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雲上之歌

“《舊約全書·申命記》裏曾經說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那是個意外,我們沒想到會死那麽多人。”中年人舔著發幹的嘴唇,惶恐地仰視著怪物。

“你是在尋求寬恕?”怪物的聲音裏充滿譏諷。

“是的,是的。”中年人連連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生的渴望,“《聖經新約·馬太福音》裏也說過的:你們饒恕別人的過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錯。”

怪物似乎是在思索,停了一會兒道:“好,你可以走了。”

中年人大喜過望,爬起來轉頭就走。隻要過了這座鋼索吊橋,逃到山穀外麵,就可以找公司的人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幹掉。當然,在幹掉這個家夥之前,一定要好好嘲諷一下這混蛋,看看他臉上的那種表情。接著,他眼前突然一震,後腦傳來了劇烈的疼痛感,中年人迷茫地轉身,驚駭地看向怪物。

“寬恕不寬恕你,是上帝的事情,我來安排你們見麵。”

天旋地轉,世界快速地沉沒到黑暗之中。不知從哪裏滲出來的濃霧,貪婪地吞噬著他殘存的意識。直到此刻,中年人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死亡是如此的突然草率。

說真的,眼前的景色乏善可陳。陳然聽著沈冰絮絮叨叨的介紹,不動聲色地撇了下嘴角。破敗、荒蕪、陰鬱而死寂,偏偏這樣的景色,還取了個很文青的名字:雲上之歌。他打了個哈欠,身子往旁邊偏了偏,離沈冰更遠了一些,試圖讓那些華麗而又空洞的詞匯不在自己耳邊聒噪。

煙雨蒙蒙彌漫在這個小山村裏,讓陳然多少有些惆悵。寒假裏,林萌不告而別,跟淺薄的富二代賴澤鋒一起去了千裏之外的泉月山莊,這讓他覺得很不爽。他跟林萌從小就是鄰居,從幼兒園一路走到了大學,標標準準的青梅竹馬。僅僅再過不久,就可以做一些大人們能做的事了,卻突然殺出了個富二代,讓他不禁感歎命運的無常,並且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所以,當這次林萌提出想要跟沈冰一起見識下雲上之歌的時候,他毅然跟了過來。

不過,林萌跟沈冰並不怎麽熟悉,僅僅是認識的程度。而且這個所謂的山中幽穀,看起來也隻不過是個很平常的小山村而已。為什麽沈冰邀林萌來,而林萌就那麽痛快地答應了呢?陳然覺得很難理解。

就像是要回應他的疑問似的,身旁的沈冰喃喃地道:“雲起了。”

陳然歪著頭,以不解的姿勢看著眼前那些灰綠色的山脊。不知道從哪裏滲出來一絲絲的淺白,在微風的輕擾下不斷地變幻著形狀,溫柔而不失堅定地融合匯聚,凝成一幕幕柔白的輕紗,起舞在天地之間。漸漸地,輕紗越來越濃,越來越多,穿過眾人的身旁,將所有的景色隱沒起來,隻剩下一片純白。

“好厲害……”陳然由衷地發出了一聲讚歎。

“像不像人間仙境?”沈冰輕聲道。

“所以才叫雲上之歌?”林萌用小指挖著鼻孔問道,“雲有了,歌呢?”

“別說話,聽……”

眾人側耳傾聽,然而除了鳥叫蟬鳴之外,並沒有聽到什麽歌聲。陳然疑惑地看了眼沈冰,正要問話,卻聽得從飄渺遠方,傳來了略顯悲涼的歌聲。是個男人唱的,雖然聽不懂歌詞,卻覺得旋律跟眼前的景色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了一起,讓人心中升起一種蒼茫遼闊的感覺。

“就像是靈魂在洗澡。”陳然喃喃道,“這歌……是誰唱的?”

沈冰的臉變得有些緋紅:“是童傑哥。”

林萌壞笑道:“哦,就是那個跟你訂有娃娃親的家夥?怎麽樣?長得帥嗎?”

沈冰慌亂地擺擺手,掩飾道:“雲霧很大,稍遠一點就什麽也看不到了。你們小心一些。前麵有座吊橋,你們過的時候,一定要抓緊旁邊的鋼索……”

林萌在後麵搗了陳然一拳:“呆子,你在這個村子裏盡量跟緊我。”

林萌說話的吐氣吹在陳然的後腦勺上,癢癢的。陳然不自然地抖動了下肩膀,問道:“為什麽?”

“你覺得我為什麽來這山溝?”

“因為美景?”陳然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對這些好像並不在乎,該不會又有該死的案子吧。”

“你真聰明,沈冰說去年她們這裏下了場大雨,爆發了場泥石流,死了不少人。”

“那是自然現象吧,算什麽案子?”

林萌壓低了聲音:“村裏一直有謠言,說泥石流其實是有人動了手腳……”

“那報警不就好了,我們兩個隻是大學生!”陳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來,狠狠瞪了走在前麵的沈冰一眼。

“警方會因為大學生的懷疑立案嗎?而且沈冰覺得,凶手很可能是村子裏的人,她不想打草驚蛇。”

“她那麽熱心幹嘛?就算是人為的,跟她有半毛錢關係嗎?”陳然在心裏暗罵了一句“事兒媽”。

“你不知道?”林萌臉上的笑容退了下去,“沈冰的父母都死於那次泥石流。”

陳然愣了一下,想要說什麽,卻看到走在前麵的沈冰轉過身,對他們喊道:“到吊橋了,你們跟緊我,一定要抓好旁邊的鋼索。現在霧大,視線不好,千萬要小心一點。”

那是一座鋼索吊橋,橋麵是看起來上了些年頭的鋼板。現在能見度也就十米開外,吊橋懸在空中,前方和下方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雲霧。

“沈冰有些緊張過度了吧。”陳然撓了撓頭。是因為失去雙親之後的心理創傷嗎?記得林萌說過類似的心理學理論。

“你還是抓緊點好。”林萌跟了上去,“現在有雲霧,你看不清楚。要知道,這座鋼索吊橋,可足足有一百多米高呢。”

“一百米……”陳然心裏打了個激靈,氣急敗壞地衝林萌嚷道,“你故意的吧!明明知道我有恐高症!”

林萌回過頭,朝陳然扮了個鬼臉:“你再不跟過來,天一黑,山上可是有狼啊!”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林萌和陳然兩人同時抬頭看去。卻見沈冰捂著嘴,驚恐地低頭看著吊橋橋頭。霧太大,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兩人跑上前去,發現是個癱軟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暗紅色的血跡從他的後腦延伸到衣服上,已經完全幹涸了。林萌上前,將手指搭在他的頸動脈上,停了一會兒,道:“沈冰,報警,這人剛死不久。”

兩個小時後,警方趕到了現場。林萌跟警察搭了幾句話,就熟練地套上腳套、手套走到了屍體旁。一個警察在四周拉起了藍白相間的警戒線,將陳然和沈冰隔在外麵。沈冰有些怏怏不樂地走到一旁,怔怔地看著山穀中的景色。

滿山的雲霧逐漸散去,青翠的山林又逐漸顯露出來。泥石流已經過去一年了,當時被衝毀的地方,已經長出了嬌嫩的綠色。再過數年,誰還會記得這場災難呢?就連失去至親的村人,都已經慢慢步入了日常的生活軌道。隻不過,那個童傑哥千辛萬苦跑來的度假村項目,卻難說了。

有過自然災害、死過人的地方,是很難通過項目評估的。這是童傑哥告訴自己的。發生泥石流之後,投資公司一度打算撤資。為了說服公司的決策層,童傑極力邀請了公司的幾名高管到山村來實地考察,這個中年人好像就是其中之一。沈冰還記得他以前在村子裏頤指氣使的模樣。

“報應。”身後響起了蒼老的聲音。

沈冰回過頭,看到老村長也來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上前打招呼。因為這個度假山莊的項目,老村長和童傑有很大的分歧,兩人大吵過好幾回。自己跟童傑有娃娃親,這種場合裏搭話,難免會有些尷尬。好在林萌已經出了警戒線,快步向自己走了過來。沈冰迎上去,問道:“是事故嗎?”

