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凱看著眼前的“白小熙”有些恍惚，他搞不懂眼前的“白小熙”為什麽跟他在迷宮裏遇到的“白小熙”穿著打扮不一樣。這個“白小熙”更接近“現實”中白小熙的穿著。不，不單單是穿著，就連身上的體香也很接近。
“我也叫周凱，隻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周凱。”周凱盯著眼前的“白小熙”，從兜裏拿出那張被鮮血浸泡過的圖紙，“是他讓我來這個房間找你的。”
“白小熙”接過那張圖紙捧在手心，身體開始顫抖，不斷搖晃著頭說：“不可能，不會的，你騙我，我要去找他。”說完“白小熙”起身跑出房間，周凱見狀也急忙追了出去，拉住她的胳膊阻止道：“你一個人就這麽過去會有危險的。”
“我不管，告訴我他在哪兒？”“白小熙”已經哭成淚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最起碼讓我陪著你去……”周凱知道此時再怎麽勸說，她也不會聽，於是攥緊拳頭走在前麵領路。
周凱憑借記憶找到那條走廊，指著躺在地上的屍體說：“就在那兒。”
“不會的，不會是他，一定不會是。”“白小熙”一邊朝屍體走，一邊繃緊身體不斷搖頭。走到屍體旁後，她蹲下身掀開周凱屍體的T 恤。周凱發現屍體的腹部有一處疤痕，類似槍傷，但已經完全愈合了，除此之外旁邊還有很多已經愈合的大大小小的疤痕。“白小熙”伸手觸摸那些疤痕，再一次忍不住痛哭起來。
周凱不知道眼前的“白小熙”為什麽會如此在乎他的死活，也搞不清此時躺在地上已經被野獸殺死的他，為什麽身上會有如此多的疤痕。他們長著一樣的臉，但身體又有些不同，周凱身上沒有那些疤痕。
昏暗的迷宮裏，“白小熙”的哭聲驚吵到了藏在某處的野獸，低吼聲由遠及近。周凱抓住“白小熙”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起，不顧她的掙紮，硬將她拉進最近的房間，然後捂住她的嘴說：“野獸來了，別出聲。”
被周凱鉗製住的“白小熙”試圖掙脫開他，但她的力氣哪有周凱大，最後隻能放棄掙紮。野獸的低吼聲越來越近，在門前停留了幾分鍾才走向了下一條走廊。周凱小心翼翼地拉開門看了看，確定野獸已走遠，這才鬆開“白小熙”。“白小熙”再次衝出房間，撲到屍體懷裏，聲音顫抖地說：“我知道我不該來這裏，不該報名參加K 科技的誌願者招募。我後悔了，凱，你醒醒，沒有你我走不出這座迷宮的。”
眼前的這一幕，讓周凱想起了接到警方認屍通知時的自己，他跑到停屍間看見白小熙的屍體時，也是從不相信到接受現實，然後緊緊抱住白小熙失聲痛哭。
“人死不能複生。”周凱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蹲在“白小熙”
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我會帶你找到出口離開迷宮。”
“白小熙”像是在告別，靠近屍體，在他臉龐上輕輕吻了一下，緊接著伸出食指在屍體眼睛上戳了幾下，戳出了一片薄薄的類似美瞳的東西。她從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美瞳”裝進去，這才起身擦了擦眼淚，依依不舍地離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周凱領著還未從痛苦中走出來的“白小熙”繼續尋找時間為兩點二十二分的房間。然而他幾乎找遍了所有房間，從一點到十二點，他甚至找到了兩點二十四分的房間，卻始終無法找到兩點二十二分的房間。這讓周凱開始懷疑，迷宮裏到底有沒有兩點二十二分的房間。
“你這樣一個勁兒地亂找，根本不可能找到那個房間。”在進入一個時間為一點二十二分的空房間後，“白小熙”靠牆坐在地上休息時說道。
“可是我們隻有找到時間為兩點二十二分的房間才能夠逃離這裏。”周凱有些煩亂，他一拳打在牆壁上，“或許那些設計圖根本就是設計者故意放在房間裏誘導我們的，迷宮根本就沒有出口。”
“我們看過那些設計圖，也認為出口房間就是兩點二十二分，這個應該不會有錯。”“白小熙”沒理會周凱的煩亂，她從兜裏拿出筆和紙，然後把紙張攤開，那上麵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數字，看起來像是數學公式，“不過那些設計圖上標注的，每個房間的時間隻是一個初始值，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我沒太聽懂。”周凱走過去盤腿坐在“白小熙”對麵。
