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外麵的暴雨終於停了,天也亮了,洞裏的曖昧勁卻還在。

寧芷醒來的時候,江桓已經套好衣服,她的頭枕在他腿上,手底握著一隻溫熱的手,身上還套著他寬大的羽絨服。

江桓把衣服遞給她,自覺地走去外邊望風,她麻利地換上衣服,看著洞外敲著褲線的江桓,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此時此刻,獨處他鄉,她不去想以前。

路上有些泥濘,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江桓腿長,他的一步,相當於寧芷的兩步半。寧芷不算矮,但在江桓麵前,還是矮了近一個頭。所以,才幾步路,兩人就隔出不遠的距離,江桓停下來等,等到並排時才在她身旁慢慢走。

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看見民宿。遠遠地看見多吉在門口來回踱步。走得近了,多吉認出她來,長舒一口氣:“天啊,好在你沒有事!我昨天聽見你房間有動靜,起身看你,以為你被人擄走了!”

寧芷不太好意思:“我昨天出去找信號,趕上暴雨,被困在了半路。”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進去休息休息準備吃飯吧。”

多吉過來伸手拉她,手伸到一半停住,狐疑地看著站在她身旁的江桓:“他是誰?”

寧芷頓住,望眼恢複高冷的江桓,又看眼十分警惕的多吉,不想多費口舌:“他是我男朋友,怕我一個人不安全過來陪我。”

江桓抿著唇,配合地伸手攬住她的肩膀。

多吉打量後沒再多問,朝著裏院喊:“老婆,再多加副碗筷。”

寧芷把江桓帶到自己房間,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帶行李箱,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她給江桓放水,等他進去後才出門去問多吉哪裏有賣衣服的店。等再回來時,浴室的水聲還在繼續響,寧芷走過去敲門,給他衣服。

寧芷坐在床邊等,翻著手機上的短信。

樓魚說他要回北縣做講師,過陣子回來。

周康說和江桓碰頭後,給叔叔報個平安。

於城和陳相正他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兒,隻是讓她在外好好玩,注意安全。

她一一回複後,剛放下手機,江桓推開浴室門出來,衣服買的大小正合適。學了這麽多年的法醫學,還不至於最簡單的目測尺寸都拿不準。

江桓一邊擦頭一邊讓寧芷進去洗漱:“熱氣還在,快去洗洗。”

也不知是熱氣蒸過頭了還是太累,洗完澡出來,寧芷手腳都不想多動,連頭發都沒吹,直接躺在**,想著怎麽才能再見到次旦。

江桓坐在床邊不知道給誰發著短信,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動。接著,又轉過頭看看寧芷,從她手裏把毛巾抽出來,有節奏地幫她擦頭發,差不多全幹才停手。

江桓也合衣躺在她旁邊,一雙桃花眼落在她臉上,像是在研究她一般注視著。兩個人在一起時,寧芷還太小,親親抱抱摸摸,該做的都做過,可誰都沒突破最後一道防線。

可寧芷和他想的不同,她失去得多,顧慮得反而少,滿十八周歲那天就想和他做那件事。

結果,他卻讓他的小姑娘不明不白地等了那麽久。

想到這兒,他抬手把落在她臉上的頭發,別在耳後。

“你來這邊做什麽?”

寧芷愣住,但還是選擇開口:“你還記得H嗎?”

“六年前,在水原各高校多次發生女大學生謀殺案,凶手具有高度反偵察能力和無情型人格障礙,以一個月為周期殺死一名女學生,用死者的血在現場留下一段話,結尾總是加上一個英文單詞:hate。沒人知道這恨來自什麽。現場留下的線索太少,根本找不到嫌疑人,當時水原市所有高校都人心惶惶,不少學校選擇停課,但學生來不及撤離,有些學生還是死於這場殺戮。凶手的殺人時間從定期變成隨機,每個女學生都在擔心,會不會在廁所、操場、教室裏遇見被殺害的同學,又或者說,成為被殺者。”

寧芷被子下的手,握得緊緊的:“對,五年前你曾找到他的蹤跡,並在一次追捕中與他正麵交鋒,但是卻被他巧妙逃脫。據說這裏有他的線索。”

江桓有些震驚:“案件記錄本在出國前留在警務那邊,上麵當時篩選過嫌疑人可能的住所,沒有抓到人嗎?”

“去過,但人不在了。”

五年前的那個夜裏,也是暴雨,她沒課的時候都要在警局坐著,但凡電話響起,她都湊過去聽,生怕錯過任何一條關於H的消息。

局裏的同誌們那段時間特別忙,每天都在加班加點地工作,沒人把精力放在她身上。那天她看到辦公桌上的本子,雖然離得很遠,但她認得出那個本子是江桓的。

她看清楚上麵的地址,自己抄了一份。

其他人似乎並不清楚這地址代表的是什麽意思,但寧芷清楚。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隻身一人找到地址上的一處小賓館。整棟樓隻有一戶亮著燈,正當她準備上前時,一輛黑色的麵包車停在了樓下,五六個穿著黑西服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提著鐵棍朝樓上走。

她內心忐忑,準備跟著上樓時,手機卻響了。

她記得這個號碼,是負責此次案件的小公安。

她在電話裏拜托他快點來,對方滿口答應,可人卻始終沒來。等到雨都停了,車也開走了,寧芷跑進賓館問前台服務人員,五樓是不是住著一個麵上有疤的男人。

前台問她是什麽身份,找人做什麽。

寧芷撒謊說:“他是我小叔,和我嬸嬸吵架,非要自己出來住,家裏人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

服務人員在電腦上敲下幾個字,然後抬頭看她:“兩分鍾前已經退房了。”

那天,她在路上走了很久,不看方向,也不看車,就是走,走到兩腿發酸,走到眼睛流不出淚,才停下來。

江桓抓住她話裏的重點,皺著眉頭看她:“你去的是泊園賓館?‘公園’的‘園’字?”

“嗯。”

“可我寫的是泊元賓館,‘元寶’的‘元’字,靖江區的那個。”

這回換寧芷愣住,她清晰地記得本子上的地址是泊園沒錯,也確定是他的字跡沒錯。這中間是哪裏出錯了?

可一想,又有什麽差。即便當初她去的是對的地方,也未必能當場抓住H。時光退不回去,她也回不去了。

寧芷翻身平躺著:“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而別嗎?”

“我沒法回答你,也不想騙你。”

這一次,江桓並沒有選擇無視,而是換個委婉的方式繼續拒絕她。

江桓朝著她這邊靠近些:“為什麽過了五年,你還在追這個案子?”他並不覺得這案件獨特到讓法醫追到現在。

寧芷笑出聲:“江桓,我沒和你玩問答遊戲。”

江桓不說話,這是很明顯的拒絕,比他之前的回答還要生硬。好一會兒,旁邊的人沒有動靜,江桓以為她睡著了,伸手去給寧芷掖住被角,卻看見她正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她轉過身,攬住江桓的腰,把頭埋進他胸前,聲音像被捂住嘴一般悶悶的:“別問我這個問題,不然我沒辦法再和你相處。”

是啊,美夢是不能被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