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出回憶，天已經大亮，周凱深吸幾口氣，平複自己的情緒。
開始時，周凱並不懂白小熙說的那句“這個機會我等了好久，希望會有所收獲”是什麽意思，以為她隻是個崇拜K 科技的小粉絲，如今回想起來，這句話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含義。
曲華說從去年開始白小熙就在試圖調查K 科技，所以沒猜錯的話，去年年底白小熙參加誌願者活動根本就是另有目的。K 科技守衛森嚴，外部人員根本沒機會進入總部，想去調查他們內部是否跟振華醫藥有勾結就難上加難了。可如果K 科技真如曲華說的那樣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白小熙不可能不知道，她偽裝成誌願者進去，一旦被發現會有怎樣的後果。從這個角度去想，參加K 科技誌願者活動之前，白小熙跟周凱最後說的那句“下次見”似乎也別有用意了。恐怕當時連白小熙自己也不知道，混進K 科技以後她是否能夠活著出來再次見到周凱，這也就不難理解白小熙為什麽會突然提起兒時的那個記憶深刻的“吻”了。
周凱歎了口氣，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機看了眼。二○一七年九月十日，星期日，六點二十分。小區樓下有些喧鬧，一群早起的爺爺奶奶正在不遠處的活動區跳廣場舞。音樂節奏歡快，跟周凱此時沉重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讓他有些煩亂，更沒辦法集中精神思考問題，所以他幹脆下樓走出小區，在附近找了家早餐鋪填飽肚子。吃完早餐後，他從兜裏拿出在《詛咒》那本書裏發現的紙條，打車去了初陽街。
初陽街分為好幾條街段，周凱並沒有直接打車到一百二十號，而是在一百號左右下了出租車。原因很簡單，目前他隻知道這個地址是白小熙留給他的很重要的信息，但不知道過去後應該幹些什麽，畢竟他還不知道對方跟白小熙的關係。如果是敵人，這樣貿然進去詢問勢必會引起對方的警覺，還有可能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或許可以先旁敲側擊搞清他們之間的關係，然後再見機行事，又或許可以先從其他地方了解下“老朱副食”。
這個辦法似乎行得通，既不會打草驚蛇，又能在進去之前對裏麵的人有大概了解。初陽街一百二十號的老朱副食旁邊是一家理發店，店麵不大，透過玻璃門看進去，裏麵應該隻有一位女老板兼理發師在，並沒有其他顧客。女老板四十歲左右，頭發卷卷的，穿著也不算時髦，而且有些發福。周凱走進去，女老板笑臉迎人：“歡迎歡迎，要剪頭？”
“嗯。”周凱隨口應了句，脫掉外衣跟隨老板娘去洗了頭發，等洗完頭坐到理發椅上，他才輕咳了一聲詢問，“老板娘，您這店開多少年啦？”
“家傳的店，我媽媽就在這裏幹，快五十年了吧，來剪頭的多數都是老鄰居。”女老板一邊剪發一邊說，“你是新搬過來的？以前好像沒見過。”
“在這邊租的老房子，市裏房價太高了，租不起。”周凱抿嘴笑了笑，繼續將話題引向隔壁老朱副食，“既然是老住戶，這左鄰右舍的您應該都熟悉吧？您知道隔壁那家副食店是誰開的不？”
“你說老朱副食啊，當然熟悉了，那店就是老朱開的。”老板娘說完停下手裏的活看了周凱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你打聽這個幹嗎？”
“我……”周凱沒想到老板娘會這樣問，一時卡殼，過了幾秒才尷尬地笑著說，“其實我是想在這附近租個店麵開超市，這兩天轉悠了好幾家，不是地點不合適就是租金太貴，我看隔壁副食店位置不錯，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對外轉租。”
“那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老朱這店不管你給多少錢，他都不會轉租的。”老板娘歎了口氣，“他得在這兒等他兒子回來。”
“他兒子怎麽了？”周凱接著這個話題繼續問道。
“哎，老朱有個兒子，好像叫朱禮仁，我沒見過，隻是聽說他兒子有精神病，後來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再後來人就沒了，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麽人間蒸發再也沒出現過。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外地。”
“‘沒了’是什麽意思？”周凱有些好奇。
“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對了，聽附近的人閑聊說，好像是當年他兒子被那個K 科技選中幫忙試藥，被拉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後來老朱去找精神病院理論，那家精神病院一口咬定從來沒收過老朱兒子。”
