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往生白骨 (一)

房間裏並沒有人能夠回複寧芷,她抿著嘴按亮臥室的燈,把貓從籠子裏放出來。陌生環境下它更警惕,直接鑽到沙發底下,完全不露頭。

寧芷試圖和它溝通,折騰近一個小時,一人一貓的關係稍微緩和一些。

夜深,寧芷緩緩地走到衣櫃前,動作很輕,壓低聲音將衣服後的隔板拉開,後麵又出現一道櫃板,昏暗的燈光照進來,能看見板上貼著許多照片,被紅色的筆跡一道道連接在一起。

寧芷拉張椅子坐下,目光看著牆壁中央的素描畫像,畫像上的男人麵無表情,卻透出一股驚悚氣。

寧芷看得牙癢癢,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

好一會兒,耳邊響起貓的呼嚕聲,轉過頭看見貓窩在椅子的邊角,團成一個球堪堪地穩住身形。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貓跳起來弓著背,嘴裏發出呲呲聲,快速鑽到床下。

寧芷按下接聽鍵,隻聽見那頭有沙沙的電音,她“喂”了幾聲,才有回音:“小芷芷,你快出來,小區門口的大叔不認識我,攔著我不讓我進去。”

寧芷看眼牆上的鍾表,淩晨三點,恍惚間像夢。起身走到窗邊,外邊仍是黑漆漆的,寥寥的燈光照著,遠遠地能看見兩個人影在小區門口糾纏。

兩天前還和她打電話說在拉城喝著青稞吃牛肉的人,現在卻在樓下嚷嚷著要上來。

“樓魚,你回來了?”

“廢話,不然誰在和你說話,快點來救我。”說著,電話那頭又響起“沙沙”聲,“哎,大叔,好好說,別扯我衣服,大叔,頭發也不能扯……啊啊啊啊。”

寧芷來不及換鞋就往外跑,樓梯間的聲控燈都亮起來,拖鞋聲啪嗒啪嗒地回響。

出了樓棟,就看見小區門口的場麵。

門衛大叔一手提著大書包一手拎著掙紮的樓魚往大門外推。

怪不得大叔想丟他出去,任誰都不會讓穿著破破爛爛、說話還流氓氣的人隨意進入小區。

樓魚眼睛好使,她還沒走近,就認清楚來的人,直朝她揮手:“小芷芷,快告訴大爺,你認識我。”

轉念一想,寧芷使壞的心思跟著冒出來。她嘴角扯著笑,天真地看著門衛:“可我不認識他啊。”

大叔看眼寧芷,又轉過頭看著樓魚,像有肯定答案一樣,推得更用力:“還想蒙我,趁我報警前,快出去!”

樓魚幾乎秒懂她的壞心思,把遮住眼睛的劉海甩到一邊,浮誇地瞪著她:“小芷芷,你是不愛我了嗎,你是移情別戀了嗎?我才走兩個月啊,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虧我跋山涉水、滿身狼藉地隻想給你帶你最愛的牛肉幹回來!”

一大串怪罪的話說完,還不忘配合著擠出兩滴淚,兩隻手捂在臉上,身體跟著一抽一抽。

大叔也跟著慌了,手懸在半空,有點發愣:“怎麽回事啊這是?”

寧芷嘴角抽搐,始終盯著樓魚看,從他張開的指縫裏能看見他的嘴角明明是上翹的,憋笑憋得發顫。

論演技,寧芷隻服樓魚。

寧芷和大叔賠禮道歉,畢竟人家大半夜戰戰兢兢地守崗,被他倆唬得一愣一愣的,有點過火。樓魚還從他那掉土渣的背包裏掏出一大包牛肉幹塞給大叔。

這回,反倒是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唉,你們這些小年輕,談起戀愛都這麽瘋狂嗎?”

“瞎說。”樓魚撥弄著厚重的劉海,彎著腰把頭搭在寧芷的頭頂,朝著大叔拋媚眼,“更瘋狂的你是沒機會見。”

大叔老臉一紅,用一副“我懂”的表情看著他。

寧芷伸肘向後,不留餘力地一擊,再一彎腰,躲過他下巴的壓製。樓魚似有預料,但還是踉蹌地顛了幾步。

“小芷芷,別氣,回家看看這次我給你帶了什麽。”

防盜門剛打開,樓魚側身像條魚一樣鑽進去,把包往地上一丟,不知道在掏什麽,然後把黑色袋子直接丟給寧芷。

好在寧芷反應快,敏捷地伸臂接住,不然這個重量砸在身上,怎麽都會留淤青。

“你慢慢翻,我先去洗漱了。”

說完,樓魚自顧自地往自己那間房裏走,隔著門都聽見他在喊:“就知道你最愛我,房間還給我留著。”

寧芷懶得理他,畢業後買這套房子時,他非要跟著租其中一室,人住不上幾天,房租倒是交滿一年,不給他留著還能怎麽辦?