“應該是他殺,”林萌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不過看現場留下來的痕跡,好像不是人為的。”

“既然是他殺,怎麽會不是人為的?”陳然也湊了過來。

“致命傷在後腦,警方說看起來是鈍器傷,不過形狀有些怪異。”林萌停頓了一下,“沈冰,你們山裏有熊嗎?”

“熊?”沈冰吃了一驚。

“警方說傷口很像熊掌的形狀,而且屍體周圍,隻有熊掌形狀的足跡。”

“那是狗熊傷人嗎?”陳然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你們村裏人說已經有幾十年沒見過熊了。”林萌道。

沈冰點了點頭,眼神變得疑惑起來。

“告訴童傑,這是山神的責罰,讓他帶著那些外人走吧。”老村長淡淡地插了句話,背著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神?”

沈冰有些驚惶,道:“我們這裏原先有個傳說,要是誰做出了不肖的事情,山神就會懲罰他們。”

“傳說殺人?”林萌托著下巴,喃喃道,“在這個傳說中,山神的化身是熊嗎?”

沈冰咬著嘴唇,臉色發白:“童傑哥那裏,不知道怎麽樣了。”

“陳修死了?”童傑有些驚訝。

“你們這個村子裏有狗熊?”蔡奕抿了口茶,眼睛盯著童傑問道。身為帶隊的副總,領著公司的三名高管來考察項目,其中一個卻死在了這裏。回去之後,責任肯定是背定了,就看要如何向董事會解釋,把責罰降到最低了。

“狗熊……雖然我離開村子很多年了,但也沒聽說過有狗熊。”童傑沉吟道。

陳晨靠在木椅上,懶懶道:“不管是不是被狗熊拍死的,反正陳修已經死了,警察也來了。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鄭立沒有表態,他知道蔡奕肯定要接話。傳聞陳晨這個看起來很清純的女人搭上了董事長,才躋身公司高管之列,本身無才無能更無德。這次一聽說有度假村的項目,以為是來玩的,就硬擠掉了市場部經理跟了過來。結果到了村裏,一看什麽基礎設施都沒有,又埋怨條件差,鬧著要回去。

蔡奕沉聲道:“就這麽回去,是無法向董事會交代的。我們至少要把事情弄清楚,不能讓老陳死得不明不白。”

陳晨白了蔡奕一眼,起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狠狠地摔上了門。

蔡奕不以為然,繼續向童傑問道:“你們的老村長說陳修的死是山神的責罰?”

童傑愣了一下,道:“這個,其實我是基督徒,並不相信村子裏的那些傳說。不過據說……村子裏山神的化身確實是頭黑熊。”

蔡奕冷笑一聲,向鄭立問道:“老鄭,你怎麽看。”

“我不信鬼神。”鄭立平靜道,“不管是誰殺了老陳,手法都很幼稚。模仿傳說殺人,神神怪怪的,太無聊了。”

蔡奕搖頭:“不要管他幼稚不幼稚,我們要快點把凶手找出來,把他搞掉。”

鄭立道:“要不要讓公司的那幫人來?說到殺人,他們才是專家。”

“不要讓董事會覺得我們都是廢物,就憑我們兩個,也有一半的把握。”蔡奕摸出一包煙,散給鄭立和童傑,“反正凶手肯定是村裏反對開發的那幾個人,我們一個個地篩過來,跑不了他的。”

由於村子離警局太遠,警方索性在村委會裏草草布置了個辦公點。命案現場的照片和一些線索已經打印了出來,堆滿了木桌。負責這起命案的警官姓喬,在跟上海警局核實過林萌的身份後,半推半就地讓她加入了調查。林萌坐在旁邊的木椅上,皺著眉頭看著手上的照片。屍體是斜靠在橋頭的,致命傷在後腦,形狀跟熊掌比較吻合。而屍體周邊的足跡也似乎是熊的腳印。

“看出來什麽端倪了嗎?”喬牧道。他是這起命案的帶隊警官,雖然上海警局對林萌大加讚賞,但他還是有些疑慮。畢竟,把破案的希望放在一個女大學生身上,不但不靠譜,而且也顯得自己太無能了。

“從現場的痕跡看起來,好像是狗熊做的,而村子裏又流傳著山神的化身是黑熊這樣的傳說,大概不少人都有這種想法吧。不過呢,這件案子很明顯是人為。”林萌道。

“警方辦案,自然是要堅持無神論。但是所謂的結論,總要有證據支撐的,不妨說下你的推理?”

“你是在考我?”林萌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用金屬鑄成熊掌的模樣,傷口自然會相似。而現場的足跡,則更好弄了,穿上底紋是熊掌的鞋子,就可以了。”

“你說的隻是人如何模仿成熊作案,但還沒有排除是熊作案的可能性。”

“足跡。成年黑熊一般是四肢著地行走的,前掌在十五至二十厘米左右,後掌在二十至三十厘米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是黑熊傷人,那現場最起碼要有兩對大小不一的熊掌足跡。但現場卻隻有一對熊掌足跡,當然黑熊可以直立走上幾步,但像現場那樣直立行走一百多米,卻是極其罕見的。而且現場的熊掌足跡隻有十厘米寬,按正常情況推斷,這頭熊的身高隻能在一百四十厘米左右,而陳修的身高卻有將近一百八十厘米。如果真是黑熊,它就算伸長了前肢,也打不到陳修的後腦。”

喬牧點了點頭,這小丫頭片子不但眼光犀利,邏輯推理能力也很強。

“現場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了,我們隻好從凶手的心理角度來推理。”

“哦?說說看。”

“老村長說了,陳修的死是山神的責罰。這也是凶手為何要穿上熊掌鞋子,用熊掌模樣的凶器殺死陳修的目的。他要讓大家都產生這樣一個印象,從而對山神產生敬畏。而在各種傳說中,山神大多代表著秩序、傳統。結合死者又是要開發這個山村的外人,那麽凶手的做案動機,應該是對村子所要麵臨的改變不滿,試圖通過殺死想要改變村子的人,來警示大家。”

“所以,凶手的目標,會是開發公司的人?”喬牧道。

“還有跟開發公司走得近的人。”林萌道,“大叔,我覺得這案子應該完結了,凶手的警告目的已經達到,繼續犯案的可能性比較小了。”

“那就糟了。”喬牧有些擔憂,“這起命案留下的線索不多,查起來有些困難。”

林萌雙手抓著一隻野雞腿,啃得油光滿麵。對麵的陳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雞爪,不時地瞪她一眼,暗示她要淑女一點。對於青梅竹馬的多管閑事,林萌隻是翻了翻白眼,然後又抓了一塊蒸羊肉開始嚼。餐桌上的食物味道非常好,林萌雖然已經覺得有些撐,但還是沒停下來的意思。

這木屋的主人是跟沈冰訂有娃娃親的童傑,他剛剛上完最後一道湯,微笑著看著狼吞虎咽的林萌。林萌眨眨眼,瞥了眼正在喝湯的沈冰,問道:“沈冰,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沈冰“噗”的一聲把嘴裏的湯吐了出來,臉紅道:“哪有,哪有……”

童傑笑著摸著沈冰的頭,道:“那都是父母的意思,我和小冰差了七八歲,怎麽可能。”

沈冰的臉更紅了。

林萌嘻嘻笑道:“真正的愛情不是無視年齡、身份、貧富和性別的嗎?你們要是不結婚,我怎麽能理直氣壯地找你蹭飯呢?說起來,沈冰為什麽你做的菜這麽好吃,有什麽特別的調料嗎?”