看來白小熙留下的這條信息並不是空穴來風，老朱副食果然牽扯上了K 科技。周凱這樣想著又繼續問：“發生了這樣的事，沒報警？”
“有報警，不過醫院內所有的監控都被人動過手腳，當初辦理入院的手續也被人偷走了，就連老朱自己也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當時他的確把兒子送進了那家精神病院，最後隻能不了了之。那陣子老朱也試圖找媒體曝光過，但無濟於事，主要是沒有證據。”老板娘又歎了口氣，“後來老朱也不折騰了，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兒子總有一天能回來。這些年有不少大老板相中了這塊地，不惜花幾倍的價錢要買走副食店，但老朱從來不鬆口。”
“那店裏就老朱自己？他媳婦呢？”
“不知道，他從來沒提過，也沒人見過他媳婦。老朱這人其實挺怪的，平時獨來獨往，也不愛說話，開了這麽多年的副食店也沒見他交什麽朋友。”老板娘收起剪刀，拿起圓形刷子在周凱脖子上刷了刷，“完事，看看怎麽樣。”
周凱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相比之前的披頭散發，剪短後的確顯得精神了許多，但那張臉依舊毫無血色，眼白布滿了紅血絲，還因為昨晚整夜未眠而眼圈發黑，看上去就像是個“癮君子”。跟老板娘結了賬，周凱走到店門時又回頭若有所思地問：“對了，老板娘，您知道老朱叫什麽嗎？”
“朱辛，辛苦的辛。”老板娘拿起笤帚一邊掃地下的頭發渣一邊勸說，“小夥子你就別想買店鋪的事兒了，沒戲，真沒戲。”
從理發店老板娘的口中，周凱得知了幾條關鍵信息：一、老朱年齡應該不小了。二、店裏就他自己。三、老朱有個在多年前就人間蒸發的兒子。四、老朱跟K 科技是敵對關係。最後這點很重要，周凱推測，白小熙應該是從老朱身上查到了他兒子的事，也知曉他兒子的人間蒸發跟K 科技有關聯。以白小熙的性格，一旦得知這件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觀，即便時隔多年早已死無對證，她也一定會追查到底。這樣說來，白小熙跟老朱之間應該是“盟友”關係。
既然是盟友，周凱覺得就不需要掩飾什麽了，直接進去表明身份就好。
走出理發店後，周凱在腦中將所有線索梳理清楚，然後直接走進了老朱副食。副食店結賬的地方擺著一台電腦，此時有位胡子拉碴、身上穿著軍裝的男人坐在那裏，見有人進來，他站起身禮貌地詢問：“要買什麽？”
“您好，我叫周凱，請問您認識一位姓白的法報記者嗎？”周凱並沒有旁敲側擊地套話，而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詢問道，“全名叫白小熙。”
朱辛聽了周凱的話後先是一驚，緊接著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略顯疑惑地問道：“你……你是她什麽人？”
“男朋友。”周凱走到櫃台前，“很抱歉，冒昧前來打擾，本來應該先打個電話的，但我怕電話裏說不清楚，所以就直接過來了。
您應該知道白小熙的事了吧？”
“白記者……她怎麽了？”朱辛皺了皺眉頭，表情更加疑惑了。
“您還不知道白小熙已經……”朱辛不像是裝出來的，他似乎並不知道白小熙發生了什麽，這倒讓周凱有些驚訝，“一周前，小熙出了意外，已經離世了。”
朱辛倒吸一口涼氣，張口結舌半天才說：“怪不得最近她沒有聯係我，給她打電話也是關機狀態，我還以為她最終選擇放棄，不打算幫我了。”
“正是她沒有放棄才會發生意外。”周凱停頓了一下，湊近朱辛說，“或許她的意外跟打算幫您的事有直接的關係，所以我過來是想了解，她究竟想要幫您什麽？”
“她承諾過幫我找回兒子，也承諾過會替我討回公道。”朱辛走到收銀台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我知道白記者是好心，我很感謝她為我做的一切，但這件事並非憑借她的一己之力就能夠辦到，她要麵對的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是一群從不把人命看在眼裏的劊子手，所以這個結局是早就注定的。”
周凱猜測朱辛口中的“利益集團”和“劊子手”指的是K 科技，可讓他不解的是，理發店老板娘說朱辛的兒子已經失蹤多年，而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白小熙又怎麽會對朱辛做出那樣的承諾呢？這似乎不太符合她的行事作風。於是，周凱繼續問道：“小熙想怎麽替您討回公道？還有，她為什麽會覺得您的兒子還活著、還能找回來？”
“看來白記者什麽都沒對你說過。”朱辛冷笑了下，緊接著放下茶杯重新走到周凱麵前，“這麽多年我隻對白記者講過我的故事，既然你是白記者的男朋友，我不介意再講一次，你想聽嗎？”
“希望您的故事能解答我心裏所有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