“就是說，每個房間的時間是根據對應的時間變化而變化的。”“白小熙”看向周凱，發現他依舊一臉懵懂的狀態，於是繼續解釋道，“舉個例子，假如這個房間裏的時間是一點二十二分，對麵那個房間裏的時間是兩點二十四分，這是兩個房間的初始值。在我們被送來迷宮時本身還帶著時間，假如這個時間是四點，那麽當我們進入這兩個房間的其中一個房間後，四點這個時間就不存在了，轉變成了房間裏的時間。比如說，我們選擇進入一點二十二分的這個房間，迷宮裏的時間就變成了一點二十二分，但是對麵那個原本初始值為兩點二十四分的房間也會跟著改變，或變大，或變小，反正就不再是兩點二十四分了。”
周凱想盡量跟上“白小熙”的思緒，結果卻被那些數字搞得更暈了：“然後呢？”
“兩點二十二分是迷宮的出口，卻不是關鍵。關鍵的是我假設的那個我們進入迷宮時的時間四點。”“白小熙”一邊在草紙上寫著一邊說，“兩點二十二分隻在初始值裏出現，我們進入任何房間都會破壞掉初始值，使其餘房間的時間發生改變，這樣原本存在的兩點二十二分的房間就會消失，所以我才說像你剛才那樣一股腦地亂找，根本就是在碰運氣，能蒙到的概率比中彩票還難，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可是除了我，戴萌他們在進入迷宮前身上的物品全部都被收走了，而我當時又沒注意過時間。”周凱似懂非懂地攤了攤手，“那現在我們怎麽辦？”
“即使我們確切知道那個時間也沒用，當時同時被送進迷宮的有無數個我們，根本無法知曉是誰先將初始值改變的。”“白小熙”
緊皺起眉頭，用筆把剛才寫下的數字勾掉，又重新寫，邊寫邊說，“我跟凱重複進去了上百個房間，記錄下了每個時間所觸動的變化值，經過公式能夠推算出哪個時間能讓迷宮裏的房間回到初始值，讓兩點二十二分這個出口房間重新出現，但需要時間。”
“可是迷宮這麽大，恐怕不止上百個房間吧？”周凱從進入迷宮開始恐怕就不止進入了上百個房間，“僅僅用上百個房間的時間變化，真的能推算出來嗎？”
“你又錯了，迷宮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大，這是你的錯覺而已，其實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迷宮裏繞圈，走著同樣的路線。A 區燈光刺眼，每個房間裏都有六麵鏡子，在那樣的環境裏本身就很容易讓人出現錯覺，再加上食物不足、身體勞累、缺氧等症狀，更容易讓人精神崩潰。”
“可是我們之前每進入一個房間時都用圓珠筆在門外做了標注，不可能走重複的呀。”周凱想起在進入A 區之前，他們的確每進一個房間都做了記號。
“那又是另外一個把戲。你們用來做記號的筆是在迷宮裏找到的吧？”“白小熙”擺了擺手裏拿著的圓珠筆，“跟這支一樣？”
“對啊，當時是在房間裏發現了幾支這樣的筆。”
“這種圓珠筆的油不是普通的那種油，這種油對牆壁上的白灰或者是門上的油漆會有化學反應，所以用這種筆在門上或者牆壁上寫下東西後，大概幾分鍾後就會徹底消失不見。你們以為在門上做過標記，以為看見標記就知道自己又繞回來了，這種強烈的自我暗示會讓你們完全相信圓珠筆留下的標記，卻不知你們留下標記後沒多久，它就自己消失了。”“白小熙”繼續在圖紙上做著推算，“這種圓珠筆隻在紙張上寫字才不會消失。”
眼前的“白小熙”很明顯比周凱進入迷宮時遇見的“白小熙”
要懂得多，甚至比“現實”中的白小熙懂得還多。“現實”中的白小熙對數學完全一竅不通，麵對數字會讓她頭昏腦漲。
“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很多都是在上大學時接觸的。”“白小熙”禮貌性地對周凱笑了笑，謙虛地說，“其實都是些皮毛，不該在你麵前炫耀的。”
“已經很厲害了，你說的這些我完全不懂。”周凱有些羞愧地撓了撓頭，接著問，“能說說你的故事嗎？你跟那個……凱……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很小就認識了，大概是上中學時，那時我搬了家，他是我的鄰居。”“白小熙”放下筆，說這些時臉上洋溢著幸福，“我搬家的那天，看見他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哭，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他父親請了個阿姨回家吃飯。後來我轉去了他們學校，那時候我們幾乎每天都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既單純又美好的小幸福。”