沈冰連忙搖頭:“沒有,隻有最普通的調料。其實你覺得好吃,是因為食材。”

“食材?”

“嗯,沒有農藥,沒有化肥,也沒有什麽激素。味道就比較好一點。”

陳然見識過“雲上之歌”的美景之後,一直對主張開發村子的童傑有些腹誹。他覺得,為了所謂的金錢,而放棄自然,實在庸俗不堪。他用紙巾擦了擦嘴,插話道:“這裏真像個世外桃源,要是一直這樣保持下去,不開發就好了。”

林萌會意地眨了下眼,接過話頭:“我聽說,開發山村是傑哥你的意思吧?是你聯係的開發公司嗎?”

童傑道:“嗯……可以這麽說。前幾年,我從村子裏出去後,一直在現在的公司工作。有次開會,公司有意向搞一個開發度假山莊的項目,我第一時間推薦了村子。”

陳然有些不滿道:“為什麽要開發呢?這樣的美景美味,還是原生態最好吧。要是交給那些唯利是圖的家夥們去開發,一定弄得不倫不類。而且到時候,遊客一來,整天都鬧哄哄的像個菜市場,環境肯定得被破壞……”

“你的意思是,要村民一直窮下去?”童傑搖了搖頭,“村裏沒有一條公路,最近的小學都要走兩三個鍾頭才能到。雖然通了電,但村子裏總共才五戶人家有電視。洗衣機、空調這些你們城裏人眼中必備的電器,一戶人家都沒有,更別說電腦、網絡這些東西了。你知道嗎?村裏好多孩子都十幾歲了,連火車是什麽樣子都沒見過。小冰和我,都是少數走出了村子的人。我每到過年回村子,都覺得在這裏,時間似乎停止了。村裏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麵世界的變化,而是渾渾噩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複著祖輩們的生活。難道他們沒有權利感受世界的精彩,沒有權利享受科技帶來的便利嗎?犧牲自己的人生,變成所謂的世外桃源標本,枯燥的生、枯燥的死,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公平。”

“每一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林萌丟掉了手中的蒸羊肉,“不過,村裏好像也有不少人反對開發吧?”

童傑點頭:“人對陌生的事物通常會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好奇,一種是鄙夷。雖然村裏不少年輕人把我當成救世主,就算不要賠償款也想開發,但也有不少人覺得我是破壞村子寧靜的不肖子孫。老村長不止一次說過,他寧願守著幾畝薄田過一輩子,也不願那些銅臭熏天的人來打攪村子的安寧。但是我覺得,他隻是因為恐懼那些未知的事物,而害怕改變。”

“那後來呢?”林萌問道。

“我建議搞一個全體村民的票決。我覺得不能因為某些人的因循守舊,而讓另外一些人放棄希望。”童傑臉上浮現出愉悅的神色,“結果很振奮人心,有將近四分之三的人讚成開發。”

“哦,那蠻不錯的嘛。”林萌道。

童傑眼中的光芒卻黯淡下去:“誰知道當晚,就出現了泥石流,村裏死了二十多個人。老村長他們借著這個機會,大肆宣揚是山神懲罰,導致好多人怕了,改變了態度。而開發公司也因為這件事,覺得村裏地質情況不穩定,態度開始搖擺起來。無奈之下,我邀請了幾個高管來村裏進一步考察,想不到陳總卻被殺了。”

“那你覺得,陳修的死,會不會是村裏那些反對開發的人做的?”林萌用手架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問。

童傑沉默了一會兒,道:“應該不會吧,村裏人不至於為了反對開發而去殺人。”

“那除了村裏的人,誰會借山神責罰這個噱頭殺人呢?”林萌道,“要知道,恐懼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完全可以促使人幹出一些超出自己底線的事情。或許在凶手心中,他並不是一個殺人犯,而是代表山神在執行天罰。”

童傑苦笑道:“這樣的話……”

“警方已經在篩選村裏的人,看誰的嫌疑最大了。”陳然忍不住嘟囔道,“其實要不是你弄開發什麽的,也不會出這些亂子吧……”

沈冰急道:“不能那麽說,童傑哥也是為了村子好,我也覺得村子一直這個樣子是不行的……”

童傑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沈冰的話,是開發公司的人,要他去一趟商量些事情。童傑掛斷了電話,衝眾人無奈地笑了笑,出了房間。

門剛關上,沈冰就輕聲道:“陳然,童傑哥這段時間壓力很大,你就不要再指責他了。”

陳然有些不服氣:“我覺得他做得有些過了,這麽寧靜的田園生活……”

“閉嘴。”林萌狠狠地鑿了他一個爆栗,“誰對誰錯,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情。我們要搞清楚的是,到底誰是凶手。”

“那不是人殺的,是山神的責罰。”老村長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夾克,眉眼端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麵。

喬牧幹咳了一聲:“老先生,這麽說吧,陳修跟村裏的哪些人有過衝突?或者有哪些村人對他看不順眼?”

“在我們眼中,他隻不過是個唯利是圖的外鄉人,很多人都看他不順眼。”老村長道,“至於你話裏的意思……明末時先祖為了避難逃到這裏,耕讀傳世,已經幾百年了。大夥謹遵祖訓,民風一直很好,連偷盜都不曾發生過,更別說殺人了。”

“可是這個陳修,卻要將這麽古風的村子給開發了,會不會有人心生恨意,要殺了他?”林萌盯著老村長的眼睛,問道。

“真正的寧靜,在人的心裏,而不是環境。”老村長淡淡道,“就算村子變成了鬧市,又如何?內心安寧的人依舊自在如意,欲望滿懷的人依舊焦躁煩悶。”

“如果您真的像自己說得那般豁達,為何還反對開發?”林萌嘻嘻笑道。

喬牧暗笑一聲,幹脆由著林萌發問。他發現這個小姑娘的問題雖顯得有些尖酸刻薄,但都恰到好處。尤其是這些話由一個小姑娘問出來,不至於顯得太失禮。

“我們總要吃飯的。開發之後,耕田盡毀,都建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人造景觀。除了那些打算做生意賺大錢的人,村裏還有不願經商做買賣的人,到時候這些人要如何活下去?”老村長的語氣仍然很平和,“想發財的可以發財,但不能斷了不想發財的活路。”

“這麽說的話,那反對開發的人,會不會因為害怕自己以後沒田種,沒飯吃了,動了殺心?”

“反對開發的村人,大多都是像我一樣的老人。他們最重祖訓,就算不滿,有我約束著,總不至於出什麽亂子。”

“你確定他們都不會殺人?你是不是對自己的約束力太過自信了呢?”林萌臉上仍然滿是笑容。

老村長停了一會兒,道:“小姑娘,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人心是什麽樣的,我自然清楚。”

喬牧又幹咳了一聲:“老先生,有些程序不得不走一下。陳修被殺的時候,你在哪裏?”

“種田。”

“有證人嗎?”

“沒有。”

“這樣啊……”

“別找凶手了,那是徒勞。”老村長閉上眼睛,“我說過了,是山神的責罰。”

不知何時,雲霧又匯聚了起來。白色的濕氣從窗縫、門縫中滲透過來,像是活物一般逐漸蠶食著室內的透明。看著對麵那張飽經風霜卻又波瀾不驚的蒼老麵孔,林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恍惚間覺得錯過了什麽。

怪物坐在一間黑暗的木屋裏,長長地歎了口氣。等下它就要去殺第二個人,雖然它並不想殺人,但是很多事總得有人去做。如果當初……它搖了搖頭,沒有如果,但凡發生了的事情,總會造成相應的結果。既然回不到從前,那能把握的隻有現在。

時候到了,它笨拙地起身,向門口走去。

門卻自己開了。

鄭立出現在門口,看著它。

“我知道你在這裏。”

怪物停了下來。

“陳修是你殺的?”