坐在沙發上看著被裹得一層又一層的袋子,看著不像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樓魚的惡作劇,連續拆掉三層後,還是黑色的袋子,寧芷不免有些興致缺缺。

貓也醒了,蹲在臥室門口叫。寧芷走過去把它抱過來,她不在意文荷給它起過什麽名字,但既然是重新開始,不如換個新名字。

“摩卡摩卡。”

摩卡喵喵叫兩聲。

“就當你答應了。”

摩卡又叫兩聲,然後在她身上選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趴著。

“你居然有了新歡!”

洗過澡的樓魚,換上一件白T恤和黑色的休閑褲,一邊甩著頭發上的水,一邊刮胡子,口氣不善地質問。

收拾幹淨後的樓魚和剛剛邋遢的樓魚相比,判若兩人,有股說不出的貴族範,可能是因為他那一頭黃燦燦的自來卷。

樓魚的外婆是俄羅斯人,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動不動就稱自己是戰鬥民族的公子哥。不過,這次從邊疆回來,他曬黑了不少,顴骨上有些泛紅,額角的皮膚輕微爆皮。

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寧芷默默起身去廚房溫了一杯牛奶遞給他:“連貓的醋都吃,要不要往奶裏兌點醋。”

“你先說,這是從哪裏找來和我爭寵的?”

寧芷斟酌一下措辭:“一個死者朋友的。”

樓魚撇著嘴,把摩卡的臉端起來左右看著,直到它不滿地露出牙齒發出呲呲聲,才放開手,說:“帥氣倒和我有一拚。”

“可能有一拚,寵物店老板說它是絕育過的。”

不顧樓魚變化的臉色,寧芷把毛巾扣在他頭上,然後掂著手上的黑袋子問:“這是什麽?”

“你不自己打開看?”

“搞成這樣,怎麽看。”寧芷不喜歡繞彎子,打著哈欠,作勢要起身。

“別別別。”樓魚伸手過去攔她,“我這次去了西省。”

“說點我不知道的。”

樓魚正襟危坐,用了幾分力把包裹撕開,裏麵裹著一大疊文件,抽出幾張關鍵的遞給寧芷。

說話間,樓魚的目光始終在寧芷身上:“西省那邊從年初至今發生了幾起大學生被殺的案件,因為學校相距比較遠,死因不一,警力有限,根本沒有並案調查。但就在三個月前,有位幸存的目擊者報案,說看見了凶手的臉,成像圖是連環殺人案的在逃犯。”

聽到“連環殺人”幾個字,寧芷的手緊緊地摳在紙上,指甲發白,遇事總是無感的人,鮮少不淡定,怕聽到更不好的答案。

樓魚抬手想摸她的頭,伸到一半又縮回來,有些事情他不能代替她承受:“西省警方聯合北縣市總局,根據報案人給出的線索,進行調查和追捕,上周在大學城附近的出租屋抓住了他,初步確認是A級通緝犯。”

“是H嗎?”

寧芷的聲音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怕答案又是否定,一幕幕猩紅的畫麵在眼前掠過,使她眼睛透紅,帶著絲戾氣。樓魚想起上次他離開時寧芷說的話――我想要他償命。

他歎口氣,搖頭:“臉確實是那張臉,但卻是後天整容而成,身高、體重、DNA比對都不符合,這凶手是H的替代品。”

“為什麽?”

為什麽會有人把臉整容成一個連環殺人犯的樣子?為什麽會有人替連環殺人犯頂罪?為什麽不是她要找的連環殺人犯?

可這些,他都回答不了。

他答應過她一定幫她找到H,可這些年聽過不少地方提到過與女大學生相關的連環殺人案,可若是真的要和H扯上關係,又無跡可尋。

這次本以為是真的,跟過去兩個多月,天天在西省風吹日曬的,吃不好睡不好,褪了兩層皮,審訊卻沒有得到任何結果,他隻能無功而返。

但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他知道這個案子的犯人知道抑或認識那個A級通緝犯H。

寧芷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壓製住憤怒,再睜開眼睛,眼底的血色已然消失,看樓魚愧疚的模樣,更不好意思:“快去睡吧,明天帶你吃點好的。”

寧芷,我一定替你找到H。

這句話,他想說出口,卻沒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