的產品,叫啥搖擺器。具體原理懶得說,但那玩意其實就是比安利還早進入中國大陸的第一批傳銷產品,直接讓我們仨聽課聽到頭暈,最後罵娘罵到舌幹。

正聊到這,遠遠地,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火龍城大門口,竟然是莎姐。我們立馬都愣住了,小軍說:“咱過去唄!”

我擺手,要他倆繼續喝,我一個人過去看看。

我尾隨著她往樓上走,一路上服務員們看到莎姐,都忙躲開,然後站在角落小聲說話。再看見莎姐後麵的我在衝他們瞪眼,便都趕緊散開。我尋思這麽直接跟著她進她房間,似乎也不好,便在二樓吧台站了會。也就站的那一會,隨口對著吧台的服務員說:“拿每天莎姐記賬的本子我看看。”

服務員便遞了過來,我瞄了一眼那字跡,真和本子上的字一模一樣。愣了愣,琢磨著自己繼續這麽摸下去,似乎也太趕盡殺絕了,便放下本子,往樓上走去。

到莎姐門口,我敲了敲門,說:“莎姐!是我,邵波!”

莎姐說了聲:“進來唄!門沒鎖!”

我開門進去,莎姐不在房間裏,洗手間裏水嘩嘩地在響。我便不自在了,說:“莎姐,要不我等會再過來。”

莎姐在裏麵說:“你先坐吧,我很快就出來。”

我在凳子上坐下,點上支煙。

半晌,莎姐穿了套長袖的睡衣,頭發用浴巾包著,出了洗手間。直愣愣地走到我麵前坐下,拿了支煙點上。

我正眼看莎姐,一天不見,憔悴了很多,兩眼腫腫的,明顯這一天流了很多眼淚。莎姐歎口氣,說:“邵波!你說是要姐說你好呢?還是說你壞?”

我愣了愣,莎姐卻像是在自言自語般:“我哥現在死了,你安心了吧!建雄不是說查出真凶要給你十萬嗎?你拿到手了吧!祝賀你啊。”

我不好意思起來:“莎姐,我查這案子真不是為這錢的事。”

“那是為啥?為了讓我們兄妹都死得這麽難堪?”

我站起來,說:“莎姐!劉司令的東西我幫你拿過來了,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先出去了。”

莎姐愣了愣,我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莎姐在背後喊住我:“邵波,你給我站住。”

我停了下來。

莎姐在我身後說道:“建雄不在火龍城嗎?為什麽他自己不上來找我?要你來幹嗎?”

我回答:“他不在,他也不知道你回來了。”

莎姐“哦”了一聲,然後又問道:“他就沒留什麽話要你和我說嗎?”

聽她的那說話聲,似乎又帶了哽咽,我覺得也沒必要瞞這可憐

的女人,咬咬牙,說道:“莎姐,建雄哥晚上走的時候說,就算你回了,也不用給他電話了。”

莎姐在我背後哭出了聲,我狠狠心,開門出去。

我回到宵夜攤上時,西瓜和龍蝦也來了,他倆還是陰著臉,因為棒棒的離世。坐下自然是都很沉重地喝酒。

然後,比較意外的是莎姐出了火龍城大門,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忙站起來,莎姐衝我招手,我走了過去。莎姐麵無表情地對我說:“我已經買了明天回五嶺屯的票,出來了這麽多年,也想回去看看小來了。”

我應了一聲,然後故意說道:“你沒給建雄哥說嗎?”

莎姐苦笑一下,說:“我就不給他電話了,你看看要不要告訴他。”

頓了頓,莎姐輕聲說道:“我是明天九點五十的火車,九點我就會在候車室等著,應該是九點半上車吧!”

說到這,莎姐又哽咽了,然後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對我補上一句:“他來,或者不來……我都不會怪他的。”

說完,莎姐一扭頭,往火龍城走去。

70.

我站那愣住了,然後拿出手機,給建雄哥打了過去。建雄哥先是唯唯諾諾了幾聲,應該是正和他老婆在一起吧。過了幾秒聲音便正常了,說道:“好了!邵波,啥事啊!是不是莎姐回來了?”

我應了聲。電話那頭的建雄便沉默了。然後我把莎姐剛給我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建雄哥聽了,繼續沉默。

沉默了有五分鍾吧,我聽見建雄歎了口氣,然後對我說:“邵波!你去財務看看今晚還有多少現金,應該有兩三萬吧!加上我今天放了三萬塊錢在那兒,本來就是下午想拿過去給你莎姐的,你一起拿五萬吧。明早我就不去送了,你代我去火車站送下她吧,順便把錢

給她,就說我……說我……說我臨時有事,去了山西礦那邊。”

我說:“好的!”然後就準備掛線。

電話那頭建雄又說話了:“邵波,你還給她說,就說……就說……算了!沒啥吧!你看著辦就是了。”

說完,建雄掛了機。

那晚,反倒不是他倆當事人的我,心裏怪不是味兒的,去財務處拿了五萬塊錢現金,開了個房間,和小軍、八戒在裏麵睡下。

第二天一早,八點左右吧,我便去莎姐房間敲門,服務員說:“莎姐早走了,還提著行李,兩個大皮箱走的。”

我點點頭,下樓叫了個車,往火車站趕去。

在候車室,我一眼在人群裏看到了莎姐。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個早上她沒有化妝,頭發也是很隨意地紮在腦後,在一個角落裏,靠牆站著,手裏夾了支香煙。

我走過去,莎姐看見我,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反而那麽淡淡地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會來的,叫你過來,也算表達他這麽多年來對我的情誼吧?”