怪物選擇了沉默。

“我跟你做筆交易如何?”鄭立走進木屋,關上了門,“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要幹什麽。我不會妨礙你,但你能不能順便幫我殺一個人?”

怪物點了點頭。

“殺了陳晨。”

怪物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如果你需要一個理由的話,告訴你也無妨。”鄭立聳聳肩,“我討厭陳晨。這種女人隻不過憑借色相就坐上了高管的位子,聽說她還一直要上麵把我的位子給她。你也知道的,人太貪心了總歸是不好的,尤其是胸大無腦的女人。”

怪物好像在猶豫。

鄭立繼續道:“蔡總,我知道公司是怎麽看待這個項目的,也知道你同意帶隊來,是出於什麽考慮。陳修跟你不是一派係的人,你們之間鬥得很厲害,借這個機會殺掉他,把嫌疑轉給那些反對開發的村民,這個法子確實不錯。至於我嘛……雖然也不是你們那一派係的人,不值得相信。但是你隻要幫我殺了陳晨,就相當於你握住了我的把柄,這個共同的秘密,我一定會幫你守住的。”

怪物終於點了點頭。黑熊頭很沉重,隨著怪物的動作一晃一晃,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顯得有些滑稽。

鄭立忍住笑,摸出包煙,抽出一根遞給怪物:“蔡總,把頭套脫了吧,來一根。我這煙雖然沒你的好,但吸著也不錯。”

怪物沒有接香煙,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嘶啞著聲音道:“我不抽煙。”

鄭立的動作突然僵住,他疑惑地望著眼前的怪物。

怪物的聲音在黑暗的木屋中再度響起:“憑什麽,你覺得我會放過你?”

鄭立大驚,香煙滑過手指,跌落在地上:“你不是蔡奕?”

泛著烏光的鐵製熊掌高高舉起,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緊接著,死亡攜裹著沉悶的風聲呼嘯而至。

晚上八點四十分左右,有村民發現了屍體,立刻跑到村委會裏報了警。在警方的要求下,老村長和開發公司的人一起來到了現場。屍體就躺在木屋門口,四周有村民豎起了白熾燈,照得附近一片亮白。

林萌趕到現場的時候,警方已經完成了現場的鑒證工作。鄭立的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與陳修很相似,同樣的致命傷,同樣的足跡,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傷口在太陽穴。林萌往後退了幾步,沒入黑暗中,靜靜地看著被燈光照得麵色慘白的人們。

鄭立的屍體周圍,被圈起了藍白相間的警戒帶。村民們和開發公司的人就站在警戒帶的外麵,神色各異。其中最顯眼的要數童傑了,他臉色很鬱悶,有些焦躁地左顧右盼,似乎想幹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要幹什麽。開發公司的人又死了一個,開發度假山莊的項目肯定是沒什麽希望了。作為力邀公司高管來實地考察的童傑,在公司裏還有立足之地嗎?那個叫陳晨的高挑美女,做作地用一張手帕掩著口鼻,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蔡奕陰沉著臉,負手站在白熾燈下,若有所思地掃視著眾人。老村長在一群老人的簇擁下,站在人群當中,神色依舊平淡得很。

喬牧正在和眾人說著什麽,大概是詢問不在場證明吧。不過看起來情況並不怎麽樂觀。

“看樣子,凶手的目標隻是開發公司的人。”陳然不確定地道,“這樣的話,老村長他們那群人的嫌疑更大了。”

“為了阻止開發殺人的話,你不覺得殺得太多了點嗎?”林萌回應道。

“什麽意思?”

“聽童傑的意思,他們的公司不小。越是規模大的公司,對於項目的可行性論證應該越充分。‘雲上之歌’這個項目,既然有過泥石流,那在地質上就是個硬傷。接著又死了一個高管在這裏,基本上算廢了。如果是為了阻止開發殺人,鄭立的死完全是多餘的。”

陳然撓了撓頭:“說不定……說不定凶手是為了保險些。”

林萌道:“保險?如果公司覺得死人對項目沒什麽影響,那死一個和死兩個又有什麽區別?”

“那你覺得是什麽?”陳然問道。

“我還沒有頭緒。我覺得凶手的動機可能並不是阻止開發村子那麽簡單,或許在這起連環命案後麵,另有隱情。”

林萌踮起腳尖,又仔細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少了一個認識的人。沈冰不在。

她摸出手機,撥通了沈冰的號碼,通了,卻沒人接。她猶豫了一下,放棄了繼續撥號的念頭,而是徑直向人群走去。

喬牧已經問完了話,正在示意圍攏的人群散開。他看著走來的林萌,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麽收獲。而林萌卻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直接走向了童傑,問道:“你知道沈冰在哪裏嗎?”

童傑愣了一下:“大概還在我房間吧,我出來的時候,她睡著了。然後我就聽到村子裏的廣播,說有人死了……”

“那你在這裏看到她了嗎?”

“沒。”

“喔。這樣啊。”林萌嘴角彎了起來,露出甜美的笑容。

“有事?”童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沒事,沒事。”林萌擺了擺手,向喬牧走去。

“大部分人都沒不在場證明。”喬牧衝她聳了聳肩,“還有,我們盯的那幾個人,都不是凶手。”

“這個案子雖然沒什麽讓人驚豔的詭計,但好像也沒那麽簡單呐。”林萌安慰他。

“不過,我們卻在死者衣服上發現了這個東西。”喬牧拿起一個透明的膠袋,裏麵是一些褐色的植物纖維。

“這是……”

“大麻。”

“鄭立吸毒?”

“還不知道,不過總算是有些發現。”

林萌也聳了聳肩,沒有說話。在一無所獲的時候,找個借口安慰下自己,也沒什麽不可以。

蔡奕咬著雪茄,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剛被警方簡單地問過話,被要求不能離開這個村子,接下來估計還要做詳細的筆錄。一同來的人裏,已經死了兩個,自己很可能是下一個目標。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慌亂。他所在的公司,規模很大,而且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蔡奕在公司裏,幹的就是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夜色已經黑了,他摸了摸褲袋裏的那把短小鋒利的匕首,走得很輕鬆。對於這個案子,他已經有了點頭緒。凶手的目的並不是像警方推斷的要阻止項目開發,而他們這次應童傑的邀約,再次來到村裏,也不是為了重新討論這個項目的可行性。

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隻不過是為了洗錢。公司以前也這麽幹過,大張旗鼓地搞一些新項目,做些前期投入大量資金的假賬,然後又因為不可抗的因素中斷開發。這樣一個項目,至少可以洗白幾千萬的黑錢。

為了讓這個項目結束得不那麽突兀,他們在村子裏幹了一些事,造成了一些無法挽回的後果。凶手應該是察覺到了那件事,殺陳修、鄭立,是為了向他們複仇。

本來回這個村子,就是要看看那件事有沒有漏洞,既然被發現了,那就好好處理下。

蔡奕抬頭,看了看黯淡的月色,冷冷地笑了笑。他蹲下身,係緊了鞋帶,沿著上山的小路走去。這時候夜色不濃,露水也沒有上來,村民們大多休息了,算是上山的最佳時機。至於體力方麵,他更沒有什麽好擔心的。退伍軍人出身,平時一直還堅持鍛煉,跟坐久了辦公室的鄭立、陳修可不同,他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羔羊。

月光被頭上逐漸濃密的樹枝所阻擋,光亮越來越少,前方的路也似乎變得崎嶇起來。蔡奕摸出一小隻狼眼手電,腳步堅定地向前走去。其實在做那件事之前,村子裏似乎就有些不對勁,但公司並沒有徹底地對這個山村進行調查。畢竟在高層眼中,像這種隻有幾百人口的小山村,不值得耗費太多的精力。

結果陳修和鄭立都死了。

就算自己是龐然大物,也不能忽視一隻螞蟻。很多事情都是因為一個細節開始崩壞的,蔡奕決定找到原因。剛才在鄭立的死亡現場,他看到警方在鄭立身上找到了一個透明的小塑膠袋。那是大麻,蔡奕一眼就認了出來。但據他所知,鄭立並沒有吸食大麻的習慣。那麽,那袋大麻很有可能是凶手落在鄭立身上的。

蔡奕知道,既然陳修和鄭立的死,都算是村子的複仇,那麽,公司做的那件事,很可能不會僅僅是誤殺了幾個村民那麽簡單。如果真是這樣,村子就算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一定會報警要求徹查的吧。畢竟老村長他們是反對開發村子的,有了這樣的借口,怎麽會白白放棄呢?他們不敢報警,而是暗地裏複仇,莫非是有什麽東西不敢公之於眾嗎?

