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怎麽知道他?”

江桓自是不知道樓魚在醫院裏鬧的那出大戲。

於城打算開口,卻被江桓的手機震動聲打斷。江桓說句“不好意思”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到上麵的名字,眉頭皺起,起身向門外走。

臨關門,一聲“樓魚”的餘音飄進來。於城了然,看來,他們都是互相認識的。怪不得無論是哪次,他在寧芷的麵前都顯得多餘,雖說是四人幫,但吃喝玩樂再多,沒誰願意把過去講出來。

這裏的人大概都有不想提的往事,於城眯眼,仰靠在椅背上,看到了自己被罰跪在門外,手裏舉著的牌子上有八個字――禮儀道德,門當戶對。

誰會把如今這個威風凜凜的組長和那個一句反駁都說不出的怯懦少年聯係在一塊兒。

離局裏兩個街區外的水吧,樓魚正坐在櫃台邊和收銀小妹講他在西省是如何跟著放牧人驅狼的,小妹被迷得整個人都傾出了台子,往他身上靠。

江桓推開門就看見樓魚捧著咖啡向後退,和小妹保持著安全距離:“我可不能帶你去,我女朋友是母老虎,脾氣差得很,會吃人。”

緊接著像身後有眼睛一樣,樓魚彎指指著門口的江桓:“讓他帶你去,人帥、活好、大海歸,還不黏人。”

小妹在櫃台裏笑得花枝亂顫,又見樓魚湊到小妹耳邊說句什麽,那小妹點點頭,笑聲收斂很多。

江桓則不動聲色地坐在座位上,目光緊盯樓魚,他還不至於聽不出樓魚話裏的嘲諷。

樓魚倒也識相,也不鬧騰,直接坐在江桓對麵:“說吧,又發郵件找我幹嗎?”

在外幾年,江桓怕給身邊的人帶去不必要的麻煩,退群退圈,隻有耐不住想念時才會給樓魚發郵件,隻有前幾封收到了回複,後麵便杳無音信,在尹度賢那兒得知這幾年樓魚和寧芷在一起,不免想從他口中知道寧芷的情況。但沒想到樓魚的態度似乎也帶著敵意。

“同窗四年,不能見一見嗎?”

樓魚“哦”了一聲,斜著眼睛看他,等著他繼續說。

“小寶,這些年過得如何?”

等的就是這句,樓魚直溜溜地坐起來,身子向前傾,一股強勢的氣息冒出來:“江桓,我們從認識到現在多少年了?”

“九年。”

“那我和寧芷認識七年,你覺得我憑什麽把她的事告訴你?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打聽她的事情?前男友還是新同事?”

簡單幾個反問,樓魚直接把對他的敵意端在了桌麵上。這次回來,江桓能感覺到他們的疏離,這疏離感並不全部源自他五年前的不辭而別。可究竟是什麽,隻能由他們來告訴他。

“江桓,你有苦衷我有私心,但你的事也不能傷害到她。”

江桓眉頭一皺,隱隱地清楚樓魚知道些什麽,但他也清楚樓魚的性格,要是不想說,誰問也不會有結果。

樓魚看他一眼,沒再等他說話,直接站起身,把錢往桌子上一放:“這頓我請了,不用太感謝我。”

末了,樓魚停在門口,從玻璃門的反射中看江桓,手指僵硬地摳緊,毅然決然地推門離去。

好一會兒,江桓還留在位置上,開始懷疑當初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他拿過桌子上的錢自嘲地冷笑一番,遞給前台小妹,轉身就走,沒有收零錢的意思。

小妹“哎哎”急叫,留住江桓的腳步,麵上笑容不減:“帥哥,你朋友讓我給你個提示。”

江桓擰眉看她,不知道樓魚又在玩什麽花招。

小妹對他的表情見怪不怪,眼睛嬉皮地眨一下,開口說:“朱陳媛。”

晚上,有人按門鈴,寧芷剛從外邊回來身上沁一層汗,手上拿著毛巾過去開門,和門外提著保溫杯的江桓兩兩望著。

一時間,她根本不記得邀他進來。

不請自來的人,寧芷倒十分好奇門衛是怎麽放他進來的。

“你來做什麽?”

江桓把手上的保溫杯遞過來:“在我家樓下的店叫的雞湯,補一下,對身體好。”

寧芷沒伸手接,反而屈身過去聞他手指,上麵有淡淡的生薑味,嘴角淡淡地彎著:“現在餐廳都要客人親力親為了嗎?”

江桓沒說話,注視著她的眼睛。

寧芷被他看得發毛,不由得往後退一步,訕笑:“你救我,該我給你熬湯。”

江桓輕輕搖頭,把保溫杯遞到她手裏,掌心貼在她額頭上:“記得趁熱喝。”

他人一走,寧芷倒開始翻江倒海,拎著保溫杯像拎著大石頭。她拿著毛巾去洗澡,出來看眼餐桌上的保溫杯,沒動作。

半夜出來倒水,又看一眼,還是沒動作。

淩晨出來洗漱,又看一眼,走過去把蓋子擰開,保溫杯的保溫效果很好,湯還溫著,有淡淡的薑味,濃濃的雞湯香氣在客廳散開,饞得摩卡跳起來繞著走圈。

一夜睡得不踏實,第二天寧芷帶著黑眼圈趕到單位。

屍檢室裏,範湉剛給一具屍體解剖完畢,正在錄入信息,看見她進來便投去關愛智障的目光:“怎麽不多休息幾天,就來了。”

寧芷癱在沙發上,可憐巴巴地說道:“熱愛工作啊。”

昨天發生了太多事,她從朱陳媛那兒回來,總計較著神婆的話。百度一晚上,一九八七年發生了很多大事,大興安嶺森林火,考古隊伍發現敦煌懸泉……

神婆所說的那些話,除了羽巴族的傳說能搜得到,所謂的斐裂族和以命換命的咒術,怎麽看都像杜撰。

資料顯示,神婆確實叫達姆,是地道的羽巴族人,很多人都能證明。

可若神婆打著的是騙人的口號,又怎麽會知道她的事,這真的是算出來的嗎?

