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周凱做了個夢,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白小熙死了,自己則被困在了一座迷宮裏,迷宮裏生活著巨大的野獸,它們凶殘暴躁,毫無人性。他還在迷宮裏遇見了無數個死而複生的“白小熙”,她們有著既相同又不同的人生經曆。

“快清醒清醒。”一個聲音鑽進周凱的耳朵,緊接著他感覺有人在推搡自己的身體,“我們該出發了”。

恍惚中,周凱睜開眼,他看見了一張臉,一張熟悉的臉。“小熙,原來是你。”周凱感覺全身骨骼都疼痛難忍,嘴唇幹裂喉嚨幹渴,就好似昨晚喝了一整晚酒,喝到宿醉,“我做了個噩夢。”他強忍疼痛抬起手,試圖撫摸那張臉,然而那張臉卻躲開了。

“你正在噩夢裏。”那個聲音近在咫尺。

眼前的一切從虛幻變得真實,周凱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手裏拿著草稿紙的“白小熙”,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全部找了回來。

他吃力地雙手撐地使自己坐起身,幹巴巴地吧唧了幾下嘴唇,嗓音沙啞地說:“這要是場噩夢該多好。我睡了多久?”

“噩夢總會醒來,在這裏是醒不來的。”“白小熙”沒回答周凱的問題,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算出能讓時間恢複初始值的時間了,一點二十六分。隻要找到這個房間,兩點二十二分的出口房間就會出現。不過有一點比較困難,當我們進入一點二十六分的房間,把時間恢複到初始值後,就不能再進入別的房間了,否則出口房間依舊會消失。所以到時不管是遇到野獸,還是遇到什麽別的情況,我們都隻能在走廊裏躲避。”

“可是不進入房間,又怎麽知道房間裏的時間是兩點二十二分呢?”周凱提出疑問。

“完全靠推算。”“白小熙”在周凱麵前晃了晃手中的草稿紙,“我會根據一點二十六分這個時間點推算出每個房間裏的時間,如果我算錯了,一切就得重新開始。”“白小熙”說完對周凱眨了下眼:“祈禱吧。”

周凱打起精神,跟“白小熙”走出房間。走廊裏血跡斑斕,每走一段就能看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這些屍體有的是戴萌,有的是“白小熙”,有的是周凱,有的是朱辛。B 區是野獸的地盤,沒人知道已經有多少於憶凡突變成了尖嘴獠牙的野獸,也許一隻,也許兩隻,甚至也許是十隻。每次聽見野獸的低吼聲,兩人就躲到最近的房間裏,等到野獸離開,再從房間裏出來繼續尋找。

一路上,他們隻看到了屍體的殘肢,沒遇見任何一個活著的人。也許迷宮裏除了周凱和“白小熙”外,其餘人都已經被野獸殺死了。這是否證明野獸也如他們一樣,已經餓得饑腸轆轆,急需食物?

“一點二十六分。”周凱推門走進一個房間,看著手腕上的表,神情凝重地說道。

這個房間是將迷宮恢複初始值的關鍵,同樣也是危險的開始。

周凱明白,一旦從這個房間裏走出去,他和“白小熙”就不能再進入任何房間,直到推算出時間為兩點二十二分的出口房間為止。

現在,他們身上除了有幾把剛才從屍體上搜尋到的軍刀外,便沒有任何武器了。他們真的能躲避掉那些殘暴的野獸逃離迷宮嗎?