凶手是村子裏的人,凶手有大麻,這兩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推斷,在蔡奕的腦子裏飛快地運轉起來,組成一個又一個的可能性。他剔除了那些可能性不高的推斷,在剩下的幾個答案中反複地推演,最終留下了一個。

山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蔡奕掙脫了枝條的牽絆,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淡綠色的田地,迎著夜風搖曳的,全是大麻。他抬頭看向荒地的上方,怪石嶙峋,幾乎沒有什麽植被。那是泥石流過後的情景。這片田地是泥石流的必經之地,應該也會被泥漿和碎石覆蓋的,怎麽會看起來沒受多大影響?蔡奕俯下身子,借著狼眼手電的光,認真地搜尋著地麵。有,有尖銳的石頭。是的,這塊地極有可能是最近才平整的,若是泥石流沒有經過這裏,早先犁地的時候肯定會把這種尖銳石頭丟掉的。

原來是公司製造的泥石流衝毀了大麻田,還殺死了二十多個村裏人。村子在得知真相之後,想要報複,卻以為公司知道了他們暗中種植大麻的事情,隻好暗中進行滅口吧。蔡奕站起了身,走到麥地邊緣,冷笑著俯視腳下的山村。

愚蠢,不自量力的反抗隻會招來更為殘酷的打擊。

沈冰的狀況並不怎麽好,臉色蒼白,還顯得很疲憊。她斜躺在**,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

“不是剛睡醒嗎?怎麽感覺你跟好久沒睡一樣。”林萌問道。

沈冰揉了揉脖子,苦笑道:“不知道為什麽,睡得好累。醒過來的時候,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口還很渴。”

“奇怪,你睡得很沉,怎麽會覺得很累呢?”

“睡得很沉?”

“是啊,鄭立死的時候,村裏大喇叭喊了好幾次集合,都沒把你吵醒。”陳然道。

沈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平時我睡覺不是這個樣子的。”

林萌揉了揉鼻子,沒有說話,而是打量著屋子裏的布置。這是童傑的家,麵積並不大。房間裏布置得很簡單,家具大多是木質的,有些看起來還挺新。童傑在公司上班之後,基本就沒回來過。而沈冰在上海市內上學,平時住在市裏的姑媽家,寒暑假才回到村子。前段時間那場泥石流毀了沈冰的家,也殺死了她的父母,讓她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於是,童傑就把自己房子的鑰匙給了沈冰,讓她有了一個棲身的地方。

青梅竹馬嘛……村裏人也不會說什麽閑話的。

“童傑呢?怎麽沒看到他?”林萌問道。

“哦,他跟他們公司的人住一起。”沈冰下床,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鍾,驚叫道,“都已經這麽晚了?”

林萌歪著頭問道:“怎麽,你以為是幾點?”

“我還以為是剛晚上呢,想不到都快半夜了。”沈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額頭,“你們要吃點什麽嗎?我從中午睡到現在,感覺好餓。”

“要啊,”林萌笑嘻嘻地道,“昨天吃的豬排能做嗎?真的很好吃。”

“嗯……”沈冰拉開冰箱,看到了豬肉,“能做啊。”

“做飯用純淨水?不覺得有點奢侈嗎?”陳然站起身,準備幫廚。

“童傑哥平時很少回來,自來水管好像生鏽了,有很濃的鐵鏽味。”沈冰挽起了袖子,笑眯眯地道,“我要開始了,萌萌你不來幫忙嗎?”

陳然撇了撇嘴:“別喊她了,她對付食物,除了在吃上擅長,其他方麵百無一用。”

林萌惱羞成怒地跳起來,賞了陳然一個很響的爆栗:“要你管!”

第二天林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耀眼的陽光從木窗外照進房內,形成一道道微塵浮動的光柱,有一股濃濃的慵懶味道。林萌撓了撓後腦勺,那裏有些隱隱發痛。她坐在床邊發了好一段時間的呆,才逐漸恢複了思索的能力。昨晚吃過飯之後,就覺得說不出的困倦,本來想歪在**歇一下,誰知道竟睡了過去。

她斜眼看了眼木桌,沈冰正趴在上麵睡,而腳下就躺著陳然。門外傳來咚咚作響的敲門聲,而她卻懶得動一下。頭疼、嗓子發幹、渾身無力,這種感覺和昨晚沈冰所說的感覺很相似。

果然有問題嗎?林萌看了眼放在料理台上的那桶農夫山泉,有氣無力地嘟囔了一聲。

“林萌!陳然!沈冰!你們在嗎?”是那個警官的聲音,叫什麽來著?喬……喬牧,對了。

她趔趔趄趄地下床,走到自來水管前,捧了把水洗臉。然後,她又坐到梳妝台邊,對著那塊小鏡子簡單地整理了一下。當一切就緒的時候,她聽到喬牧他們在門外,商量著要不要撬門。

拉開門,林萌無視眾人臉上的神色,指著料理台上的農夫山泉道:“大叔,麻煩化驗一下,裏麵應該有安眠藥。”

喬牧愣了一下:“安眠藥?”隨即他看到了房內的沈冰和陳然,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這麽急來找我,是案子有什麽進展了嗎?”林萌踩著陳然,又坐回到**。

“你們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在這棟房子裏?”喬牧問道。

“怎麽,又死人了?”林萌打了個哈欠。

喬牧臉上浮現出很奇妙的神色:“是的,老村長死了,不過,案子,似乎……破了?”

“老村長死了?案子破了?”林萌猶如看白癡一樣看著喬牧。

“今天淩晨,有村民發現了老村長的屍體。應該是從山崖上跳下來,摔死的。而且現場還發現了老村長的遺書,上麵交待了他殺死陳修和鄭立的過程。”喬牧道,“動機是反對公司開發村子。”

“你信嗎?”

“不信。”喬牧道,“根據前期的調查,老村長無論從體力和身高上來說,都不像是凶手。而且那封遺書,雖然被露水打濕了,但跟老村長的字跡還是不怎麽像。”

“那你覺得……”

“我們去現場看下。”林萌咬了下嘴唇,這個案子的進展似乎透露著一絲古怪。

所謂的山崖,其實並不高,隻不過十幾米的樣子。不過這樣的高度,足以讓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粉身碎骨。屍體已經抬走了,石塊上還有些褐色的斑塊,那是鮮血幹涸後的殘留。褐色的斑塊不少,應該是活著摔下來的,不然不會濺出這麽大麵積的血液。凶手應該是把老村長挾持到山崖上的吧,林萌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上麵。或者,是凶手約老村長在山崖上見麵的嗎?那凶手一定掌握了老村長的某項軟肋吧。

還有,凶手殺老村長的目的是什麽呢?如果是為了嫁禍,留下的疑點實在太多了,跟前兩起命案中那種細致嚴謹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如果不是嫁禍,那凶手的前兩個目標是開發公司的人,假扮山神殺人,不管目的是為了阻止村子被開發,還是對開發公司的人複仇,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凶手的立場應該跟老村長差不多才對。為什麽要殺掉同一陣線的老村長?