“白小熙”的講述也讓周凱回想起初三之前的那段時光：“兩小無猜的美好，可惜回不去了。”
“後來我母親出了醫療事故變成了植物人，父親把她接回老家照料，而我被送去了親戚家。親戚對我很不好，那段時間我變得有些抑鬱，有了離家出走的想法。有一次我回去找凱，他對我說，父親新娶的阿姨每天對他冷嘲熱諷，他想離開了。”“白小熙”重新拿起筆，繼續在圖紙上演算那些數字，“所以我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一起離開家，私奔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
在迷宮裏遇見的那個“白小熙”回去找過周凱，不過沒有見到，最後她被人賣去接客。“現實”中的白小熙也回去找過周凱，依舊沒有見到，才有了後來長達十幾年的失聯。而眼前的“白小熙”，不僅見到了周凱，而且兩人還決定一起私奔……三個白小熙，三種不同的人生版本！
“還記得那天早上下著小雨，我們買好了票，直接坐車來到北都。剛來時我們日子很慘，我在一家飯店裏打零工，凱則去了工地。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大概過了半年，有一天凱從工地回來對我說，我們不能這樣過一輩子，現在社會上有很多公益組織能幫助我們上大學，隻有上了大學才能找到更好的出路。後來凱和我一邊打工幹活，一邊寫信給公益組織，堅持了大概幾個月，就有公益組織給了回複，他們派人過來核查了我們的情況，資助了我們。
我們參加了高考，我考上了北都大學，凱則去了警校。”“白小熙”
看了周凱一眼，擺了擺手說，“以前我老說他太文弱了，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選擇報考警校。我從北都大學畢業後當了一名記者，法報記者。凱則被調去了北都公安局。”
周凱聽到“白小熙”講述這些時張口結舌：“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們結了婚。”“白小熙”抬起左手，周凱這才發現，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婚戒。
這個版本裏的“白小熙”和“現實”中的白小熙選擇了相同的職業，更讓周凱沒想到的是，另一個自己竟然成了一名人民警察，而且他和白小熙從小就一直在一起，並且還如願走進了婚姻殿堂。
“那你們，為什麽會參加K 科技的誌願者招募？”
“是我，是我任性。那天有個線人給我看了一段視頻，視頻裏的那個人不人不鬼的。線人告訴我，視頻裏的人當初參與過K 科技的人體試驗，而且把那個人的父親的聯係方式給了我。孩子的父親叫朱辛，自己開了一家副食店，他告訴我，他的兒子朱禮仁被人抓走了。我就開始對這件事進行調查，後來查到朱禮仁是被K 科技的人抓走的。正好那時有朋友告訴我說K 科技在招募誌願者，於是我就慫恿凱，希望他能跟我一起報名參加，借機會進入K 科技總部，看看能不能調查出蛛絲馬跡。”“白小熙”說著把先前放在兜裏的小盒子拿出來給周凱看了眼，“這盒子裏的晶片，其實是個微型錄像機，我把它放在了凱的眼膜上，想用它來記錄下誌願者活動的全過程。可是我沒想到這次誌願者是被送來這座迷宮裏，更沒想到迷宮裏會有無數個跟我、跟凱長相完全相同的人。不過，還好迷宮裏的白小熙的穿衣風格跟我完全不同，迷宮裏的凱，身上沒有那些跟歹徒搏鬥留下的傷疤，這能讓我跟凱彼此確認對方。”
“你覺得迷宮裏除了你和凱，其餘跟你們一樣的人，是真實的嗎？”周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問，或許從進入迷宮遇見“白小熙”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對自己過往經曆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
雖然從沒說過，但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K 科技製造出來的人偶，那些所謂的真實經曆、真實記憶，不過是他們植入到自己腦裏的。