五年前……五年前的事,除了她和樓魚外,不會再有人知道更詳細的事情了。

屍檢室外的玻璃被敲,轉過去就看見陳相正站在那兒正揮著手裏的一疊資料,打著石膏的那隻手,還掛著一個大袋子。

看見她出來,陳相正先陳述情況:“這是碎骨受害者的DNA匹配結果。”接著,他有些欲言又止:“如果神婆的口供是真的,那死亡人數高達三十七人,可是能夠比對上的隻有七個人。”

寧芷自然明白:“受害人多數為流浪者,沒有比對檔案也正常。保留檔案,也許以後可以找到親屬。”

寧芷又想到什麽,聲音低下來:“神婆昨天說的話,你信幾分?”

陳相正先是點頭後搖頭:“說不清,如果真的有那個民族,我們怎麽可能不知道,就算是野史,也該有的啊。”

“聽完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別想了。像她那樣的人,善於攻心,知道怎麽誘人上鉤,昨天那些話沒準兒是她想脫罪的措辭呢。”

陳相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把手上的購物袋塞到寧芷手裏,扒拉著裏麵的東西,難得一本正經地介紹:“這是醫生建議吃的營養品。”

寧芷狐疑地看他,眼睛繞著他渾身上下轉一圈,最後抬手一掌拍在他額頭上,自言自語地說:“沒發燒呀,怎麽就傻了?”

陳相正原本是愧疚的,如果他堅持要她回局裏,或者後麵沒被神婆引走,寧芷就不會被抓。

此時聽她這麽一說,也明了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更沒有怪他的意思。

恢複往常的玩世不恭,陳相正伸手假動作要奪回袋子:“你不要就還我,這可是我半個月的工資呢。”

“誰說我不要,走走走,為了彌補你半個月的工資,帶你吃大餐。”

陳相正和於城年紀相仿,但比起老成穩重的於城,他的性格更像大哥哥,陽光積極。

兩個人說笑著朝樓梯間走去,遠遠地看見江桓抱著一大疊資料從辦公室走出來,眼睛有些泛青,哈欠連連,分明是熬夜後遺症。

寧芷還沒想好怎麽平靜地麵對江桓,扯著陳相正的袖子問:“他怎麽在你們的辦公區?”

“昨天他和老大一起討論案子來著,我下班那會兒江法醫不在,我以為他也下班走了,現在看起來是吃完飯回來通宵了。”

估算下時間,江桓那會兒應該在給她熬雞湯,她更不敢看過去:“走吧,別影響他休息。”

江桓猛抬起頭,才注意到拐角處兩個鬼祟的身影。上挑的眼睛帶著一絲疲憊,又看了眼旁邊勾肩搭背的陳相正,目光又落回寧芷身上:“中午一起吃飯吧。”

陳相正自覺向後退一步,把呆滯中的寧芷推到身前:“你們去吃,我還有資料要整理。”

車上冷氣開得很足,寧芷坐在離出風口遠一點的地方,手指跟著輕音樂的節奏打著拍子,惱著他倆怎麽就變獨處了。

等紅綠燈的時候,江桓握著方向盤轉頭看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身後有人在按喇叭,蓋住寧芷的聲音,江桓伸手去關音樂,寧芷又重複一遍,不忘補一句,“雞湯很好喝。”

一首歌剛好播放完畢,前方的紅燈快要結束,江桓抿著嘴角,突然想到樓魚的提示:“於隊說,你昨天去看朱陳媛了,她還好嗎?”

“嗯?”寧芷渾身的血液如凝固一般,臉色發白,眼睛犯濕,指尖摳在手心,嗓子裏哽著一團火。

她打個寒戰,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扭過頭朝江桓莞爾一笑:“她很好,有機會帶你去見見吧。”

江桓點頭,有些不明白樓魚的這個提示是什麽意思。側目看她臉色發白,江桓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些,又遇見幾個紅燈,兩個人卻不再交談。

車子七拐八拐地進入一條岔道,路上人不多,江桓減速,把車停在邊上。他看眼車外,和寧芷說了句:“你先等一下,我去買點東西。”

也不等她回答,開門就往外走。寧芷坐在位置上攤開手心看那塊冒血珠的傷口,狠狠吐口氣。

緩過勁兒她才留意看車外,這邊好像是校區,能看到大學生模樣的人坐在店門口吃粉。

上學那會兒學校食堂吃膩了,她會拉著江桓出校到處找吃的,那時候小吃街還不算正規,好吃的都藏在一些犄角旮旯裏,不了解地形的人,繞上幾圈都找不著。

可寧芷天生自帶吃貨雷達,聽別人說一次,自己找一次,再軟磨硬泡讓江桓帶她來吃。每每都要聽他囉唆一次衛生安全問題,然後,他再幫她把碗裏的蔥花都挑走。

別提那段日子過得多滋潤,真的是飽暖思**欲,滿腦子都在想到底怎麽才能快點畢業嫁給他。

寧芷抬手用力地拍著兩頰,怪不得有人說,回憶就是添油加醋後的意**,果然沒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