而且,前兩起命案,都是假扮山神殺人,為什麽在殺老村長的時候,卻換了不同的方式?莫非……林萌的眼睛眯了起來,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陳晨正在收拾東西,她覺得這次旅行真是糟透了。原先說好來度假的,來了之後,卻什麽都沒有,還接連死了陳修和鄭立。對了,村子裏的老村長好像自殺了,還留下了遺書,說陳修和鄭立都是他殺死的。這樣的話,案子不就算破了嗎?但警方似乎對老村長的死有些懷疑,對不少人進行了調查盤問。讓她不能理解的是,有個小警員對她的盤問非常仔細,有些問題翻來覆去地問了三四遍,弄得她十分火大。老娘也有嫌疑嗎?老娘來到這個破村子,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她把限量版的路易威登手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怒氣衝衝地在床頭坐了下來。她來這裏之前,並不知道公司在這個山村裏做過什麽。但是前天打電話問過公司的那個人後,讓她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既然那場泥石流是公司弄出來的,那陳修和鄭立的死,很顯然是村子裏的人對他們進行的報複。雖然自己跟那場泥石流沒什麽關係,但誰知道村裏子的人會不會順手把她也殺了?

她其實很想去告訴警方,還有那個一直到處亂轉的小姑娘,這些所有的真相。但是她卻沒有那麽做。她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能在公司立足,無非是因為那個人的關係。如果告訴警方真相,無疑要說出是公司弄出的那場泥石流。那場泥石流,可是殺死了一二十個村民的,公司肯定會受到警方的徹查。為了自己的安全出賣公司?那個人的報複手段多麽殘酷,她可是早已耳聞目睹。隻好守住這個秘密了,何況自己現在還沒什麽危險。

她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窗前,想看下外麵。隻有濃霧,外麵全部都被攜裹在濃重的白霧之中,像是可怕而又陰森的陌生世界。

雲上之歌?陳晨笑了,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跟賴澤鋒通過電話不到一個小時,衛星照片就傳到手機上了,下麵還附了一份簡單的分析報告。富二代的效率還是蠻快的嘛。林萌笑著點開了那份報告。報告是以多張衛星照片為基礎進行分析的,相當專業。想不到現在科技發達到了這種地步,僅僅通過顏色、生長周期、外形就能確定植物是什麽。林萌略過那些繁瑣的論證推斷步驟,直接翻到了最後。是大麻。村子裏在種植大麻。

當警方在鄭立屍體上發現大麻的時候,林萌就覺得有些奇怪。就算鄭立吸毒,被殺之時大麻也不應該會散落在衣服上。相比之下,更像是有人放在他身上的。假定殺死鄭立的凶手是村子裏的人,那麽在這麽閉塞的村子裏,是怎麽搞到大麻的呢?

自己種的。林萌得出了這個腦洞大開的結論,然後給賴澤鋒打了個電話求證。答案讓她很滿意。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在線索不多的時候,直覺也是一把很好的武器。

根據衛星照片,報告裏確定了大麻田的位置,剛好在上次發生泥石流的地方。

“化驗結果出來了嗎?”林萌敲了敲桌子,向一旁的喬牧問道。

“我催催。”喬牧起身,走出去打電話了。

大麻田、泥石流、開發公司、死去的村民、凶手,林萌覺得,應該有一條線可以把這些串起來,至於那條線是什麽,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但是她還是有些迷茫,有些細節還是想不清楚。

“出來了。發生泥石流的山崖上方,那些白色的斑點並不是鈍物撞擊的痕跡。”喬牧看著眼前的女大學生,聲音裏帶著一點佩服,“如你所料,是三硝基甲苯,也就是我們常說的TNT炸藥。”

林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條線終於出現了。

“還有呢?”

“經偵方麵也調查過了,這家公司有多起新籌項目意外終止的前科,被懷疑洗黑錢。去年因此曾被告上法庭,但是由於檢方證人意外死亡,隻好當庭撤訴。”

“那整件事可以這樣捋順一下。公司想借上馬新項目之機洗錢,童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提議公司開發村子。當時村子裏對於開發,產生了分歧,老村長是不同意開發的代表人物。爭執之後,童傑舉行了投票,結果讚成開發的一派取得了優勢。當晚,公司製造了泥石流,借口地質條件不達標,進行撤資。但泥石流的規模卻超出了公司的預計,衝毀了村子數十家屋子,還帶走了一二十條人命。同時,村子裏某些人隱秘種植的大麻田也被摧毀。再後來,童傑邀請公司幾名高管再次進入村子,想要重新論證項目的可行性。就在此時,凶手了解到了泥石流的真相,準備對公司進行報複。或許是出於村子種植大麻的顧慮,凶手並沒有報警,而是自己扮起了山神,舉起了屠刀,殺死了陳修、鄭立。”林萌一口氣說完,舔了舔嘴唇。

“村裏人找不出什麽頭緒的話,不如從公司那邊下手。”

“那我們馬上提審蔡奕和陳晨,”喬牧起身,“先從那場泥石流查起。”

“不如直接提審童傑。”林萌道。

“童傑?你懷疑是童傑搞的泥石流?”喬牧眉頭皺了起來,“不對啊,童傑不是力主開發村子的嗎?他搞泥石流,不是會影響到項目評估嗎?”

“我可沒說懷疑他搞的泥石流,我是懷疑他是殺死陳修和鄭立的凶手。”

“那也不對啊,你看,童傑邀請公司的高管來村子,不是為了進一步爭取項目嗎?怎麽會殺死他們呢。”

“所以說,你得提審童傑,問問他。”

喬牧揮了揮手:“等會兒,等會兒。這可不是兒戲,要是沒有證據,就對他提審,很容易打草驚蛇的。你為什麽會懷疑童傑?”

“對於社會派的推理作品而言,大家注重的通常隻是人性,歸到犯罪層麵上來說,就是動機。”林萌促狹地眨了眨眼,“童傑主張開發村子,目的是為了給村子帶來改變,讓村民們生活過得更富裕一些。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也是他走出村子後,實現自我價值的一個手段。如果被他知道這所謂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而且因為這場騙局死了十多個村民的話,他會是什麽感想?”

喬牧愣了下:“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講的話……”

“還有,根據現場留下的足跡還有死者的傷口來判斷,凶手的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三到一米八零之間,男性的可能性大些,有較好的體力。這些跟童傑的身體特征是相吻合的。”

喬牧猶豫道:“童傑知道真相後,向公司複仇,殺了陳修和鄭立。這是最合理的推理嗎?”