周凱沒有任何底氣,如果是幾個小時前,他還敢嚐試著跟野獸搏鬥,可是現在他已經使不出力氣了,若不是還有一絲要保護“白小熙”並帶她逃離迷宮的信念支撐著,恐怕周凱早已選擇放棄求生。

“白小熙”似乎並不擔心這些,進入房間後她便拿出草稿紙開始在上麵計算:“以這個房間為起點,每條走廊有六個房間,我需要一個一個先把這條走廊上房間裏的時間推算出來,然後我們去下一條走廊。”

“你真的不擔心就算我們知道出口在哪兒,也逃不過那些野獸嗎?”周凱看著全神貫注的“白小熙”詢問道。

“擔心又有什麽辦法?不能因為看見了前方有困難就止步不前。”“白小熙”沒有抬頭看周凱,一邊在草稿紙上寫一邊說,“我們躲在這裏也隻有死路一條,不是餓死就是被野獸殺死,嚐試著麵對的話,或許還有機會。”

“你總是這麽正能量,在‘現實’裏。不,這麽說可能不太準確,在我的時間裏,你也是從不言敗,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難走。”

聽了“白小熙”的話,周凱突然感覺自己的擔憂有些多餘,“對了,你調查K 科技,是因為當年你母親的醫療事故嗎?”

“是,也不是。”“白小熙”抬頭看了一眼周凱,又繼續寫寫算算,“我母親的醫療事故是因為振華醫藥把未經過國家審核的藥物私自出售給了各大醫院,我已經把振華醫藥徹底扳倒了。後來我得知振華醫藥是K 科技的下屬公司,所以他們才是罪魁禍首。當時我是這樣覺得的,所以對他們展開調查,但一直也沒調查出什麽,直到看見朱禮仁的視頻。朱辛對我講述了他兒子的遭遇,後來在調查走訪中,我又找到了幾名跟朱禮仁有相同遭遇的人,那時我就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母親了,而是要為當年所有被迫參加K 科技人體試驗的家庭討回一個公道。這是記者的使命。”

“在你的時間線裏,我支持你嗎?”周凱若有所思地詢問。

“當然,凱也有他的使命,我們的使命是相通的,都是在打擊罪惡。”“白小熙”絲毫不吝嗇對警察周凱的崇拜,“當警察以來,他破獲過很多大案,親手把很多凶徒關進了大牢。凱是我的偶像,如果沒有他的話,很多時候我會懷疑自己的堅持是否是對的。”

“或許我沒有找到自己的使命,所以在我的時間線裏,小熙從來不會跟我談論工作上的事。慚愧的是,直到她出了意外,我才從別人口中真正走進她的生活。”周凱歎了口氣,“我在想,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會多了解了解她工作上的事,跟她一起麵對生死抉擇。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這些遺憾會跟隨我一輩子。”

“有遺憾的人生才是人生。”“白小熙”把草稿紙收起,起身說,“走吧,出口不在這條走廊。”

周凱起身拿出軍刀,將其打開握在手裏,深吸幾口氣後,跟隨“白小熙”走出房間。兩人並沒在這條走廊裏過多停留,到達下一條走廊後,“白小熙”又重新拿出那些已經被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紙推算起來。周凱站在她身旁作防禦狀,隨時準備好麵對野獸的襲擊。時間突然變得很慢,遠處傳來的每一聲低吼都讓周凱神經緊張。

“也不在這條走廊。”“白小熙”說完重新邁動步伐拐到下一條。

這條走廊裏有兩具屍體,已經分不清是誰,隻留下血跡斑斑的白骨,讓人不寒而栗。野獸的嚎叫聲似乎又近了些。“不在。”“不在。”“不在。”連續走過幾條走廊,並沒有碰見野獸,隻有嚎叫聲忽遠忽近。周凱早已汗流浹背,但他絲毫不敢怠慢,生怕一個不留神,眼前的“白小熙”就會像之前那個“白小熙”一樣,成為野獸的晚餐。

又走了兩條走廊,在拐過另外一條時,周凱發現有隻野獸站在走廊中間左右觀望,這隻野獸周凱見過,正是這隻野獸讓他見證了於憶凡從人變成野獸的過程。它隻有一條腿,身上已滿是傷口,那些傷口不像是人為的,更像是野獸間相互撕咬留下的,鮮血不斷從傷口中流淌出來。

難道野獸間也相互廝殺?周凱示意“白小熙”停下,自己則大腦飛速運轉,想著怎麽解決掉眼前這隻野獸。雖然它隻有一條腿,行動不便,但硬拚的話,周凱依舊沒有多少勝算。“看樣子我們必須要通過它去下一條走廊才行,出口不在這兒。”“白小熙”似乎掌握了某些規則,推算起來比之前快了許多。