“愛因斯坦相對論認為，空間和時間可以相互轉化，時間是空間的另一種方式。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是多維空間，本身就有很多個我們在不同的時空裏做著相同的事。假如把迷宮裏B 區所有的房間比作不同的平行時空，那麽迷宮裏的每個人都是生活在不同時空的真實的自己。”“白小熙”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繼續說道，“你可以把迷宮當作交會點，各個時空裏的我們隻要參加K 科技的誌願者活動，就會被送進迷宮，都可以在迷宮裏遇見。你也是真實的周凱，隻不過是生活在不同時空裏的周凱。”
“既然都是真實的，為什麽我們的經曆會有所不同？”周凱希望眼前這位博學多才的“白小熙”能夠替他解答內心的疑問。
“你說假如一個人穿越回過去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這個人回來後他的人生會有什麽變化？”“白小熙”扭了扭脖子，沒等周凱回答便說道，“很多科幻影視劇告訴我們，回到過去可以改變未來，但其實有個理論與之相反。那個理論說，假如一個人從某個時間點穿越回過去，改變過去的自己的人生軌跡，再回來後，其實他的人生軌跡並不會因此而有任何變化，他所改變的是那個時間線裏的他。正常來說，每個時空裏的我們，經曆應該是完全一樣的，可是如果有人穿越回去過呢？兩個時空裏的人就會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聽起來是不是覺得有點天方夜譚？不過我經曆過，小時候我遇到過一個姐姐，她跟我說她是未來的我，然後她告訴我，我會遇到一些事，希望我能夠堅強，不要放棄人生。當時周圍的人，有的說那個姐姐是騙子，有的認為我說謊，不過我始終堅信那個姐姐就是我，所以在上大學期間，我看了很多關於多維空間以及穿越、時間之類的書籍。很多人都覺得，穿越這種事隻是人們想象出來的，或者隻會發生在未來，可是我覺得它正在發生，也許K 科技已經研究出了穿越的方法。還記得我們這個項目叫什麽嗎？”
“T 項目。”周凱脫口而出。
“那你知道為什麽叫T 項目，而不是W 項目、G 項目或者Y 項目？”“白小熙”重新把小盒子揣進兜裏，隨後看向周凱，故意壓低聲音，“Time Travel，時間穿越。K 科技應該是用首字母命名的這個項目。”
“天啊，K 科技這樣做合法嗎？”周凱雖然對“白小熙”所說的理論似懂非懂，可她一提到“時間穿越”這個詞，他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類似《蝴蝶效應》《時間旅行者的妻子》等影片，“他們並沒有詳細告知誌願者接下來要參加的是什麽項目，有什麽危險。”
“所以說，當然是不合法了，如果合法的話他們就不需要隱瞞了。”“白小熙”拿起剛才演算的草稿紙皺起眉頭，“我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跟這些數學公式作鬥爭，你先躺下睡一會兒吧，養足精神。”
“白小熙”不再理會周凱，一臉認真地對著圖紙寫寫畫畫，時而皺起眉頭表情凝重，時而嘴角上揚露出淡淡的微笑。周凱看著眼前這個比“現實”中還優秀的“白小熙”，突然有些羨慕那個死去的警察周凱，羨慕他們存在的那個空間裏，兩人從小私奔不離不棄，最終走進婚姻殿堂的愛情。
“現實”中，未曾在書店遇見白小熙之前，他也無數次幻想過，假如白小熙在遭受母親出醫療事故後被送到親戚家時，他能夠一直陪伴她，他們的結局或許會有所不同。眼前的“白小熙”讓他的幻想變成了現實，原來在無限的平行空間裏，也有那麽一個空間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這樣的事。警察……因為愛好懸疑推理小說的緣故，在無數個難眠的夜，他也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成為警察，跟歹徒博弈，破解死亡之謎。北都公安局……因為白小熙的意外之死，案件分配到了歐陽宇之的手裏，周凱那陣子經常出入朝穀分局，偶爾他走在公安局的走廊裏，看著每個辦公室裏忙碌著的警察，會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曾經自己也在這種環境中戰鬥過，或許這種突然湧出的熟悉感，就是來自對另一空間裏自己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