“還有,房間裏的純淨水,你們不是已經化驗了嗎?裏麵有安眠藥,搞不好就是童傑放進去的。”林萌道,“當然,這隻是我的推理,雖然有一些相應的疑點,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所以說,我們得先提審他。我還很想知道,老村長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然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了門口,道:“沈冰……沈冰……”

林萌轉過頭,疑惑地問道:“沈冰怎麽了?不會被殺了吧。”

陳然氣喘籲籲道:“不是,是沈冰……叫我來報警,蔡奕……殺了童傑。”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來源於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蔡奕坐在木屋的板凳上,雙手沾滿鮮血,淡然地抽著一支煙。

林萌白了他一眼,看向木屋中間。童傑的屍體斜靠在一張椅子邊,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嘲諷,胸前一片殷紅。旁邊丟著一把匕首,刀刃之上,是觸目驚心的紅。再往裏,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沈冰。她的臉色蒼白,瞳孔放大,好像是受到了不小驚嚇。

蔡奕站起身,舉起雙手:“不要緊張,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怎麽回事?”林萌轉身向陳然問道。

“我和沈冰從外麵回來的時候,門是反鎖著的,聽見裏麵蔡奕和童傑在吵架。後來聽到裏麵越吵聲音越大,還打了起來。沈冰和我拚命地敲門,也沒有開。再後來,蔡奕打開了門,裏麵就是這個樣子了。然後,沈冰叫我去報警,她自己進屋看狀況。”陳然語無倫次,還沒恢複好情緒。

“為什麽要殺童傑?”喬牧摸出了手銬把蔡奕銬了起來。身後幾個警察圍了上來,將聞訊趕來的村民堵在門外。

“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他就是殺死陳修、鄭立和老村長的凶手。”蔡奕用下巴點了下床底,“在那裏,我發現了他裝扮成山神的一套行頭。”

“所以你就殺了他?”喬牧搖頭,“這事兒你得先通知警方。”

“我沒有想殺他,我隻不過是懷疑他,到他的房間裏來看一下,結果就發現了那套東西。然後準備離開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回來的童傑。我質問他為什麽要殺人,他向我動手,搏鬥中我奪過了匕首,失手刺死了他。”蔡奕頓了一下,“我這應該算正當防衛吧?”

“這得調查後才能定性。”喬牧招了招手,示意警察把他帶走,“在這之前,你得做好配合。”

“那是當然。”蔡奕點頭同意。

林萌看他們走出房間,迅速地關上了門,向陳然和沈冰道:“我們要找一樣東西。”

沈冰從迷茫中回過神,問道:“找什麽?去哪裏找?”

“應該是在這個房間裏。攝像頭。”林萌開始翻箱倒櫃。

“攝像頭?什麽意思?”陳然撓了撓頭。

“我覺得,陳修和鄭立是童傑殺的,但老村長卻未必。”林萌道,“不過,既然裝扮山神的那一套東西藏在床底,而沈冰又住在這個房間。童傑在殺人的時候,要如何才能逃過沈冰的視線,來取這些東西呢?”

“安眠藥!”陳然恍然大悟。

“光有安眠藥不行,童傑得知道藥效什麽時候發作,沈冰睡著了沒有。”林萌道,“我覺得,他應該在房間裏安裝了攝像頭,用來把握情況。”

“是……這個嗎?”沈冰抽出牆櫃上的一本書,“以前就覺得這本書的位置有些不對勁,但卻沒有想太多。”

林萌接過來,發現這本書隻是個空殼,打開,裏麵黏了部小巧的針孔攝像機。她摸出手機,將數據線插好,按下了播放鍵。

真相,顯現在眼前。

蔡奕正在收拾行李。不管怎麽說,這個案子算是結束了。雖然前期被童傑擺了一道,但自己挽救得還算不錯。公司裏,對他的追責估計也不會太嚴重吧。

林萌雙手插在褲袋裏,看著蔡奕冷冷地問道:“老村長死的那晚,你在哪裏?”

“當然在睡覺。”蔡奕直視著林萌道,“陳晨可以作證。”

“她的證言有多大的說服力呢?”林萌冷笑道,“你在小屋的時候,說你懷疑童傑,去他的房間裏搜尋證據,找到了裝扮黑熊的東西,然後跟童傑起了爭執,才殺死了他,對吧?”

蔡奕點了點頭。

“可是自從童傑帶著你們回到村子以後,他一直跟你們住在別的地方。這裏住的一直是沈冰,為什麽童傑要將裝扮黑熊的東西藏在這個房間呢?他不怕被沈冰撞到嗎?”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童傑才對。”

“說的也是,可惜童傑已經死了,他回答不了任何問題了。不過,下麵這個問題你應該可以回答,你說在床底發現了裝扮黑熊的東西,但我們進來的時候,那些東西卻還在床底。也就是說,童傑和你發生衝突的時候,那些東西並沒有拿出來。我覺得有些奇怪,僅僅因為你告訴他床底有那些東西,他就要殺你滅口?他為什麽不告訴你,他不在這個房間住,不知道那些東西是誰放在那裏的?而且,你們吵架的時候,陳然和沈冰就在外麵敲門,在明知道房間外有人的狀況下,殺你滅口有什麽意義呢?”

蔡奕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懷疑我?”

“公司為了洗錢,在村子裏製造泥石流,結果毀了大麻田,還搭進去了十多條人命。”林萌在木凳上坐了下來,“你們跟著童傑回到村民,並不是想再度論證項目的可行性,而是為了看看村子有沒有覺察。對不對?”

蔡奕道:“這隻是你的猜測。”

“沒錯,都是我的猜測。隻不過,這種猜測卻是建立在細節之上的推理。”林萌道,“童傑到了村子之後,知道了泥石流的真相。他是在村子裏長大的,自然對村子有著很深的感情。雖然他跟老村長有分歧,但對於破壞村子,殺死村子裏的人,他是不能容忍的。但是,由於村子裏種有大麻,如果報警,勢必還會牽連一部分村民。所以,他選擇了假扮山神,對你們進行報複,殺了陳修和鄭立兩人。但是,接下來的事,和你講的卻並不同。老村長並不是童傑殺的,而是你殺的。”

蔡奕很鎮定地笑道:“哦?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林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表麵上看,老村長和童傑勢不兩立。童傑想要開發村子,必須要過了老村長這一關,他有很強烈的殺人動機。但是,既然童傑知道了公司開發村子隻是個幌子,而且泥石流也是公司搞出來的,他還有殺死老村長的動機嗎?按照犯罪心理的角度來分析,連環命案的凶犯一般都有一個行凶模式。童傑殺死陳修和鄭立,都是模仿山神殺人,向外界傳遞了一種兩人有罪而遭到神罰的信息。但老村長的死,卻是偽裝成了蹩腳的自殺,跟前兩起命案完全不是一個模式。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殺死老村長的另有其人。”

“但是什麽?”林萌冷笑,“但是由於童傑的疏忽,沒有偽造好遺書,讓警方發現了破綻?”

“難道不可以這麽認為?”

“從陳修和鄭立的那兩起命案可以推斷出,凶手有很強的心理素質,處事冷靜,心思縝密,所以現場才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線索。而老村長的那件案子,凶手卻顯得疏忽大意。如果不是凶手故意為之,很難想象一個高智商的凶手為什麽會突然變蠢了。”林萌頓了一下,“那麽,如果是凶手故意為之,就不可能是童傑了,他不會把嫁禍別人的案子做得這麽粗心。換句話說,是真正的凶手要我們以為老村長是童傑殺的。”

“那我有殺老村長的動機嗎?要向公司複仇的是童傑,而不是老村長。”蔡奕道。

“你殺老村長是為了殺童傑。”林萌道,“換一種方式殺死老村長,會給警方造成一種錯覺,認為凶手的慣性行凶模式發生改變,從而設下陷阱,以正當防衛的借口殺死童傑。你的安排其實也算可以,如果沒有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幾乎可以蒙混過去。不過你若是仔細想一下,不覺得殺死童傑有些太過輕鬆了嗎?”

蔡奕猛地抬頭,看著林萌。

“你是怎麽發現童傑是凶手的,我們並不清楚。但你肯定跟蹤了童傑,看他出入過沈冰住的那棟房間,才想要進去找尋證據,並設下了正當防衛的圈套。但是童傑殺死了陳修和鄭立之後,為何沒對陳晨和你下手?就算是你殺死了老村長之後,他知道了有人想要嫁禍給他,卻依然沒有加快複仇的進度,你不覺得這有些不合理嗎?”