“有什麽好的建議嗎?”周凱壓低聲音詢問。

“它很恐慌,也許是因為隻有一條腿不夠強壯的原因,它被同伴當成了獵食的對象。它經曆過很慘烈的戰鬥才逃脫出來,被同伴拋棄,無法獵到食物,隻能撿同伴吃剩的屍體,現在它的心理一定很脆弱。雖然是人類進化成了野獸,表麵上看已經失去了人類的特性,但屬於人類的那部分情感應該在。我們需要去找它談談。”“白小熙”伸頭觀察著野獸的一舉一動,低聲說,“雖然不確定它是否能聽懂,但它肯定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了解,受了那麽重的傷,如果我們不做讓它覺得有威脅的舉動,它應該不會主動攻過來。我們需要賭一把。”

還沒等周凱發表任何看法,“白小熙”已經站起身,雙手舉過頭頂走了出去。她說得對,野獸看見“白小熙”後,並沒有展現出凶殘的一麵,而是向後蹦了幾步,眼睛死死盯著“白小熙”。

“於憶凡,你還認得我吧?”周凱也走了出去,擋在“白小熙”

身前,當著野獸的麵將手裏的軍刀丟掉,然後學著“白小熙”舉起雙手,“你注射了K 科技給你的藥物,以為變強後就能夠在迷宮裏生存下去,現在看來你的境遇也並沒有比我們好多少。”

野獸伸手扶著牆壁,腦袋向左邊歪了歪,似乎對周凱的話一知半解。“你現在傷得很重,讓我們來替你包紮。”站在周凱身後的“白小熙”一邊說著一邊做著動作,試圖讓野獸明白他們的意圖。

野獸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緊接著整個身體慢吞吞地靠牆坐了下來。見狀,周凱跟“白小熙”慢慢移動,一直來到野獸身邊。

野獸依舊盯著“白小熙”和周凱,但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意圖。“白小熙”率先脫掉自己的襯衫,上身隻留下一件內衣。她拿出軍刀,將襯衫劃成幾條,然後開始替野獸包紮手臂上和腿上的傷口。

或許是因為處理傷口時疼痛難忍,野獸偶爾低吼一聲,它好像是怕引來其他野獸,所以發出的聲音並不大,有些像貓咪的嗚咽。

用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傷口終於處理完畢,“白小熙”起身,周凱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自己則光著上身。

“現在你需要在這裏休養,而我們要去下一條走廊。”“白小熙”

語氣溫柔。

野獸將一隻腿彎曲,胳膊放在上麵,頭靠在胳膊上,樣子也像極了溫順的貓咪。周凱走過去撿回軍刀,兩人拐到下一條走廊時,周凱回頭看了眼野獸,它睜著眼睛,眼神裏流露出感激之情。

“你說,野獸真的有感情嗎?”“白小熙”在推算這條走廊上房間裏的時間線時,周凱在旁邊問道,“如果有的話是不是代表其他野獸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

“凶猛的動物群體裏要是有一隻缺胳膊斷腿無法獵食的,並不會引來其他同伴的憐憫,反而會因為弱小而遭到欺淩,這時候遭到欺淩的個體就很渴望被關心、被認可。其他野獸則不然,它們以獵食為榮,要是到手的食物從自己嘴邊溜走,對於它們來說是極大的恥辱。迷宮裏的野獸雖然由人變化而來,但已經完全失去人性,現在的它們就是凶猛的動物。”“白小熙”攤了下手,“這次是我們幸運而已,遇見的是它。”

可悲的是,那隻斷腿的野獸在還沒蛻變成野獸之前,曾在迷宮裏跟野獸戰鬥了六個月,直到被咬斷腿,無奈之下注射了藥物,就為了能夠變成野獸的同伴生存下去,但並沒有如願。恐怕它也沒想到,自己會被自己排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