我刻意地笑笑,然後掏出那黑塑料袋,裏麵是那五萬塊錢,往莎姐包裏塞。莎姐沒問我裏麵是啥,還是那麽淡淡地笑:“邵波,是錢吧!你回頭去跟建雄說,就算他沒要你給我,我今早也已經去財務那兒說要拿錢,財務說被你拿走了,我就知道建雄要你拿的。這就是我哥一條命的錢。”

我沒發表意見,其實我聽著莎姐這話,覺得雖然麵前這女人可悲可憐,都已經這樣了,她哥殺了兩個人,可她卻像沒錯一般的態度,讓我很是反感。

莎姐似乎看出了我心裏的想法,她看看表,說:“離進站還有大半小時,邵波,上次我給你講到我和我哥離開了五嶺屯,接下來這十幾年的故事要不要聽聽。”

我點上支煙,沒吭聲。

莎姐好像自言自語般,說道……

1976年底,翠姑和劉德壯揣著十幾塊錢,買了到X城的火車票。

一路上,倆人第一次看到外麵的世界,是如何的美麗與繁華,也第一次看到外麵的人,是這麽的多。

到了X城,兩人就傻眼了,本來以為,城市頂多比五嶺屯所在的那鎮上稍微大一點,鎮上就一條街,而X城在翠姑兄妹的意識裏,也頂多兩條罷了。誰知道到了X城後,才知道,這世界是這麽大。

自然是找不到建雄和劉科的,很快,兩人啃饅頭的錢都沒了。睡在橋洞裏,蓋著撿來的棉絮,所幸那時代的人也都善良,見他們兩個來X城“找親戚”的鄉下人無依無靠,幾個大媽便給他們找了個收糞的工作。每天早上,拖著個木頭的車,拿著上麵有個大瓢的竹竿,在各個公廁裏掏糞出來,再送到指定的地方。他們覺得這活也沒啥不好的,在鄉下,各自家的大糞還害怕被別人弄走了呢,都當寶!這城裏人,也還真奇怪。

兄妹相依為命,掏糞的活幹了有三年,一直到了1980年。改革開放對於當時的X城,還沒有日新月異的變化,但城市裏的改造,還是熱火朝天地開始了。

也就是那年的某一個早晨,翠姑和劉德壯和往日一樣,推著糞車在冷清的大街上走著。一個騎自行車的,匆匆忙忙地從一旁經過。當時兄妹倆不知道在打鬧些啥,翠姑嘻嘻笑著,往旁邊一蹦,自行車一個躲避不及,車把一扭,撞到了糞車上。

劉德壯一愣,車停了下來,滿滿一車大糞,一個**漾,幾滴黃色便成功越獄,灑到了騎自行車的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立馬往後一彈,指著衣服上的大糞激動起來,對著翠姑就破口大罵:“臭娘們你瞎眼了,在街上跳,趕著跳去死啊?害老子這一身臭味。”

翠姑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並上前要幫中年人擦髒衣服。誰知道中年人像避瘟疫一般,往後退,嘴裏還在罵道:“滾遠點,他媽的,你個趕大糞的臭娘們,靠近老子老子都嫌你臭呢!”

正說到這,一個大木瓢,狠狠砸到了中年人頭上。中年人一抬頭,就看見拉糞車的漢子,抄著那根舀糞的棍子,衝自己撲了上來……

那個早晨,劉德壯被公安按在地上時,翠姑在哇哇地哭;劉德壯被公安帶走時,翠姑跪在地上衝著穿製服的人拚命磕頭,說:“大哥!大叔!我哥真的不是故意打傷人家的,你們要抓抓我吧!都怪我撞倒人家自行車的。”

劉德壯因為故意傷害被勞動改造判了四年,翠姑也因為他哥打架的事,丟了工作,連這個趕糞車的工作,也沒有了。

無依無靠的翠姑,卷著個簡單的包裹,無目的地在X城走著、走著……那一會,她憧憬著,突然間,街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她、抱住她,而這人,就是她這麽多年來,唯一支持著她耗在X城的建雄。可那時的建雄,已經不在X城,而是在千裏之外的江西當兵。

翠姑就那麽走著、走著。在一個陌生的工地,她無意間看到,一群和她哥一樣淳樸的鄉下漢子,正在工地上灑著汗水。

翠姑傻傻地走了進去,問那些鄉下漢子:“哥!你們這還要人幫忙嗎?”

漢子抬頭,看到的是白皙嬌美但穿著邋遢與破爛的翠姑,愣了愣,然後一扭頭,對著遠處的工頭喊道:“大哥!這有個丫頭要來招工。”

翠姑便在這工地上呆了下來。民工們都親熱地稱呼她為大妹子。大妹子每天幫著做飯洗衣,苛刻的工頭沒給她工資,說就管你飯。

然後……然後……為了能偶爾送個十塊錢給還在監獄的哥,翠姑在工地裏做起了最原始的買賣。

房子一蓋完,民工們又去到新的工地,翠姑又跟著到新的工地,

重複著白天做飯洗衣,晚上被壓在各種喘著粗氣,一股子力氣的漢子身體下。就那樣過著,一直到1984年,劉德壯刑滿出獄。

劉德壯出獄後,也跟著工隊,在工地做起了民工。說劉德壯沒有心肺吧,也體現在他知道了翠姑在工地所從事的工作後,居然覺得還不錯。同時,因為在勞改隊呆了四年,讓他結識了很多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之前他的世界就是大山,然後接著就是糞車。到出獄後,他終於知道花花世界的美麗,並開始非常熱衷於他與翠姑來到X城的初衷——尋找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