蔡奕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他是在等你殺他。他對你進行了反跟蹤,引你去了木屋,在你發現了他裝扮山神的東西後,進入木屋並故意死在了你手中。對於童傑來講,他的複仇對象並不僅僅是你們這幾個人,而是整個公司。他殺死陳修和鄭立,並故意露出破綻給你,就是為了將你拖下水,以他的死為契機,督促警方對公司進行徹查。這樣一來,他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了公司的崩潰。警方經偵方麵已經開始對公司進行調查了,相信不久以後,你們公司隻要是不怎麽幹淨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蔡奕停了好長時間,道:“對於沒有證據的猜測,我一般不做回應。”

“陳晨已經交代了。”喬牧道,“那姑娘出乎意料地好審,經偵處的夥計告訴她目前查案的進度,隻問了她不到四個小時,她已經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作為你們副總裁的情人,她所知道的內幕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意料。”

“你走不了。”陳然抱著筆記本電腦走了上來。

“不想知道是什麽讓陳晨覺得大勢已去了嗎?”林萌看了蔡奕一眼,對陳然道,“放視頻。”

屏幕亮了起來,是童傑的那棟木屋。

隻停頓了數秒,門開了,蔡奕走了進來。他四處打量了一下,鎖上房門,開始小心地搜尋著什麽。十幾分鍾之後,他在床底發現了裝扮山神的行頭。緊接著,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響起,童傑推門而入。

“被你發現了?”童傑麵無表情地看著蔡奕。

“你知道了多少?要做到什麽地步?”蔡奕反問。

“你們不死,我對不起村子。”

蔡奕聳了聳肩:“你覺得你能對付得了公司?”

“沒有把握,不過總得試一下。”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沈冰和陳然。

童傑轉身,似乎是想要開門。

“不好意思,你隻能到這裏了。”蔡奕撲了上去,手中的寒光沒入童傑頸間。

不可思議的是,畫麵上童傑的嘴角漾起了一絲笑意,隨即迅速隱去。他轉過身,看著蔡奕,慢慢地倒了下去。

蔡奕將匕首從童傑頸間抽出,搭在他的手中,將指紋印在匕首之上。然後又將匕首抽出,丟到一旁,換上一副稍有驚慌的表情,打開了門。

沈冰發出一聲驚叫,撲到童傑身邊,試探著他的脈搏。陳然張大了嘴,看了看蔡奕,又看了看沈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要殺我,推搡中我誤傷了他。”蔡奕做出痛苦的表情。

“去喊林萌和喬警官!”沈冰頭也不回地喊道。

陳然急急忙忙地轉身跑開。

視頻到這裏結束了。

蔡奕沉默不語。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童傑的設計之中。他故意引你到那棟木屋裏殺了他,並錄下了你行凶的鐵證。你殺了他,想將事態控製在最小的範圍之內,不至於影響公司。卻沒想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射向公司的子彈。”林萌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是我低估了你們,”蔡奕歎了口氣,“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還有什麽好說的?”

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水流過青石的聲音,混合著濕潤的空氣緩緩流動,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林萌靠在一棵大樹下,看著遠處跟著村民們采摘野蘑菇的陳然,搖了搖頭。陳然剛來的時候,似乎對這種世外桃源的景色並不怎麽待見,但隻是在這裏待了幾天之後,他似乎喜歡上了這裏。

沈冰就在她身邊,兩個人已經沉默了很久,似乎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又過了一會兒,沈冰打破了僵局:“以後你們有空的話,隨時都可以來玩。”

“你幫村子報了仇,他們自然歡迎。”

林萌停了一下:“你們村子真的很窮,我問了一下,大概人均年收入才兩千多塊錢。”

“是啊……所以童傑哥才會想要讓公司開發村子。”

“你的學費是怎麽解決的?”

“嗯?”

“你父母收入也不多,一年隻有五千多的樣子,怎麽可能負擔得起你在上海的學費?”

“這個啊……”

“村子裏的大麻田,你父母是不是也有種?”

沈冰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林萌。而林萌卻依舊望著遠方。

“對於泥石流你早就有所懷疑吧,所以才會邀請我來村裏。”林萌道,“我們剛一到村子,童傑就開始殺人了。那麽,你邀請我來村子調查泥石流,大概隻是一個幌子,而你真實的目的,是為了要我參與調查童傑殺人的案子。”

沈冰抿緊了嘴唇,並沒有接話。

“很明顯,童傑是到了村子之後,才知道了泥石流的真相。是誰告訴他的?隻能是他比較信任的人。而穿上山神行頭殺人,是他的想法還是某人的想法,我並不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已經問明白了,還記得在木屋裏發現的那套山神行頭嗎?我原本一直以為是凶手做了類似的東西,卻沒想到那套東西村子裏一直都有。”林萌看了沈冰一眼,“是你父親的,他在唱社戲的時候才穿,村裏很多人都知道。”

“不知道童傑哥是怎麽弄到手的。”沈冰輕聲道。

“童傑怎麽弄到手的,你應該最清楚。還有木屋裏的純淨水,警方根據我的提示,在裏麵查出了安眠藥。我本以為是童傑為了讓你睡著,他方便換上山神行頭去殺鄭立。但是現在想想,那樣未免也太蠢了。他在那棟木屋裏既然有監控,你什麽時候在,什麽時候不在,自然一看便知,他還需要安眠藥這種東西嗎?而且,把安眠藥下在純淨水裏的話,非常容易反複飲用,喝下去的人難免會對水質起疑。我和陳然去找你,你第一次出現了服用安眠藥的症狀。我注意到,那個時候那桶純淨水已經下去大半了。你難道一點都沒察覺到水有問題嗎?”

沈冰道:“你還想到什麽?”

“鄭立屍體上的大麻,我總覺得怪怪的。鄭立和童傑都不吸食大麻,那大麻有什麽理由出現呢?好像是被人刻意放在鄭立身上的。我覺得,那是給蔡奕的一個提示。蔡奕在公司的四個人當中,不論心理素質還是體能,都是最好的。按道理說,童傑應該先殺了他才對。但是他卻把蔡奕放在了最後,是要給蔡奕時間弄清楚誰是凶手吧。在陳修死後,蔡奕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和推斷,但他還有一些細節想不清楚。鄭立屍體上出現的大麻,促使他查清了村子裏種植大麻的事情,並且很可能在殺死老村長之前,進行了一些審問。”林萌道,“蔡奕自己以為知道了真相,於是就開始營造正當防衛殺死童傑的假象。他在木屋裏殺死了童傑,恰巧你和陳然都成了間接的證人。我問過陳然,他說是你提議去木屋的。但是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的巧合?蔡奕去木屋,碰到了回去的童傑,童傑進了木屋不久,你們就到了門外。這裏人為設計的痕跡太明顯了。蔡奕真可憐,他以為自己設下的圈套很巧妙,卻沒料到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童傑的預料之中,自己反而成了獵物。我的疑問是,這個圈套是童傑獨自布置的嗎?還是說有你的協助?還是說整個村子都參與了此事?”

沈冰接過袋子,挑挑揀揀地拾出了一小半蘑菇,丟到了一旁。迎著陳然疑惑的目光,她笑了笑:“他們沒告訴你嗎?這些蘑菇有毒,不能吃。”

陳然搔了搔頭:“啊,真的嗎?我就是跟在他們身後采,可沒注意那麽多。要是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林萌發出了個意義不明的音節,往前走了兩步,看向幽深的山穀。霧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了,猶如活物一般扭曲著,匯聚著,逐漸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不知從哪裏又傳來了悲涼落寞的歌聲,縈繞在每個人的心中。

林萌努力地想去辨認歌詞,卻一無所獲。

不過她很清楚地知道這首歌的名字,雲上之歌。